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個人說道。這時他回憶說，「沖啊！殺啊！」當年島左近在馬上搖動麾令旗叱吒自家軍的那種聲音，至今還不絕於耳。這成了一個有名的故事。

這個戰場總體上不可思議的是，西軍兵力的三分之二紋風不動，三分之一兵力殊死拚殺。與此相對，東軍傾全力驅馳衝殺在各戰場。從實際人數上講，西軍對抗著四倍於己的敵軍，然而，戰況卻越來越有利於西軍。

柵內的三成從折凳上起身，臉上的汗全消了。

「小夥子們啊，別笑我們膽怯。現在一想起那個緊張場面，還毛骨悚然呢。因為太可怕了，豈止是連敵將的鎧甲和顏色都沒看清，連頭都不敢抬呀，這就是證明。」

石田部隊這道前衛的崩潰，倏然令敵軍威勢大振。附近東軍各部隊停止了退卻的步伐，重整陣形，少時，吹螺號，擂戰鼓，攻擊石田部隊。

鎧甲是紫檀色塗漆胸鎧「桶革胴」，細皮繩菱形交叉連接鎧甲片，外面套的是棉布無袖外罩，顏色是蔥心綠。

他是自如水當家時就跟從黑田家的譜代家臣，少年便博得武勇大名。黑田家的后藤又兵衛與此人，名傳其他各家。

老武士們凝視著未經沙場的青年武士說道。

「確實正當鏖戰的高潮。」

「我家原本就反對在這關原與敵軍正面交鋒。在大垣我們獻策發動夜襲，大人卻拒絕了。大人那當時的傲慢言行與小兒般的幼稚，現在遺留在我的眼裡和耳中。」

（自己若是百萬石的身分就好了！）

三成策馬回營，

「我不知道。仗打得這麼激烈，已不能顧及后陣的意向如何。大人就認為這是島津家的意向吧。」

三成這樣認定，但將此落實為決定性的信念，他又感到焦躁煩心。想勝利還需要一個條件，即友軍能加入戰局——哪怕只派出十分之三的兵力。

「別管我！沖啊！殺啊！」

依然不出兵。

現在，三成焉能不再次懊悔此事。

「山上的事，考慮到此即可。我們若一推進，二推進，三推進，步步勝利前進，山上那幫騎牆派就忍耐不read.99csw.com住了，會主動跑下山，來到我們跟前。事到如今，只有盡死力奮戰，調配好作戰的色彩。」

