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膽小鬼看敵軍，數量才顯得眾多！」

「上這裏來！」

「說吧！」

左近根據經驗，這樣猜測。這是僅在赤坂住一夜的防備工事。如此說來，紛至沓來的「家康西去」的說法，並非計謀，而是事實了。

家康語調輕鬆說道。主水略微露出了被太陽曬得黝黑的絡腮鬍子臉。

「赤坂的東軍出發前，恐怕會留下控制大垣城的兵力。我方應于敵軍部署尚未完備之際奔向關原，將大垣變成一座空城。」

島津惟新人在城外陣地，也接獲了命令。

家康聽到了消息，立時尖銳叫喊：

自然，主水也不得不大聲說話了，他用戰場上的大嗓門回答：

途中，遇上了黑田家的侍大將后藤又兵衛。又兵衛打馬靠到近前，與主水並列，問道：

唯有先下手為強，在要害地方設伏，挑起決戰，一決雌雄。

「中納言大人（秀家）是大軍，擔任殿後，我打先鋒。」

對伺候吃飯的小姓說道。家康一邊欣賞無關大局的小戰鬥，一邊吃著晚飯。家康說，這雖說是東軍中村部隊的戰術失敗，卻像觀看能狂言劇一樣妙趣橫生。

其後，家康召開軍事會議。

「不愧是內府呀！」

未久，主水進入中山道，返回了布陣于赤坂村西端的黑田家軍營。主水繼續策馬賓士，主公長政正在家康營中，必須趕到那裡。

福島正則派出的間諜也返回赤坂村，報告了情況。正則大驚，派遣重臣僧兵祖父江法齋為使者向家康報信。

世間沒有比擅長和不擅長更奇妙的事了。比誰都最擅長攻城的是秀吉，就連以性急著稱的信長，攻城也是其強項；家康卻不擅此道，一貫力避攻城，而嗜好野外決戰，這一直是他的強項。

按照常識，目前兩軍的位置，那赤坂與大垣之間，已成決戰態勢。家康卻欲避開此地西去，令人納悶。左近又對斥候說：九_九_藏_書「說一下剛到來的家康的本營陣地情況！」他們的回答完全一樣：

「所言甚是。」

大垣城外前線陣地的左近，也派出了斥候，回饋給左近的情報也都只有一種：從佐和山去大坂。

城外開始下雨了。如果今夜雷厲風行奔赴關原，暗夜裡必須在雨水和泥濘中行軍。儘管如此，為了不被東軍察覺，還須行動隱秘，滅掉燈火，繩綁腿甲，馬匹銜枚，防止嘶鳴。

「哪一份報告都是商人計算的數字。甲州，從你手下再派出斥候！」

本多平八郎忠勝看透了其中奧妙。忠勝從少年時代到五十三歲的如今，一直跟隨家康，是名副其實久經沙場的武將。忠勝深知家康不擅長攻城。

聽斥候帶回的諜報，三成驚駭。畢竟東軍陣地連足輕都在議論此事，決不會有錯。

「對其下何判斷？」

位置就在大垣以西十二公里處的關原，唯有此處是絕好的戰場。

三成頷首。

「說一說敵人為何那般狼狽！」

「有十四五萬人。」

家康抬起了眼皮，微微點頭。家康想說的是，井伊直政雖是謀臣，畢竟太年輕；到底還是忠勝這樣的老練者絕對可靠，深通事理，能洞曉主將的強項與弱項。由攻大垣城改為攻大坂城，忠勝的意見表達得何其巧妙。

為防備西軍夜襲，燃起了點點篝火，陣地前沿照得通明。

「大約十萬人。」

（是不滿意呀。）

主水頷首。又兵衛再問：

「左近，有何高見？」

家康也認為，這或許是實數，但此時他變了臉色，說道：

「說得好！有功之臣！」

家康大聲表揚，環視身邊，只有豆沙餅。即刻抓了一大把遞給近習，說道：「給他。」

東軍西上，首先必經關原。於是，該地布陣不會空等。

不消說，忠勝並非出自本心才這麼提議，大坂城可不是兩三年能攻陷的城池。

九_九_藏_書不消說，若干份諜報已送達家康手中。某位武將派來的斥候報告說：

左近到了大垣城裡，三成已和宇喜多秀家等人開始了軍事會議。上座坐的是宇喜多中納言秀家，三成坐在他身旁，左手持扇，時而換為右手持扇，手不停動著，但眼睛不動，一直大睜，向上凝視著。

