左近這樣判斷。這種場合，左近覺得還是任憑三成自己思索為宜，便退了出來。其實，對於清正那宛似賞櫻醉漢般的狂躁形象，三成與其說憎恨，不如說是厭惡。若與他們一起鬧騰，無論誰看了都會明白：豐臣家的天下必然崩潰。那七個人究竟是明知故鬧，還是連這一點也不知道？

說這話的利家已經不在人世了。

「我進貴邸沒被誰發覺吧？左近大人，能否勞駕派人查看一下貴邸四周是否有人。」

「流言是真的嗎？」

「左近，就要動真格兒的了。」

言訖，給了他們二十片白銀，打發回去了。翌日，他們又來了，「要讓死人活過來！再活過來！」大喊大叫，沒完沒了。每次來，兼續都出來對他們講事理開導說：「逝者已往，我也束手無策啊。」

「主公如何定奪？」

兼續聽完事情原委，覺得確實錯在三寶寺勝藏。然而死者不能復生，兼續勸道：

「有點難以逃脫了。」

三成覺得僅有自己是正常人。他準備接納左近提出的逃脫方案。但三成覺得自己焉能白白逃走，同樣是逃，他希望把逃往佐和山一事作為將來大規模作戰的基礎。

「我再想一想。」

（兼續聽了這方案，會說：「終於痛下決心了！」然後滿心歡喜拉著我的手吧？）

這也令左近十分驚訝。

男僕的家屬大怒，三人跑到家老兼續的宅邸，提出毫無道理的強硬要求：

「非也。如果逃走，下了決心就應立刻行動。時間一推遲，通往江州佐和山的道路將被敵兵封鎖。」

「主計頭如果攻來，讓他看看我的槍法！」

「山城，用手拿吧，沒事！」

「我放心了。最近街上流言，左近大人可知道？」

「聽說今天街上還在鬧騰。」

（如今，這位利家老人不在了。）

「是ｈttｐｓ://ｒeａｄ.9９cｓw•cｏm的。」

說完，砰地一聲，挑起金幣扔回政宗的膝蓋旁。認為金錢骯髒，這種思想在當時武士之間還不曾有過。兼續受謙信影響，很早就親近中國典籍，所以才有這般奇特言行。

（關鍵是打倒家康。那些傻瓜不是我的對手。）

三成會這麼想也是理所當然。離別大坂，返回佐和山的居城，奉行的位置就丟了。三成辭去奉行一職，家康覺得妨礙自己的人沒了，真是天大好事，他必將豐臣家的行政權攬於一身。

「對，不是付之一笑的事。」

真假難辨。按流言的說法，清正等人到前田家弔唁之後，歸途，到近處的細川忠興宅邸休息，商量道：

利家辭世之前，擔憂七將與三成對立交兵大亂，他叫來清正，狠狠訓誡，如此開導：

直江山城守兼續是會津一百二十萬石的上杉景勝家家老，雖任家老，俸祿卻比大名三成還高，年祿三十萬石，擁有米澤城。兼續少年時代就侍奉上杉家的前代謙信。人們說，兼續不僅繼承了謙信的兵法，就連謙信異常喜好正義的特點，以及謙信的氣質和性格等，他也都繼承了。

上杉家還以越后春日山城為居城時，曾發生一件事。上杉家某人名曰三寶寺勝藏，是個急性子。有次事情進展不如意，他竟然將男僕殺了。

一次，大名聚集在伏見城的休息室，奧州老英雄伊達政宗從懷裡掏出一塊橢圓形大金幣，炫耀道：

「此事特別令人同情，但是，靠這個忍耐過去吧。」

三成破顏一笑。

這一消息，該日黃昏傳入三成耳里。他火速叫來左近。

「挺煩人的老頭子沒了，咱們盡情地收拾三成罷！」

「哎，現在還說不準，是間諜散布的。」

「我方只有主公逃走。」

「總之，我會逃走的。但想求人出個點子。最近一兩天，我還留在大坂。」

「街上流言是九-九-藏-書真的。有仗打了，在十三日寅刻。」

「這也太粗心了吧！」

左近笑了起來。關鍵時刻失笑是此人的癖習。聽了中沼覺兵衛的一番話，與事態的嚴峻性相比，左近更覺得福島家的家臣真是粗枝大葉，不可思議。正則是名粗豪大將，家風也是粗礫礫的。

