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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章

第二十章

那人看著他的口袋,裏面的手機還在持續不斷地響著,托馬斯聳聳肩,再次伸手索要報紙。
「一個我不想說話的人。」他看著遠處飛機庫的門,但能感覺到她的眼睛仍在盯著自己。
飛機庫非常寒冷。他們站在那裡等待著,戴著手套的手插|進口袋裡,縮著脖子對抗著刺骨的寒冷。地面和樓梯台階上已經結下了一層晨霜,儘管如此,托馬斯和莫伊拉並沒有在辦公室等著。他們站在凸起的平台上,也就是前一天晚上保姆瑪麗所站的地方,等著派珀落地入庫,他們特意站在高處,這樣埃拉能夠在第一時間看見他們,有一種不一樣的回家感覺。這是莫伊拉的主意:顯示他們團結一心。
托馬斯先感到了手機的震動,然後聽到鈴聲,他用戴著手套的手費力地想把手機從口袋中取出來,與莫伊拉一起嘲笑自己的笨拙,最後還是決定先把手套脫掉,再取出手機來。他期望在屏幕上出現「唐尼」或者「哈米什」的名字,今天早上會在自習室學習的男孩之一。不可能是斯奎克,早上他要做彌撒侍者。應該是哈米什打電話來向他問好,是否別來無恙,回家後有沒有又和保姆睡覺。來電顯示是「斯奎克」,托馬斯感到握著手機的手指發軟,他沒有接聽,把手機又塞回口袋。
如果不是那人在看到托馬斯后調整了一下坐姿,托馬斯本來不會注意到報紙的九-九-藏-書頭版的。那人坐直身子,匆匆忙忙地把報紙塞到桌子底下,托馬斯看不見的地方。
莎拉·埃羅爾在托馬斯從來沒有聽說過的一所貴族女子學校讀書,對於她,一個老同學有過一句毫無意義的評價——她樂於助人。文章指出,她是家中唯一的孩子,她沒有丈夫,沒有孩子,一直在照顧年邁的母親。一位英俊的高級警官在好幾版中出現過多次。
「你的臉色很難看,就這麼一會兒時間。」
他一言不發地從那人手中取過報紙,轉過來看了看:詳細報道請見第三至第七版。托馬斯打開第三版:一張莎拉的照片,是她更年輕時的樣子,金髮碧眼,身穿紅色比基尼,身後是一片蔚藍的大海。
莫伊拉仍呆在原地,保持微笑的樣子。
「不是。」他迴避她的目光。
報上的照片是一片廣闊的灰色天空,中心是一個人的身影,鬆軟無力,像泄氣的氣球一樣懸挂著:拉爾斯掛在草坪的橡樹上。托馬斯認識這種視覺的草坪,是以仰視角度拍的,是從保姆瑪麗的卧室窗口向外看過去的樣子。
「謝謝你。」托馬斯拿走報紙,並不是因為他想讀它,只是不想讓這個人讀到她。走到門口時他想起拉爾斯也登在報上,而莫伊拉就在外面。他轉過身,在門口停下,看著那張報紙,然後求助地望著屋裡的那個人,「不想讓我媽媽……read•99csw•com
「是誰打來的?」
飛機停了下來。傑克機長等待引擎徹底熄滅后,打開門,爬了出來,幫助埃拉走出機艙。
他拉開門,走進辦公室,再次看著那個標題:女繼承人慘遭謀殺。
「他們一直不停地給我打電話,我不知道他們是怎麼搞到我號碼的。」
口袋裡的手機又響了起來。莫伊拉眼珠一轉,說:「不用管它,湯姆。」
「把它藏起來,媽媽。」
「別哭,埃拉,」他的聲音像泄漏的汽油一樣平靜,「別哭,我會照顧你們的,我發誓我會。」
托馬斯緊緊抓住欄杆使自己鎮定下來,手指緊握冰冷的金屬,享受著那種尖銳的痛苦。莎拉·埃羅爾沒有孩子。她不是拉爾斯的另一個妻子,不是他的驕傲和安慰。她和托馬斯一樣,只是他生命中的一個腳註。
他們聽到了類似昆蟲的嗡嗡聲,正在漸漸逼近,飛機從拐角處出現,進入視野,向這邊慢慢滑行,直到他們能從窗戶看到傑克機長的臉,以及後座上埃拉的小腦袋。
穿過門,辦公室稍微暖和些,一隻丁烷氣爐正在燃燒,一個男人坐在一張桌子旁,緊挨著爐火,雙腳擱在垃圾箱上,他正在看報紙,一種廉價的街頭小報,那種只用下流詞彙做標題的報紙。
「折起來。」
「沒有,」莫伊拉審視著那張照片,「不知道她藏著什麼別的花招沒有……」
