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時，據說故太合殿下上戰場，不過為信長公牽馬拽鐙。」

也有少數人進諫家康切莫親征。加藤清正就是這樣，他說：

「將第二個盔甲箱拿上來！」

加藤清正垂首傾聽。

「為了豐臣家綿延千年，懇請暫賜我一些時日。」

「正是。」

——不愧是德川大人，堪任天下首領。

佐野忠成是肥后守，年祿三千石。佐野忠成以英勇衝殺自豪，不願接受這份任務，但最後還是勉強答應了。

靠這一印象，必定會給天下人心可信賴之感。

「半藏啊，」

「辛苦了！」

家康提及，當秀吉還是個牽馬夫時，如今列坐廳上的豐臣家諸大名多還沒出生。

家康春風得意。他覺得，沙場歷練這麼長的人，在日本史上恐怕是「捨我其誰也」。

家康不快，陡然變了臉色。左右又不便勸說。

家康離別大坂，又注視著大坂。正信放下了心。對自己主公這般頗有氣派的戰略眼光，正信表示敬畏，內心再度受到震撼。

「這次征討上杉，是一場久違的戰爭。你上了年紀，還打算和年輕人一起爭先恐後衝鋒陷陣嗎？」

正信老人笑嘻嘻說道。

江戶是討伐會津的最後策劃地，正信想根據家康抵達江戶的日期，決定大致的開戰時間。

黃昏時分，抵達伏見。家康身披殘照，進了出征首日的宿處伏見城。

整套鎧甲銀光閃閃。頭盔是櫧實形，鎧甲凸起如鳩胸，十分洋氣。

家康面浮苦笑，沒說甚麼。沒必要說了。他知道處罰廚房領班一事，正信會通過途徑處理的。

為了爭睹內大臣家康出征，天色還旱，市民們就已經將京橋到天滿碼頭的數丁之間擠得水泄不通，人群彷佛重疊摞了好幾層，跪在路邊施禮。

「說說看。」

「天太熱，緩走東海道，途中，我打算在富士山一帶放個鷹打個獵啥的。」

「是的，我發現了小偷。」

這是家康對大名的示威。在如此演九-九-藏-書技中，家康似乎要讓他們明白：此番征討上杉，自己下了非比尋常的決心。

「好熱啊。」

「那不是在偷東西嗎？」

「哎呀，很長。就連我德川家中的人，自桶狹間會戰以來依然健在的老將，也只剩下渡邊半藏了吧。」

市民們大失所望。

家康手拍膝蓋，高高興興，急令身旁的小姓：

家康這樣命令自己。靜如林，這應當是賭上興亡的家康最賣力的演技。不可輕易變動姿勢——就連表情、坐相、站相、語言口氣，都必須給天下人留下這樣的印象：

「哎呀，僅是馬齒徒增，深感汗顏。」

陸上有兩千五百名戰士擔任護衛，奔向伏見，炎炎赤日下，密密麻麻擠滿河堤路，向上遊行進。

還可理解為，家康意在炫耀德川家功績超過清正的家臣多如牛毛，他們現在還是低微的身分。

「哎喲！」

眾人異口同聲說道。

少刻，家康愛用的頭盔、鎧甲沉呼呼地運了上來。

「人的命運真是奇妙呀。」

「我胖成這副模樣，對炎熱的感受程度，與身材瘦溜的卿可不同啊。」

大將家康亦然。

這是家康引以為豪的南蠻盔甲。家康在堺買下這套葡萄牙騎士穿戴的盔甲，在頭盔上系了一串下垂的護頸，鎧甲又配上護腿罩，改造成日本式鎧甲。

總之，關於家康出征的資格，他位居五大老之首，又是秀賴的代理官，師出有名：討伐「豐臣家逆臣」上杉景勝。正是憑藉這種身分，家康才可以率領秀賴手下諸位大名前往征討。

正信想說的是，身為天下第一的大名，又是秀賴的代理官，何必連廚房的事也總掛在嘴上。

後來，動亂爆發，佐野忠成保護女眷逃出大坂城，進了大和國，將她們安頓在當地他熟悉之處，隨後便單騎進入伏見城戰死。

「主上決斷，可賀至極！末將以戰死主上馬前之決心，渴望參戰！」

「你運氣不錯啊。隨侍太合殿下，年紀輕輕就當上了身分很高的肥後半國之主了。」

