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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六章

第十六章

「我需要洗個澡,」他平靜地說,「我真的需要先洗個澡。」
她抬起頭看著他,知道他想問什麼,「你說得對,不幹了,我戒了。」
「沒有,我只是……很好奇。」
托馬斯突然想到了一床的肉,一具屍體,鎖在這冰冷的柜子里,但這隻是一個令人毛骨悚然的陌生房間,黑暗,沉靜,陰森可怕。
「你認為他會把錢或什麼東西藏在裏面嗎?」
她指了指廚房門後面牆上的小金屬櫃。他打開門,發現有六個鑰匙鉤,每個上面都掛著鑰匙,每隻鑰匙上都貼有標籤。在一根粉色帶子下面的鑰匙圈上有一把寫著「冷凍室」的小鑰匙。他取下這把鑰匙,沿著通往冷凍室的陡峭台階,小心翼翼地走下去。他站在樓梯底部,看著對面的那把掛鎖。
莫伊拉已經打開另一台冰櫃,發現裏面塞滿了不同種類的麵包、配料、冷凍的香草和乳酪、冰凍的果汁。她得意洋洋地提起一隻被霜凍覆蓋的圓筒狀袋子的頂端,「看!」
掛鎖彈開了,落進他張開的手中,他把鉸鏈推到一邊,站在那裡,看著,然後掀開蓋子。一層霜凍的肉。牛排、羊排、鹿肉、蹄髈。一隻九_九_藏_書巨大的羊腿。沒有屍體,沒有血,沒有死去的埃拉。
「什麼時候?」
托馬斯不清楚母親是否知道拉爾斯去了哪裡,托馬斯非常清楚他去哪裡了,他和一個女人在一起,他的另一個妻子。
大廳、廚房,整個房子空蕩蕩的。他們還沒有吃晚飯,莫伊拉提議去廚房看看。
她把比薩餅從烤箱中取出來,放在案板上切開。很可口。
鎖很小,黃銅的,他不想打開。他再也不想看到像莎拉·埃羅爾那樣的一團糟了。但是時間呆得越久,他就越發害怕。他強迫自己走過去,盲目地摸索著那把鎖,用小鑰匙尋找鎖眼,沒有對準,他感到這種行為有點像性行為,很可怕,很可恥,很骯髒,但是他必須繼續這麼做,因為不知道的感覺更可怕,他將整夜想著這個,無法入眠。
「為什麼他真的要自殺?」
托馬斯聽著,點著頭,直到莫伊拉看著他,看到了他紅紅的眼睛,她於是叫他去睡覺。
迷你比薩餅,廉價的迷你比薩餅。
「這一定是他們吃的東西,」她說,「員工們吃的,我們就吃這個吧!」
「五周前。你父親九_九_藏_書一直不怎麼回家。」
在等待烤比薩餅時,托馬斯從冰箱中取出一瓶啤酒打開,兩人享受著家中的寧靜。莫伊拉解釋說,拉爾斯的公司破產了,只給他們留下一年至多30萬的經費,他們需要賣房子,住到別的地方去。那架ATR-42飛機歸公司所有,那棟遠在南非的房子也歸公司所有,托馬斯從來沒有去過,因為他們總是在他上學的時候過去,還有大多數的汽車和倫敦金融中心的寫字樓以及斯坦福橋球場的會員資格,全都歸公司所有,所以他們將再也看不到這些。托馬斯不在乎,他本來就沒那麼喜歡足球。
「肉?」莫伊拉己跟著他下來了。
冷凍室里很溫暖,沒有窗戶,呼呼的馬達聲在地面上彈跳。他們過了一會兒才找到燈的開關,在伸手不見五指的黑暗裡,一根繩子吊在陡峭的樓梯底部,三台大石棺一樣的冰櫃發出微微的顫音,其中一台被掛鎖鎖上了。莫伊拉徑直走過去,用手指觸摸那把鎖。
傑米己得到了2000英鎊的特別補償金。莫伊拉還沒有提起過掐脖子那件事,托馬斯覺得她可能現在也不會說。
