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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十九章 抱茗荷

第六十九章 抱茗荷

秀吉健在時,堀尾家受到了特殊信賴。根據秀吉遺言,堀尾家擔任豐臣家的中老一職,是蒙恩大名。堀尾家的居城是遠州濱松城,年祿十二萬石,家紋是「抱茗荷」。
「懇切拜託帶刀先生。請嚴密監視治部少輔的動向,這是為了豐臣家呀。」
家康不由得發出了苦笑。
吉晴認為存在這種可能性,但家康如此明確表遠,吉晴不能不為之愕然。
(長得像母親。)
「少爺現在能否再向我們透露一下心裡話?」
吉晴青年時代稱茂助,幼名仁王丸。少年吉晴的事迹成為了傳說的佳話,他好像在尾張上郡供御所當過獵師。其父是浪人,名曰堀尾吉久。
「堀尾帶刀先生(吉晴)為豐臣家屢立戰功。按照他的殊勛,俸祿顯得太低,所以,作為引退金,特此增加越前府中六萬石。」
「是那個年報人啊。」
「首先,諸位可以對我的智謀放心。快樂地等待著明天軍事會議結束吧。」
忠氏問道。
秀吉特別器重堀尾吉晴。他基本上是個沉默寡言人,一生中立下眾口傳揚的大功有二十二次,但他從不曾向兒子們講過自己當年戰功。
對於家康,他既不稱「內府」,也不稱「江戶大人」,直呼其名,甩掉敬稱。
「治部少輔列舉我的不是,向天下控訴。他擁兵討伐我,進而企圖篡奪豐臣家。好一個奸惡之徒。」
「父親大人蒙受過故太合的恩澤,但作為兒子的我,與太合沒有任何關係。我可以毫不躊躇地選擇江戶大人。」
老人開始依賴家康。雖然如此,他也不像黑田長政和細川忠興那樣積極從事反豐臣活動。
「堀尾信濃守(忠氏)的軍營。」
秀吉在世時,部份人這樣認為。那位堀尾吉晴就是信濃守堀尾忠氏的老父,忠氏是代父上陣。
「哎?」
大概是因為心存這種疑念。如果三成告捷,只要自己沒親自參戰,多方奔走還可補救。就連沉默有德的吉晴,面對利害打算,也和同時代其他大名一樣,具備敏銳的決斷能力。
吉晴多次表白。他自稱年老,其實比家康還小一歲,時年五十八。他九九藏書腿腳硬強,在其後返回越前府中的路上,在水野和泉守宅邸出席酒宴,由口角導致動刀,他立即砍倒對方,自己也受了十七處刀傷,卻滿不在乎,發揮了大豪傑的武威。
「噯,沒事的。」
「老夫老邁年高了。」
老臣說道。對此,忠氏只是略略傾首,「嗯」了一聲而已。
此時,家康信步城中庭院,對吉晴直言不諱說道:
「列位大名的軍營不知如何?」
奧州街道小山宿營地正在下雨,直到深夜,還沒有停止的跡象。
忠氏一一道出,略帶足智多謀的自豪。與沉默寡言的父親吉晴正相反,忠氏口若懸河,雖然如此,卻不輕薄。
「也許有過,但畢竟是很早以前的事,記不大清楚了。」
信長對少年頗感興趣,立即召見。當時不過織田家一員將領的秀吉,極力央求,得到了這名少年,讓他當上自己的家臣。仁王丸改稱茂助。秀吉初任近江長濱城主時,賜茂助年祿一百一十石,茂助成了秀吉的騎馬親衛隊員。
「既然決定了跟隨何方,再做議決純屬浪費時間。如果嘮嘮叨叨進行密議,被家康的密探知道,今後會長久遭到猜疑。莫不如像這樣已經決定了向背,明快地歡娛為好。」
「我已做出決定了。」
對吉晴的這種人品,秀吉給予了很高評價。
對大名來說,最大的慾望是封土。吉晴老人大喜。
「比我的事更令人憂慮的是豐臣家的未來。若被治部少輔那廝的野心吞噬了,那麼,接受了故太合殿下遺托的大人與我,死後于冥府何顏見殿下?」
