眾武士全都仰望背後笹尾山上迎風飄揚的「大一大萬大吉」長條旗。

「除了突破敵軍，別無高招。」

「你聽著！」

「聽明白事理了，好！」

井伊直政焦急地追擊島津部隊之間，發現前頭有一面圓圈套十字的家旗迎風招展。

宇喜多部隊的士卒胡亂竄逃，對島津部隊大喊大叫。

「這是島津家的軍法！」

左近命令。

盛淳沖入井伊軍中，大喊：「吾乃島津惟新入道！」奮戰之間中彈，授首大和浪人松倉重政的家臣山本七介。

「不許攻擊！」

首先，他們通過了福島正則部隊的先鋒陣地前。正則叱喝將士：

烏頭坂可謂關原東南緣，取道山中，下西南，可走上伊勢街道。

左近欣喜笑著，立即應允了眾人要求。同時，左近向三成派去一人送信，讓他現在開始逃離戰場。

在戰場上保持中立，一動不動，只有敵人前來挑釁時才派出先鋒之兵應戰。東軍也懼怕這支部隊不可思議的沉默，不敢發動大規模攻擊，兵力都已轉移到其他戰場了。

副將島津豐久在亂軍中出於決死的意志，穿上預備好的惟新入道的短袖外罩，勒起馬頭，引十三騎武士沖入追兵之中。

接著，秉承家康命令的井伊、本多兩支部隊奔上前去，隊形層層旋轉，擋住了島津部隊的去路，收縮包圍，朝惟新入道衝殺過來。島津部隊與之激戰，每衝破一層包圍，便從撕破的口子逃走。此間，士卒相繼被殺，人數眼看著不斷減少，但退卻速度絲毫未減，士氣愈發旺盛。

井伊直政上了這種戰法的當，第一巡就右臂中彈，翻身落馬，還因出血過多神志昏迷，被抬進了附近的莊戶人家。

「關於石田治部少輔三成之事，世人評價，好像他根本不擅長武道。此說與事實不符。三成分外愛護武士，他招募了最看重武道名譽之士。故此，關原大戰read.99csw.com中，三成將士奮勇殺敵之氣勢，視死如歸之形象，異乎尋常。」

此間，主將惟新入道在百余公尺的遠處，遭如洪水般的敵軍人馬圍困著，不知豐久已經陣亡。

「敵人垂死掙扎，切勿攻擊！」

——都是自己人！有槍擊友軍的傻瓜嗎！

左近陣亡后，馳突戰場的西軍騎兵已不見蹤影，但有一個奇妙的例外，這就是盤踞戰場西北角的一隊兵馬——島津部隊。

「逃走！」

島津的撤退戰法中有一特殊布陣法「坐禪陣」，亦稱「捨身下跪加伏擊」。主將撤退後，決死之士散坐路上，端槍瞄準敵人，路旁草叢裡布下伏兵。下跪姿勢姿儼如坐禪，追兵接近時，轟然開火，射擊結束，撤到隊伍最後面，槍膛裝彈藥。其間，第二伙接著射擊。按此反覆進行阻擊。此戰法可減緩敵軍的追擊速度。

「你們慢慢上山，慢慢卷旗！其間，我衝進江戶內府的陣地，如果得手，取來家康那個肥膘腦袋瓜，隨身攜帶，當作送給閻王爺的見面禮！」

島津部隊對這突然變化感到不可思議。少刻，聽見敵軍各陣地上回蕩著螺號聲，得知是家康大本營命令全體勝軍結束戰鬥，島津部隊覺得自己復活了。但是他們的行動還未結束，還必須經得起由美濃戰場回歸薩摩沿路的艱難考驗。

天候多少為島津部隊提供了幸運。少頃，雨意濃濃，天空似呈傾斜之勢，豪雨敲打地面，雨煙籠罩戰場。島津部隊衝破雨幕一路南下，反擊，再南下，終於抵達烏頭坂。

島津家的主將與幕將立即達成一致意見。面對敵軍勇往直前，就是退卻。這在戰爭史上沒有先例，哪怕全部陣亡，也要保護島津惟新入道義弘安全返回薩摩國。他們想以此樹立島津家的武道形象。

