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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七章

第二十七章

「誰?」電話那端的女人問道,「你是誰?」
「特麗薩,」他恭敬地模仿著她裝腔作勢的語氣,「我可以來拜訪你嗎?」
莫伊拉思考了片刻后說:「我不信,這是一個很缺德的謊言,托馬斯——說人家得了癌症。」
「哦。」莫伊拉似乎知道這不是真的,但她收回了手,退避開,「別罵人,這很正常。」
「托馬斯。」
「是誰?」莫伊拉走過來,伸手要接電話。
托馬斯突然發怒了,捅了捅埃拉的肩膀,他並不是有意這麼用力的。他感到脖子後面有一股熱氣在升騰,他害怕起來,於是選擇走開,瞪著桌子上的冷凍食品。
「你應該先自報家門。」
埃拉突然踉蹌著上前一步,從他手中奪過食物,咯咯笑著跑上樓去,好像剛剛做了一件非常有趣而大胆的事情。她跳著經過莫伊拉的身邊,一路笑著跑開了。莫伊拉被動地笑了笑,轉身跟隨埃拉朝廚房走去。
托馬斯穿過大廳,因為要努力記住那個街道的名字,身上不禁冒出汗來,他把電話緊握在胸前,匆忙朝拉爾斯的辦公室走去。這並不是父親真正的辦公室,只是個大房間,安放著一個巨大的書櫃,儘管父親從來沒有讀過什麼。書桌是與書櫃相配套的黃楊木做成的,細膩光滑,帶著原木特有的結點和紋理。托馬斯走到桌子跟前,在最上面的抽屜里找到筆,在一張印有浮雕圖案的備忘卡上九九藏書寫下街道的名字,然後撥打1471查詢台,查出那個地方的電話號碼,以防迷路。
「當然。」
「那裡有什麼東西?」莫伊拉從樓梯頂上向下看,指著那台放著現成食物的卧式冰櫃。
「這些都是什麼東西?」她微笑著回頭看著托馬斯。
「是的。」托馬斯點點頭,示意母親去做晚飯。
他頭頂的燈突然亮了,莫伊拉站在門口。
從什麼地方傳來一串輕輕的顫音,像是警報。
「有,」他俯身探到冰櫃深處,取出三隻盒子,「有一些。」
「都是食物,」他平淡地說,「莫伊拉,你想要點什麼?」
在寂靜的廚房裡他的聲音在花崗岩餐桌上迴響著,埃拉的手指在顫抖。
「汽車防盜報警器?」莫伊拉提示道。
「湯姆!湯姆!把燈打開。」她說,既興奮又恐懼的樣子,令人厭煩。
托馬斯呵斥妹妹道:「到底有什麼這麼好笑的,埃拉?」
莫伊拉雙臂交叉,懷疑地看著他,「為什麼唐尼沒在學校?」
「那麼,特麗薩,請問你的地址是?」
「你在爸爸的書桌邊做什麼?」
明亮的燈光閃了兩下,埃拉變成了另一個角色,一個她在電影或芭蕾舞劇中見過的女孩。她氣喘吁吁地看著那些冰櫃,跑到他前面,仍然像尋求保護一樣抓住托馬斯的肩膀。這個角色不斷地觸碰他,並沒有什麼不合適的,只是一種依附,好像她https://read.99csw.com是個芭蕾舞演員,正在用腳尖站立,需要他為她保持平衡。他容忍這種依附,因為她的情緒在這個地方四處滑動,他不想讓她難過。
「你好?」
托馬斯向下步入黑暗中,用腳趾摸索著底下的路,埃拉緊跟在他身後。
「不,他在學校。」
他擠出一個無力的微笑,「是我的同學唐尼,假裝成他媽的記者,我去前面的房間接。」
「我沒有追你,埃拉。」他小心地說。
托馬斯走向冷凍室,朝樓梯下查看,以防自己沒有關上冰櫃的門,「不是。」
「有蘑菇寬麵條嗎?」
「這是什麼聲音?」埃拉問。
一個女人的聲音,聽起來很生氣,「是的,你好,請問你是哪位?」
「湯姆,」莫伊拉說,「如果是新聞記者,馬上掛掉。」
托馬斯站在那裡,臉貼在冰冷的窗玻璃上。
莫伊拉疑惑地揚起眉毛。
托馬斯漫不經心地把備忘卡摺疊起來放進口袋,「我把唐尼的號碼弄丟了,剛剛記下來,明天我們在城裡見面。」
埃拉等了一會兒,朝窗戶外望去,然後又大笑起來,好像他剛剛說了什麼非常詼諧的俏皮話。莫伊拉機械地笑了笑。
「好,請問我能否與安德森的家庭成員說話?」
「菲爾斯會在嗎?」
「他說過,菲爾斯,是不是?」
「湯姆,別招惹她,」莫伊拉用絲綢般柔滑的嗓音說,「我們先在微九_九_藏_書波爐里把食物解凍,該吃晚飯了。」
