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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零四章 藤川台

第一百零四章 藤川台

少刻,家康進去屋內。
諸將覺得秀秋的名字宛似禁忌,誰也不提。他確實為己方帶來了大利,但談及他那叛變的惡臭,實在令人不快。勝利者彼此間不願承認:這場大捷來自秀秋那令人不快的舉動。
這句問話,長政感到莫名其妙。他姑且向如水舉起了被家康握過的右手,說道:「呀,是我的右手。」如水一聲苦笑,唾棄似地說道:
家康站在松樹枝枒底下說道。會戰之間,家康一直沒帶頭盔,現在想戴了,向小姓下達命令。這是家康立於自己開拓的新時代潮頭上說出的第一句話。
確實,若無長政運作諸大名,不會有如此眾多的豐臣家大名跟隨家康。若無長政對西軍諸將動用計謀達成內應,家康在關原也不可能獲勝。

家康鄭重頷首致禮。這意外鄭重的禮節令秀秋驚慌失措,他跪在雨腳如麻的庭院紅土地上,雙手撐地,像低賤下人般叩拜。
(為何要頭盔?)
近習們天真地感動了。然而,家康不過是用頭盔來遮蔽越下越大的雨水而已。
「你去將金吾大人接來!」
後來有樂齋向家康近臣打聽此事,回答是:
他在雨中回答。事實上,當先鋒本是武門的榮耀。再加上被恕罪的喜悅與家康的鄭重禮遇,使秀秋歡天喜地,不知東南西北了。秀秋雙手撐地回答:「遵命!」從這一刻開始,世道變了。
他這樣思忖。他緊抓膝頭、眼睛一直盯著來使的形象煞是可怕。頃刻之間這副形象又被微笑抹掉了。再說了,活躍于上方的長政的策士派頭,如水只覺十分可笑。如水經常對側近說這樣的話:「長政要模仿我也行,但緣何不以奪取天下為目標?」
「不愧是主上!」
其間,東軍諸將為向家康致大捷賀詞,開始從原野的四面八方奔向藤川台。
然而如水的神情苦澀。如水原以為這一仗會是持久戰,他想急速平定九州,率兵競爭中央霸主,最終奪得天下。如水廣納浪人和鄉間武士,武力奪取各方土地,活像打穀脫殼似的,目前九州加盟read•99csw.com西軍的大名領地之大半都收入自己手中了。但是,形勢和預想殊異,由於兒子模仿老子,以策士自居,關原大戰半天就結束了。
「主上已取得了天下。」
家康判斷,不特意去迎接,那個精神脆弱的傻子是不會來的。
這次移動不存在戰術上的原因,只是為了避雨。
家康雨中騎馬。在這個戰場上,家康騎馬也是首次。他離開了松林中的戰鬥指揮所。
第一個前來祝賀大捷的是黑田長政。他讓小姓拿著頭盔,掀起印有葵形家紋的帳幕,進入家康營房的庭院,于屋檐下拜賀。
「這如何道歉是好?」
對此,黑田長政皺起了眉頭,他對身邊的福島正則竊竊私語:
「那個傻子,似乎連自己起了多大作用都不清楚。」
家康叫來了平常不離身邊的使番村越茂助。
「今天唯有金吾大人的戰功最大。正是因為那時順利倒戈,才發展成這樣的勝利。」
家康的側近相互議論道。
織田有樂齋的兵馬雖少,卻武運昌盛。除了殺死石田家的部將蒲生鄉舍,還取了西軍一流猛將戶田重政的首級。與重政格鬥的有樂齋的家臣申明,主公的槍尖將重政那戴著頭盔的頭顱從右向左刺透了。有樂齋說:「那槍頭卻一點也沒損傷。」於是家康道:「那桿槍務必讓我看一眼。」有樂齋大喜,派人把槍拿來,請家康過目。
但是,家康站在自己立場上,不能抹煞秀秋的功績。諸將祝賀完畢,家康好像著重想到了他,顧盼左右問道:
(我的大事,完了!)
