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屋子裡特別安靜，只能聽見壁爐里燃燒木柴發出的噼噼啪啪的聲音。我試圖從阿蘭德·圖威斯特博士的表情變化里，捕捉到一些信息，但是，圖威斯特博士十分專註，我沒有任何發現。
「今天凌晨零點三十二分，我們的值班話務員聽到電話鈴響，拿起話筒后，聽到一聲驚恐的尖叫……然後就沒有其他聲音了。他們很快確定了電話撥出的位置，在芬徹齊街的一個電話亭里。隨後，他們立即派正在附近街區巡邏的一輛警車，前往那裡查看，同時為了以防萬一，還叫了一位當地的醫生，一起趕了過去。
「醫生不應該遲到的，我希望他能來一起，聽您講一講昨天晚上發生的事情。但是，在您開口之前，我想先給您講一件有意思的事，是我的幾個同事告訴我的，這件事就發生在今天凌晨。
「沒有，年輕人，完全沒有。但是，現在，我們先把這個放在一邊，」圖威斯特博士嚴肅地說，「馬丁先生，您有確鑿的證據，證明艾娃·穆勒已經被謀殺了嗎？您能夠跟我詳細地描述一下，事情的經過嗎？」
「已經死了十六年了。」我在心裏計算了一下，隨即如實回答他。
弗朗西斯·加爾小姐拿起我的煙盒，把自己的電話號碼寫在上面。
「我明天晚上跟你說。」
我想起了哥哥的來信，但是沒有跟醫生坦白這件事情。
天花板？我家卧室的天花板……我躺在自己的床上。
「哦，我知道了。好吧，倫敦警察現在對我很感興趣嘛，拿我發瘋的故事，作為平時的聊資和消遣……」
說到這兒，漢弗里·馬斯通警督望了望漂亮的弗朗西斯·加爾小姐。這時有人敲門——是醫生來了。這是個又矮又胖的男人，長著灰色的鬍子，眼睛炯炯有神。他先做自我介紹，然後花了很長時間，為我進行診斷。最後他收起醫療器械，對我說：「沒有事了，我的孩子，你一點兒事都沒有，身體完全健康。但是，我要奉勸你一句，康復以後千萬要克制自己，不要再酗酒了。」
醫生把手放在我的肩頭，然後用一種父親般的語氣對我說；「你怎麼能夠認出艾娃·穆勒來呢？……當時已是深夜，在一個昏暗的電話亭里，面對你的是一張十六年來，都沒有再見過的臉？一定是有什麼事情，讓你想起了那個女孩，或者是剛巧走過來的女孩兒，長得跟艾娃·穆勒很像，僅此而已。」
在走入史蒂夫·莫里森醫生家大門之前，我深深地吸了一口氣，然後按下門鈴。我有一種很奇怪的感覺，覺得自己正走向一股不可抗拒的力量。
「……所有？」我困惑地重複道。
醫生向我彎下腰，用很警惕的聲音問我：「先生，那個艾娃·九_九_藏_書穆勒去世多久了？」
弗朗西斯·加爾把臉轉向床的另一頭，那裡坐著的漢弗里·馬斯通警督。漢弗里·馬斯通警督不到四十歲，長相帥氣，但是，讓人覺得不容易親近，至少在執行公務的時候，的確是如此感覺。他總是板著臉，表現出很專業的樣子。
「好的！現在我依然能清楚記得十六年前的那件事。」
是史蒂夫·莫里森醫生。我完全忘記了，約好要給他打電話這件事。
「好吧，你現在還能找到方向嗎？」他對我的表現做出了評價，「看來，昨天晚上那場意外，絲毫沒有影響到你的私生活啊！……」
我花了一刻鐘的時間，跟他講了那個照顧我的女護士——弗朗西斯·加爾小姐的所有細節，儘管我跟那位天使，也只交流了不到五分鐘。
