助兵衛不由得心頭火起。倘是約定的事，理當如此；但那有將推測內容寫成誓言書的荒唐事？

治兵衛速歸覆命：「主人右京大夫不在，未得拜見。據眾老臣所言，對內府無二心。」

家康說的「本家吉祥慣例」，指的就是這件事。

他焉能不欣喜呢。

家康並不害怕佐竹家的動向。他怕的是流言導致已跟隨自己的豐臣家大名心生動搖。家康只是為了安定人心而想確認。

「哎呀，哎呀，三河人性喜質樸喲。」

人在命運之前，就成了多麼幼弱可愛的動物啊。就連能看透時勢、宛如擁有千里眼的這兩個人，做夢也沒料到江戶後來的人口豈止可比大坂，甚至在世界上也是數一數二。此刻的家康，僅僅琢磨著如何處理征伐上杉、對付三成舉兵的兩件大事。雖然僅此而已，從家康的立場說，這也是「大化革新」以來日本史上規模最大的事業了。

家康和秀吉的區別，甚至表現在各自居城的形象上。

「主上心情挺愉快呀。」

本多正信在大名之間周旋，同時機敏地看透了眾人心中的印象，便這樣說道。

加之，家康此前統治的東海地方，若用肉來比喻，處處如肥肉般膏腴沃美。關東八州雖說是多達二百五十五萬余石的廣大領地，但瘠田居多，農用水利事業比三河、尾張落後太多。地力為家康提供的利益不甚豐裕。故此，家康對秀吉格調的巨城情趣興味索然，只修建極其實用、目前能湊付著用的城池。

跟隨家康的大名總兵力達到五萬五千八百人。由於地理原因，有的軍隊尚未到達，有的則抵達已久。江戶當時人口除了武士，不過五、六萬人（德川時代中期以後，包括武士，大約百萬），住處成了難題。大名可住進寺院，士兵卻無臨時住所。因此砍伐了各處的雜樹林，建起無數臨時營房。

家康將其分為前軍和后軍。

家康把抵達江戶的大名招集到江戶城的二丸大廣間里。

緣何如此愉快？側近的武士們大概很難理解。理由之一，家康注意自己在結盟大名心中的印象。在家康看來，有必要擺出這樣九-九-藏-書的架勢——征討上杉彷佛放鷹狩獵的體育運動一般。於是，映在大名心中的家康形象愈發高大，他們可將一身一家的命運安穩託付給家康的心情，必定會濃烈起來。目前對家康而言，最重要的就是讓豐臣家的大名看到自己的威福，以收攬其心。

當日宿營鳩谷。

豐臣家的從軍大名們，被招集到二丸的大廣間。稱為大廣間，寬敞是寬敞，但從建築層次來看非常土氣。大名們感覺像接受鄉間莊園主人召見似的。

他討厭坐轎，換成騎馬。他以為騎馬舒服，卻又說「騎馬不能打盹」，再次坐轎，好似在享受行旅之樂。至少，全然看不出奔赴奧州會津討伐上杉家的緊張心態。

「如今的江戶趕上伏見了。」

家康笑了。

在家康看來，人心缺乏安定。誓言書好似騙孩子的把戲，但若是花房助兵衛之流的名人能對神發誓，寫出「佐竹家跟隨內府無疑」的誓言書，就可以消除大名們的擔憂，安定全軍人心。

「你熟悉佐竹家內情，到底其意若何？」

家康命令道。

家康說道。佐竹氏已派使者向家康傳來了跟隨的意旨。家康認為值得感謝，遂吩咐道：

「說些啥呀，彌八郎的心胸太窄小。」

其後，他對扈從大發牢騷：

於是，工匠、民夫乃至女人等，從關東八州各地湧向江戶。

一到江戶，家康就命令最信賴的軍事主管——榊原康政和本多忠勝調遣大名，各盡其職。

「到了江戶，金錢像下雨一般。」

「我把大名的地位丟了。當時我若寫上一筆，現在可就是大名了。」

從軍大名之間，也一本正經地議論此事。這番疑惑有其道理。誰都知道，佐竹家年輕的主公右京大夫義宣與石田三成的關係，好得非同一般。

理由之二，家康自忖：

秀吉則是頂級樂天派。他熟知自己的秉性，時常揚樂天之長，用於收攬人心。

「主上很少如此大吹法螺啊。」

家康處於這種憂慮。難道助兵衛不該洞察家康的處境，看穿家康說的涵義嗎？

家康的性格沒有信長和秀吉那樣鮮明。歸根結九_九_藏_書柢，家康的性格是不鮮艷不扎眼的中間色。他生來感情很少變化，自己也努力做到這一點。偶爾不悅申斥了家臣，立即就後悔了，努力找回感情的平衡。