吉晴慌忙回應。他心想,家康故意用了「為了豐臣家」這句話,是因為他對我吉晴的真心還沒摸透,才這樣謹慎表達。
「跟隨家康!」
家康倘若越過箱根,首先,駿府城有中村一氏,會努力奮戰抵禦家康。遠州掛川城有山內一豐,橫須賀城有馬豐氏,濱松城有堀尾吉晴,吉田(豐橋)城有池田輝政,岡崎城有田中吉政,尾張清洲城有福島正則。如此這般,像念珠珠串一般,排列著忠誠規矩者把守的城池。然而,秀九九藏書吉怎麼也沒料到,結果這些人悉數背叛,倒向了家康。
經忠氏一解釋,老臣們頷首,覺得或許真是這麼回事。
「如此說來,治部少輔那廝列舉了內府何種不是?」
家康這樣思忖。忠氏根本沒繼承父親吉晴的英勇氣派。身材苗條細高,是個皮膚白皙的秀氣青年。
其後,茂助多次隨秀吉的發跡而晉陞,相繼擔任過若狹高濱城、若狹坂木城、近江佐和山城的城主。秀吉將關東封給家康時,他特別看中堀尾吉晴,讓他擔任家康的舊地盤遠州濱松城的城主。
吉晴深深點頭。但是,老將吉晴隱約悟出了家康的野心。
「堀尾吉晴在遠州濱松城,只要能鎮住關東德川家,豐臣家就沒有任何威脅了。」
「我首先發言,表明站在德川大人一方。於是,無勇無智之輩,會爭先恐後隨聲附和。僅此,日本六十余州的勢力分佈就會發生巨變,直接成為江戶大人的天下。」
「犬子很不懂事。」
吉晴將信濃守忠氏託付給家康。忠氏時年二十三虛歲。
「你要是不跳,我就先跳一圈兒了。」
「深藏不露。對爾等心腹忠臣,現今也不能公開。」
「預先密議就不必了。」
言訖,老臣退了下去。
「啊?」
家康睜開眼皮。
晚宴進行到一半,老臣進來,湊到忠氏近前:
「我立下的大功是,幾乎相當於我將天下獻給了江戶大人。這才叫智多星。」
吉晴不跟隨家康上戰場,
「哎呀呀。」
或許此為基礎,忠氏才表明了那樣明確的態度。
「當學令尊的武人氣概呀。」
「明天在小山有軍事會議。少爺今夜不預先密議貴府何去何從,還想繼續如此飲酒作樂嗎?」
「是的,很嚴肅。」
上述那個制伏野豬的故事亦然。家臣問起,吉晴只是回答:
家康又故作鄭重地說道:
(深蒙故太合遺恩的我,這樣做合適嗎?)
跳得雖然不算漂亮,卻也不令人生厭,挺爽快的。不習慣這種場合的村姑們,剛開始斟酒時手都顫抖,十分拘謹。但一看年輕信濃守忠氏跳著暢爽的舞蹈,她們當中有人竟不由read.99csw.com得歡聲叫好。
言訖,忠氏站了起來,打開銀扇,手腳動作乾淨利落,跳了起來。
「儘管放心,安穩睡覺吧。我堀尾家一是跟隨江戶大人,二也是跟隨江戶大人,此外再沒有任何費腦筋的事了。」
「茂助可以勝任。」
秀吉死後,家康也特別關注德高望重的吉晴,頻繁接觸,深加溝通,想獲得吉晴的真心。吉晴畢竟是豐臣家的中老,也是東海道沿線的長者,家康認為若將他拉到己方,東海道沿線的其他諸將自然會加以仿效,都來到自己麾下。
夜半,忠氏的晚宴落幕了。忠氏贈給姑娘錢物,派哨兵將她們分別送回父母身旁。
「誰家軍營?」
(或許是眼前這位想摧毀豐臣家,奪取天下吧?)
「但是,若有重量級人物先於少爺表明跟隨德川大人,又該當如何?」
吉晴說道。
……
老臣們都有點失望。此前,他們對堀尾家這位少壯嫡子的才氣不甚了解。如今他們眼前一亮,得知忠氏的智謀超過其父吉晴。只是有個缺點,忠氏話太多,略有炫耀智慧和玩弄才氣的癖習。但這點可謂當時武將的通病,並非致命的缺陷。
(家康向豐臣家諸將兜售私恩,為日後自己的陰謀做準備。)
「正是。」
「正是。」
「唉呀呀!」
忠氏看著老臣的臉。
秀吉對吉晴抱有強烈期待。
「有道理。」
(如果治部少輔勝利了,該當如何?)
