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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十六章 明日

第六十六章 明日

本多正信頻頻撫膝,多次頷首。家康停頓片刻,說道:
「按照想像,列位客將會是這樣的,」
言訖,正信立刻起身。他想趁夜派人去長政軍營,喚他速來大本營。
因為他不蠢吧,正信回答。福島正則是故太合的親人,而且是自幼即受撫養提拔,沒有比他蒙受太合恩澤更深的人了。現在他還和清正同受太合遺孀北政所厚愛。
歷史是變化流轉的。
此對已經九點多了。雖然夜幕已降,也必須立即派人去私下運作。
家康咽下一口唾沫。這位曾指揮千軍萬馬的老練之人,一想像明天的會場氣氛,神經也緊繃起來了。
正信大驚失色。
——我站到德川大人一方。
年輕的直政有同樣的憂懼。
「何事?」
正信舉扇高喊一聲。長政悠然止步,望一眼這位家康老臣:
家康對於人的本性深有研究。家康和秀吉一樣,青年時代就時常以這種能力作為思考軍事與外交事務的基礎。甚至可以說,正是得益於此,才能坐上今日之位。這一點是正信和直政無法相比的。
「當然希望!」
這是正則平時的口頭禪,也是二十四萬石福島家的政治方針。
「誠然,太合出身卑微,沒有世代傳承跟隨的家臣。人云『譜代蒙恩的家臣是家中寶』,確實,豐臣家沒有這類家臣,故太合常懷憂慮。因此,他常盡最大可能廣施恩義,那些蒙恩者若會念及太合的厚恩,那可不得了的。」
(他要是鬧脾氣的話,那可難辦了。)
正則問道。他的疑懼是,家康會否乘機篡奪秀賴的天下?
長政另一個奇妙之處是,他的外貌性格看起來不像擅長運籌帷幄之人。容貌粗獷,遇事好強出頭。上了戰場,武士長政比任何家臣都橫衝直撞。就是這樣一個粗魯直爽的人,與其父不同,因此別人反倒不會提防他,於是容易施展謀略了。
「有何貴事?」
「這是老人杞人憂天。不可能有那般可敬的大名九*九*藏*書。他們全是只汲汲於自家利益的貪慾之徒。」
「難得佐州(正信)找我一次,但我有事要拜謁主上,能否容許回頭再說?」
「啊?」
「現在的大名幾乎都是織田家的家臣。細川、前田、池田、山內等莫不如此。比喻說來,他們曾是已故太合的同僚。從前,故太合為了討伐中國地方的毛利,帶領信長公麾下諸將,踏上姬路城前的土地。當時發生了本能寺之變,信長公為明智光秀所殺,故太合當即回師,于山城國的山崎大敗光秀軍,一舉登上奪取天下的台階。當時的『與力』(信長命令他們附屬秀吉)、大小大名相當於故太合的家臣,後來才正式成為故太合的家臣,誕生了豐臣家。但大多數大名並非故太合的譜代家臣。跟隨故太合只是因為有利可圖。他們不可能從骨子裡對豐臣家懷有義心和忠節信念。」
「但困難的是由誰、以及如何勸說正則。」
「他們這些人是為了利益才聚合在豐臣家傘下,沒甚麼義心。」
「噯,聽我講!還有一件事。故太合一手恩養提拔的那幾位可視為譜代大名。隨了西軍的宇喜多秀家、小西行長、石田三成,還有從軍來到這裏的福島正則,遠在九州熊本為德川家盡忠的加藤清正,這些人都是其中佼佼,堪稱強有力的譜代大名。」
屬於「客將」。
長政又慎重確認后,逕直趕來家康的大本營,稟報此事。
家康驚愕,瞪大眼睛,凝視黑田長政刮過鬍鬚的青跡。長政與家康所見相同,他已去過福島正則的軍營,徵得同意了。
(難啊。)
那就是黑田長政。
否則打不下江山。不藉助這些跟來的豐臣家諸將力量,無法打敗多如雲霞的浩蕩西軍。
「有道理。馬上讓甲州(黑田長政)來!」
「是么?」
「由左衛門大夫福島正則擔任這個角色。」
最後長政決定換個角度勸說,那就是盡量刺|激正則憎惡三成read.99csw.com
他們特意引兵跟隨家康,其法律根據是聽從豐臣家大老家康之命。