九_九_藏_書啊,在這裏……」她把頭從烤箱中縮回來,沖他微笑,「是電的,我真傻。」說完按下電源開關,轉動旋鈕。
「這一定是肉類冷櫃。」她說。
為了托馬斯,莫伊拉決定把保姆瑪麗留下來,但是他們討論過這件事後,托馬斯說他不需要。他不再想要她了。當他這樣說時,莫伊拉注視著他撅起的嘴唇,而不是眼睛。他不確定母親是否知道瑪麗在午夜躡手躡腳爬進他卧室的行為,但是莫伊拉同意了,並把瑪麗召喚進來,告訴她他們現在沒有錢僱用她了。瑪麗似乎鬆了口氣,回答說她會打好包,在清晨他們醒來之前離開這裏,然後她握了握他們兩個人的手,冰冷而職業,沒有探尋托馬斯的臉,或者試圖看看他的眼睛。他看著她離開房間,玲瓏而誘人的臀部曲線透過絲綢裙若隱若現,他突然意識到,是不是父親命令瑪麗去和他睡的,所以她現在也很高興這一切終於結束了?他覺得很奇怪,她沒有要求他們為她寫一封求職推薦信。
莫伊拉和托馬斯來到廚房下面的大冷凍室里。他們誰也不記得上次進來是什麼時候了。通常廚房裡總是擠滿了工作人員,九_九_藏_書或者說工作人員的威脅,這裡是一個公共空間,但莫伊拉已經幾乎解僱了所有住在家裡的員工。
她匆匆地從他身邊走過,爬上樓梯直奔廚房而去,準備為他做飯,證明她能行。但她讓冰櫃的蓋子敞開著,靠在牆上,冰冷的霧氣嘶嘶地從裏面湧出,瀰漫在溫暖的房間里。托馬斯等到她的腳踝從通往明亮廚房的台階上消失后才走過去,把冰櫃的蓋子蓋上。她聽到了這一聲響,彎腰蹲伏在樓梯口,微笑著說:「對不起,出師不利。」她站起來,走向廚房。
托馬斯看著莫伊拉。她也許知道。她也許不在乎。
他爬上樓梯來到廚房,發現莫伊拉把頭埋在烤箱里,有一片刻他以為她是要用毒氣自殺,在一台電烤箱里,他想到她要死了,卻並沒有動身前去把她拉出來。
他舉起冰櫃蓋子,低頭看去,裏面的東西擺放得井然有序,透明塑料桶里裝滿了手工的美食,是廚師在離開之前準備好的,一份一份地碼放著,每道菜的蓋子上都用粗重的捲曲字體清晰地標明著菜名。
那是他與父親的最後一次談話。在秋季學期開始的前一天,拉爾斯帶他出去,他們來到福特納姆冰淇淋店九*九*藏*書,在那裡每隔一張桌子就會有一個西裝革履、眼神冷漠的父親看護著一個與自己疏遠的孩子。托馬斯比其他的孩子大點,他不知道父親是否注意到他已經長大了許多。
托馬斯看著莫伊拉吃,「你的嘴不幹了。」
莫伊拉聳聳肩,「他們取消了他的資格。我想,他知道自己再不會成為大玩家了,沒有這個遊戲他不能生存。他沒有朋友了,也沒有別的興趣愛好,我想。」她看起來像在做夢,「你不知道他年輕時的樣子。那時的他是那麼有趣。非常有趣。那時的他很幽默。而且早先,我們真的很相愛。我們有朋友。我們本來可以一直幸福的,但是,你知道發生了什麼。上帝……我們有那麼多可以揮霍。」
「放在烤箱里,」莫伊拉解釋說,「包裝上有說明,包在我身上。」
托馬斯驚恐地發現自己是如此冷漠,如此鐵石心腸,於是他改變了話題,「媽媽,鑰匙放在哪兒了?」
「是的,」他砰的一聲蓋上蓋子,「只是肉。」
「但是你要怎麼做?」
托馬斯又看了一眼那台上鎖的肉類冷櫃,裏面沒有人,莎拉·埃羅爾不在那裡,埃拉也不在那裡。這隻是一個有點陰森可怖的房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