聽戲言，正信仰面朝天，滿臉堆笑。

通常情況下，最勇猛的武將才能擔任先鋒。此為殊榮，申請者眾。家康身邊已有幾個豐臣家的大名請纓作先鋒。

接下來，家康申述了進攻會津的基本方針。

「至少，應當說趕上大坂了。」

「諸位分別從遠國驅馳而來，順暢下行，想必一路辛苦殊甚，人馬暫且歇息。」

「先鋒讓本家的榊原康政擔當，近日出發。這是本家的吉祥慣例。」

（城池可在打下江山之後修築。若像秀吉那樣，讓諸大名負擔土木工程費用，那麼，多大城池都造得出來。）

他原是宇喜多家的重臣。在宇喜多家的那場騷動中，助兵衛鬧得厲害。后經家康仲裁，助兵衛一時寄居水戶的佐竹家，現在跟隨家康。

雖稱為城，但江戶並非上方風格的那種石砌豪華城池。石牆很少，只是將挖掘護城河的廢土堆積起來，上面栽植綠草，形成了東國風格的樸素樣式。

（這是內大臣德川家康大人的居城嗎？）

家康在東海地方的勃興時代，進攻今川方面的遠州掛川城時，名曰「小平太」、還很年輕的榊原康政擔當先鋒大將，英勇奮戰，輕而易舉攻陷了城池。其後，榊原康政經常擔當德川軍的先鋒。他當先鋒，肯定順暢告捷。

「我不寫！」

「我也上陣，中納言（秀忠）也出征。作為戰爭序幕，首先攻克白河長沼城。沿著這條行進路線，進入會津。這就是方針。」

只是原樣傳達佐竹家所言，真偽依舊不明。

自古以來，武將皆有「搶頭功」的思想。然而這次家康的戰略若出現此種現象，會有全線崩潰之虞。部份人先動手，上杉兵必會衝殺過來，家康方必須派出援兵。這樣一來，戰鬥波及全線，會如陷入泥淖一般進退維谷。其間，三成倘在大坂舉兵，家康被釘在會津，動彈不得，被動接受來自西側的夾擊，這樣就中了三成的計rｅａd•９９cｓw•cｏｍ謀。