在混戰與潰逃過程中，黑田長政決定以槍戰來對付左近，便組織一個狙擊部隊，匆忙出發了。

一齊開火。

這個故事載於古書《故鄉物語》。此外，此書還收入了一個人的談話。關於這段談話，引用其中文字如下：

戰況在發展，不能留在這陣地與薩摩的年輕先鋒大將議論下去了，必須火速返回自己陣地。

（必勝。）

三成坐回折凳上，一放下心來，又覺得己方必勝。

「左近，能動了？」

（必勝。——如果現在側擊敵人。）

又一人提出了異議。還有人說：「哎呀，左近後背插著小旗。」無袖外罩的顏色也因每人的記憶不同，說法不一。

三成的語尾像哀求似地顫抖著。

「左近，你還能馳突沙場嗎？」

「然而，敝人覺得今日的戰鬥是各自隨心所欲的戰鬥，僅是為了無愧於自家的武道名聲。故此，雖然好不容易張了一回口，對不起，別人家的事，敝人已無餘力去管。」

「我們要攻擊敵軍大本營，一舉決定勝利。還望能有貴軍隨之。」

「前來催促出戰！」

三成冷靜下來后，發現霧散天晴。

「助左衛門，馬上去一趟島津軍營，催他出戰！」

豐久沒瞧三成，這樣回答道：

（一切全靠實力。十九萬余石的實力，成不了甚麼氣候。）

「現在，」

「胳膊不聽使喚，腿還行。即便腿不行了，嘴還能說話。」

「還沒死心斷念。」

「說甚麼呢，他們若不動，還談何勝負成敗。主公為了名傳千古，應當加緊努力啊。」

「哎呀，島左近真可怕！」

三成哀鳴似地說道。就連島津部隊也一動不動。島津部隊部署在石田主陣地右翼，位於北國街道沿途。至今卻未放一槍，偃旗息鼓，旁觀戰況。

島津惟新入道和島津豐久的心境，與戰場上任何一個戰將都不一樣。毋庸置疑，島津與己方不出戰的諸九*九*藏*書將相異，絕無倒戈投敵之意。

菅六之助的容貌奇特，臉上長著一個大痣，嘴唇缺了一半，牙齒凸露出來。朝鮮戰爭時期，中了明軍毒箭，傷了臉面，他引以為恥，嘴總是用白布捂著。

豐久的眼睛不看三成，凝望前方，又張開了嘴唇。

視野可以擴展到山麓了。所有丘陵上旗幟林立；原野上，盔甲與將士後背插的小旗波動，捲起了色彩的漩渦。

（敵軍勢弱。）

左近仰望三成，想笑起來。可能因失血過多，臉色蒼白，微笑反倒顯得形象凄慘了。

「還很難說。」

「中務大輔大人。」

必須救出左近。失去主將的左近部隊一片大亂。若放任不管，勢必全線崩潰。

「敵軍若攻到島津部隊陣前，必擊退之。但不為治部少輔而戰。我們已不是西軍的一部份了。」

「那等事，將來再說。現在正是鏖戰的高潮啊！」

他這麼認定，命令一支部隊迂迴攻擊敵人腹背。

島津家擁上幾個武士，揮刀欲砍。八十島驚駭，慌忙掉轉馬頭跑了。

一人這樣回憶。

八十島擔任第二次督促使又縱馬上路了。此人是三成的老臣八十島助左衛門道人之子，平素能說會道，三成與其他家聯絡時，常派為使者。但他做不出有益於戰場的大事。

「……」

「島津部隊在做甚麼？」

「南宮山上的毛利、吉川、安國寺、長束、長曾我部，還有松尾山上的小早川，看他們那種態度，到最後也不像能挪動的樣子。」

三成聽了八十島的覆命，又沒看見現場，勃然大怒，幾欲發狂。

各位可曾忘記？一聽到島左近，現在仍令人膽戰心驚。我們若不開槍射擊，我等的腦袋就被他拿走了，如同探囊取物。

結果是，除了後背沒插小旗一事，其他方面，老武士們全都記錯了。

左近負傷，動搖了他部隊的軍心。騎馬近衛將他護送到寨柵之內。因此，陣形潰亂了。

八十島披上防箭袋，策馬出發了。

（若有那一百萬石！）

「鳴金收兵！」

少刻，左近從肩頭到腋窩斜向包https://rｅad.99cｓw.ｃｏｍ紮的白布，鮮血滲了出來，白布染得通紅。如果血流不止，則難保左近的生命延續很久。

「一身漆黑鎧甲，頭盔上沒有裝飾物，後背沒插小旗，鎧甲外披的無袖外罩是土黃色的。」

三成來到島津陣前下馬，走到島津豐久近前。由於下痢，三成臉色蒼白。

三成回營后，左近坐在草地上，脫|光了上身，讓人往傷口上塗抹「軍中膏」。

三成喚其官名。

自然，話題逐漸向一個主題集中。在石田軍面前，黑田長政部隊好像落網的鳥兒一樣，雙翅撲騰，陷入了幾近滅亡前的狀態。

「為何不出兵？現在勝利在望！」

不僅有黑田長政、細川忠興、竹中重門、加藤嘉明、田中吉政、戶川達安等人的部隊，就連位於戰場中央的佐久間安政、織田有樂齋、古田重勝、稻葉貞通、一柳直盛等人的小部隊也有這樣的心情：

這時，石田部隊不太寬闊的陣前原野上擠滿了敵軍兵馬。

——治部少輔那廝身分低微，無武道閱歷，緣何趾高氣揚命令我等？

「但、但是，」

島津部隊並不想拒絕參戰，但複雜的理由是，極不願在三成指揮下作戰。

眾人同時想起來了，恰好黑田家有一個服侍過石田三成的武士，當年在左近手下。於是遣人將那人叫來，聽他講一講那日左近的戎裝。

「島津搬不動。」

東軍也在揣測，懼怕島津家的武勇，不敢輕易攻擊。在這般亂軍之中，自然，島津部隊繼續保持這個姿態。

「還不下馬嗎？！」

就在這時，八十島縱馬而至。

三成貼近左近耳朵，低聲說道。三成不想讓其他將士知道。

戰況對三成一方有利。

首先，頭盔有飾物，硃紅色月牙形「天沖」足有三尺高。

（然而，南宮山和松尾山上的己方部隊還是沒出動。）

三成向名曰八十島助左衛門的小隊長下令。三成適才曾派此人前去督促過。

……多年後，春季一個恬靜日子里，在筑前福岡城裡某處所，黑田家年邁的武士們回憶遙遠已逝的關原決戰九九藏書諸多往事。

（這可不行！）

島津豐久對部下這樣說道。島津惟新和島津豐久將對三成的感情很複雜，緣由多得堆積如山。譬如，此前三成撤銷大垣城外戰線時，對鎮守前線的島津部隊棄之不顧。接著，在大垣城召開的最後一次軍事會議上，島津豐久提出的夜襲方案，連議論都沒議論就否決了等等。再進一步說，在西軍里武略最出類拔萃的島津惟新，並未受到三成適當的優待。

