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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十三章 田丸

第七十三章 田丸

家康陰沉沉地問道。
正信疑惑不解,來到書院,草草點頭致意,就聽田丸直昌說事。
「這個啊。」
「唉,其實,想到太合一手提拔的大名竟是些無節無義之輩,我高興之餘,又頗覺寒心。」
但是立場須分敵我。正信不便誇讚「這才叫武士」,只能表情嚴肅地說道:
傳訊武士稟報此人姓名時,正信歪頭左思右想。人名記得,臉卻怎麼也想不起來了。
正信叫來佑筆(書記官)。佑筆名曰本間閑齋,很熟悉豐臣家的武監(人事檔案)。
正信略開玩笑地說道。
當時的江戶城,並不是關原大戰後那樣的規模。
也就是說,上杉景勝軍團的戰力最多只能將會津盆地要塞化,誘進家康將之消滅,並沒有衝到領國外,到關東八州放縱馳突的兵力。因此上杉軍團不可能闖入江戶。
家康說道。
就連家康側近的將士都感到疑惑不解。
家康早就採取了對策。但謀略家政宗會如何變心,那是說不準的事。
不消說,家康的語氣明朗愉快。
「臣認為如此運籌可靠。不過這幫年輕人動輒焦急萬分,渴盼主上今或明天就御駕親征。」
「彌八郎(正信)心下如何?」
正信察言觀色后如此說道。此話意思是,主上可真沉得住氣呀。
「讓他進來!」
「茶都涼了,換一下吧。」
「主上如何看待這種催促?」
對此,正信也覺得不好處理。他們並非德川家的家臣,原本是秀賴的家臣,先日才在小山變節隨了家康。他們為討伐以秀賴為首的西軍而賓士。德川家若讓他們心懷憂慮,那麼,本可打下的天下卻會因此錯失良機。
家康說道:
上述觀測始終僅是常識,但對上杉景勝那樣忠義無雙的傻瓜,及其謀臣直江山城守兼續那樣滿懷奇妙正義感的莽撞之人,均不適用。說不定他們會被熱血沖昏頭腦,從會津向read•99csw•com江戶發起決死的遠征。
田丸家是南北朝以來擔任伊勢國司的北畠家旁支,世代為伊勢國度會郡田丸鄉的田丸城主,血統在伊勢格外受尊敬,城池甚至被稱作「田丸御所」。
當時江戶有個懷有異心的人。不,嚴格說來,並非在江戶。
正信俯首,凝視榻榻米。的確,他並非不擔憂。他們皆是背叛了豐臣秀賴的逆臣,雖然見風使舵滾到家康一側,倘若形勢再有逆轉,他們或許還會滾回秀賴那邊。
「但請想想。這場交戰不利於治部少輔,他必定滅亡。難得立了大志,現又作罷,這合適嗎?」
(事到如今,講這甚麼話呀?)
伊達政宗是走過戰國波濤的豪傑,自然是招數百出,故此家康還是不能高枕無憂。家康向來多疑不安,而政宗又是個狡猾的謀略家。
家康不希望德川家染上這種無節無義的風氣。
正信下令領到書院。
正信認為慎重是美德,家康的態度令正信欣喜若狂了。
「戰場上發生這般轉變可就糟了。」
「若這樣說來……」
「故太合之所以能得天下,是透過對諸大名餌以重利。為利聚者,利去則散。這與德川家的家風大相逕庭。」
(到底田丸是……)
「在、在下是……」
此人這樣暗思。小山軍事會議上,他被捲入大勢,迫不得已申明跟隨家康。雖然如此,西行路上他的心情沉重起來。
(但是,不可掉以輕心。)
結果,八月五日家康從小山回到江戶后,直到九月一日,他動也不動。
田丸點頭,馬上又仰臉發出了甚麼聲音。呼吸急促,聲音斷續,幾不成句。反倒是聽著的正信覺得痛苦。
「必須緊咬上杉的褲腳,切莫鬆口!」
閑齋說道。
正信插了一句話,和緩一下田丸的心情。
其間,在上方之地,東軍城池相繼陷落,西軍氣勢昂read.99csw.com揚。
「多、多謝好意。」
「若是織田右府公(信長),大概會輕率地離別江戶,疾風般賓士東海道,電光石火間便和治部少輔(三成)決一雌雄。但我不會那樣作。徹底弄清北方情況,我才能動身。」
田丸直昌歡喜地一禮致謝,但又道出聲音,結結巴巴說了一番話,意思如下:
「他原本是伊勢的望族。」
(確實如此……)
家康說道。
其後,正信將此事報告家康。
「武士若沒有這股精氣神,那就糟了。」
「先觀望一下北方的形勢。」
(此人有何意圖?)
