行軍路線改動，大軍來到離桑名十五公里的南側海港四日市，由此乘船渡過伊勢海，進入三河的佐久島。

桑名城位於伊勢，而且距離尾張邊境頗近。桑名城下區瀕臨揖斐川河口，桑名城以揖斐川和伊勢海為外壕。從海上遙遙望去，天守閣彷佛漂在水上。

事實上，行廣只守城，不出兵，就這樣迎接關原大戰的結束。

行廣咯噔咯噔騎馬轉圈兒，操縱著韁繩，掉轉馬頭衝著來的方向。

氏家內膳正行廣的城池就在桑名。行廣自負地說，自己是海上守關人，理所當然，此話並非誇張。

言訖，家康將著名刀匠兼光打造的短刀贈給行廣。

「我是故太合殿下命令鎮守桑名海津的氏家內膳正，焉能參与和豐臣結仇的戰爭！再來遊說，必斬來使！」

「回桑名城！跟隨哪一方都是愚蠢可笑的！」

於是，行廣派家臣小栗大六為使者，前往四日市，向家康稟報心意：

這是行廣的處世態度。他一直貫徹這種態度，所以，針對家康自四日市出航的行軍路線，他焉能想到這是家康在懷疑自己。

順便帶上一筆。明治維新后修建了鐵路，東海道經琵琶湖畔通往京都。明治以前不是這樣。

「在此情況下不偏靠任何一方，最終將是損害家運的禍根呀！」

「不過是個小大名，倒很愛講大道理。」

到了秀吉時代，氏家家被編入豐臣家，其後天正十八年（一五九零），小田原攻擊戰結束，氏家卜全之子行廣受到拔擢，雖然俸祿不高，也是擠身大名之列了。

行廣這樣回答，又解釋道：

（如果家康發動叛亂，此人在桑名堵截，經東海道西進的德川軍就打不進近畿。）

行廣命令全軍返回。

家康沉吟了一會兒，再問道：

行廣把來使攆了回去。

「死板是死板，但不是傻瓜。更何況他對於事理，其實是見解過人。」

家康從小山剛返江戶，就聽聞這個消息。

「這一點，行廣如何？」

三成派去使者勸誘，他是石田家裡以能言善道廣為人知的武家九-九-藏-書佐兵衛。

家康的幕僚全都這麼判斷。

儘管僅獲賜兩萬兩千石，氏家行廣的感恩之情卻異乎尋常。

因此，桑名港俗稱「海上七里渡口」。

氏家家從行廣之父這一代開始，歸屬於尾張的織田信長。信長攻擊伊勢長島時，氏家卜全隸屬柴田勝家，參加戰鬥，在信長的撤退戰中殿後，大雨中且戰且退，馬陷泥沼，動彈不得，飲彈而亡。