「這次勝利,完全得益於甲州大人的辛勞奔走!」
秀秋跟隨茂助來到家康大本營時,黑田長政掀起帳幔,特意到路邊迎接。長政既然自己動用計謀令他叛變了,他就準備陪同秀秋拜見家康。
聽家康口出此言,長政滿足了。故此,長政一躍獲得筑前五十二萬三千石的廣大領地。日後,他走馬上任,奔赴新領地,在九州登陸,去中津城拜會了父親黑田如水,提及當時家康的熱烈褒讚。
九*九*藏*書「頭盔拿來!」
「主上要頭盔嗎?」
——時勢變了。
「金吾大人在何處?」
可以說秀秋的倒戈確定了家康的勝利。
「哎呀,這不是甲州(長政)大人嗎?」

「甲州也這麼說了,不知金吾大人意下如何?」
家康下達了細膩得驚人的指示。
長政興高采烈說道。這也是為了讓父親高興。
秀秋總算來到了家康面前。
根據見聞,秀秋在松尾山自家陣地上自卑得抬不起頭來。確實,在人們看來,沒有比這更滑稽的光景了。
左右也好像剛注意到似地答道:
家康說道。接著,他甚至這樣說:
家康繫緊頭盔細帶,也是為了這一場接待。家康端坐折凳的形象,派頭凜然,看上去特別像開闢了新時代的人物。
長政所說的「請求」,指的是秀秋當初曾參盟西軍,攻打伏見城。為了贖罪,長政建議明天攻打三成的居城佐和山城時,請求家康務必任命秀秋為先鋒。
「那是野雞來到了老鷹面前。」
如水得知外美濃的急劇變化后,
無不心生這般感觸。織田有樂齋仰仗「信長公之弟」的身分很吃得開。信長健在時,家康在安土城的殿上也須跪拜有樂齋。當年的有樂齋如今卻如此懼怕家康,這般失態。
系著下頜和其他部位的頭盔細帶都綁緊之後,家康高興地說出一句警言:
各陣地均按家康指示去做。然而將泡在河淺灘的白米撈出來一看,都被鮮血染紅了(《落穗集》),這說法不知是真是假。
對待長政,家康的禮節尤其鄭重。他離開折凳,握著長政的手,三次高高舉起,說道:
這真是老於世故的年長武士之語。使番對這意外的指示與家康的關愛感到吃驚,策馬飛快傳令去了。
「這麼一說,還真沒看見他的身影。」
煙雨包圍著家康及其團隊。他們坐騎的馬蹄刨起泥土,向關原西南奔去。西南有高地,名曰藤川台。幾乎大敗得全軍覆滅的西軍大谷刑部少輔吉繼的臨時指揮所,就建在藤川台上。家康要將此作為營房read•99csw.com
織田有樂齋大駭,不如說他感到驚怖了。雖說自己不知內情,但在祝賀的場合,讓家康過目給德川家帶來災禍的村正長槍,還傷了家康的小指,自己興許會落得本心遭家康懷疑的下場吧?有樂齋心懷這般恐懼,讓人拿來柴刀,將此槍剁得粉碎。帳幕內外諸將看到有樂齋的失態,
村正被德川家認為是不吉利的存在。家臣殺家康祖父用的刀是村正所鑄;發酒瘋的家臣揮刀砍傷家康父親的兇器,是村正;現今村正又傷了家康的小指。
家康頷首,將頭盔捧起,戴到額前發稀的頭頂。
「仗打勝了,餓魔向大家逼來。此時若慌忙吃生米,會鬧肚子疼。所以要用涼水充分浸泡米粒,傍晚八點以後再吃。向大家這樣傳達!」
「是右手,這我知道了。可當時你的左手在做甚麼?」
「茂助!」
「內府三次高舉我的雙手。」
家康的側近們窺見有樂齋的舉動后這樣議論著。他們彷佛現在才知道大勢如此,品味著此日的巨大勝利。
不消說,這是頗有策士風度的長政想出的計策。按照現職,秀秋完全與豐臣家同族。他若任家康的先鋒,從這一瞬間開始,秀秋就等於臣服德川家了。
「啊?」秀秋抬起頭來。
「我德川家子孫萬代都不會怠慢黑田家。」
「我準備一下,稍等片刻。」
家康看槍之間,小指碰到槍尖,刺傷了。或許是這原因,家康忽然不悅。
這是個陳腐的警句,但說出如此帶有教訓性的話語,是這個現實主義老者的癖性。特別是在大事告一段落,可以放心鬆口氣時,此言會倏然帶有更多的教訓意義。
「無上光榮!」
家康明白長政的把戲。與豐臣家同族的秀秋,只要自今日起臣服德川家,那麼,福島正則等「與主上無血緣關係的大名」臣服德川家這一不自然的事實,也就https://read•99csw•com變得很自然了。
