宗安笑了。

「但願如此。」

「觀察到明天再說吧。」

宗安歪頭思索。他知道這袋子里裝的是甚麼。

宗安終於舒展眉頭，拿起膝前的茶罐，愉快接受了。——此處為冗筆。不幸的是，關原大戰落幕後，這茶罐並未重返三成手中。宗安逃離堺，去向不明。次年歲末，宗安出現在筑前博多的街頭。筑前國主黑田長政恰巧發現了茫然自失佇立街頭的宗安。

廣家四十歲。他向三成非常鄭重地點頭回禮，只是微笑，一言不發。

「是芳野吧？」

（是否等待家康？）

「路上如何？」

連左近也從未聽聞古來有此種布陣先例。

「吉川廣家大人興許暗通家康。」

「堺的鵙屋宗安大人來訪。」

（大約三萬人。）

三成問道。宗安孩子氣的圓臉上浮現溫厚的微笑。

「他們要登山。」

三成親自到門口迎接，宗安驚愕。

「尊意如何？」

「左近，左近在嗎！」

「廣家大人的巧妙之處是，那般在山頂按兵不動，若己方獲勝，則可辯解沒加盟敵方的德川軍。換言之，這麼一來，就等於還沒和敵人刀兵交戰，我方就驛減了兩萬人。」

翌晨，霖雨澆濕了美濃的原野。午後雨停了，颳起風來。三成的舊識儼如乘著雨後清風似地來到了大垣城。

「這個呀。」

（說些啥話。）

「那、那我不能接受。有摩利支天王和毘沙門天王保佑，勝利就在眼前！」

「你看他們究竟有何圖謀？」

「那不是一咄齋嗎？」

「今夜，想召開軍事會議，意下如何？」

現在開戰，也許可以輕鬆戰勝。是否該開戰？三成思謀著。但是，家康尚未來到敵陣，縱然獲勝也是白搭。發動這場大規模會戰的關鍵，就是為了誘出家康，取其首級，rｅａｄ•９９ｃｓｗ•com斬斷豐臣家的禍根，並非為了殺死赤坂的福島正則那類人。

三成問道。

三成頷首，臉上浮出一絲令人擔憂的微笑。初芽覺得，三成開始放棄對勝利的執著了。彷佛正作為此事證明，三成最後說了這樣一句話：

秀元說道。

「治部少輔大人心術不正啊。讓敝人重睹此物，用意在於要讓敝人覺得懊悔可惜吧？」

三成在茶爐前迎來鵙屋宗安。

所有指示告一段落，三成長舒了一口氣，雙肩鬆弛，感到疲頓了。這種疲頓含有滿足感。

然後，三成慌忙進入后屋，喚來茶頭妙齋，細細叮囑讓他備好茶。最後命令道：

茶室準備停妥。

「何時召開為宜？」

黑田長政差人跑上前去，將宗安請到城裡，閑聊之間，長政發現宗安脖子垂著一根帶子。一問緣由，原來是宗安隨身帶著三成轉讓的芳野。

宗安以這名號，名聲遠播。不，宗安喜歡的某種形狀的茶釜，稱「鵙屋釜」，應該說因為這稱呼，宗安的名字才廣為後世茶人熟知。宗安在堺是首屈一指的富商，跟隨千利休學習茶道，娶利休女兒為妻。宗安與三成同庚。

「請去問出雲侍從（廣家）吧。」

「妙齋在嗎？」

「哎呀呀……」

側近傳達之後，三成懷疑自己的耳朵。

三成難以猜透廣家的本心。

「若是那樣……」

關於此事，三成必須召集諸將進行合議。

夜裡，三成去了城內宗安的宿處。宗安不在。但有位接待者。手持蠟燭引三成至深處一室。這是三成為宗安提供的獨棟屋子，宗安不在，只留下了接待者。此人款款移步送來煎茶。作為商人的隨從，顯得風格獨異。