行廣的鼻子高翹，下巴結實得似乎怎麼打也不會裂，作為一張武將的面容無可挑剔。這張臉再戴上頭盔，穿一身黃金鎖編黑甲出現戰場上，儼如不動明王。

「四日市是個不方便的港口，只要移駕四里，敝人已於桑名備好船舶，十分方便。城裡備下午膳，請務必利用桑名港。」

（石田三成應該早已安排好機關了。）

「那人是個傻瓜嗎？」

自早便有此定評。

弟弟氏家行繼猛地點頭。這個弟弟和么弟信乘，都和行廣非常相似。

「是那個黑不溜秋的人嗎？」

行廣走到遠州濱松一帶時，得知大坂事變的消息。

（我能守住一己本分，足矣。）

「想來，八虛歲的秀賴君，不可能以自我意志決斷事務。德川內府也好，石田治部少輔也罷，大概都是操縱幼君的狸和狐吧。」

三成對桑名城主不可能棄之不理。無論怎麼說，桑名是戰略交通要衝，別的且先不談，但必須將行廣拉攏過來。

這處所謂的「愛講大道理」，是指他發表太多「應該如何」的正論。

本多正信代替家康向小栗大六客套了一番。若傷害了行廣的心意也不好。

然而，此時爆發了對行廣來說是意外的事件。

氏家一族原本侍奉美濃土岐的齋藤氏，世代居住西美濃，人稱「西美濃三人眾」之一，是勢力龐大的地方武士，任大垣城主。論勇武，行廣之父氏家卜全名聲遠揚九*九*藏*書。

正信歪頭思索。一般認為，行廣不可思議之處便是過度缺乏利慾之心。

缺乏諧謔感的家康，也覺得自己的言辭這般滑稽，挺怪的。

「我討厭彎曲的東西。」

忠勝立即遣使奔向桑名，使者名字不詳。但見行廣氣勢洶洶，竟這樣叫嚷：

秀吉必定將此一期待寄托在頑固的正直理論家氏家行廣身上。

秀吉在世的時候，氏家行廣就豪壯地說：

「那麼，氏家家該當如何？」

加之，他又是個生性不太願意了解天下大勢的人。

家康離去了。

家康的謀臣正信無法掌握桑名城主的本心，就是因為行廣的氣質。

並且命令書是以秀賴名義下發。討伐上杉也是以秀賴的名義，為此奔赴戰場途中，事態卻如此這般，跟隨何方為好？行廣感到氣憤。

按理說，家康應當來到桑名呀，為何從四日市乘船？行廣百思不解。如此不解表現在行廣身上，是一種天真無邪。

「此話怎講？」

「內膳正（行廣）會跟隨哪一方？」

行廣回到了桑名。

然而家康只是婉謝。他認為，如果糊塗聽從行廣邀請，進了桑名城，說不定會遭謀殺。

在行廣看來，家康這次征討上杉，是以豐臣家首席大老的資格，奉幼君秀賴之命出動大軍。

江戶的家康聽到了這報告，不由得苦笑說道：

家康可謂聰明，決定暫時不驚動行廣。

其後行廣也繼續固守桑名城。但抵擋不住進入伊勢路的西軍壓迫，終於讓步。

「不能與西軍為伍。誠然，內府流露出營私野心，但我難以相信此時年幼的秀賴公會調動大軍征討關東。真要行動也會等到成人可以親斷政道后再起兵。現在舉兵不合道理。我不能跟隨西軍。」

用較長遠的眼光來解釋這句話，意思大概是，「我受太合殿下特別青睞，自請擔任海上守關人。」總之，「海上守關人」這個語詞十分有趣。

順便講一下行廣日後之事。

若照一般走法，理當由桑名乘船，但家康與幕僚們商量之後做https://read.99csw.com出如下決定：

按照行廣的理念，「贊同舉兵宗旨，此乃合乎正道；但戰爭並非如此，故不參戰。」行廣誓將「道理主義」貫徹到底。

氏家行廣也知道秀吉的期待。所以，雖只是區區兩萬兩千石俸祿的身分，卻用了「海上守關人」這詩般的詞彙，向人們宣揚自己常備不懈的精神之美。

東海道從京城通到近江的草津，再越過鈴鹿嶺，抵達伊勢的龜山。從龜山西行往海濱去，經四日市抵達桑名。從桑名港（間遠渡口）海上航行七里，抵達尾張熱田。

天正十八年（一五九零）秀吉將家康移封到關東同時，特意篩選，將氏家行廣安置到桑名這交通要衝。

他向關東的家康派去一名使者，轉達口信：

「原來如此。那就難對付了。」

加之，氏家行廣五十四、五歲了，牙齒很好，雪白大牙宛如編貝。白牙將行廣的臉襯得愈發黝黑了。

終於，行廣接受了東軍一將池田長吉講盡道理的開城勸告，和弟弟行繼一身普通肩衣裝束，僅持一扇，以降將之姿走出城門，直奔高野山，出家，法號道喜。

當時正在桑名城裡的行廣這樣思忖。

實際上，俸祿區區兩萬兩千石的大名，就算同處於豐臣家殿上，也搞不懂大大名之間的糾葛。殿上的休息室不同，交際範圍限定在與自己身分相同的小大名之間，行廣很少有了解政治形勢的機會。