——島津部隊做何打算？

「用不著大人這份關心。」

他在馬上對島津豐久說道。是八十島太焦急慌促？還是主公的傲慢癖習傳染了他？他沒下馬。

左近的坐騎前腿折了，俄頃倒地。左近棄馬，拄槍站了起來。

「竟敢揮刀驅逐軍使！」

眾人皆有同感。話題又轉到當時左近的戎裝上。

石田陣前的原野狹窄，敵軍得不到充分施展。加之石田部隊的火槍射擊十分激烈，難以接近。

島津豐久只是點頭說道：

三成想高呼，他下令又向上述部隊升起了狼煙。

左近穿上了戎裝，兩個家臣從背後攙扶著，他站了起來。

此刻，蒲生鄉舍在寨內。田中吉政部隊想占尾追之利，最先追來，遭到蒲生鄉舍迎擊，頃刻間被擊退了四百多公尺。

理所當然，自己可以親率三萬以上的直屬大軍來此戰場。西軍的核心軍隊若有三萬人，諸將都會悚懼三成的武威，我三成制定的戰略戰術，他們一定會搖尾服從。

「后陣的事，」

言訖，三成飛身上馬，自任軍使，離開了大營。他策馬賓士，捂著下腹，腸子擰絞似地劇烈疼痛。

（勝不了。）

豐久在前陣，總帥島津惟新在後陣。故而三成這樣問道。

「幕後的島津惟新入道大人，也是這般意見嗎？」

老武士們又說道。

三成咬牙切齒地懊惱思索著。晚年的秀吉移封無能暴虐的養子小早川秀秋，曾打算將北九州的百萬石封給三成。

三成高聲問道，疾步來到左近身旁。他沒料到左近已經能起身坐定了。

他們若現在衝下山，己方必勝，這在誰看來都是千真萬九_九_藏_書確之事。

島津豐久這樣判定。西軍只有一部份部隊瘋狂作戰，預備隊大軍團的大旗無意移動。在島津豐久看來，瘋狂作戰的各部隊體力消耗得精疲力竭之際，就是西軍敗北之時。

「說甚麼呢，豈止能動，馬上就可以作戰了。」

這是后話。

——要攻就攻治部少輔的陣地！

菅六之助轉到了左近的左翼，急速來到其附近的小丘上布下火槍陣地，將百余桿火槍一字排開，瞄準了左近。

狙擊隊長是菅六之助（后稱和泉）。

三成一時語塞，再無話可說了。

其中三顆子彈擊中了左近的左臂、腰左側和坐騎。

在天滿山麓，宇喜多部隊遊刃有餘地耍弄著福島部隊等；石田部隊陣前的敵人，多次被擊退了。

三成卻這樣謝絕：「唯有在距離京城大坂很近的佐和山，更能效力豐臣家。若是拜領難得的廣大領地，人在九州，難遂此願。」

「得令。」

「哎呀，真是汗顏！」

此時，三成才發覺對方感情的扭曲，為之愕然。

豐久坐在折凳上回答。

左近想這樣喊，卻喊不出聲來了，只見他盔檐下一臉憤怒相，活像張口成「阿」字嘴型的仁王。少刻，左近和槍同時倒下了。

這種心理不限於島津惟新和島津豐久，也窩在島津家小隊長以上的人物腹中，使得島津部隊一直採取凍結戰鬥隊形的姿態。

三成接著說道。

加之，山丘上菅六之助的火槍隊瞄準左近部隊俯射，一刻不停。左近部隊有些將士向山丘上的火槍隊三次衝鋒，均遭到山麓的加藤嘉明部隊和新參戰的戶川連安部隊阻擊，未能奏效，最後陷入了極度苦戰。

左近部隊的士卒爭先恐後撤到寨柵內。

「後背沒插小旗，但無袖外罩不是土黃色的，是灰色的。」

這舉止違背軍規。八十島飛快地傳述了旨意，但這種方式，說甚麼都沒用。

他們擁擠聒噪著，賓士麇集此地。

（究竟這場戰爭後果會如何？）

心緒黯然。三成不認為這一切都是自己性格造成的。其實，歸根結柢，所謂戰爭是主將性格的作品，然而，三成不這麼認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