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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十三章 牧田街道

第九十三章 牧田街道

「乾脆一點吧!甚麼事都畏畏縮縮的這樣不好。」
左近不覺吐出了關愛的話語。再關愛也不能讓雨停下來,這是無用的話。
三成於自家部隊的中軍按馬行進,經過野口村時,雨下得越來越大,敲打頭盔的雨點,順著盔檐不斷流淌下來。
——腹痛。
「一切全仰賴山巔的毛利大人吧。」
他不戴頭盔,而替以一頂沿途慣戴的塗著砥石粉的斗笠,僅此而已。

雨水濕了天地。
盛親這樣答覆三成。三成離去,老臣們插言,為在緊要關頭容易退卻,讓輜重部隊遠去伊勢街道。此家始終不離山,一旦確認己方失敗了,準備逃回土佐。
(那廝憎惡三成,僅因此而燃起了鬥志。他與黑田長政、細川忠興不同,並非為建立我的天下而戰。)
「訪問完南宮山,還必須去松尾山,去小早川秀秋的軍營看看。」
惠瓊似乎惱羞成怒了。三成聽了對方的語氣,感到狼狽,當場道歉。且道歉且覺得自己很可憐。
少時,家康的轎子撥開草叢,走下岡山的山坡,進入原野,雨中行進,走上了中山道。家康出師行動神速,以致大本營必備的馬標、旗手、長槍隊、火槍隊在後頭疾跑追趕,到垂井驛站,他們才總算追上了家康轎子。
「但是……」
安國寺惠瓊正在酣眠,不易喚醒。此話有點像安國寺讓人傳達謊言,這種與武將不相稱的舉措令三成十分焦躁。
在他們當中,紮營于最下邊栗原村的長曾我部盛親,剛剛繼承了土佐國主的家,不諳世間政局。他遵從大坂的上陣命令后,從土佐浦戶揚帆起航,船帆巨大的軍艦滿載著六千六百人大軍,進入上方,才知道政局複雜,儘管如此,也不過略知一二。
磯野平三郎在山坡上彎腰弓背。三成覺得這種關心反倒令人過意不去。
比家康先行一步、從赤坂出發的東軍先鋒福島部隊,暗夜中擁擠聒噪著西進。他們與西軍相反,不必https://read.99csw.com在伸手不見五指里行軍。
三成解釋完作戰新階段之後,「撤出此地,開赴關原吧。」大聲說道。南宮山的前面就是關原盆地。
出發之際,蒲生鄉舍對前導部隊的三名騎馬武士叮囑道。按照軍事會議規定的行軍路線,不走主幹道,從大垣城西渡杭瀨川,迂迴到野口村,再抵達栗原山的山腳栗原村,由此鑽入山間,走上通往關原的牧田路。
三成悶悶不樂地回答。
兩個女子套不慣鎧甲,困惑得不知所措。
僅此而已。
「阿輕、阿英都在嗎?」
「哎呀,我想前去朝那些膽小鬼的腰部狠勁踹上一腳,再回來。」
(就是爬,我也要自己爬去。)
唯有三成北轉。他僅帶領三騎——近江人磯野平三郎和渡邊甚平、塩野清助。
「主上欲奔向何方?」
「如何這般講話!」
俄頃,人馬聚齊了,家康下到一樓。此刻送來了報告:先鋒福島正則已經出發了。
惠瓊神色沮喪地回答。
左近在馬上不忍心看三成的形象,這樣說道。三成搖頭。這是理所當然的事。想說服上述那些豐臣家的顯貴,由左近那樣的陪臣前去不可能奏效。
「主公,不冷嗎?」
「糊塗!」
「不可如此!」
「躲開!別礙事!竟敢走在先鋒的前頭,汝等是誰家?」
「坐轎為好。」
家康回答,面無笑容地向門口走去。屋檐外一片雨幕,雨中的篝火升騰著白蒙蒙蒸汽般的煙霧。
家康沒帶表情,點了點頭。儘管現已到了最後關頭,家康掛慮的仍是福島正則的動向。一旦到了緊要時刻,他會有何舉動?連家康也做不出精準預測。
「看來足下相當怕死呀。」三成的壞毛病又犯了,終於講出了帶刺的話來。三成這種語言不知樹立了多少敵人。然而三成本人對此尚無深刻認識。
這是家康的要緊事。待命鄰室的兩個小姓已經消失了蹤影。他倆因驟然出師read•99csw.com而驚訝,跑回自己營房披掛去了。
隊伍高舉火把前進,煙氣在雨中流動著。
「討伐治部少輔這小子,如此裝束就足夠了。」
「這……」
第二支部隊是島津部隊。
一方面是雨中,加之會戰在即,福島部隊認為此時與敵軍運輸隊進行小戰並不合適。他們佯裝沒聽見,故意放慢了步伐。
「現在如何?」
(難道我必須來哀求他出兵嗎?)