佐兵衛熟知行廣的性格，傾盡一切語言說明徵討家康戰爭的正義性。

行廣的立場是保持中立。

「內膳正（行廣）的真心不明，避開由桑名乘船進發。」

「是的。」

這人雖然會思考道理，卻非政治性的道理，他天生缺之這種感覺，此外還得歸咎於他所處的環境。

行廣反問佐兵衛，不斷反問后這樣表態：

「形勢驟變，難以判斷雙方正邪。敝人明白之前，不能出兵https://read.99csw.com。」

形勢不斷發展，東軍大舉攻來，將桑名城圍得水泄不通。面臨壓境大軍，區區三四百兵丁的小城是無法支撐的。

「確實，黑得令人難以忍受。」

「我如此申明，若遭誤解，那便不好。我不會做出不想輔弼豐臣家、跑到內府帳下的卑鄙可恥之事。」

「哎，他會做何打算呢？」

「甚麼？石田治部少輔為了輔弼秀賴公，舉兵討伐家康？」

（家康做事，莫名其妙。）

氏家行廣總這樣說。他的頭盔飾物也是用上一根祭神幡桿，直挺挺豎著。幡桿和祭神幡的鑲邊都是黃金打造，盔頂則塗著黑漆，在當時諸大名的頭盔中，算是頗有逸趣的匠心之作。

行廣認為此役完全是公戰，並非私鬥。自己是秀賴的大名，跟隨家康出征理所當然。

缺乏利慾之心，在這種情況下，沒有比總是根據道理來思考事物的人更難籠絡的了。加之聽說行廣天性頑固。

伊勢桑名的城主，名曰氏家行廣。

「真是讓人困惑不解！」

「在這充滿貪慾的時勢中，真是個奇妙之人。」

行廣修建的桑名城，是東海道一帶最重要的渡船場。

「這一點……」

其後，數日過去，行廣率軍從桑名開拔，跟隨家康討伐上杉，行進在東海道上。這一點，行廣的行動可謂完全合乎道理，遵循法律。

「那麼他對於『利』又如何看待？也就是說……」

他的心境天真無邪。

「我是海上守關人！」

氏家行廣與福島正則、加藤清正不同，他既非出身庶民，亦非秀吉一手培養起來。

在亂世中明確表達中立態度的人，也只有這位氏家內膳正行廣。

佐兵衛這樣忠告，行廣卻不聽。無奈，他沒完成任務，返回了佐和山。

「行廣拒絕了治部少輔使者的遊說？」

首先，行廣為了跟隨家康討伐上杉，已做好了上陣準備。他對家康毫無異心。

正信也略微歪頭思索。

「這是對厚意的回禮。」

也就是說，行廣的利慾之心是否強烈？按照家康的經驗，利慾熾旺的人，容易了解，最好駕馭。rｅａｄ•9９csw•cｏm若洞察到其慾望目標，餌以重利，輕易便會轉投我方。家康熟知，再怎麼有正義之心、明曉道理的人，只要他利慾薰心，最終必然會敗給慾望。

「若是這樣氣質的人，我方最好別耍花招引誘。若是手法拙劣，不知他會發生如何轉變。」

此時，行廣立馬路旁，開始發表鞍上評論，長篇大論沒完沒了。弟弟行繼難以忍受了，問道：

家康問道。此言並不含輕蔑之意，家康開始對行廣多少抱有好感。有「傻瓜冥頑不靈」的意味在。

家康擔心這位桑名城主的向背。

「深謝厚誼。但我等已在四日市備好船隻，急於趕路，不能接受難得的好意，實以為憾。」

家康大喜，喚來本多平八郎忠勝，命令他將桑名拉攏過來。

「那麼我加盟，但不參戰。」

「……黑不溜秋。」

「當年在辨明正邪之前按兵不動，現今總算明了，家康是邪惡的。」

總之，自古以來，由桑名乘船去熱田是東西交通的常識，江戶時代也沒有變化。不，哪裡是沒有變化，江戶時代的桑名作為驛站異常繁榮。

言訖，家康笑了。氏家行廣膚色黑得出奇。

家康之前——即還沒離開大坂時，他曾向老臣正信：

「確實，西軍有理。一想到豐臣家的將來，太合登仙后，討伐恣意妄為的家康，是理所當然的事。不過，我不能站到西軍一邊。」

關原大戰後，行廣依然倖存於世，看到了家康對秀賴的態度。

行廣覺醒后，投身關原之戰十五年後爆發的大坂之役。翌年元和元年（一六一五）的夏之陣時，行廣參加了天王寺口的激戰。友軍潰滅后，他撤進城裡，為秀賴殉死。不知何故，大坂之役中他以荻野道喜的別名參戰。也許因為考慮到自己已非大名，只是一介浪人身分，故以別名參戰吧。行廣終年七十歲。

這一段也是稍前的事情。家康從大坂出發，以征伐上杉的名目東下之際，通過了必經的伊勢路。

「原來如此。敏於事理啊。」

佐兵衛飛馬出了佐和山，行廣返回桑名三日後，佐兵衛便進入桑名城拜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