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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十七章 焦躁

第八十七章 焦躁

「主公!」
左近這樣思量。戰爭靠的是頭腦、勇氣和機敏,但縱然具備了這三項要素也還不夠。就三要素而言,三成較之信長、秀吉,可說是不相上下。但有一點致命的差異是承載著這三要素的資質。也就是那被動的反應。左近如此推度,因此認定三成是軍事外行。
三成這樣反省。家康不會這麼做吧?這是沒有正式指揮權的低身分者的悲哀。
天亮之前,三成進了大垣城。這時左近已經起身了。
他這樣答覆秀家。
「不可。其間敵人若有活動,我將遺恥後世。」
但是,在左近看來,要使三成近乎病態的焦躁心理鎮定下來,單靠左近的忠告和大道理是行不通的,最靈驗的唯有女人的肉體。
三成斷然拒絕,下令打點行裝。要穿過敵陣必須變裝。他從家臣那裡借來髒兮兮的窄袖便服和伊賀裙褲,穿上后率三個隨從,偷偷出了大垣城,遇見己方人士也一聲不吭。
「在這深更半夜,主公果真要拋棄陣地?」
「賭局已經開始了。佐和山那樣的城池,就捨棄它一兩個吧!」
「左近,如何是好?」
「哎呀!哎呀!」
「再等兩刻吧。」
——何故來此?
(是初芽啊。)
「首先還是……」
「發動夜襲吧!」
「那些火不像在赤坂附近,應該是更近一些吧?」
提起間諜,三成向位於大坂的總帥毛利輝元發去的催促出兵密信,被敵人扣留了。不消說,三成沒有察覺。久無迴音,三成又發去一封同樣意旨的請求信。這一次順利送達。
三成的身邊有左近。左近剛剛制定了夜襲計劃,恰正向三成進言。在左近看來,宇喜多的一萬七千大軍進了大垣,西軍人數達敵方一半了。敵軍雖有三四萬,但從凌晨就廝殺奔波,早已精疲力竭了。
二人結伴而行read.99csw.com
(果然如此!)
左近笑了。三成這種性格表現在外,就是去揭他人短處,而讓自己陷入樹立無用之敵的困境。
(佐和山危險。)
三成像要滅了篝火似地將手一揮,意思是停止議論吧。三成不太敬佩秀家的才幹。
此日午後起,東軍停止了一切戰鬥行為,駐紮在大垣西北十公里的赤坂驛站一帶,旨在恭候家康到來。
「治部少輔,你是將作戰當成往飯桌上擺飯菜嗎?輝元卿蒞臨之時,敵軍和家康也會到來呀!」
「左近,還是別見了。」
事逼無奈,秀家對三成派到旅館當接待者的孫九郎不快說道:
「那是村民嗎?」
左近詫愕。他不由得覺得,三成因這場大規模戰爭勞心過度,神智不清。
「夜戰屬於奇襲,奇襲的關鍵不在人數。」
左近心疼地說道。三成歷盡艱辛,前往佐和山城下達警告,敵軍卻無那種動向,倒是在大垣城外十公里處構築野戰陣地,擺出長期紮寨的架勢。
有人提議。諸將望去,是水田中隆起的小丘陵。家康派遣的軍監本多忠勝和井伊直政當即走田埂小道過去,登上山丘一看,果然是個合適的陣地。
左近站了起來,親自將初芽領進了鼓樓的房間里,寒暄起來。
「不要想了。若在城裡憋得慌,就悄悄到城外去。」
(三成此行,毫無意義。)
(甚麼人?)