「是嗎,大夫(正則)開拔了?」
雨水打在頭盔和鎧甲上,流過了內衣,澆得身體濕嗒嗒的。東北風吹來,不時在隊伍頭頂捲起旋風,殘酷捲走了士卒們的體溫。
福島部隊的士卒一怒吼,前邊人回答:「我等乃備前中納言部下!」
所謂膽小鬼們,即指紮寨南宮山的山巔、山腰、山麓(栗原山),按兵不動的毛利秀元、吉川廣家、安國寺惠瓊、長束正家、長曾我部盛親。怎麼估算,他們也有三萬兵馬。
家康在平時穿的窄袖便服外只穿戴了護胸甲,再披上和服肥袖外褂。
在這伸手不見五指的暗夜裡,人人都緊緊跟住前邊的人,一直朝一個方向前進。
蒲生鄉舍一邊操縱韁繩,一邊命令向後傳達這一指令。遵守命令,全軍啞默悄聲。馬嘴含著稻草,為防止人的腿甲相觸發出金屬聲響,腰以下用繩子綁緊,而且不使用燈火。
家康以年輕的聲音說道。和尚宗圓膝行進了房門跪立著,俄頃,從盔甲櫃里只拿出護胸甲。
「我原以為,現今沒有敢向我發起戰爭的混帳。唉,笨蛋真是好可怕呀。」
少刻,家康著裝結束,那一身披掛看起來顯得有點古怪。
「遵命。」
問的是在這深更半夜,家康要去何處。
走在先鋒石田部隊前頭的是蒲生鄉舍。
三成已經不顧忌用甚麼語言了。
家康搖手,「不用,不用。」心情暢快說道。
首先,她倆必須重新給家康纏兜襠布。平日就做慣這件事,敏捷地很快做完了。
read•99csw.com接下來是穿鎧甲。
三成順手壓了壓盔檐,前屈上身,好像保護腹部似地對抗著雨水。一個小小的不幸襲來了。
福島部隊眾人大驚,備前中納言即西軍將領宇喜多秀家!他們是西軍的殿軍宇喜多家的輜重隊伍。
二女子是家康帶到陣中的小妾,家康讓她倆一路上照顧生活起居。
白煙霧裡牽出一匹馬。家康搖頭,他小心謹慎,擔心遭雨打而傷風。
女子們將盔甲櫃抬過來了。讓女人碰盔甲,這對當時非常迷信的武士來說屬於禁忌。但家康並不介意。
二女子出現了。
所謂笨蛋,是指不曉得交戰中家康底實可怕的那些人。說的肯定是石田三成、宇喜多秀家之流者。
(當初,此舉是我與惠瓊共同策劃的,惠瓊是主謀之一。一旦上了戰場,卻又這般膽怯。)
三成喝著從頭盔上流下來的雨滴,心裏這樣想著。
(他們若不動,能打贏的戰爭也贏不了。)
天地一片漆黑。
「將盔甲拿來!」
行軍艱難至極。
家康發出苦笑。恰在此時,家康覺得活動在鄰室的影子有點像司茶僧宗圓。
三成不由得打了個冷顫。正家身穿戎裝,看起來很不匹配。青年時代他馳騁過沙場。自從秀吉任命他主管豐臣家財務以來,在殿上正家儼然成了一位大總管了。
家康的側近武士漸次飛奔聚來。他們不知敵情,不曉得家康的決斷,只是跟隨家康東跑西竄。其中一人叩拜,大聲問道:
三成說道。
惠瓊總算起來了,穿上僧服,來到檐廊邊。三成進到庭院里,佇立雨中。
「敝人當使者,去跑一趟吧。」

「這樣做合適嗎?」
惠瓊語塞。若非這個惠瓊平時總在大坂殿上得意洋洋講解關於人的生死精神結構,三成大概還不至於這麼生氣。
牧田路是一條好像縫合兩座山腳的山穀道路,路面窄得僅能通過一匹馬。走這條路從大垣到關原有十六公里,在這惡劣條件下,大約需要五、https://read•99csw.com六個小時。
三成在雨中凝眸,像幽魂附體似地嘟囔著。松尾山的山巔位於關原之南,西軍第二號大軍——小早川秀秋部隊安營山巔。此人也不打算下山,不想聽三成指揮,甚至還吃裡扒外,人們議論紛紛。
「左近,抵達關原之前,由你來指揮。」