三成苦笑著。左近也收到了詳細情報。不僅枚方，大坂城東北郊的守口也有細川忠興的兵馬出沒。然而，正在活動的不限於敵方。擁護三成的諸將也頻繁遣使者前來報信。

舞兵庫說出與覺兵衛相同的事來。一問得知，舞兵庫親戚的女兒到淺野幸長宅邸當傭工，她派自己的女童僕來報信。

「何事？」

覺兵衛草草告辭而去。此人是故關白秀次的家臣。秀次家崩潰后，他淪為浪人。三成可憐他，將他推薦給秀吉。為此，他一直感恩，今夜才跑來報信。

太合健在時，兼續隨主公景勝登伏見城，出現在殿上的家老休息室里。當時其他大名在檐廊里碰見陪臣兼續，就下意識地點點頭致意。過後大多都感到懊悔：

三成對左近說道。左近也掛慮此事。街上流言竟說甚麼「七將」要襲擊三成宅邸。所謂「七將」，即加藤清正、福島正則、黑田長政、淺野幸長、池田輝政、細川忠興、加藤嘉明。除了正則，其他人都曾在朝鮮戰爭中擔任第一線的部隊長，他們馳騁沙場，野戰之後歸國。

（甚麼，是直江山城守啊？）

「啊，這樣嗎？看來十三日寅刻是無誤了。」

他高興地笑了。

（這回可糟了！）

「中沼君，吃了宵夜再回去吧。」

三成下了決心之後，昨夜，他對上杉家派來的使者說出自己的心事和構想，並表明：「直江山城守到了以後，我和他推心置腹談一談。」

清正和正則最近十來天滯留大坂。但是伏見的宅邸才是他們的老家。於是，閏三月十日，向伏見宅邸派去急使，把人都調來宇治和枚方方面，以防三成逃九-九-藏-書走。這些人都全身披掛，肩扛長柄槍，火槍安上了火捻。伏見一帶流言亂飛，儼如大戰一觸即發。

「明白了。」

政宗以為兼續因身為陪臣自卑，不敢手拿，便說道：

「我不是關心你。一兩個像石田治部少輔這樣的人，無論遭人投毒掙扎而死，還是在殿上遇刺身亡，我才不管哩。毋寧說但願如此。但令我傷腦筋的是，雙方都在網羅同夥，蓄勢待發，要在秀賴公膝下發起交戰騷亂。」

該夜，備前島的三成宅邸來了一名武士。左近出來接待，一看，是豐臣家食祿三千石的旗本中沼覺兵衛。他是個謹小慎微的人，雙膝顫抖著，一時竟說不出話來。

左近這樣認為。宅邸幾乎處於臨戰狀態。七將攻打三成的流言早已存在，連病中的利家老人也對三成說過：「治部少輔，那幫小子鬧鬧騰騰的，要當心了！」

但是，他們根本聽不進去，每天跑來吵鬧不休。終於有一天，兼續忍無可忍了。「我現在就給陰曹地府的閻王爺修書一封，若能叫回來的人，就會回來的。」言訖，兼續進裡屋去了。俄頃出來，將信遞給無理要求者：

三成不快地點頭。他覺得這是唯一選擇。不過現在距離清正等人的預定攻擊日還有四天。

「你們拿這封信去交涉吧！」說完，令家臣砍下了三人的腦袋。

「緣何如此？」

兼續立即回答：

「知道了。」

想來，利家是個怪異的老人。他嚴密監視伏見的家康，備前島的三成在這位老人面前抬不起頭來，住在玉造一帶的清正等人也擁戴尊敬這位絮煩的老大人。

「非也。我方也正在聯繫大名。」

「休得挑起九*九*藏*書騷亂！挑起騷亂必會出現乘機起事者，對秀賴公不利。」

「啊？叫我逃走嗎？」

（確實，好像下了決心。）

「不，我再想想。」

政宗讓眾人輪流審視。拿在手裡誰都覺得稀奇。最後輪到了兼續。僅有此人不將大金幣拿在手中，他打開白扇，撮起了大金幣，啪啪地在扇面上顛來倒去審視著。

「嗯。」

左近不再開口，嘩啦嘩啦開合著扇子苦笑。按照左近的方案，勸三成遠遠逃離大坂。畢竟清正打來的是聯軍，如果三成也檄告同道，組成聯軍，那麼，大坂城下將從該夜開始化為戰場，擁戴幼主的豐臣政權會在炮煙彈雨中崩潰。與其這樣，不如三成巧妙躲開對方，逃走為宜。

