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七章 琵琶湖畔
（還有一道難題。）
「遵命！」
還有另一項親緣關係：高次之妻子阿初為淀殿的妹妹。從閨閥這方面來說，沒有誰比高次和秀吉的親緣更深了。
「這名字我記得。所謂淺見藤右衛門，就是早年在賤岳之戰中功勛卓著那人嗎？」
許是這個場景過於異常，曾隨侍家康的其中一人——板坂卜齋，後來這樣記述當時情景：
覺睡得很好，疲乏消失得無影無蹤。
午宴散，家康進入京極家的里房，拜謁曾為秀吉側室的松之丸殿，鄭重說道：
「太合健在時，此城天守閣里貯存了相當多的金銀。一旦開戰缺乏鉛彈，可熔鑄那些金銀，當鉛彈射擊！」
這裡是年祿六萬石的京極高次的居城。
家康簡短回答。
（是個多麼嗜好愚蠢奢侈的人啊！）
駐足內間，
高次與德川家的緣分也深。家康嗣子、中納言秀忠之妻，是高次的小姨子。他的親緣跨兩家。
伏見城可能陷落。
家康下定決心命令道：
隨著家康身分越來越高，彥右衛門的俸祿不斷增長，現今是下總年祿四萬石的大名身分。本應封彥右衛門以某某守等四位或五位的官階，事實上，家康一手培養起來的大名，悉數受封官階，唯有這位老三河人表態：
「臣自幼隨侍，歷盡辛苦，全都值了。這般大度，主上定能取得天下。伏見城裡的金銀即便鑄成鉛彈打光了，將來取得天下，想要多少就能夠回籠多少。」
家康入睡了。睡得很踏實，幾乎沒有做夢。
接見高次的重臣。主人高次逐一介紹家臣時，輪到了淺見藤右衛門。
「反正是必然陷落之城。」
「適才點出三員副將助威，無此必要。請將他們全帶到會津陣地。固守伏見城，臣彥右衛門一將足矣。」
入夜，家康又將彥右衛門喚來內間，賜酒，講了許多故事。彥右衛門醉得愉快，談到了駿河流浪時代的往事。
家康又https://read.99csw.com給彥右衛門配上了內藤家長、松平家忠、松平近正三員副將，總兵力一千八百人。
倏然，家康想坐一下秀吉坐過的上座。他像孩子似地疾步登上。眾人皆知，家康凡事三思而後行，對這樣的家康來說，這是罕見的舉動。
家康是這麼看的。守城死戰之後，全軍都得「戰亡」。若點機靈之人擔任守將，他也許會巧妙運作，或者與敵妥協，或者投降。
（是年齡關係吧，這麼疲乏。）
「遵命。」
家康進了寢間。
隊伍離了大津，夕日將墜之際，抵達今夜的宿營地石部驛站。
這裡是故太合經常使用的「鴻之間」。房間隔門的金箔糊紙上，畫著無數烏鴉般的黑鳥亂舞。
「想馬上睡覺。」
「一旦有事，請把末將視為家臣，心無隔閡地下令。」
左側是庭院，屋檐前是蔚藍長天。家康時而環顧天空，像年輕人一樣走得朝氣蓬勃。
（太合在這裏接見過大名。我也到此拜見過。當上太合，想必是得意洋洋吧。）
家康頷首，終於閉眼了。鳥居彥右衛門是德川家的譜代老將，家康遷居大坂城西丸以來，他一直替主公守護伏見城。
對高次的其他重臣，家康也不忘一視同仁，一一問候。
「你能留下來嗎？」
家康且思且行。雖說歸己所有，但家康生性討厭無用和浪費，他並非想獲得可謂當今世上最大的無用之物——伏見城。在家康看來，無用永遠是無用的。
家康在上位站立片刻，慢慢彎腰坐了下來。
「接下來，我畢生規模最宏大的狂言劇將開始上演。不能登台前就精疲力竭了。」
家康再三勸說，彥右衛門堅辭不受。至今仍以日本唯一無官職的大名著稱。
「末將想請大人用午膳。」
這裏順便帶上一筆。
獨自莞爾而笑。