途中,三成多次如廁,面容憔悴。徒步向紮寨山腰的安國寺惠瓊陣地走去時,如廁之後頭暈目眩,抓住野草倒了下去,立即又站了起來。身體像脫盡了水似地酸軟乏力。這種病體爬山坡,其艱難遠在痛苦之上。
卻說三成,他一座山坡一座山坡走著,訪問了安國寺和長曾我部的陣地,也訪問了長束正家的陣地。
「無論毛利、吉川如何,足下也應當儘早開赴關原!」
「『不用』是何意思?」
不,標誌僅有一個,那就是漂浮在前方黑暗中的篝火。
「待和山巔的毛利、吉川大人協商之後,貧僧就開拔。」
女子面面相覷。
暗夜中的那個地點是栗原山,那山麓駐紮著西軍旁觀軍之一的長曾我部盛親部隊。為加強夜間防守,雨中燃起了熊熊篝火。
西軍先鋒偃旗息鼓出了大垣城,雨卻愈發繁密起來,大得敲打在地面上,黑暗都泛白了。
「左近,別說廢話!」
「一聽說上陣,那些人(兩個小姓)就勁頭十足地跑出去了。你倆來幫我穿征衣。」
篝火望去又小又紅,儼如向命運之神祈禱的祭火,飄動在黑暗中。
夜色漆黑。
島津的陣地距東軍較近,擔心撤出營盤時被敵人發覺,營房的檐下栽植了無數竿青竹,中間夾著火繩,明滅閃爍,縱然敵軍間諜靠近了,也會以為這裏人馬俱在。島津部隊尾隨石田部隊。
宇喜多部隊的運輸隊不曉得後面跟的是敵軍先鋒。由於不知道,他們慢吞吞地走去了。
「明白了。」
左近的坐騎靠近,歪戴頭盔,詢問三成。三成對這種詢問都覺得不耐煩,他沉默不語。
三成將對惠瓊說過的話原原本本又https://read.99csw.com對正家重複了一遍。正家老實點頭。
三成原本就不是個體格強健的人,素來有痰,胃腸功能很弱。平時都很弱的胃腸,被這冷雨激著了,肚子持續著絞痛。實在受不了了,他就下馬解手再上馬。
三成走出了營盤大門,心裏幾乎一片絕望。
「主公,我背著您走吧。」
家康揮舞著袖子。他的意思是,不必穿武士服,在平時穿的窄袖便服外面直接套上鎧甲即可。
三成來到了長束正家的營地。正家是個小心的人,他已經起床了,穿好了鎧甲。
一聲令下,轎子抬到了門口迎賓台上。
三成低聲說道。讓人背著去己方諸將營地,他不願露出這般有失體面的形象。那些人平素都是膽小鬼,如今若看見主謀三成這副德性,還不知鬥志會如何動搖呢。
家康拋棄了溫暖的被窩,當即喊起了小妾的名字。
少刻,隊伍到達了南宮山麓的栗原山旁。石田部隊朝南轉彎。
家康彎下胖嘟嘟身體,「現今,」上轎時故做吃力狀,說道:
「奔向敵方。」
老臣們看到西軍不統一的狀態,開始認定己方不可能勝出。
「從上面開始穿。」
走過了垂井,走過了經塚和上野。未久,要經過桃配山麓時,福島部隊的前鋒被輜重隊伍擋住了。
「忍住!忍住!」
此前,要先穿武士服和裙褲,還須綁上綁腿、戴上護臂具與護脛具。
「別迷失了那堆篝火,唯有它是標誌!」
土佐畢竟是個遠國,不諳上方情報。加之家老們與其他家沒有交往。可以說因此也沒有來自東軍的勸降。現今終於來到美濃。到達陣地后,尚未制定出自家方針的老臣們向盛親進言:
左近心裏咯噔一聲。他思忖三成為何偏在關鍵時刻發病呢?但左近想錯了。
三成思量著,一直這麼思量著。毫無疑問,三成並不知曉南宮山巔相當於毛利秀元參謀長的吉川廣家,已獨自與家康締結了秘密講和的約定。
「和尚,來給我幫幫忙!」
(歸根到柢,此人是個刀筆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