這種意見佔壓倒多數。尤其是家康的謀臣井伊直政、雖屬旁系大名卻與家康有姻親關係的池田輝政，力主攻打大垣城，碾碎城池，取下石田三成和宇喜多秀家的首級。按照這種請戰氣勢，這個攻城方案應當落實為作戰。

赤坂村岡山營帳里的家康卻毫無察覺。夜裡十點就寢，睡前命令諸將：

「馬上就能回來。」

毛谷主水於家康吃晚飯前就出發了。他身穿黑色鎧甲，懷抱一桿長槍，騎一匹名曰「薄野」、引以為豪的駿馬，從大垣到南宮山，再到松尾山，跑遍了敵陣周邊。不言而喻，對毛谷主水而言，用不著現在來觀察敵陣形勢，他幾乎每天都跑到這一帶閑晃，對敵軍形勢瞭若指掌。

「看了。」

但是，家康眼皮下垂，像睡覺似地聽著，不置可否。

長政朝樓下大喊。主水開始登樓梯。人稱樓梯為「繩梯」，是用繩索將木頭捆綁起來做成的粗簡樓梯。這種營帳十分符合性喜樸素的家康的要求。

「遣人將剛才的軍事會議結果，散播到敵陣中。」

（為何如此？）

「似乎要大破佐和山之後，再奔向大坂。」

「有生以來，沒吃過這麼可口的晚飯。」

「現在奔赴關原，莫不如今夜襲擊內府陣地為宜？如果大人同意，我島津部隊願打先鋒！」

「攻打大垣城！」

接著是地形問題。關原地形宛如一橢圓托盤，東西長四公里，南北寬二公里，可以充分容納敵我雙方數十萬大軍。

太陽落了，杭瀨川的前哨戰大致結束了。在岡九-九-藏-書山營中二樓，家康放下了筷子，

三成說道。從前頭數來，順序是石田三成、島津惟新入道、小西行長、宇喜多秀家。這支移動的部隊總數三萬二千人。其他部隊早已布陣于關原周圍群山中，按兵不動。歸根結柢，恐怕僅有這些人馬奔赴關原，奮戰破敵。大垣城裡留下的福原、熊谷、垣見、相良、秋月、高橋等來自九州的小大名，擔任守備隊。

西軍開始隱秘行動。

「順序是，」

「三成出洞了！」

剛才左近的提案，三成和秀家也都在思考，全體沒有異議。

「所幸我家有個高手，名叫毛谷主水。」

——奔赴大坂。

又兵衛對主水的戰術眼光表示滿意，拍拍他的肩膀跑開了。主水快馬加鞭，來到家康營帳所在地岡山之下，將馬拴在松樹上。他撥開茂密的萱草，走小路登上丘頂，報告主公長政自己歸來。