和伏見城相比，家康現在強烈渴求的是有權「read.99csw.com拆毀」伏見城。
「山下又助在此待命。」
家康這番舉止之間，遙遠的下座出現了一道人影蹲踞著。
他低聲說道。
事實上，高次的大津城對家康來說，是重要的戰略要塞。三成在大坂舉兵，為討伐東方的家康，攻陷伏見城后大舉東下時，大津城是阻其東進的要塞。三成軍攻打大津耗費時日之際，東國的家康可以充分備戰。
曾有這樣的事例。
彥右衛門為人忠義規矩，樸質寡言，為了主公水火不辭，是典型的三河人。
（近江是有三成居城的領國，必須小心謹慎！）
走在廊上，家康向正信老人說道。
然後，松之丸殿的嫂子、高次之妻則請家康坐上座，省免謁見之禮，輕鬆地話起家常。
大津城的本丸突出至湖面上，大手門在京町口。
回到大廣間，家康坐在上位。
「彥右衛門啊，我要去會津了。」
（必須抓住高次的心。）
「我要是去了會津，」
京極高次時年三十八歲。
興緻勃勃，欣賞四方。
此夜，家康思忖之際，某位大名僅帶著兩名隨從，手執一柄白扇，未備武裝，來到家康夜泊的驛站。
「靠上前來。」
大廣間里靜悄悄的。
當時彥右衛門遭今川家武士虐待，宛似奴隸，但他決不離開家康身邊。夏天給家康擦身體，冬天用自己身體給家康溫腳，相依為命。自那時起，二人間交流著超越主僕關係的濃密情誼。
這個早晨，慶晨五年六月十七日，是這年首見的萬里晴空，相當稀罕。
彥右衛門點頭，臉不變色，但補充了一句：
「是。」
「有道理。原來用意如此啊！」
「忘了說。你向佐州（本多正信）傳達一聲，明天我第一個接見彥右。」
「臣只稱『彥右衛門』足矣。」
「啊，免了。」
「是鳥居彥右衛門大人嗎？」
但是，任用了彥右衛門，他明知必敗，依舊會愚直地ｒeaｄ•９９ｃsｗ•cｏm進行防衛戰，竭盡死力，充分發揮三河武士的勇猛風格，令天下人戰慄。堪當此大任者，非彥右衛門莫屬。
（若是那樣，德川家將威信掃地，影響到日後的政略。）
家康說出了這項用意。
「都是一臉豪橫之氣喲。」
家康一字一句嚼碎了似地，緩緩說給彥右衛門聽。
（不可疲頓。）
彥右衛門若無其事地說完，退了下去。須臾，傳來了彥右衛門通過走廊的足音。這名老人在三方原交戰中瘸了一條腿，走路的足音格外高亢。足音漸行漸遠，終於消失后，家康倏地掩面哭了起來。
清晨，家康一骨碌爬了起來。
「是否接見堅守伏見的諸將？」
家康巧舌如簧。換地方，家康和高次又密談了一小時。其後，家康滿心歡喜地辭別了大津城。
（故而，遲早我要拆掉它。）
來到了千張席的內間。
彥右衛門環顧大廣間，又說道：
家康鑽進被褥。閉眼后倏然想起一件事，遂劇烈搖著枕邊的鈴鐺。值班近習隔著紙門低聲回應：
家康來到走廊。近習慌忙追上，擔任扈從。家康的腳步很快。
（人說有瓊樓玉宇，指的就是這座城池吧？）
「石田在大坂招集西國大名，首先會攻打這座伏見城。估計他的兵力有十萬，或者還會超過。」
十七日，內府逗留伏見。
正信老人退去。
正是。淺見覺得連家康都知道自己的名字，心存感激，感動得高聲致謝。
漫長的歲月里，家康不斷忍耐。一想到等待最終還是值得的，他的臉頰浮現淺淺笑意。
（天下就要滾入我懷中了。）
高次提出邀請，家康欣然應諾。
信長率領的是尾張人。尾張的交通四通八達，自信長時代始，商業繁榮，自然，當地的民風是投機性格很強，雖才華橫溢，但缺乏忠義規矩、耿直、質樸堅強的風氣。
「彥右衛門。」
酷嗜修
九九藏書建豪華建築的秀吉，晚年傾天下財富，築起了這座城池。正當削平伏見桃山丘陵、大興土木建築此城之際，無此雅興的家康，彥右衛門仰起布滿皺紋的老臉。他年長家康三歲。