他感覺比read.99csw.com剛才更冷了,他問廁所在哪裡,那人指了指房間後面。
「你拿去,哥們兒,」那人說,「如果你想要……」
「沒事,沒有誰。」他伸長脖子尋找飛機。
手機頂著大腿震動了一會兒后,終於靜止不動了。
穿過一扇門,他來到一個小房間,赤|裸的水泥牆壁似乎在向外散發著寒流。他鎖上門,靜靜地站著,看著赤|裸的潮濕牆面。
托馬斯伸出手,「我可以看看嗎?」
他於是把報紙折起來,但是太厚了,他把中間的體育版抽了出來,還給那人,把剩下的報紙折成很小的方塊塞進口袋裡。他走出去,小心地關好門,朝寒冷的飛機庫走去。
「是誰的電話?」
那人把報紙遞給了他。
「沒有誰,沒事。」
他們看著飛機在面前慢下來,托馬斯知道肯定有問題。他想起那次和拉爾斯一起在阿姆斯特丹,拉爾斯關上卧室的門,把托馬斯與一個情緒低落的來自基輔的女孩留在一起,兩個孩子在一起嘀咕了半小時,談論他們是如何不想呆在那個地方。托馬斯也不想呆在這裏。這種感覺是一樣的。
派珀朝飛機庫滑行,緩緩穿越敞開的一道道門,埃拉圓圓的小臉出現在窗口,她用期待的眼神尋找著到家后迎接她的第一個景象。托馬斯看到她的眼睛從莫伊拉身上掠過,落到自己身上,從莫伊拉微微張開的塗著棕色口紅的嘴巴移到他悲傷而內read.99csw•com疚的眼睛上,然後她突然縮回進黑暗的機艙里。
「記者嗎?」她問道。
她穿著學校的灰色外衣,頭戴與外衣配套的克洛什鍾形女帽,腳穿米色橡膠鞋底的黑色小鞋子。她等待取行李的時候,托馬斯注意到她在掙扎著不流淚,緊閉著雙眼,然後睜開,咬著嘴唇,努力克制自己的感情。
他盯著馬桶中的水,緊挨著拉爾斯照片的標題在他的腦海里盤旋,只有幾個字,全都一個字型大小:女繼承人慘遭謀殺。
莫伊拉抬頭看著他,眼睛明亮,親切而溫暖。發現他異樣的神色時,她的笑容消失了。
托馬斯任報紙滑落到桌子上。那人低下頭,低聲說「對不起」。托馬斯聳聳肩。
看著拉爾斯的照片,看著他柔軟無力的脖子,看著他桶狀的身體和細長的腿,托馬斯什麼感覺也沒有。他告訴自己,他應該感覺到什麼,但是他能找到的全部感覺不過是對那棵橡樹的一絲同情。照片上的那個人不像拉爾斯,他看起來一點兒也不嚇人。
「湯米,到底是誰?」
「太殘忍了,如果不儘快找出兇手,這樣的悲劇還會重演,」他說,「我從來沒有見過更駭人聽聞的罪行。」
「我不會管它的,我來得及去一趟廁所嗎?」
「快點。」
「現在微笑。」但莫伊拉因為還在生著保姆瑪麗的氣,臉上的笑容已變得很僵硬了。
她覺察到了他的不安,試圖和他聊聊天。
口袋裡九*九*藏*書的手機又開始響起來,托馬斯用力拽出手套,拿起手機,打開后蓋,取出SIM卡,徹底關閉了這煩人的東西。他看著這個小小的金色方塊,舉得遠遠的,一種強烈的厭惡感湧上心頭,彷彿斯奎克就藏在裏面。他把卡扔進馬桶,沖水,這個小小的金色方塊旋轉了兩圈后被吸進了管道。
他把手伸進口袋,拿出報紙,遞給她。她打開報紙,嘆了口氣,「啊,不,啊,保姆瑪麗,看在上帝的分上,她太陰險了,那些保密條款對她而言一文不值……」
莫伊拉迅速把報紙折起來,交給托馬斯,托馬斯急忙把它塞回到口袋裡。
托馬斯靜靜地站在那裡。他緊閉雙眼,頭歪向一邊,好像這樣就能把那幾個字從腦海中驅逐出去,使它們從耳朵中掉出來,再也不會出現在報紙頭版上。這就是斯奎克打來電話的原因。斯奎克不是要威脅他,而是打電話問他有沒有看見。斯奎克去做彌撒服務了,看見了報紙。肖爾薩姆神父每周四早上做彌撒,經常讀《每日郵報》。神父一定是把報紙留在了小禮拜堂里。托馬斯很高興的是手機SIM卡被沖走了,斯奎克再也聯繫不上他了。即使斯奎克從此不再理他,他也不在乎。
「她沒有要求付款嗎?」
托馬斯走下台階,朝這個自從出生就讓他討厭的妹妹走去。他走到埃拉身邊,緊緊地抱起她,她的雙腳離開了地面,肩膀聳動起來,托馬斯安慰著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