但見直屬家康的三河三千將士，樸素篤實，步伐整齊地走出九-九-藏-書城門。

家康就這樣抵達天滿河畔登船，溯淀川而上。座船圍著印有德川葵紋的戰陣用幔帳，船上的寬窄旗幟迎著河風飄揚。岸邊有三十個縴夫拉船行進。

「哈哈哈。」

這種恐怖感越傳越廣，人們驚懼戰國之世又要降臨。

儀式是主君對其代理官的儀式，秀賴按照近臣交給的話，以稚嫩的聲音說道：

軍事會議結束后，家康喚來旗本佐野忠成，命令道：

渡邊半藏口吐此言，臉上沒帶笑容。他是德川家的譜代武士，桶狹間會戰三年前開始服侍家康。上戰場他總是衝鋒在前，桶狹間會戰兩年後的永祿五年（一五六二），三河八幡會戰中家康軍全線崩潰時，半藏負責斷後，轉身單騎衝進敵陣，揮槍狠刺，殊死奮戰，與敵軍名將交鋒十回合，救出己方武士數十人後平安撤退了。

翌晨，家康去本丸拜謁秀賴，談及出征一事。

僅此而已。家康若非置身慣常坐騎、日本第一的雜毛名馬「島津駁」背上，人們大概會懷疑：

「哇，要天下大亂啦！」

家康不能帶領阿茶局等側室東下。表面上不是謀反，因此至少得將女眷都留在大坂。跟隨家康的列位大名，也都將妻子兒女留在大坂，作為交給豐臣秀賴公的「人質」，所以不能唯有家康帶家眷前往。

家康的沙場經歷和誰比都是老資格。永祿三年（一五六零）的桶狹間會戰時，滿十八歲的家康就作為今川方的一員武將，率三河兵馬攻下了織田軍的前哨陣地丸根要塞。

言訖，他略過加藤清正，環顧身邊其他人，講起自己當年武勇。

「渡邊半藏那樣的老將，現在都是我的部下，還是個三千石的身分。而主計頭（清正），」

家康隨著東升的旭日，出了京橋口城門。

終於到了慶長五年（一六零零）六月十六日，清晨，家康從大坂城出發了。

——他是大將嗎？

「佐野忠成戰死伏見，看似盡忠，其實不忠。我將女眷託付予他，忠成理當自始至終善加保護。但他中途將之託付給我素不相識的人，想樹立個人https://read.99csw.com武名，任性地戰死了。」

此話也可理解為諷刺清正。

說著，家康解開前襟，讓河風吹進去。

於是，那些躊躇不定的大名就會集中倒向家康一邊。

關於此事，他想聽聽家康的真實想法。

——德川大人親率天下大名征伐會津上杉家！

看著正信的笑容，家康一陣困惑。

家康這才看一眼清正。

「武將死戰，理所當然。半藏可是人老槍不老！」

家康迎著河風說道。

他沒有戴盔穿甲。而是身著水藍夏季單衣，套上肥袖黑外罩，一身老爺子隱居風格的打扮。為防日晒，頭戴一頂越前戶口產的斗笠。

「哈哈哈。」

家康的心情越來越好。

半藏臉上露出了苦笑，回答：

「這個送你。此番出征穿戴上，尤顯青春煥發。槍法要努力顯出你不減當年的英勇氣派！」

「是呀。」

「那般情景對德川家來說，真是可喜可賀啊。主上，請回顧一下。過去在岡崎城身分還低的時候自不待言，濱松城時代領國可謂遼闊了，儘管如此，城裡的廚房依舊寒酸，就算廚房領班想偷一尾柴魚都不可得。如今除了是關東八州的首領，還代替秀賴公判斷處理天下政務，列位大名的貢品極多，滾滾流入門內，倉滿庫實，廚房也豐裕起來，自然也就出現小偷了。那個呀，前波半入常在貴人面前唱的『今樣歌』（流行歌）中，不也有這樣的歌詞么：『大廚房與河淺灘，總是豐盈好。』就是這麼個理由呀。」

清正跪在那裡。

這樣一來，形式上家康是依據天皇的敕令和秀賴的將軍令，征討上杉，出兵依法有據。不言而喻，敕使西下，是家康通過京都商人茶屋四郎次郎和宇治茶師上林曉庵等人，預先說動公卿，萬事都安排穩妥了，並非朝廷自發性地派敕使前往大坂。關於這點，家康早做了周密安排。