制定了作戰計劃。不消說,宇喜多秀家對此抱著期待,進了大垣城。
「我的部隊今日行軍七里,都已人困馬乏了,何況敵軍在岐阜、合渡作戰,其疲勞遠勝我方。恐怕今夜敵軍士卒都累得爬不起身了。」
「主公,別那麼焦慮。晴空之夜,火望著挺近的。」
來到大垣城下的西軍首領宇喜多中納言秀家,雄心勃勃。來九九藏書大垣的途中,他和家臣商量,
(想像力太不一般。)
說完,三成就走出了秀家的旅館。回到城裡,見眾人一片聒噪,西天邊上不斷騰起煙火。三成急匆匆登上了天守閣。
秀家再次提議。
問了一下當地人,名叫岡山,可謂普通的地名。
「敝人不反對,但待與島津和小西商量之後,再做決斷。」
左近笑了。
早晨,宿營于大垣西南郊名曰綾部的村落里的宇喜多家一支部隊,逮住了兩個旅途女人。她們是初芽和侍女志津。
「我來叫醒主公。敵人不會動的,家康到來之前,他們準備原地不動。」
布陣之際,他們首先必須選定家康大本營的地理位置。

「今夜,還是請先休息吧。」
「真吝嗇。」
以岡山為中心點,在劃定的直徑三公里範圍內,布下諸將陣地,分派各人所據區域。
「關於那場大火,我不那麼認為。東軍若攻打佐和山城,對我軍而言才叫因禍得福。我們可以和宇喜多軍聯手,從背後追擊之,與佐和山城的留守部隊遙相呼應,夾擊敵軍。」
(這可還是個西軍主謀嗎?)
然而,畢竟是水田,騎馬奔走不便。便用柴薪、稻草緊急鋪出一條臨時道路。
左近沒這樣問。即使沒問,看一眼初芽沉重的嘴唇和求助的眼神,飽經世故的左近就甚麼都明白了。
三成坐在下座,以誠懇的語言慰問秀家行軍的勞頓。秀家只是點頭,他心中只將三成視為家臣。秀家只有二十八歲,但若論及實戰,他卻是已在朝鮮戰場備嘗艱辛了。
一經盤查,答道:我是石田家家老島左近的親戚,名叫初芽。她故意不提三成的名字。宇喜多家向左近發去了書面通知。
這話馬上傳到三成耳中,他慌慌張張出了城。
「不,我去。我會重新強化城防部署,命令他們死守。」
「個個精神抖擻。」
左近明白,三成此言涵義是,主將領來一個女人,城裡必九-九-藏-書會議論紛紛。這個極其規矩嚴正的男人,若是自己一手破壞城裡的風氣,他會非常不快。
這一切,左近從大垣城的天守閣遙望。少刻,他悟出了敵軍用意,似在做長期駐紮的準備。
「那座山丘可否?」
「別那麼小氣說睡到黎明,請充分在被窩裡睡到中午吧。大將須心裡有數,盡量不要搞到精疲力竭。疲勞時出的主意,總是看敵人巨大,看自己微小,容易導致逐漸萎縮下去。」
「敵軍四萬,我軍不過兩萬。以現今這些兵力與敵軍爭奪勝負是危險的。」
然而三成派家臣前往旅館,詢問要軍糧否?要茶否?好像司茶僧在從事接待,他本身卻根本不來協商作戰問題。
左近詫異,一聽理由,是因為西方大火。左近已經望見了,知道此事。但他不認為敵人有急襲佐和山的意圖。
左近對兩名女子的大胆感到驚訝。總之,先派人去交涉。未久,初芽在左近的一對足輕陪同下出現在軍營里。
左近這樣斷定。但他若能因此安穩心神,就不能說全無意義。佐和山城的士氣如何?左近錯開主題,裝做無意問道。
三成似乎下定決心了。他一言既出,左近的勸慰他便聽不進去的。三成回到自己房間,給初芽修書一封,連同一柄短刀遞給左近。僅此而已。
「哎,哎。」
左近這樣判斷。家康究竟何時到來呢?按照三成的觀測,家康不會輕易前來。但是戰爭常常不容許預斷。從東海道到江戶,沿途布滿了左近的間諜。由於街道全在敵軍掌控區域內,諜報活動難以靈活進行。
初芽走的是岔道,因而沿途沒有旅館,一直踏黑行路。
三成反對左近的觀點,當然,也反對秀家的提案。三成避免觸怒對方,
三成等人逕自策馬而去。初芽並未察覺是三成,她沒這個運氣吧。
孫九郎立即退出,跑回去向三成傳達此意。三成沒做回答。