「此人意向如何?」
「當然!」
「長篇說教。」
家康說道。家康敦促本多正信、井伊直政兩名謀臣做好準備。
「我說的是明天的軍事會議。」
正信老人問道。他的擔憂不無道理。福島正則性格單純剛烈,野戰攻城捨生忘死,打衝鋒勇往直前,是典型的軍人性格。正因如此,他對豐臣家懷抱強烈的忠義心。家康的謀略若稍有差池,正則會為了幼君秀賴率全家將士跳入火海的。
「老子要生啖治部少輔的肉!」
有趣的是,黑田家這位三十三歲少壯主公,是在家康並未刻意拜託的情況下,主動把未來押在德川一方。他吹捧家康,自發地為之奔走。這一點酷似其父如水。從前,如水把未來賭在不過是織田家一介部將的秀吉身上,併為秀吉竭盡謀略之才。長政大概想效仿父親,這次以「家康」為素材,依樣畫葫蘆。
正信疾步走廊上。
「關於左衛門大夫的事。」
此時,不意間發現虎背熊腰的長政正朝這邊走來。
正則激烈點頭。於是,長政勸說由正則完成走向勝利的第一步——擔任在軍事會議上帶頭表態的角色。
正信特彆強調這名字。正則生於尾張清洲桶匠之家,可視為故太合血統稍遠的兒子。在親人很少的太合看來,正則是珍而重之的存在。正則和清正同為豐臣家的屏障,受到相當器重。正則二十來歲就被拔擢為大名,目前領地在故鄉尾張清洲,年祿二十四萬石,並特意賜姓羽柴,官至侍從,享受世間尊稱:
「為何福島左衛門大夫是最佳人選,知否?」
家康是借用了「大義」之名分。在這種情況下,家康始終以秀吉任命的秀賴公法定監護人身分,站在公務的立場。故此能夠動員豐臣家的大名。
「垂首吞沫,提心弔膽,一言不發。整個會場靜得連read.99csw.com掉根針都可聽見。這是人之常情。誰都怕首先發言,無論答案是『可』或『否』,誰都沒有勇氣率先開腔。」
「跟隨家康,有利可圖。」
如水的這個兒子,在父親眼裡看來或許是「不肖之子」,但他不愧承繼了乃父血統,謀略之才出類拔萃。早在秀吉去世前後他就下注家康。為了賭贏,他周旋于豐臣家諸大名間,暗中將之牽引到家康麾下。家康今天的政治勢力,幾乎有一半是由長政開創出來的。
年輕的直政斷言。這一點,不同於三河時期以來譜代大名眾多的德川家。
針對此事,正信和直政坐在家康身旁不遠,圍繞此事展開反覆議論。
正信說明之後,家康神色緊繃說道:
家康的老秘書官問道。大名稟報諸事,都由正信聽完再轉達家康。
黑田甲斐守長政說完,正信愈發詫異。
「明白。」
(明天的軍事會議倘若失敗,迄今一步一步積累起來的所有策略,瞬間就土崩瓦解了。)
而且這次的討伐上杉軍,正則率領的部隊在家康統率的客將中人數最多,有兵馬六千。
長政和正則是多年老友,都好軍事,話語投機。不過,有一點長政對正則束手無策,即正則過於熱愛豐臣家。
針對這點,年輕的井伊直政已將豐臣家的大名明確定位,分析透徹。
這樣一來,正信也好,直政也罷,說到底,擁有的不過是一介參謀之才。在家康強大的思考能力面前,二人僅是聽眾。
「老人不這樣看待。」
「這是內府召開、即將一決勝負的會議。你先站出來,大聲表態跟隨家康,就可決定大局。你不認為此舉之功超過沙場浴血嗎?」
家康繼續說道:
「竟如此暗合!知道了。這邊請。」
若這樣建議是說服不了正則的。
家康的表情平靜下來。
家康將明天在小山召開的大名會議看成決定德川家盛衰的分水嶺。此觀點,非只家康一人。
老人的看到角度通常是過九九藏書於考慮事物的陰翳之面,認為並非輕而易舉就能明白。
「還沒有。」
「加之,他們對豐臣家多少是有報恩觀念的,會害怕高聲說出『可』的答案。」
「依你的視角分析,豈非太明確了嗎?」
「彌八郎,萬千代。」
那麼其他諸將肯定會以滿堂雷鳴般的氣勢,投入家康一側,成為支持者。
如果正則開口表態,列席諸將必會瞠目結舌。
(這武夫從何處來的這等智慧?不知是用甚麼法子說服了福島正則?)