「是的，所有。就是我上次跟你提起的，那個阿蘭德·圖威斯特博士。我給他打了電話，然後跟他談起了你，他說你的名字他並不陌生……」史蒂夫·莫里森醫生嚴肅地說，「噢，我忘了跟你說，圖威斯特博士是赫斯特警督的好朋友，跟漢弗里·馬斯通警督關係也很好……總之，我從他那裡聽說了你的不幸遭遇。」
「最後，巡警終於制服了他，並向他解釋說，他們是倫敦警察局的警察，來幫助他脫離危險的。但是，那個人還是拚命掙扎，最後和巡警一起去的醫生，不得不給他打了一針鎮靜劑。醫生對他的診斷是：飲酒過量導致的狂躁症。多虧他口袋裡有身份證，我們才把他送回家，派了一位護士照顧他……」
醫生總結道：「相信我，這一切都是酒精和你的幻覺造成的。」
一場宿醉之後，睡意總是遲遲不能退去，清醒對我來說，變成了一件極其困難的事情。我在卧室里度過了整個一上午的時間。前一天的事情一直困擾著我，但是，我反而更擔心，晚上跟阿蘭德·圖威斯特博士的約會。
「艾提安，我的一個朋友，已經把所有事情都告訴我了。」
「您不但佔用了我晚上休息的時間，現在又要來安排我的約會了。」
史蒂夫·莫里森醫生很快來給我開了門。他微笑著迎上前來，為我摘掉帽子，脫下雨衣，然後帶我走進了客廳。客廳的壁爐里，噼噼啪啪地跳躍著快活的火焰，在大皮椅的深處，坐著一位老先生，一身呢子西裝相當得體，看上去更像是一位和藹可親的退休老人，而不是什麼知名的犯罪學專家。
我轉過頭來，看見一雙大眼睛正在盯著我看，眼睛里傳達出不安的情緒。那雙眼睛就像天上的星星一樣美；她那褐色的波浪形長發披在肩頭，襯托出一張天使的臉龐。她最多只有二十五歲。
read.99csw.com這張美麗的面孔讓我，在幾個小時的噩夢過後，終於感到了一絲愉悅。
「嘿，聽不出老朋友的聲音嗎？」聽筒里傳來沙沙的雜訊，和一個熟悉的聲音。
「給你！……但是，我這幾天都要上班，所以你下周之前就，不用痛苦地等待了。」
「是的，我是這麼想過。我跟您的朋友也是這麼解釋的，儘管那個時候我還不確定，是不是有這麼一個人，在法國和英國之間來回奔波，他做這件事的動機是什麼。當然，得出這個結論之前，我還沒有讀這封信。」
我屏住了呼吸，笑著說道：「洗耳恭聽！……」
「你錯了，阿蘭德·圖威斯特博士聽我講了你的事後，態度很嚴肅，而且，他完全理解你現在的處境。他對我講的所有關於你的事情，都表現出了濃厚的興趣，而且，他向我保證明天晚上八點，會來我家與你碰面。我希望你那邊沒問題吧？」
「我只能跟您講一講，我聽說過的一些事，我並沒有親眼看到那些謀殺案。」我嚴肅地說。
「小姐！……」我衝著加爾小姐嘟囔道，「我不知道該說什麼好了……我該怎麼感謝您，對我一整晚的細心照顧呢？」
他的鼻樑上架著一副眼鏡，上面系著精緻的黑色絲綢，掛在脖子上；鏡片後面是一雙藍色的眼睛。他用充滿慈祥的目光望著我，嘴角上揚，面帶微笑，兩撇橙紅色的傲慢的鬍子，把這張乾淨、明亮的面孔，裝飾得格外生動。老人的頭髮硬而豎直，已經被歲月染上了些許銀白。
在這樣一段充滿邏輯、而氣氛祥和的對話過後，兩位先生向我告辭，留下那位美麗的天使——弗朗西斯·加爾小姐來照顧我。
漢弗里·馬斯通警督勉強地笑了笑，站起身來走到窗戶邊，看了看他的手錶，接著開始說話。
阿蘭德·圖威斯特博士放下酒杯，推了推他的眼鏡，然後望著我說：「好吧，您請講吧。」
我清了清嗓子，問阿蘭德·圖威斯特博士：「您覺得是有人扮成艾娃·穆勒的鬼魂，然後消失在我家的儲藏室里……幾天以後的一個晚上，那人又來到了倫敦，去那個電話亭，出現在我的面前？」