他這麼判斷。確實,美濃通往近江佐和山的道路https://read•99csw•com即垂井至關原的中山道。三成猜測敵軍大概要從美濃一舉奔襲他的居城佐和山城,便急驟走下台階,喚來左近道:
孫九郎將這回覆送到旅館。宇喜多秀家覺得愚蠢過甚,說道:
三成這樣思考,進了宇喜多秀家下榻的旅館。
「山丘何名?」
左近奇妙地感到佩服。有想像力是好事,但三成由想像而產生的反射總是被動性的。譬如,想像敵人的疲勞時,並未積極反應,不立即決定發動夜襲。望見敵人放火,產生的是消極反射,立即決定保衛自己的居城。按照這種思維,主將的反應越敏銳,軍事上越被動,最終必將被敵人趕進窘境。
當日午後,初芽離開了大垣。
「那好極了。」
——發動突襲,大破東軍。
方向是西邊,從中山道垂井到關原一片黑煙,已是薄暮時分,可以望見熊熊火焰。實際情況是,東軍的藤堂高虎長時間駐紮該地,為防備襲來的敵軍,他將民房當作防備的堡壘,正放火燒之。
「這樣的密談也能泄露給他人,只令人感到不可理喻。總之你轉告一聲,我獨自夜襲!」
「不行,我心中掛慮,必須回去看看。」
「睡覺時若敵人動了起來,該當如何?」
言訖,左近命令在城裡幹活的附近村婦照料初芽和志津,自己到陣地巡視。
但是,三成搖頭。
秀家精神抖擻,對三成的拖泥帶水很感焦躁。
主從在馬上推開刀鞘口,策馬靠上前去,看樣子有點像女人。
三成這樣思量。他始終是個完美主義者,連大會戰也拘於形式,不想在大戰前透過小戰獲取勝利。
「我有點兒乏了。到黎明之前,想在這裏打個盹。」
從此地到西軍根據地大垣之間是一整片遼闊水田,雜有四五個小聚落,但不妨礙眺望。
(那傢伙,說到底不過是一介文官。)
(哎呀呀,太急躁了。)
(關鍵是要砍下家康的腦袋。敵軍的前線大軍悉數是豐臣家將領,縱然將他們打散,read•99csw•com也無關大局。)
「一覺睡到中午吧。」
左近抓緊裙褲。
秀家所云,確有道理。眼下敵我雙方的狀況,酷似秀吉就要一統江山前,與柴田勝家對峙于北近江山中之時。秀吉得知柴田方的前線指揮官佐久間盛政繼續行進,便從這座大垣城夜間急行軍,以夜戰和拂曉進攻擊潰敵軍,最終打得柴田軍全軍崩退了。現在若原封不動套用此一先例,輕而易舉就可獲勝。
「我要回一趟佐和山!」
「若如此擔憂,敝人跑一趟吧。」
「今晚我將獨力夜襲。將這意旨轉告治部少輔!」
沒遭西軍夜襲,平安迎來了黎明。東軍步卒從背後的金生山砍來樹木和青竹,開始構築直徑三公里的大規模陣寨防衛線,或用竹竿編結籬笆,或將樹杈插|進地里,建成鹿砦。
對此,三成卻別有反應。
三成從角樓的射箭口瞭望夜景。天空無月,星斗繁密。星光下,敵人燃起數千篝火,爍爍明亮,宛如夢境。
翌日夜裡,三成騎馬從佐和山返回大垣,越過近江、美濃國境。為避開敵軍陣地,不走中山道,走養老街道。在這一帶,三成看見有人影走在前面。
(為了等待家康吧?)
左近喚來三成的側近,將這位過度疲憊的主公攙扶到寢間。
(雖說頭腦敏銳,到頭來對軍事還是外行。)
左近覺得脖頸都僵硬酸疼了。雖說三成的身分低,卻是西軍主謀、事實上的大將呀。
過了中午,左近估計三成睡醒了,稟告初芽到來之事。三成為難到令人覺得有些可憐。
(勇氣可嘉,但這是青年大將的勇氣,雖說在朝鮮戰場從箭林彈雨中穿過,但秀家畢竟不過是心血來潮吟詠的歌人。這場會戰靠的也是家老們獻計獻策吧。)
三成賓士在暗夜大道上,也覺得此舉有些悲傷。
(倘若今天就發動夜襲,那可糟了!)
「哎呀,主公的性格太不瀟洒了啊。」
「現在,連大坂的輝元卿,敝人都在督促他出馬。等輝元卿到來后再說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