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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章

第十章

莫伊拉,那個冷漠而愚蠢、不再美麗的母親。她一定每半個小時就會昏厥一次,因為不能應付失去男人的打擊,而這個男人多年來都是在早餐桌上和情婦打著電話。,她是一個真空,令人窒息的虛空。她甚至不喜歡他。一切都是留給埃拉的。
飛行員打開艙門,走出機艙,一陣寒風撲進來。托馬斯把椅子向前推開,無視飛行員伸出的援助之手,甚至沒有看對方一眼,自己邁向冰冷的地面。瑪麗向他走來,也伸出一隻手,托馬斯一樣視若無睹。
來到機庫之前保姆瑪麗已準備好兩隻星巴克杯子,不是紙的,是塑料的,擱在兩個座椅之間的杯架上,吸孔冒著熱汽,是巧克力味的。傑米發動汽車上路。她指著杯子說:「熱巧克力。」
「你的行李呢?」
父親已經走了。
現在,他是孤獨的,隱形的,不再被死者的樣子或嬰兒濕巾的氣味所籠罩。現在,他所想到的只是他的父母。
飛機按照著陸燈調整好方向,下沉,機頭低傾,一個完美的直線降落。托馬斯不再深呼吸,開始抓住座套的邊緣。
他的呼吸聲如此之大,競啟動了飛機的語音激活功能,飛行員叫他重複所說的話。
飛機正在下降,盤旋,排隊等候降落跑道。托馬斯看著遙遠的地平線。他能看到最右邊的布羅姆利,也許是布萊克希思,正在下沉,下沉,消失,被地球吞噬。飛機正在迅速下降。
這是一架只有四個座位和一台發動機組成的小型私人飛機。他從來都不喜歡。飛機小得可憐,他總感覺它會像一塊輕木做成的模型飛機一樣,在著read.99csw.com陸時撞毀,像一隻濕透了的紙板箱_樣垮塌進去,壓碎他。他深呼吸,讓自己平靜下來,吸進去了傑克機長難聞的汗臭味。他們之間的距離只有幾英寸。托馬斯甚至無法通過閱讀來打發時間,因為客艙燈光必須關掉,飛機顫抖得厲害,字母狂跳個不停,他所能做的只能是思考。
她把頭扭開,「你還在流血。」
他關閉引擎和燈光,一個緊挨一個的開關。通過耳麥,他感謝托馬斯今晚的陪伴。不管怎麼說這樣的說法都不太妥當。托馬斯想,這絕對是一個失敗的飛行員,一個會醉倒在候機服務台的人,或者諸如此類的事。
「湯米,你在流血。」她把手伸向他的耳朵,他猛地偏過頭,用自己的手捂住耳朵。冰冷的液體弄濕了手掌,是血,他撓得太用力了。
傑米是托馬斯母親最喜歡的司機,他正站在車旁,搓著手,以保持溫暖。她派來了傑米,有一片刻他希望這是出於愛,是她想努力向他表示熱烈的歡迎,但事實並非如此。傑米在這裏只是因為她並不需要他。她在家裡,溫暖的室內,與埃拉在一起。
她微笑著,拿起自己的那杯,一雙大手包裹住杯身,「我以為你可能會感覺很冷。」
這時,他看見了她。
托馬斯看著窗外。他也應該上吊自殺的。他想看看那些在房子安全牆外抗議的債權人,他們向牆內投擲雞蛋和燃燒的報紙,可能會擊中任何人,擊中埃拉,一條狗或某個人。他想看看當這個15歲的兒子被發現弔死時,報紙的頭條新聞。他們一定會說一切九九藏書都是因為錢和公眾壓力。他們會感覺糟透了。那些攻擊過他父親的報紙將改變立場,譴責那些攻擊行為,呼籲大家保持冷靜。他對著傑克機長的後背笑了。
托馬斯看著車窗外說:「不用。」
傑米緊張地笑了,點點頭,打開車門。托馬斯說了聲「還好嗎」,不等傑米回答就鑽了進去,瑪麗緊隨其後。後備廂彈開了,傑米把行李放進去,砰的一聲關上,慢跑到前面,坐進駕駛位。
斯奎克是對的:那裡沒有孩子。只是一個相貌平平的女人住在搖搖欲墜的老房子里。他父親是不會忍受這樣的情形的。拉爾斯總是堅持無可挑剔的裝飾風格,完美的衣服,得體的打扮。那是威懾加恐嚇的閃電戰,但是發生在錯誤的房子里,他們誤以為房子是拉爾斯的。這是個愚蠢的錯誤。人們遲早會發現的,會嘲笑他的愚蠢。
托馬斯試圖想象今後的生活,他將用什麼來填補每一天?日復一日會是什麼樣子?他想知道父親的死是不是意味著債權人不能收走他們的房子,他仍然能擁有自己的房間,遠離主屋,呆在一樓。他的房間其實是那種老人套間,在過去是專門留給家中的祖母用的。有兩間通向花園的大房間,一間小廚房和一間浴室。當他們搬進來時,父親讓托馬斯住在這裏,因為他吸一點點煙,他們不允許在房子里吸煙,那樣不利於埃拉的健康,她患有哮喘。