「家康那麼有長者風度,是個大好人,毫無那種邪念。所以,為了豐臣家,你難道不希望這一戰務必要讓內府奏捷嗎?」
——羽柴清洲侍從。
「原來如此啊。」
(明天軍事會議上,一舉將他們攬為私兵!)
家康說道。這時,家康和正信、直政的心中,都有了明確答案。
「明天在諸位客將面前,一開議我就詢問眾人是要跟隨敵方或我方。會問得明確。我打算說:若跟隨敵方,現在就讓你們回領國備戰。我絕不阻攔。」
長政俯身貼近老人耳畔,打開白扇遮住,說出內容梗概。聞之,正信驚詫絕頂。
「沒、沒想到這一點。」
正則大大頷首。內府是為秀賴的境遇著想啊,正則眼裡湧出淚水。正則的癖性是每夜喝得爛醉,醉后感情起伏激烈。
就連正信都認為頗為不易。敵人石田三成擁立豐臣秀賴,以大坂城為根據地。不消說,秀賴是家康的主上,也是眾客將的主上,大坂是主上之城。前年秀吉尚在人世的最後時刻,人們跪拜豐臣家,向病榻上的秀吉數次提交了意旨為「對秀賴公絕無二心」的誓言書。如今,白刃卻要刺向主上家。
「尤其是福島正則。」
(連福島左衛門大夫大人都這樣!)
他們會受到這樣的衝擊。正則蒙受了其他大名無法相比的厚恩,而且是決意替豐臣家赴湯蹈火的;如果這個正則表態:
大胆明確地分析事物是青年的特點,同時也是弱read•99csw•com點。
「會場上人人左顧右盼,窺伺旁人神色,相互猜測,自無定見。此刻若有人出聲說『紅』,定是滿場異口同聲說『紅』;有人稱『白』,則就都傾向『白』的一側。這是明天議決的關鍵。故此,必須事先決定頭一個表態的人。」
「左、左衛門怎麼回事?」
「甲州,有急事。這裡是走廊不好說話,往這邊來。」
看正信那行動遲緩的樣子,怎麼也不帶策士的風範。
(他們真能這麼做嗎?)
「現在已經針對左衛門大夫做了甚麼嗎?」
「治部少輔舉兵的本意,是妄圖取代豐臣家掌管天下。不打倒他,豐臣家岌岌可危。內府一心為幼君秀賴公著想,決心剿滅奸賊治部少輔。」
家康率領討伐上杉的諸將,大半是豐臣家的大名。
「老人,不必擔心。」
本多正信老人的鼻翼聚起皺紋,深深點頭。正信和直政心裏都明白。
(有道理。)
「哎,甲州!」
家康說道。
正信略略諷刺了年輕的同僚。這種歷史說明以及對豐臣家大名的分析,即便這年輕人不說,正信也早已瞭若指掌了。
「這事我也知道。很早以前就聽說左衛門大夫憎恨治部少輔,對我懷好意。但現在要說的是另一件事。」
「此話怎講?」
本多正信這樣說道。
這一點家康也很擔心。
家康說道:
「是這麼回事。」
「不知曉。」
「那就這麼說定了!」
「但是,不必擔心內府嗎?」
在某種意義上,正則的向背或許會成為改變歷史的分歧點。
正信老人指尖抹著額頭上的汗。現在說正信無能怠慢已無濟於事。要說運作,早在大坂時,黑田長政就從各方面對正則使過懷柔手段了。
正信催促長政,將他領到家康居室,秘密拜謁。
「叫你倆來,就是為了左衛門大夫(正則)的事。」
——為維護秀賴公的天下治安,討伐叛亂者上杉景勝。
正信擔憂的就是這一點。
不消說,家康心裏找回了玩味此事的餘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