他究竟是怎樣一個大名?正信努力回憶著。依稀覺得是五十歲左右、外表不出色的寡言人。
「噯,動得了嗎?」
這位大名離別江戶,為出征上方來到品川,駐軍此地時產生了異心。
經這麼一說,正信「噯」地一聲表示佩服,儘管田丸直昌在世間是個近似於無名之人。
「在小山我未得申明己意。若這樣鑽入江戶大人傘下,在忠義上對不住秀賴公。」
「是、是的,正是。」
家康返回居城后,不知心裏在琢磨甚麼,倏然停止了軍事活動。
「看來,您是從品川驛站折回來的?」
田丸直昌好像在說,「因此,我想投奔西軍,能否得到恩准?」
「出現這樣的人了?」
進入江戶數日過後,甚至連很能沉住氣的本多正信也說道:
正信說道。秀吉出身為織田家的一介軍官,後來奪取了天下。他並非家康那樣的豪族出身,沒有代代追隨的家臣,亦即身周沒有譜代重恩之輩。
城裡到處是草葺屋頂的建築,城牆也並非上方風格的石牆,而是將挖掘護城河的廢土堆攏起來,種上青草。江戶城彷佛被泥土草牆圍繞著。
「到了這種關鍵時刻,主上又擔心他們嗎?」
「這是由於豐臣家勢弱吧。」
家康說道。倘若在戰https://read•99csw•com場上倏然窩裡反,掉轉馬頭衝進家康本陣,那麼構築至今的謀奪天下高層建築瞬間就土崩瓦解了。
是美濃一帶年祿四萬石微不足道的小大名。但宮中授他的爵位很高,是從五位下的中務大輔,秀吉晚年還賜姓豐臣。
「非也。只要有一個固執者站出來,福島正則等人的叛變行為就能夠相信了。竟然這麼乾脆地一舉背叛,總覺得難以信任。彌八郎難道不這麼認為嗎?」
彥右衛門作為一顆棄子而死。那種傑出心性不存於豐臣家的家風中。
「對不?畢竟是那種根性的傢伙。能神速叛變倒向我方,也能神速倒向敵方吧。因此不敢相信。」
「哎呀,臣以為甚善。」
究竟是何人,正信還是沒想起來。
首先,有來自北方的威脅。自己若辭別江戶,擔心會津的上杉可能聯合常陸的佐竹,乘機闖入關東。
家康對正信說道。
家康這樣推斷,豈敢疏忽。如果政宗是信長和秀吉級數的人,必定會反過來拉攏鄰國的上杉景勝。上杉氏好像已經與南鄰的佐竹秘結同盟了,因此倘若伊達、上杉、佐竹三者聯合,俸祿額將超過二百萬石,足以在關東平原與家康決戰。
「德川家與之相異。我們的譜代大名心性如何,只看伏見的鳥居彥右衛門的例子,就會明白的。」
「這我當然明白。」
如此寬刑可謂德川家的好意。德川家的惡意,倒是集中表現在處理跟隨家康的福島正則、加藤清正、加藤嘉明等大名的家業上。德川家斷了這些人的家門。這大概因為打下江山後,德川家對他們沒有好感吧。
「彌八郎,不覺得嗎?」
(在這世間,他是對利害最敏感的人。)
正信無言頷首。
「我、我只能走這條路。我蒙受故太合殿下太多恩澤,不能走其他路啊。」
此人命軍隊駐紮驛站,然後帶領幾名隨從返回https://read•99csw•com江戶,進了江戶城,要求面晤正信。
田丸的窄臉上堆起皺紋,剛起頭就張口結舌說不上話了。他嚴重口吃。口吃之人竟擔任秀吉的御伽眾,有點不可思議。

「主上做何打算?」
(的確有這麼個大名吧。)
——不能讓他們得逞。