記下號碼后他又向抽屜里瞥了一眼,看到一個很有光澤的黑色東西,他把手伸進黑暗的抽屜,摸到了柔軟而溫暖的皮革,是拉爾斯的錢包。拉爾斯總是把錢包隨身攜帶著。托馬斯想象父親把手伸進口袋,掏出錢包,把它放進抽屜。這竟是他自殺前最後做的一件事。
「他在我之前就被送回家了,他繼父得了癌症。」
「家裡的電話。」她得意地說。
「是我很可笑嗎?」托馬斯又問道。
「貝薩妮。」
埃拉指著牆上的一盞紅燈,它正隨著這陣斷斷續續的噪音閃爍著。
「是嗎?」對方的聲音輕柔起來,「他有沒有告訴你我有一個像你一樣大的兒子?」
「父親和我談到過他。」
她知道這是一個謊言,眯起眼睛,「肯定不是唐尼,為什麼我沒有聽說過他繼父病了?」
「是的,菲爾斯,菲爾斯……」
托馬斯關上冰櫃,拉滅燈,小心翼翼地邁上台階,也朝廚房走去。莫伊拉和埃拉分別站在黑色的花崗岩餐桌兩側,埃拉看見他出現立刻尖叫一聲,向後跳起來,好像他要過來抓她。
一陣短暫的停頓,托馬斯以為她是被這種期望嚇壞了,直到聽到一聲瓶子與玻璃叮噹碰撞的聲音以及葡萄酒或者什麼液體汩汩流出的聲音,「好的,托馬斯,很歡迎你。」
「你姓什麼?」
「我明天能來嗎?」
這不是一個時髦的https://read.99csw.com名字,但她聽起來很時髦,當她拖長腔調慢吞吞地說出姓名時,托馬斯彷彿能看到她下巴垂下的樣子。
「等等。」托馬斯把電話貼放在腹部。
托馬斯走過去拿起電話,「明白嗎?你滾回自己的房間去,埃拉。」
「我是安德森的另外一個妻子。」
「特麗薩·羅德爾。」
她說出了地址,托馬斯不認識那個地方,但在黑暗中他一遍又一遍地默念著:特里甘特路8號。對方沒有約定一個特定的時間就掛斷了電話。
托馬斯把錢包取出來,打開,裏面塞滿了大額鈔票和信用卡,皮革因為長期在後褲兜里與臀部摩擦而變得更加光亮。托馬斯慢慢合上錢包,放進左褲兜里,只是試一試,感覺很沉,拉扯著褲子,但是這個重量讓他感到了一絲安慰,就像得到了一點點拉爾斯在時的那種確定性和安全感。托馬斯很懷念那種感覺。
當他走到門口經過她身邊時,莫伊拉麵露微笑,在他身後唱道:「我想某人有女朋友啦。」
聽到托馬斯提到拉爾斯,她的鼻子哼了一聲,咕噥了一句什麼。托馬斯穿過房間來到窗邊,天黑了,一直在下雨,草坪像獾的毛皮一樣光滑,他不應該膽怯,他應該努力聽起來正常,「對不起,你叫什麼名字?」
埃拉止住笑,抬起頭。
他在頂上那一層尋找著,所有的蓋子上都被整齊地貼上了標籤,沒有蘑菇寬麵條,他提起筐架,看看下面九-九-藏-書一層,有五份寫著「蘑菇寬麵條」的盒子並排擺在那裡。
托馬斯聳聳肩,繞過書桌,向外走去。
埃拉打開蓋子,看到裏面的東西,後退一步,用手撥弄了一下食物,冰霜沾在她的指尖上。
「你他媽的怎麼了,你是頭有精神病的母牛嗎?」
埃拉沒有動,但她已經不再笑了。
托馬斯難以讓人信服地清了清嗓子,「他們不願讓外界知道,擔心股票價格下跌或什麼的。」
「哦,我明白了,那你女兒叫什麼?」
但是開關的燈繩在樓梯底部,他的手扶著赤|裸的石灰牆向下滑行,指尖感受著從石灰後面的泥土層中突起的小顆粒。
「有什麼好笑的?」他穿過房間,站在她面前,離得非常近,但她只是越過他的肩膀,直直地盯著前面。
他用力拽了一下燈繩。
「我明白了。我明白了,我明白了。」她聽起來態度很強硬,托馬斯覺得有點害怕。
「我是托馬斯·安德森,拉爾斯·安德森的兒子,你是誰?」
「父親告訴過我你的事。」
他的手在電燈的開關上停留了片刻,但是沒有打開,他站在黑暗中說話,「喂?」
「等等。」他對話筒招呼一聲後走進了起居室。
「食物?是這些食物很好笑嗎?」托馬斯拿起一份,朝她扔過去,但是沒有打中,重重地落下,在地板上滑行。
「特麗薩。」這是一個愛爾蘭名字,但她把重音放在了第一個音節上,這樣聽起來倒像是西班牙名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