彥右衛門這類型的人，是家康軍團的特色。
「想來，臣與主上已是多年的主從緣分了。但眼下或恐是今生拜謁主上的最後一面。」
家康這樣判斷。秀吉討伐明智光秀時，京極高次跟隨明智光秀。家門本應遭到摧毀，但獲得寬恕。原因之一，京極家可謂佐佐木源氏的嫡系後裔，屬於名門，高次的妹妹做了秀吉的側室，名曰松之丸殿，受到秀吉寵愛。
鄰國的三河卻相反。這裡是純粹的農業地帶，完全不懂得流通經濟的技巧。與信長軍團投機性的奢華相比，家康軍團帶有農民氣息。這種氣質孕生的主從關係，帶有古風的堅韌，這是令天下大名懼怕家康軍團的最大原因吧。
「彥右衛門，有大事拜託。」
「聽從尊意。」
彥右衛門擊膝道：
卻說大廣間里的人。現在坐在上位的唯有家康。此外，僅有家康的近習、侍醫等幾個人聚集在角落。
只有在對此人時，家康還用幼童時代的講話方式。
家康思忖著。他不知道東海道沿途大名的心要飛向何處。途中或恐有人站出來，殺死下江戶的家康。
「那事如何處理？」正信問道。
彥右衛門輕輕頷首，贊同家康。
家康獨自暢笑著。
對秀吉那無休無止的帝王情趣感到驚愕。秀吉讓家康幫忙建城，他頗感苦惱。如今重新眺望，秀吉留下的遺產顯得出奇壯觀。
然而，秀吉死後，高次急速接近家康，多次對家康申請：
家康的腳步特年輕，近習們都感到驚詫。
家康進了伏見城，連說話都感到吃力了。確實有年齡的原因。但首因是今天為出行首日，身體尚未適應，乘船的疲累也湧上來了。
俄頃，家康來到了人云「千張席」的大廣間。
他以一貫的頑固，強烈九*九*藏*書地堅持己見。家康也有家康的想法。雖是一場死戰，彥右衛門一將率兵不足五百，若沒遭到頑強抵抗就丟了城池，德川家的武威會招致天下人懷疑。至少應該守城數日吧。故而有必要配上三將助威。
（主上怎麼回事？）
家康被迎進城裡，在大廣間享受了豐盛的午宴。
家康很在乎自己的疲頓。他深知疲累時思考方式偏於消極，智慧遲鈍。
對家康而言，伏見城可謂捨棄不足為惜的「舍城」。家康要任命這位鳥居彥右衛門擔任這座「舍城」的守將。
信長軍團和秀吉軍團中，均無這般氣質的武將，可謂風土不同所致。
伏見城可謂是秀吉別墅的娛樂城，鉛彈貯存得很少。
要論老臣，渡邊半藏也是，但資格不及這位彥右衛門。因為在家康還名曰「松平元康」的少年時代，到駿河的今川義元那裡當人質時，從三河跟去的看守人之一就是這位彥右衛門。
（這全歸我所有了。）
（就像這些鳥一樣。）
「您身子硬朗，真是大好事。您大概已有耳聞，會津有人發動戰亂，老臣作為秀賴公的代理官，前往膺懲。叛亂平定后，過些時日再來謁見。到那時我來給您講戰爭故事。」
（我還年輕。）
（除了忠義規矩的彥右衛門，其他人皆無法勝任這座必死之城的守將。）
次日的十八日，家康從伏見城出發，午前抵達大津城下。
「石田三成大概會在上方舉兵。這件事是肯定的。」
家康這麼思考著。隊伍接近大津城下。此時，高次親自到京橋口外迎接家康。
昨夜的老人有了另樣的實感。身體充滿了新鮮活力，家康幾乎想跑著出去。
下江戶的行軍，對家康來說，已經是拉開作戰行動的序幕了。
家康沒有這樣說。他站起身，離開上位，踩著榻榻米來到彥右衛門身旁坐下，立著右膝，說道：
此即留守伏見城的鳥居彥右衛門元忠。
（他是個膽小怕事的人，十有八九會站在我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