「把大旗……」

「最終，我家好奇心盛的九-九-藏-書人都聚齊了！」

「我方將士不可劣於薩摩人，將他們全部殺死！」

「走開！」

「我不再害怕了！」

「我帶五、六人即可。有無想找死的人？」

「就這樣定了！」

島津部隊高喊著回答。這是僅限於這場合的大道理，其真意是，無論敵方我方，凡湧入島津陣地者一律給予嚴酷打擊。宇喜多部隊驚駭，再無一人逃向島津陣地了。

然而，島津也不當內應。

接著，與井伊直政同任追兵先鋒的家康四子松平忠吉，也遭狙擊負槍傷，在士卒照護下送到後方。

左近目視清點了一下人數。從早晨開始激戰，大都陣亡了，頂多倖存百餘人。

這時，關原出現了最悲愴最滑稽的事態。島津惟新入道和島津豐久得知西軍慘敗，自家部隊的三面布滿了敵軍人馬，終於開始進行軍事移動——退卻。

前隊百人簇擁著惟新入道，負責殿後的島津豐久率其他士卒，少刻，全軍高聲吶喊，以箭頭形衝鋒隊形，開始進軍。

島津部隊從一開始就無定見。

正則不愧是個熟悉戰場之人，心中自有打算。首先，島津部隊自朝鮮戰爭以來，有「日本最強」的悍勇武名；加之全軍有決死氣概。正則認為，如果輕率攻擊如此敵人，唯有己方的損傷巨大。

島津部隊開槍射擊己方。

三成申斥道。他認為，既然決定逃走，隻身一人隱蔽草木之中才安全。三成比史上任何敗將都更執著于倖存下來。三成以一介文官身分，策劃並發動了關原大戰，與此相比，他的智慧在戰敗遁逃之際發揮得更加卓越驚人。

東軍各隊望著島津豐久穿的猩紅色短袖外罩，亢奮起來，停止追擊，轉為迎擊。島津豐久闖入敵軍，揮槍拚殺。槍桿折斷，拔刀再戰，最後遭槍林齊刺，八桿長槍穿透了他的身體，宛如拋球似地七次拋向空中。九-九-藏-書豐久終於戰死了。

「那是內府大本營，至少要有一騎衝進去！」

盛淳和豐久同樣，也想做惟新入道的替身。他激勵倖存的十五騎部下轉過身來沖向敵軍。部下當中有一人名曰長崎隼人，悚懼戰場的過度殘酷，沒跟從盛淳，故意滑落入路旁小溪，欲藏身灌木叢中。盛淳在馬上目光敏銳地發現了他。

他們通過伊賀時，勇戰三百草寇並驅散之；接著于白晝中威風凜凜突破了東軍的伊賀上野城下。爾後經奈良、大坂，從堺乘船航行內海，抵達日向，終於回到了故國。

沖在前頭的左近聲嘶力竭，激勵士卒。且大喊且殺馬前之敵，連踢帶打，那所向無敵的猛悍氣勢令人不由得感到他已化身厲鬼。他的士卒到處與敵人搏殺，揪打一起，渾身是血，一點一點挺進。

當初在大坂隨波逐流，歸屬西軍，然而要攻打伏見城時，突然變心，欲隨東軍，向守城之將鳥居彥右衛門元忠申請聯手協力，遭到拒絕。無可奈何隨西軍來到美濃。在美濃大垣城最後召開的軍事會議上，島津鬥志昂揚，力主夜襲赤坂。這建議遭三成拒絕後，倏然乖戾起來，在關原雖與三成毗連布陣，眼觀石田陣地惡戰苦鬥，卻不馳援。三成登門懇求，見到三成，島津站都沒想站起來。

三成見到來使，當即高喊：

島津部隊傷亡巨大，有名將士幾乎都戰死了，撤出烏頭坂的惟新入道身邊不過八十人。他們抵達松尾山背面名曰多羅的村落時，東軍倏然停止追擊，各部隊分別掉頭，返回關原。

他激勵士卒奮力追擊。

左近問道。他希望其他人悉數離開戰場。然而，士卒全體要求參加拚死衝鋒。這在當時是罕見的現象。

左近部隊最後的衝鋒也到該終止的時候了。為了保衛家康的大本營，驅馳這一帶的東軍幾乎都麇集此處，ｈｔtpｓ://ｒｅad.99cｓｗ.ｃom圍攻左近的百餘人要將其碾碎。激戰三十分鐘后，以左近為首的所有人都成了屍塊，肉體遭馬蹄踐踏蹂躪，連誰是誰都辨認不出了。