「這好辦。」

據說這位兼續在等待日暮，好去造訪三成。

然而利家也有令人啼笑皆非的地方。他還說過這樣的話：

覺兵衛說道。

直江山城守兼續今夜將微服到來。

「主公腿腳還很利索，逃起來想必很順暢。為了豐臣家，巧妙逃走是聰明的選擇。若是想當混蛋的對手以摧毀豐臣家，那就是另一回事了。」

「大人說啥呢，時下已到如在下所述的形勢了。再過四天就是十三日，貴邸也須儘快部署啊！」

櫻花已經凋謝了，嫩葉綠韻日益增輝。

「開玩笑也須因事而異呀。在下不肖，自吾家先公謙信以來，受命任上杉家的指揮。怎能用持麾令旗的手去碰這麼無聊的東西！」

世間是敏感的。圍繞「利家一死，七將便襲擊治部少輔大人」這句話，人們在觀望著。流言首先恐怕就來自那種預測。

（也都是憎恨主公之人。）

「非也。我左近有智慧讓主公一人逃離大坂。」

兼續可謂當代奇男子。

「各位從未見過吧？」

左近正要站起來去報告三成時，次位家老舞兵庫來了。

言訖，蒲生藏人數了起來，有上杉景勝、毛利輝元、佐竹義宣、增田長盛、長束正家。

舞兵庫微微一笑，神情馬上又嚴read.99csw.com肅起來：「話雖如此，宅邸里也僅有二百人呀。」

（面對狂人和醉漢，還是躲開為好。）

利家在世期間，左近經常思考這樣的事。秀吉死後，隨之發生動亂並非不可思議，儘管如此，卻保持了表面安寧，「是因為有那位利家老人在。」左近對利家的存在給予了很高評價。事實上，可以說，是利家這號人物以枯老只手支撐天下至今。

三成不甚在意地點了點頭。奇妙地泰然自若。左近湊上前去，問道：

島左近喚來幾個自己的親信，讓他們仔細搜查了宅邸附近。幸而沒有覺兵衛說的那種可疑之人。

左近不在意地說道。這時，第三家老蒲生藏人鄉舍進來了。於是石田家三名家老都到齊了。三人皆名震世間，人云：世間畏懼三成，因為他有這三人。與左近一樣，他倆亦非石田家的元老，都換過兩三個主公，是衝破了戰國風雲的人物。三成根據他們身分給予極優厚的待遇，分別賜祿一萬五千石，與左近相同。

「要讓死人活過來！」

左近恢復了嚴肅認真的面容。

「這可不是能付之一笑的事啊！」

前田利家剛剛死去，「戰爭要開始了」的流言攪擾得大坂市街人心惶惶，帶著家產不斷逃往河內與大和方向的人，每天都不下數百。

兼續是陪臣，秀吉卻偏愛他。曾說過：「能駕馭天下政治的人，當數直江兼續與小早川隆景吧。」

三成焦急地等候黃昏到來。

三成的對手不是家康。若是家康，奮勇突進掉腦袋也行。以加藤或細川為敵手，縱然發起戰爭，「最倒霉的唯有秀賴公啊。」左近這樣說道。

「流言是真的。如大人所知，寒舍毗鄰左衛門大夫（福島正則）宅邸，隔牆能聽見福島家的家臣高聲說話。剛才不經意聽了一下，他們說：『夜襲石田宅邸，時間定在十三日拂曉寅刻（凌晨四點），槍葯必須充分準備好！』」

三人來到三成面前。三成聽罷，看懂了左近的神色，問道：「左近好像心存異議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