「好的，期待著您講給我聽，」弗朗西斯·加爾小姐開心地拍手說。
「當然沒有認錯！……我當時很清醒。你覺得會有這麼巧的事嗎？」我激動地說，「在我收到那封信之後，剛巧遇到一個女孩，跟她長得一模一樣？」
傍晚時分，一陣電話鈴的響聲，把我從睡夢中驚醒了過來。
這一天的天氣，就像我的心情一樣，灰暗而陰鬱。原本水汽將雲壓得飽和而沉重，眼看一場大雨就要一股腦地，向倫敦城傾瀉下來了。然而一轉眼工夫，它卻變成https://read.99csw.com了持續的綿綿細雨。路燈的光亮照在髙大建築物的玻璃窗上，再反射到長長的瀝青路面上，斑駁地調和在幽藍的夜色里。
大本鍾慢慢地敲了八下，我走在沙夫茨伯里大街上，一眼就看到了我要去的目的地，於是我加快了腳步。
「他們到了那裡，發現聽筒垂在半空，但那個打電話的人，卻神秘地失蹤了。然而他們馬上就找到了那個人，因為他持續發出瘋狂的叫喊聲，即使在大霧中，也能很容易地分辨出他的方向。儘管如此，抓住那個人卻費了相當一番周折。他瘋狂地大叫，像個瘋子一樣到處亂跑，而且，他特別害怕巡警手上的白色手套……
「太好了。」圖威斯特博士點頭回答，同時接過史蒂夫遞給他的一杯啤酒——我甚至沒有留意到，史蒂夫出去給我們拿飲料，「信里還有沒有暗示，其他有關這起案件的信息？」
「您好，我是漢弗里·馬斯通，倫敦警察廳的警督。這位是護士弗朗西斯·加爾小姐，她負責對您進行夜間監護。」
弗朗西斯·加爾小姐離開后不一會兒，我就進入了夢鄉。
「醫生，我想我們把所有的疑問，都解決了。」漢弗里·馬斯通警督站起身來說，「您的推理非常嚴謹，無懈可擊，事實上這件事情，也只有您剛才總結的這一個可能。」馬斯通警督說著轉向了我，「至於您，馬丁先生，我想我不用說，您也知道，我們警察為了處理倫敦的犯罪案件，已經忙得不可開交了，沒有時間來幫您研究什麼鬼怪事件。」
讀完信后，阿蘭德·圖威斯特博士把那封信還給我，依舊坐在皮椅上，開始專心地往他的煙斗里填煙絲，然後緩慢地把煙絲點燃，對我說：「很難解釋那個裝扮成艾娃·穆勒的女人或是男人，是怎麼消失在儲藏室里的。在讀這封信之前，我有兩、三種假設，可以解釋這件事。但是讀完這封信后，那些假設都變得毫無價值。」
片刻沉默后，史蒂夫·莫里森醫生語氣低沉地說：「總會有個解釋的。」
我講完之後，發現大家都顯得挺興奮的。
我眼前就是這麼一幅白色的畫面。這幅白色畫面，成為了我腦海里最後的印象。
我暗自想，這個漂亮的姑娘，還很有幽默感。她能接受我的邀請，說明她在交友方面，品位不俗。
「你確定你沒有認錯人？你也知道，那肯定不是她。」史蒂夫·莫里森醫生笑著說。
阿蘭德·圖威九九藏書斯特博士慢慢地搖搖頭。
「算了，怎麼能拒絕一個生了病的人呢？」弗朗西斯·加爾調皮地說道，「我接受您的邀請了！……」
「蒼白的手……」漢弗里·馬斯通警督邊說邊咯咯地笑，最後終於憋不住，哇哈哈哈地大笑起來，「如果我對我們的人講這些，他們一定……得了……好吧，醫生您怎麼看？」
我把從酒館出來以後，發生的所有事情的細節，都詳細地講了一遍。在講到艾娃·穆勒的時候，我詳細解釋了她是我的朋友，幾年前死了，之後再也沒有，得到過她的任何消息。
「是的。」我含糊不清地說。這時，這個身影走到我的左手邊，看上去整潔而幹練。