(頭一次有這種人出現。)
正信令田丸直昌退去。直昌這般小大名站到我方也好,站到敵方也罷,都無關大局。加之,
此處為冗筆。關原大戰後,田丸直昌領地遭沒收。但並未賜死,而是放逐到越后,最終獲得赦免。晚年寄食于相當於侄子的蒲生秀行家,直到終老。
正信說道:
城裡家康宅邸周圍的警衛武士們,睡時人不解甲,宅邸門前大牆邊新配置了長槍隊,槍柄林立。書院壁龕掛著家康本陣的象徵——金扇馬標。
家康這樣思量。
「所以,」
不消說,正信十分詫異。家康平時做事慎重,但從不優柔寡斷。福島正則以降諸將已無視於秀賴的存在,在小山會議上決定擁戴家康為盟主,並將此意稟報家康。家康也為之大悅,以此為基礎制定了消滅西軍的戰略。
(不能箭射秀賴公。)
「世上最可怕的就是傻瓜和莽漢。」
不言而喻,田丸家沒有軍事實力。秀吉晚年,田丸直昌擔任御伽眾,一直服侍秀吉身旁,陪他閑聊。
此人名叫「田丸直昌」。
「這是杞人憂天呀。我方越強大,他們就越不可能倒向敵方。恕臣冒昧,用人不疑,為將之道也。」
躍躍欲試的軍團有點泄勁了,卻又不敢解除上陣的裝備。全體足輕穿著武士草鞋,旅費掛在腰間,宿營城內,時刻準備著。一聲令下就可以立即上路。
「在小山,那麼多大名中,沒有人挺身申明站到秀賴公一邊,何故?哪怕只有一人也好啊。」
「不僅德川家的武士如此,」
「你的禮數我徹底明白了,定會得九-九-藏-書體地轉達主上。」
本多佐渡守正信等待那對眼皮睜開。他耐心等著。令正信驚訝的是,他等了四半刻,家康才終於睜眼。那雙和老人不相稱的眼睛凝視著正信的臉,閃爍著尋常看不見欲決死一戰的光芒。
因此,家康命令隔鄰會津上杉的伊達政宗:
家康慢吞吞閉上眼睛。
好不容易聽明白的意思是:
家康用不著聽正信說教。秀吉死後,大將家康的經驗與功績在日本國已無人能出其右了。
「西進的福島正則等人,也來信催促主上儘早出征。」
「主上可真行啊。」
家康說道。
秀吉優待田丸家,先令其遷至信州任大名,後來又移到美濃。俸祿少、官階爵位高是因為田丸家屬於名門血統。
上杉家雖說擁一百二十萬石,卻不具備在領國外作戰的能力。
對此,正信心懷感動。
而跟隨家康的福島正則等豐臣家諸將,也都已各就戰鬥位置。但家康依舊穩坐不動。
——今天能下令出征吧?
「挺身而出是武士的佳趣呀。武士並非全為私利的。」
「主上所想,挺奢侈哪。」
「是呀,哪怕僅有一人。」
「誠惶誠恐。口無遮攔,彌八郎罪該萬死。」
正信說道。正因為他們是因勢而動的輕佻者,家康才能打這場奪取天下的大戰。
「這我也知道。」
「他們可信嗎?」
「那群獵犬是否真心,我想在江戶再觀望一下。」
豐臣家的大名,多是秀吉服侍織田時代的同僚,或是新跟隨而來的大名。即便是自幼恩養的大名,也是始自秀吉這代。他們對秀吉個人有愛,但對豐臣「家族」卻無忠誠的習慣與傳統。所以對秀賴寡義薄情。
「立志加入上方一邊的人請離開我軍,不必客氣」,已有言在先。直昌的態度符合軍隊之禮,堂堂正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