「首先，路上沒遇到大雨。」

「啊，治部少輔大read.99csw.com人！」

說完，宗安將其取下，獻給長政。長政受之，不忍私藏，拿到江戶獻給家康，收藏於德川家的珍寶庫里。

宗安詫異地看著三成。他的憔悴令宗安心痛。宗安不由得錯開了眼神。

左近返回大垣，拜見三成，說道：

「非、非也。」

「並非那用意。是否能收下？」

宗安臉頰通紅，那年輕聲調彷如不期邂逅了舊情人。緣何如此？因為這拳頭大小的茶罐，原本屬於宗安的珍藏，是三成出三百枚黃金，從他手中強買過來了。

左近接著說：

三成出現了少見的結巴，緘默了片刻。

三成在城外迎接毛利秀元時，並轡徐行，他和秀元商議了此事。

他答了這麼一句，就低下頭。三成詢問的意思是，途中是否遇上軍隊，是否一路艱難。宗安卻輕輕帶過。大概是要避開戰爭殺伐的話題吧。

少刻，宗安一人緩緩走來，站在門口。

「那又當如何？」

摩天的山巔，布有毛利和吉川兩家兩萬人的陣地。

三成對這樣的廣家多少有些不快，但無其他疑問。

「來這邊。」

（他們好像還沒發覺我。）

三成慌忙通過走廊，來到門口。恰好行旅裝扮的宗安正從樟樹綠蔭中向這邊走來，領了十四五人，像是臨時隨從。

「哎呀。」

三成佇立城頭，眺望兩萬大軍行動的景觀，有些茫然了。面對隨心所欲移動軍隊的他們，三成不掌握可以制止的強權。

秀元露出了稚嫩的微笑。年僅十九歲的毛利家的養嗣子，一切聽憑伯父吉川廣家。

三成低聲說道。

三成傾頭思索。但之後未再追問，因為宗安打的啞謎，答案他已猜得八九不離十了。

「初芽，我有點老了。但是，不會更老了。」

三九_九_藏_書成喊著左近。俄頃，左近來到，三成指著遠山：

（何故趁夜陰？）

「將芳野拿出來！」

（駐紮赤坂的敵軍有四萬人，我方兵力已經超過了。）

「是呀，軍事會議應當大開特開，但我的人馬從伊勢安濃津剛抵達這裏，途中沒有休息。總之，先休息一下再說吧。」

「悼念故人，事到如今只有如此了。」

三成繼續徵求意見。「哎。」廣家直搖頭，不答話。

三成策馬奔向出雲富田城十四萬二千石的吉川廣家身旁，並馬前行。

三成喚來茶頭，吩咐準備茶室和浴室。不消說，三成是且走且安排的。他繼續且走且命令為宗安及其隨從們安排歇息房間。

敵軍駐紮赤坂，己方的幾路大軍卻走到赤坂西邊高聳入雲的南宮山，開始攀登。

三成在城外一一接待諸將，計算著兵力。加上此前到達的宇喜多秀家、大谷吉繼和三成的部隊，集結於美濃的野戰部隊已有五、六萬人。

傳達者回答。三成大喜過望，站起來迎客。可能的話，他甚至想跑步出到門口，拉住宗安的手。

舉止身姿像是兒小姓。放下茶后，就勢跪拜，肩頭顫抖。剛才隨著行過走廊時，三成就發覺此人是初芽。宗安顧忌城裡的風言風語，才讓初芽這身打扮。

「為何來見我？」

三成搖手，以幾近輕忽的態度接待這位稀客。

然而，此時的三成尚不知自己與茶罐將來的命運。二人談完茶罐之事，又快樂談了一陣，茶事結束了。

堺的富商很多，但最大的是今井和鵙屋。今井家的老闆宗薰，很早以前就與家康往來，為家康提供各種便利。鵙屋宗安則延續老關係，始終願為三成效力。

將近黎明時分，三成慢慢穿上衣服。

這情形，三成愉快得像孩提時代玩遊戲。ｈｔtpｓ://ｒｅａd.9９ｃｓｗ•ｃom三成叫來隨從，命令先將來客領進更衣間。三成不愧出身於主管行政事務的官僚，下達指令總是細緻入微。