先鋒隊長島津豐久說道，並命令全軍撕下袖子上的標誌，折斷馬標。

三成對來使說完，便去了幔帳背後。近習磯野平三郎、渡邊甚平、塩野清助三人追了上來。

東軍本多忠勝的部下，割下豐久首級。見到首級，井伊直政說道：

「我要活下去，必須捲土重來。為了讓我活下去，你們走開吧！」

正則下令。按他的看法，東軍勝利已成定局，現在縱然討伐垂死掙扎之敵，也無功績可言。

「代問左近安好！」

家康手執青竹麾令旗拍打地面。他臉部充血，脖子漲得通紅。已經扭轉戰局獲勝的家康，精神上綽有餘裕，他邊用麾令旗拍打地面，一邊因薩摩人正在他眼前通過的超人勇氣而感動，大聲讚美，並快言下令：

蒲生部隊潰滅之際，島左近勒馬邊向三成的馬前侍衛下令：

「有左近的頭顱吧？」

「將那捲起來嗎？」

戰後的評傳《天元實記》這樣寫道：

「分別逃命吧！」

左近開始打點自己一生的最後時刻了。首先，他必須打防衛戰，以保證三成逃出戰場。同時，自己武名遠揚，此一死必須做到絕頂豪華壯麗。

此刻已是午後四點了。

原野上，島左近正在進擊。他一擊驅散了眼前敵軍京極高知部隊，接著闖入生駒一正部隊。

然而，背後的伊吹山天險阻遏島津部隊退卻，布滿前方山野的敵軍正等待出擊，真是無路可逃了。

「放行！」

三成拔出短刀，割斷鎧甲的細皮條，脫了下來。頭髮也故意弄得亂蓬蓬的，一副當地人的裝束。三成不以如此行動為恥，遠遠逃走，倖存下來，伺機可再謀划討伐家康之舉。

三成臉上終於現出微笑，倏然轉身，消失在林中遠方。這是磯野九九藏書、渡邊、塩野三人看到的主公最後身影。

他繼續叱喝。三人無奈，停步山道途中。

他跑在盛淳的馬前。

然而東軍不允許島津部隊如此行進。結果島津部隊在這個山坡上走投無路了。

還有一個奇妙的行動。正午過後，隨著小早川秀秋倒戈，西軍宇喜多秀家的部隊崩潰了，一部份沿北國街道向北逃去，自然就湧進了沿途布陣的島津部隊里。

（還剩幾人？）

意即把大旗捲起來。

最令家康驚訝的是，一片巨大的步伐聲開始通過家康大本營前。

「噯，捲起來！」

「那就是惟新入道！」

即井伊直政和本多忠勝兩支部隊，擁擠嘈雜朝西北奔去。

「哇，是惟新入道！」

（此乃何種機謀？）

「只讓平八郎（忠勝）立功，我感到丟人！」

「遠離鄉國千里，現在你即便藏身那裡，也無路可歸，死路一條！」

正則下令。但這道命令沒有送達先鋒福島正之的陣地，結果他們攻擊島津部隊，瞬間就被薩摩人的猛威頂回來了。

其實這面十字旗下的大將並非惟新入道，而是扮裝的家老阿多入道盛淳。

此刻，時間近午後兩點。

「竟從這裏通過！」

家康從床幾場遙望島津陣地，覺得薩摩人的想法難以猜測。西軍現在基本潰滅了，家康決定不饒島津部隊，派出麾下最強的兩個軍團。

他嚴厲命令。三人不聽，哭泣著要求相伴。三成還是不允。

盛淳說完，長崎隼人爬上了道路，大喊一聲：

豐久、盛淳陣亡，以井伊直政為先鋒的追兵終於逼近了惟新入道的坐騎。

盛淳高喊著。

撿頭顱的人在泥濘中到處尋覓，最終也沒發現。其後，清理戰場的雜役也在尋找，左近的頭顱好像從人間蒸發似地消失了。

高喊，擂鼓，步調一致，全軍一片漆黑，跑動起來。如此異常事態，令勝軍驚詫。

三成隱藏笹尾山中后，不許三人隨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