「怎麼解釋？」
「您是艾提安·馬丁先生嗎？一九一八年八月十九日，出生在阿格諾？」一個聲音出現在我耳邊，語氣堅定而又彬彬有禮。
史蒂夫為我引見以後，阿蘭德·圖威斯特博士便以一種親切的態度同我交談起來。
「說到一舉一動，馬丁先生，」漢弗里·馬斯通警督說道，「我覺得，您該給我們講一講，您打電話之前發生的故事吧？」
「那麼，我可以給您打電話嗎？……」我笑著問她，「我會在痛苦中耐心等待您的答覆。」
「對不起，老朋友，你知道我昨天晚上，發生了意外情況嗎？」
「難道你願意讓我跟你聊艾娃·穆勒？聊她是怎樣神秘消失的？……」我苦笑著說，「另外，你怎麼解釋我和我哥哥，在相隔幾千公里的不同地方，就在幾天之內，都看到了她？」
「我怎麼看？……我不怎麼懂那些古怪的事情。一個小時以前，馬丁先生半醉著走出酒吧，然後在大霧中迷了路。在這種情況下，出現焦躁不安的情緒，是很正常的。至於他聽到的那個腳步聲，也再自然不過了，這個城市裡又不是只有他一個居民，當然會有其他人走動！……他找到了一個電話亭，整整花了十分鐘，才把一枚硬幣投入電話里。」為了引起我們的注意，醫生停頓了一下，然後慢慢地說了下去，「有兩種假設，可以解釋那個女孩，為什麼會接近電話亭。第一，她走近電話亭是為了幫您；但是我更傾向於第二個假設；她剛巧路過，聽到了您的聲音，所以，她想走過去看個究竟；至於一雙蒼白的手那個情節，我覺得這種事兒不會出現。」醫生說著，眼睛都笑成了一條縫。
「沒問題，我保證。」我趕緊答應。
「您必須得給我講一講，有關您家鄉的事情！……」
我湊到弗朗西斯·加爾小姐的耳邊，神秘兮兮地對她說：「我知道很多法國歷史上的神秘事件。我可以給你講一件，法國鐵面人的故事，我還知道邪惡夫人的公寓在哪裡，還有那個傳奇的聖日耳曼伯爵……」九_九_藏_書
「在我的職業生涯中，經常聽說有人經歷了超自然的現象。在犯罪學領域，人類的智商是不可估量的，這些現象都能夠得到合理的解釋。然而，關於您的故事，我聽朋友赫斯特警督敘述的時候，就覺得有一些古怪。」阿蘭德·圖威斯特博士親切地笑著說，「莫里森先生跟我大概地，講述了之前發生的一些事，把這些放在一起看，就更覺得古怪了。對了，您有沒有帶您哥哥的那封信來？」
說完他轉過頭去，對年輕的女護士說：「現在，您不需要，再對他進行監護了。另外，您也完全不用費心，關照這個男人的一舉一動。」他滿臉嚴肅地補充說。
濃霧深處，慢慢地出現了兩個模糊的身影，向我這個方向移動。他們移動得極其緩慢，好像走在太空里一樣。我看著他們的身影漸漸變大，說明他們正在穿過厚厚的霧……
「您也曾經覺得，這是我和我哥哥的幻覺嗎？」我驚訝地問。
從弗朗西斯·加爾小姐的眼神中，我看到她對我一點兒也不抗拒，便大著膽子，繼續說了下去；「如果您能賞光，與我共進晚餐，那我將不勝榮幸。」
我把手伸進西裝上衣口袋裡，掏出了那封信。我跟史蒂夫·莫里森站在阿蘭德·圖威斯特博士的兩邊，而圖威斯特博士則在皮椅上坐好，他朝上推了推眼鏡，開始看那封信。
「但是，我有一個要求。」加爾小姐又補充道。
「但是那個女孩……」我反駁道，「她就是艾娃·穆勒！……我能夠清楚地認出她！……你們怎麼解釋這一點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