「看看他們,看看我。」有一次當他們一起走進一家餐廳時,他對托馬斯和埃拉說。埃拉抱著父親的腰,說著一些可憐兮兮討好父親的話。但是托馬斯九-九-藏-書看著父親,看著他用定型摩絲修飾過的銀髮,知道每個人都在看著他,因為他看起來太有錢了。他的夾克從來沒有淋過雨,衣領是嶄新的亮白色,他帶著兩個孩子來到這個三星級米其林餐廳,這裏滿是穿著深色西裝的金融家。他帶孩子們來並不是為了孩子們的樂趣,從來沒有什麼是關於孩子的。他們在那裡用餐,只是讓人們可以看到,他在一個笨拙的大男孩和一個多愁善感的小女孩身上,一頓飯揮霍掉200英鎊。拉爾斯並不特別,他只是很富有。現在,他已經死了。托馬斯一路上不停地想:是自己殺害了父親,父親是在聽說了莎拉被殺的事後上弔的。好像他希望是這樣似的。他不得不一遍又一遍地提醒自己:父親在斯奎克發動引擎之前就已經吊在了樹上。
對於這個想法,他感到很惶恐,於是雙手緊扣,放在大腿上,看著窗外。
他想象自己在黑暗中躺在床上,終於可以一個人自由地思考。他並沒有感到應有的悲痛或哀傷。他的感受是困惑和憤怒,他想伸出手,勒死前面的傑克機長。
測試了一下膝蓋的穩定性后,托馬斯解開安全帶,微微站起身,取下耳機,扔到座位上。一個穿著連衫工作服的人向飛機走過來,托馬斯等著傑克機長打開艙門,摸尋出去,然後幫他下機。
傑克機長爬回機艙,在座位後面找到了托馬斯的行李。他把行李遞下來,瑪麗搶著要接住。托馬斯看見她伸長雙臂,迎著機長的臉,狡黠地笑了。她曾在背後多次拿傑克機長開玩笑。
飛機緩慢地滑行到燈火通明的機庫口九-九-藏-書,庫門大開,迎接他們的到來。機庫是空的,通常情況下,裏面會有好幾架飛機,他們必須等待,拖車會把飛機拖進去,但這次飛行員被告知可以直接開進去。托馬斯搜尋著ATR-42的身影,但是沒有找到。傑克機長完美地制動,沒有趔趄,沒有顛簸,發動機熄火了。
她毫不費力地提著行李,一度調換到靠外側的那隻手中。托馬斯不禁一陣驚慌,唯恐她會牽起他的手,他把兩隻手都深深地插|進褲兜里,直到能摸到內襯底的小洞。
他在煙色車窗上看到了自己的眼睛,「閉嘴,瑪麗。」
她在寒冷的機庫外,辦公室門前的一個水泥站台上。她認識這架飛機,因為她經常看到他從學校回來,從這架飛機上下來。保姆瑪麗。托馬斯心底突然湧起一股對她的愛意和需要,而且一如既往,伴隨這種感情的還有一種噁心和自我厭惡感,黏糊糊的,像是黑夜他躺在床上,指甲縫中她的黏液,床單上她的私處的味道,她強健的身體躺在他旁邊,柔軟的皮膚下是堅硬的肌肉。她與他對視,感受到他的情緒,不確定地微笑著。托馬斯移開視線。
在隆隆作響的黑暗中,他的思維跳躍著,一會兒是凌亂的老房子,一會兒是斯奎克趴在地上,避開燈光,抬頭看著他的樣子。他不能責怪斯奎克,要怪只能怪自己,好像斯奎克是自己的一部分,他允許自己的這部分生長,不受抑制地腐敗化膿。他也有小小的理智的一部分,這部分理智讓他承認這樣的忠誠是錯誤的。他之所以挑中斯奎克,只不過是因為他們倆長久以來都呆在一起,因為https://read.99csw.com他們的父母都不履行自己應負的責任,而他卻需要有個可以依賴的人,這個人就是斯奎克。他知道自己太草率了。他對斯奎克的依賴是非理性的。根本就沒有理性的時候。每次他抬起頭,一切就再也不是從前的樣子。
飛機衝撞到跑道上,速度慢下來,略微有點傾斜,重心轉向機頭,托馬斯感到一陣驚慌。飛機的重心很快調整過來,平穩而緩慢地前進,傑克機長用耳麥說話,用他那愚蠢的聲音,告訴著陸塔,他們已經著陸了。
「沒什麼,」托馬斯聽起來很急迫,「只是呼吸聲。」
「我沒事。」他可以在車窗玻璃上看到她的映像,看到她的目光掃到他的腹部和腹股溝處。他突然對她迸發出一種強烈的需要,感到很不舒服,「我什麼也不需要。」
飛機突然降到雲層下面,飛得很低,低得足以讓托馬斯的腦海中出現幻象。他想象自己從飛機中翻滾出來,在猛然沖向地面的一剎那仍然意識清醒。飛行員在接受來自著陸塔的指示,他們的對話在托馬斯的耳機中突然噼里啪啦地爆裂開來。傑克機長已經帶他飛行過多次,如同在商業航班上一樣,他用的是那種奇怪的沉著語氣,聽起來就像一個糟糕的電台DJ。
耳機的襯墊讓他感覺非常癢。他把食指伸到皮革耳帽下,用力撓著耳郭。莫伊拉不會到機場來接他。她可能會躲在屋子裡,在自己的寓所里,與埃拉呆在一起。
他曾經走到哪裡都咄咄逼人。
「車在哪裡?」
派珀穿越比金山上空灰色的雲層,發出突突突的震顫聲,托馬斯戴著耳機,扣在雙耳上的耳帽讓他感覺又熱又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