「報告！上方軍（西軍）大約有一萬八千人。」

「只架起了一道竹籬笆，沒有挖戰壕的跡象。」

田中吉政身經百戰，是深得秀吉青睞的武將。吉政認為這個數字可信。家康不悅。

三成說，夜襲也是可以的，但古來夜襲都是小部隊攻擊大軍的戰法，今天的情況難以採用。於是，島津豐久也許對三成的意見感到不悅，沒鄭重施禮就歸陣了。

「明白，馬上出發吧。」

家康說這話，是力避己方軍心動搖吧。接著，田中吉政的斥候回來報告：

然而西軍的行動走漏了風聲。大垣城內東軍間諜久世助兵衛趁夜色逃出城，朝赤坂的軍事陣地跑去。

長政命令道。

（該是一夜陣地吧？）

飯後，家康喚來了黑田長政。

「備前中納言（宇喜多秀家）的人馬好像頻繁活動，你看了嗎？」

軍事會議結束，諸將走出城門，返回各自陣地。

「講得好！」

福島正則誇張地拍膝讚歎。巧舌如簧，將敗仗說成九九藏書了一場舞劇，若非久經沙場的大將，焉有這般感想。戰爭伊始，家康大概害怕這場算不上戰爭緣起的敗北影響士氣。

三成等不及左近入座，這樣問道。

家康調整語氣，一字一板，口齒清楚，明確說道。如果在座有暗通西軍的大名，家康希望他仔細聽好。

家康踢開枕頭，爬了起來。此刻是慶長五年九月十五日午前兩點。家康命令全軍開拔。

不必這般費事。西軍也有打入東軍陣地里的密探，他們回來都稟報說：

諸將面面相覷，最高出現過十四五萬的數字，這一萬八千人是怎麼回事？唯有主公長政舒一口氣，放心了。為了讓諸將都聽見，他故意大聲說道：

長政也在等待斥候歸來。說實話，西軍究竟有多少兵馬，還沒掌握準確數字。

主水說，午後兩點剛過，人馬好似在活動，要想晝戰，時間已經來不及了；而認定並非準備夜戰，是因為人馬活動的範圍太廣。

「夜間守備要戒備森嚴！」

「斥候還沒回來？」

忠勝發表反對意見。

宇喜多秀家到底年輕，已經坐不住了。

「望服從軍事會議的決定！」

三成回答：

「主水，沒事兒，把臉露出來吧！」

家康深通謀略，軍事會議結束后，他叫來本多忠勝和井伊直政，命令道：

「敵軍西去，千真萬確。」

「主水，去觀察敵陣了嗎？」

「主水，說得有理呀。」

「諸將最掛慮的是大坂的人質。現在應當馬上攻打京城大坂，與毛利中納言決戰，奪回人質才能得到眾人心。這才是獲勝之路呀！」

家康的感想傳到了擠在樓下的東軍諸將耳中。

直政和忠勝已經籠絡了幾個美濃當地武士，送進大垣城加入了西軍，從事間諜活動。家康命令現在立刻和他們聯絡。

須臾，島津部隊副將島津豐久趕來，向三成建議：

就像托盤有盤沿一樣，關原周圍環繞一圈小山。若搶九*九*藏*書先抵達群山腳下布陣，就充分佔據了地利。加之，這裏驅馳兵馬的道路四通八達，原野中央，東西貫穿著中山道，北國街道北上通向北方，伊勢街道南下通往南方，關原相當於這些大道的交匯點。這種占交通之便的地形，古來兵法術語稱「衢地」，是適合大會戰的地點。左近說，六十余州中，最具備衢地條件處唯有關原。

「諸位的話說得都很漂亮，但是，」

長政這樣說，是因為黑田家的傳令官毛谷主水有個癖性，在任何戰場都低估敵軍兵馬數量。

「我想明天就撤出這赤坂陣地，開始西上。途中在近江有治部少輔的根據地佐和山城，以此作為交戰開端，殲滅敵軍。」

主水登了一半樓梯，站住了，沒進二樓。未經特別許可，內大臣家康這樣身分的貴人房間，不可靠近。

「並非交戰的準備，只是換防。證據是未時（午後兩點）剛過，人馬始動。」

左近如實回答。於是如何應對為宜？回答只有一個方法。

「確實，僅靠目視的數量，能有十四五萬吧。但仔細一看，上方軍幾乎都駐紮在上下艱難的大山上，連下山打水都令人擔心，這部份敵軍不叫武士，純粹等同木偶。減去這一部份，再看平原紮寨的敵軍，大致也就是一萬八千人左右。」

家康直接對黑田長政下令。長政為煽動豐臣家的大名倒向家康，一直在總結經驗，是一個有政治敏感度的人。家康預見到他這一特點。

長政在二樓，與家康一起。

此計旨在誘敵出城，家康認為忠勝「深通事理」，是因為忠勝為了欺敵，首先在會議上欺騙了友軍。

此外，在目前政治形勢下，沒有比曠日費時的攻城戰更不利的事了。圍城日久，其間難保跟隨家康的諸將不會變心，而且不知九州和東北的形勢可能如何變化。對家康而言，現在可取的唯有野外會戰，一舉決定天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