三成小聲說道。所謂「失物」，恐怕指的就是初芽。

「哎呀，勝敗乃兵家常事。如果敝人幸運獲勝，再將其買回，如何？」

「是么？」

（莫名其妙。）

難以置信。以商人之身，穿過布滿兵馬的原野，來到美濃大垣城，這行動本身就需要相當的勇氣和機智。

「此話怎講？」

廣家倒戈的方法，並非簡單地突然變成叛軍，他採取的倒是巧妙做法：按兵不動，就等於倒戈。大軍置於山巔，俯視山下的長曾我部、長束、安國寺三支部隊，一旦到了關鍵時刻，下山重創己方三支部隊背後。既然三支部隊皆對山巔的己方大軍心存懷疑，就不可能輕易開往戰場。

史實上，吉川廣家向黑田長政約定倒戈，進而向江戶的家康派去密使，徹底敲定。

左近驚詫。他們俯視眼底的敵陣，要登上敵陣附近最高峻的大山。從南宮山的山麓街道至山頂，綿延著二十丁長令人膽寒的坡路。決戰是平原大會戰，部隊上山的話，一旦開戰豈非來不及？但另一方面，駐紮在高峻山上，可保自身安全。

其他各家布陣如下：山腰是長曾我部盛親；再往下是安國寺惠瓊；山麓（栗原山）是長束正家。

「確實是鵙屋宗安大人嗎？」

「一定能勝利！」

翌日，左近全副武裝，率十余個近習，去了南宮山。

九月七日，新到達的部隊使大垣城下擁擠而熱鬧。走伊勢路抵達的毛利秀元、吉川廣家兩萬人構成的主力，其他還有土佐的長曾我部盛親六千六百人，長束正家一千五百人，安國寺惠瓊一千八百人，都到了城下。

走出茶室，為送宗安，三成踩著https://read.99csw.com庭院里的踏腳石前行。忽然，宗安說：

「啊？」

「到那時，將是天下一大損失。故此，若聽到我三成戰死的噩耗，能否請用這茶罐點茶，為死者祈冥福？」

「我去。」

所謂「芳野」，是三成珍藏的知名茶器中特別令茶人們羡慕的銘品——口沿稜角明顯的茶罐。

三成只說了這句，其餘甚麼也沒再說了。三成拉著初芽的手，拽到自己的膝頭上。這以後，不再需要語言了。

「宗安大人」

（去向何方？）

「一咄齋」。

三成不得不點頭。

「客套話暫且擱下，先沐浴吧。」

「治部少輔大人的失物，敝人在前來大垣的途中拾獲了。如何處理？」

「最近我要發動討奸會戰。屆時，敝人若武運不佳，戰死，這般名器必定化作戰場瓦礫。」

「這是按兵不動的背叛啊。那樣持續下去，山下的長曾我部、長束、安國寺無論怎樣效忠豐臣家，一想到山巔的己方大軍背叛之事，就不能離開陣地。而且，」

三成沒這麼問。

話題以茶器、故秀吉為中心，三成也盡量避開這次交戰的內容。軍需品的籌備，現階段沒必要藉助宗安之手。過了一刻鐘左右，三成拿出適才命令茶頭取出的茶罐芳野，連同從中國進口的金襴袋，一起置於鵙屋宗安的膝前。

因為年紀相仿，三成很早就和這位富商之子來往親密。宗安繼承家業后，三成給予一些關照，並以茶會友。可以說，宗安乃時下三成在這世間的唯一良友，關係近密，推心置腹。

「是的，說要來看望陣中的主公。」

「已安置在為敝人安排的客舍里，能否勞步一趟？」

「失物？」

「還能再見。如果勝利的話。不過……」

三成返回大垣城裡。到達的幾路大軍在大垣城吃了午飯，繼續行軍，開始向西挺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