「你看看他那一臉奴僕樣。」
雨下在歷史之中。早晨開戰時,雨停了;午後戰鬥結束時,雨好像久等得不耐煩了,又下了起來。
小姓追問道。
村越茂助致一禮,上馬賓士,背上的「五」字小旗迎風招展。
「因為主上發覺那桿槍是『村正』。」
「出發!」
第二個前來祝賀的是福島正則。家康正圓滑地誇獎正則之間,織田有樂齋出現了,接下來諸將摩肩接踵,相繼彙集小屋庭院里。
家康沒露出輕蔑的神色,就像對待長政那樣的鄭重態度,說道:
長政沒搞懂父親的本心。他看到如水異常不悅的神情,心裏猜測:
家康臉上始終沒斷過微笑。他慰問每位武將的辛勞,表揚其功,給了不會兌現的空頭支票。
眾人納悶。戰爭已經結束了,雲集涌動戰場上的數萬勝利者,連歡呼勝利的體力都消耗盡了,坐在雨中,摘下頭盔,茫然自失。
家康命令準備飯食后,好似想起了某事,喚來使者。
大本營里的人這樣議論著。諸將成群結隊前來祝賀大捷,唯有小早川秀秋卻尚未到來。
長政將家康三次高舉自己手的那段又重複了一遍。如水終於頷首問道:
此時,黑田長政又來到家康近前說道:
「這是戰場上的規矩,望恕失禮。」
然而對勝利者家康而言,可謂一切剛從這雨中開始。
「主上對金吾中納言過度的褒讚,令我也露臉了。因此,這裏承主上美言,懇請答應在下一個請求吧。」
秀秋若因西軍的優勢動搖而跟隨之,那麼,如今在藤川台接受祝賀的不是家康,而是別人了。秀秋是給家康帶來了幸運的人物,他卻好像心懷忌憚和悚懼,龜縮在松尾山上。
家康滿臉笑容凝視秀秋問道。
此話意思是,左手為何不刺殺家康?
秀秋慌忙穿戴上剛脫掉的盔甲。提到此事,盔甲像這名青年如此豪華者,在該日兩軍陣中再無第二人。上淡下濃的紫色鎧甲有代表豐臣家同族的桐葉鐵甲,頭盔上有金質龍頭鳳翅飾物,頭盔雙耳上飾以金銀製成的一橫read.99csw.com上綴三星的小早川家家紋。秀秋腰上佩帶一口「毛太刀」,純金刀鞘外殼套著虎皮袋。坐騎名曰「白波」,是一匹肥壯高大的黃白雜毛馬。秀秋的戎裝與風度怎麼看都如平家的貴公子。
一切都結束了。
家康離開折凳。畢竟從三位中納言小早川秀秋與豐臣家同族,家康必須施以如此禮法。家康尊敬秀秋的身分,特意摘了頭盔。
跑入松尾山麓的小早川營地,茂助向秀秋傳達了家康的旨意。秀秋歡喜雀躍。大喜之餘,饋贈來使茂助一百枚黃金。茂助捧著這意外禮物,難以處理。
「我以何事,可回酬甲州大人的殊勛?」
可以說,事實上豐臣家已經滅亡了。
「被握的是右手還是左手?」
家康戴上了頭盔,周圍人不得不又戴上了頭盔。因此德川大本營的氣勢威嚴肅穆,與活動在戰場上的疲勞之師相比,形成了鮮明對照。
正則覺得這黃毛小子如此狼狽,也是迫不得已。
房屋正面寬近四公尺,進深近八公尺,一進門,右側有道窗戶。建造水準僅僅如此。還有的就是泥土地面的房裡鋪著稻草和席子。
——勝利后要繫緊頭盔細帶!
家康發覺自己肚子空空,回望了一眼僕從長,這樣命令道。畢竟是露營,沒有專門廚房,在距此百公尺左右的山坡上,為家康建了一間簡易廚房,四根細竹為柱,上面覆蓋塗有澀柿汁的防水紙,下面架起兩口鍋,燒火造飯。家康的近侍之一板坂卜,記錄了當時實況:「就連三千石左右的武士露營,廚房也不會如此簡陋。水桶三個,水壺一個,廚師兩名,僕役五名,負責伙房的人員只有這些。」
長政認為,金吾的官爵是從三位中納言,有相應的禮節規格,應當得體施禮。正則也發出苦笑,突然說出一個按他的水準而言是過於精採的比喻:
「馬上做飯!」
(是因為耳背嗎?)
——滑稽的是金吾大人。
關原之地河流很多,相川、寺谷川、藤川、黑血川等,分別流入美濃的低地。據說戰死者的鮮血流進淺灘,河水都染得通紅。
「向各陣地這樣傳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