在這攸關大局的緊要關頭，如果出現突然發狂的大名，言稱「搶頭功乃兵家常事」，策馬沖入會津陣地，那麼家康迄今層層構築起來的宏大構想，瞬間就崩潰了。

「知道助兵衛吧？把他叫來！」

近國（京都附近各國）有這樣的評價。信長三十歲前後，想招聘一位僧侶為文官。該僧謝絕，離別城下而去。理由是「上總介（信長）大人是個脾氣怪僻的人」。

在小山宿營后，突然有人對家康這樣說道。

江戶只有極少的留守部隊。客觀看來，江戶城絕無遭敵偷襲之憂。這點可說家康是在幸運的環境里發動了軍事行動。

「在此安營，人懷憂慮。」

信長和秀吉終生帶有小兒的特點，高興了就說笑歡鬧；家康則生來就像個成人。臉上布滿深厚的微笑時，大概就表示此人因快樂而心潮起伏了。這種狀態實不多見。

家康這樣認定。

而後家康說道：

（取得天下，指日可待。）

「小山有賴朝公的吉祥慣例。」

他確信自己離別大坂前往江戶期間，石田三成肯定舉兵。回頭再討伐三成，一舉可取天下。這般預測已非空想虛夢，而是建立在萬無一失的計算之上。

「但是，戰鬥開始之後，須服從我方命令，切勿擅自侵入或殺入敵軍陣地。待命期間，大營要駐紮在距離上杉家國境約十里的大田原附近。再叮囑一句，絕不可擅自出手！」

某人名曰花房助兵衛。

家康竟說出這等話來。

地點在大名軍事會議會場。助兵衛慢吞吞來了，坐在末座。

家康生性是個感情起伏變化不大的人。

「真是太熱了。」

在家康看來，大規模討伐會津上杉家，不過是佯動作戰，純屬戰略行為，並非戰鬥行動。真正目的是促使三成舉兵。

大名們沒有異議。

家康問道。

此前的江戶不過是一個村落，土地是臨海濕地，為了築城，必須填海。

十三日，先鋒榊原康政從江戶開拔。接著，ｈｔｔｐｓ://reａｄ.９9ｃsw.ｃｏm德川秀忠的前軍也出發了。

「可否？此事我千叮嚀萬囑咐，若有人心懷叵測，那就非我方人士，現請離座！」

助兵衛畢竟是聞名遐邇的豪傑，從前在秀吉發動的小田原征伐戰中，他曾經大罵秀吉。

家康回答。源賴朝征伐佐竹時，駐軍此地。

眾人接受了酒筵款待后，召開了軍事會議。

「求個吉利。」

「貴國是上杉的鄰國，不必專程來江戶，望直接越過國境，進攻會津。」

「為何宿營小山？」

軍中出現了這樣的疑問。既然奔赴戰場，理當繼續前進，在距會津最近的地方紮營。

「主上多麼快樂呀。」

「有道理。」

二十三日宿營古河。

江戶城的規模並不宏大。家康還無力修築大規模城池，他入主關東才剛過十年。

事後，助兵衛聽到了這評語。作為幕臣的他，晚年一醉酒就常常懊悔說道：

家康的側近中也有人心懷這種疑問。遂請教家康為何如此。

然而，家康自然信口說道：

家康說「助兵衛不通戰略」，就包含這一層意思。

家康還是懷疑。於是再派豐臣家的大名、眾人皆知的茶人古田織部正擔任使者，前往探聽虛實。

此話指的是水戶城主佐竹氏的向背問題。佐竹氏是會津的鄰國常陸的國主，年祿五十四萬五千八百石，擁有異常廣闊的領地。

這種說法擴散開去。城下的人越聚越多。房地產業驟然興旺，每天早晨一睜眼就會發現又一片雜樹林消失了。江戶城下以這種氣勢一步步急速都市化。

家康說道。源賴朝被任命為征夷大將軍，于鎌倉開創幕府。這個先例很好。家康自稱源氏，他心中已懷有開創江戶幕府的構想。

家康失望了。

家康一路慢慢吞吞，且放鷹打獵且下行東海道，七月二日，進入他的根據地江戶。

家康的側近這樣私下議論，正說明這種事是很稀少的。

本多正信老人對家康說道。京都之南的伏見，因為興築了已故秀吉的風流之城——伏見，大名緊跟著建起宅邸，以至變成了都市化的街市。

家康的側近們竊竊私語。

和秀吉相比，家康出https://read.99csw.com身的松平家是三河松平鄉的豪農。三河不存在秀吉的出生地、鄰國尾張那樣的商業資本，也不具備產生的條件，是一個純粹的農業區。家康的思維方式、情趣愛好等，統統帶著農業色彩，呈現農家大地主的樸素情調。

而且，關於行軍路線和開始行動的時間，都已經充分協商。但是後來出現了流言：

此處為冗筆。信長過了二十歲，

家康坐在上位，開口說道：

途中，家康說道：

「誰適合當先鋒，想必諸位各有見解吧？」

此處為冗筆。秀吉的言行性格全都是商人作風。秀吉充分具備的是戰國中期以降、商業資本發達帶來的奢華作風與氣質。秀吉少年時代曾行商販賣針線，這經歷使成年後的他養成了商人的闊綽浮華情趣和嗜好投機性格。

覆命仍是「無二心」。

二十二日宿營岩槻。

家康深深頷首。接著，他說出令助兵衛不敢置信的事。

助兵衛是洞徹事理的人，針對此事作了詳細分析。按照他的說法，年輕的主公義宣確實和三成親密，興許有相互勾結的事實，但是佐竹家的實權握在隱居的義重手中。義重喜歡內府。絕無二心。所以，「基本上不會背叛內府」。

「全明白了。也想通了。助兵衛，把你剛才說的話寫成誓言書！」

家康在江戶組織的北上大軍，陣容龐鉅，大致有七萬兵馬。

「信長是個很難伺候的人。」

前軍主帥是後來德川二代將軍秀忠；后軍主帥是家康本人。

家康慎重對待此事，一到小山，就派名曰島田治兵衛的旗本擔任使者，快馬加鞭疾馳百公里前往水戶，打探佐竹家的內情。

這個以頑固與過激言行著稱的人，憤然退去。

「佐竹氏的本意在三成一方，戰場上他會倒戈叛變吧？」

講出了最重要的事後，家康又說道：

家康輕鬆自在。二十一日，他從江戶開拔。

翌日的二十四日，還剩不足二十公里的行軍路程，宿營下野的小山，即今栃木縣小山市。

「莫名其妙。」

豐臣家的大名們總覺得，自己彷佛住進了農村的樸陋旅館。

「我本以為花房助兵衛能明白戰略。這是我的判斷錯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