忠氏剛要進寢室,來了四、五個人,其中夾雜著適才的那名老臣。
經這麼一說,篤實的老人覺得實在對不住家康。
堀尾家的吉晴不上戰場,忠氏代父指揮全軍,跟隨家康前往討伐上杉。
那個青年,就是今夜在奧州街道旁軍營里飲酒作樂的青年。日落之後,他叫來了附近地方的姑娘們。
夜深之後,家康叫來了年輕的謀臣井伊直政,這樣問道。就連家康這樣的人,一想到明天的軍事會議,也難入眠。
如此這般,嬉鬧起來,彷佛忘記了時間的流逝。
吉晴老人以誠實正派聞名於世。一旦上戰場,他的老謀深算也深受眾人欽佩。
言訖,信濃守忠九_九_藏_書氏進居室去了。
「為了我這等人,給內府帶來困擾……」
家康略帶客套地說道。
「氣氛很嚴肅吧?」
「現在退隱佐和山的石田治部少輔,趁我外出之機,要在大坂舉謀反之兵。」
「那也無妨。智謀僅有一計,常常難以成功。一計失敗,再出一計。我若出第二計,能驚倒滿堂人,尤其江戶大人興許會高興得跳起來。」
大家以半驚呆的眼神看著這個二十三歲青年的嘴唇。聽青年的口氣,彷佛他早已經歷了明天的議決會似的。
他們請求道。這些人都受到老主公吉晴的委託:「信濃守沒嘗過戰場滋味。青嫩之處頗多,好好扶助他。」
「老夫家和內府的命運休戚與共。怎奈老邁年高,犬子信濃守忠氏今後還請多多關照。」
「嗯……」
關於吉晴的履歷,值得一談的故事頗多。
吉晴這樣猜測。他思忖:若果真是這樣,接受了如此厚意的我,為了家康,理當努力盡我堀尾家的全力。
「年輕人都這樣,毫無辦法。」
當時,三成等奉行表示強烈譴責。家康將其壓制,拒絕道:
家康笑了起來。畢竟年輕,一點也不曉得對自己和天下而言,明天是何等重要的日子,竟然以雨夜為幸。大概叫來一些當地姑娘,正在嬉鬧耍歡吧。
某時,尾張的國主織田信長來到仁王丸居住的鄉間,進行大規模圍獵活動,調動大量民夫,讓他們哄出野獸,而信長擔任指揮,親自命令火槍隊和弓箭隊射殺。這時,一頭大野豬出現在信長眼前。它受傷了,瘋狂衝來。這個突發|情況令眾人一時反應不及。
「少爺,務請三思。其他軍營都靜得陰森森的,低聲私語,商議面對黑白雙方,自家何去何從的大事。那種氣氛甚至都表現在篝火的顏色上了。」
恰在此時,從村裡徵來的民夫中跑出一名少年,飛身一躍騎到野豬背上,將柴刀刺進野豬的側腹,與癲狂亂撞的野豬纏成一團,殊死格鬥。終於將它殺死了。少年也精疲力竭,昏了過去。
「計將安出?」
「哎呀,例如我為大人加封越前府中六萬石等事例。」
「心裡話read.99csw.com?」
「大家都窺視鄰座的臉色,膽小鬼們不發一語。議決會開始時,會場寂靜得不啻置身於無人的森林。」
這時,吉晴毫無這樣的想法。秀吉已成逝者,武士為賜己俸祿的活人服務、為逝者負有義理的觀念,自鎌倉時代以來並不存在。進入德川時代,才確立那種儒教式的武士道,其道德與目前堀尾帶刀先生吉晴的心思毫無關係。
家康硬是止住了不由得要發出的嘆息,閉著眼睛。此夜肯定是家康畢生中最長的一夜。
因此,家康竟犯下了違法的事。按照秀吉的遺令,「諸將俸祿,在秀賴成人能獨立判斷之前,保持現狀。在此之前,不可對之加減。」儘管如此,家康卻以豐臣家大老的資格發表道:
吉晴將兒子信濃守忠氏叫到院子里,讓他在林泉點綴的庭院小亭中再次拜見家康。
即便從忠氏的小姓眼裡看來,老臣的想法也顯得愚鈍了。
「會跳舞不?跳個舞吧!」
「那麼我說一說。如諸位所知,可以說,進行議決多是無定見者的聚會。」
三成這樣判斷。說是私恩,家康新加封吉晴的越前府中六萬石,是由豐臣家的直轄領地分割出來的,家康的廚房不會因此而貧窮。
(唯此人,值得侍奉。)
大概所有大名的軍營里都在召集重臣,長時間低語進行議決,到底跟隨家康還是跟隨西軍,難以決定吧。
「啊?」
家康為了討伐上杉,離大坂下江戶期間,吉晴恰好在新封的領地越前府中。他夜以繼日兼程返回主城遠州濱松城,和兒子信濃守堀尾忠氏一起歡迎家康,設午宴款待。
「故太合殿下患病卧床期間,我在枕邊直接得到了秘密意見。此事與足下各位無關。」
秀吉預想,自己死後,關東家康如果興兵,該如何處理?秀吉從自早由他一手提拔起來的大名中,特意選出了誠實正派者,安排到東海道沿線任職。
「誠惶誠恐。」

「雨中,所有軍營都燃起了熊熊篝火,尤其是主將的住處,院里哨兵身影頻頻晃動,侍大將以上的將領似乎都沒睡。」
「僅有一座軍營,明快地飲酒歡鬧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