家康召喚。

「喲，說得好！半藏這把年紀還能青春煥發，我也熱血沸騰呀。」

家康生性吝嗇，而且比別人加倍厭惡規章制度鬆弛。

「半藏！」

夜幕降臨。

殿上塞滿了人read.99csw.com。住在大坂的大名，以及住在領國的大名之家老趕來了，紛紛懇求拜謁，家康應接不暇。

「趕著回去嗎？」

正信換了話題：

當時，在家康身旁的正信老人，翹腳從窗口俯視了片刻。

家康也曾命令旗本：

家康口頭上請了假。不消說，領會了家康意圖的奉行增田長盛，早將家康出征之事稟報了秀賴及其母親淀殿。這次請假不過行禮如儀而已。

（外出期間，石田必舉兵，主上期待如此。）

恰好渡邊半藏在座。他比家康小一歲，臉上留下了兩塊傷疤，顯得非常蒼老。

翌晨，家康很早就來到大廣間。

「全體注意，站相要有威嚴！」

家康的眼睛並沒盯在偏鄉奧州。

家康得意洋洋。

「去江戶……」

故而，渡邊半藏得一外號：「槍之半藏」。半藏的領地在武藏比企郡內，年祿三千石（后增至一萬三千石）。

「非也。這件大事是我冥思苦索之後做出的決斷。諫言值得感謝，卻是無用。」

「伙夫做那種事，是因為領班管理太松。那間的領班是誰，立即調查！」

然而，這又是令家康眼下心生掛牽的緣由。

「夏天作戰，叫人好傷腦筋啊。」

「開甚麼玩笑啊！」

正信把扇子豎立膝上，說道：

「畢竟都是四十年前的事了。」

家康面帶微笑。

家康說道。去年夏天，家康態度強硬地與豐臣家的奉行談判，終於住進伏見城，在那裡度過夏天。伏見城坐落在桃山高地上，夜間相當涼快，白天格外炎熱，家康常常登天守閣納涼。

「去年在天守閣，」

（不許動！）

在如此態勢中，話題的主角家康，他那似乎要被過厚脂肪脹裂了的身體，沉呼呼地穩坐在大坂城西丸。

這是僅有家康、正信和幾個側近知道，關於納涼的回憶。去年夏天在天守閣乘涼時，能夠看到底下的大廚房。伙夫頻頻將食物似的東西藏入袖口或塞進懷中，從那屋脊下走出來。

秀吉征討九州、小田原，以及朝鮮戰爭時期南下肥前名護屋的出征場面，市民們都還記憶猶新。秀吉嗜好奢華hｔtｐｓ://rｅaｄ.9９ｃsw.cｏｍ，獨出各式心裁，如同華麗的演出，迷醉了全城人心。然而，家康的出征場面完全相反。

「去年夏天也熱得厲害。」

這消息當夜就傳遍了大坂城下。緊接著，集中於城下的諸大名宅邸，向各自領國派出了送急信的快馬、快船，奔向四面八方六十余州。

「你待在大坂，留守西丸。女眷們都託付給你了。」

家康的內心盤算，和自己要建議的作戰方案一致，儼如刻意求得符合似的，正信心滿意足。

戰後，家康大怒：

「我彌八郎對那廚房有個想法。」

正信深深點頭。

「非也。臣太瘦，似乎都熱到骨頭裡了。」

其後，京都的朝廷派權大納言勸修寺晴豐為敕使，下大坂入家康的西丸，賜家康敕語，以及布匹一百反。

——不愧是德川軍團！

故此，家康沒收佐野忠成的三千石俸祿，只讓其子成職繼承了五百俵祿米。

正信含笑剛對家康開口，家康彷佛也想起了甚麼事。

所以，在各家武士鬧哄之時，唯有德川家的旗本比平常更少言寡語，沉穩謹慎，無論在殿上還是路上，舉止都保持穩重。

前來伺候的大名已經下城了，家康居室里卻依然燈火輝煌，家康與心腹諸將的會議還在持續。

「內府離開大坂后，極端分子恐會發動騷亂。征討會津一事，請命令左衛門大夫（福島正則）、甲州（黑田長政）、越中（細川忠興）、左馬助（加藤嘉明），外加末將五人來指揮吧。」

作為出征的祝賀，秀賴親贈家康寶刀和茶器，又從本丸金庫拿出黃金二萬兩，軍糧庫撥出稻米二萬石，當作餞別禮物，下賜家康。

本多正信老人點頭附和。

「你人機智，我認為只有你堪當此任。阿茶局等都託付給你，如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