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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九章

第二十九章

她皺起了眉頭。她的皮膚光滑如紙,托馬斯看不出她到底是多大——似乎很年輕,但穿著老一點,行動也像年紀更大點的人。
「是的,我是——天主教徒,如果這是你的問題,」她做出一個愚蠢的悲傷表情,垂下眼睛,「不合格的。」
托馬斯靜靜地站在那裡,門關上后,走廊陷入一片黑暗。他一動不動地站著,仔細聆聽,房子里沒有別人,空氣似乎凝固了。只有他們兩個人。
他沒有回答,但也並沒有閃開下巴。
「但我是托馬斯·安德森。」
他遲疑了一下,「被緊急叫了回來……」
「啊,我的上帝,托馬斯!」她抓住托馬斯的衣袖,把他拉進大廳,「我好抱歉,我沒認出你。你比你父親更高,很英俊。」
他不想再說一遍,所以沒有回答。
特里甘特路的房子很大,但是有些是半獨立的,都沒有車庫,大多數的前院花園變成了停車場。他在一棟房屋的門上看到了不止一個蜂鳴器,這意味著它己變成了公寓,門上有信箱,旁邊有門鈴。公共服務人員可以直接走過來。
女孩的年齡比埃拉大點,但是沒有埃拉那麼漂亮,也不像埃拉那樣笨拙和瘋狂。他們站在一片白色沙灘上,後面是水晶般晶瑩清澈的藍色大海,他們的肩膀緊緊地挨在一起,像一對朋友。
他不想因為呆得太久而不受歡迎,於是他走過去,說自己很快就要回去了,能否先陪她一起走回家。她說是的,她很喜歡,他這樣說很可愛。
她眯起眼睛,「也許只有很少的地方不同……」
街上沒有人,托馬斯拖著沉重的腳步走著,把臉埋在帽舌下,帽子是他在查令十字街車站外面的小攤上買的。他左顧右盼,掃描著周邊的動靜和接近的人,注意到在這裏的房子都有隱藏的攝像頭。
一扇黑色的門上安裝著莊重的銅質配件:一個郵箱、一個貓眼和一個沉重的獅子頭門環。聽不到裏面的任何聲音,他拉起黃銅門環,敲了兩次。
托馬斯吃完了,她也喝了足夠多的咖啡。他從父親的錢包里取出錢付了賬單,看到她九_九_藏_書注視著錢包里那疊硬邦邦的鈔票,就像她剛才盯著那些煎餅盤子一樣。
她俯過身來問:「說什麼?」
「確實很像。」
「可憐,可憐的人。」她點了點頭,跟隨他的目光看著自己的房子,「托馬斯,我知道你已經離開家很久了,一直在學校寄宿著,這讓你成長得太快了,但是請你告訴我……」她嚴肅地說,「你是不是已經大到不喜歡吃煎餅了?」
走出煎餅屋,她帶他去一個自己喜歡的傢具店轉了轉,然後兩人又走進一家古董店,確定哪一件是各自喜歡的,哪一件是各自討厭的。
這是非常善意的解釋。他想她可能並不常見到拉爾斯。他鼓著腮幫子,瞪著眼,觀察她的家。
她的話挺招托馬斯喜歡的,因為他確實看起來像拉爾斯,他知道自己在長相上有很多拉爾斯的缺點,比如說薄嘴角和濃密的眉毛。
他回想了一下,聳聳肩,「還好,沒事。」說完仔細打量著屋子。
「噢,」托馬斯再次看了看照片,「我從來沒去過那裡……我總在學校。」
他向寬闊的樓梯上面望去,突然,莫名其妙地,他的眼前出現了濺在白色牛仔褲上的血滴,被拉扯下的頭皮,莎拉·埃羅爾向後倒去,但只是細節,撕裂的皮膚,頭髮黏在傷口上。他感到恐懼和噁心。
「因為……?」
但是他沒有。相反,他問她在知道拉爾斯已經結婚並且有了孩子后是什麼感覺。特麗薩說,其實那時他的孩子還沒降生,莫伊拉和她一樣,只是懷孕了。她說自己不得不接受事實,因為既然木己成舟,她只能往前走。但是,托馬斯問,你不生氣他使你處在那樣的境地嗎?她聳聳肩,說有些人使你變成了同謀,但你不能認為他們是故意的。這甚至和你沒有關係,這就是真實的他們。
他剛從一個新月形的富得流油的區域過來,在那裡巨大的鄉村別墅一排排擠在街道上,所有房子都安裝著金屬百葉窗,報警器和監控攝像頭蜷縮在牆上,就像是為強盜設置的警標。從那裡托馬斯轉進了一條適於https://read•99csw•com人居的街道,在這條街上一切都是根據人的需要設計建成的。
「是的。」她搖晃著穿過大廳,拿起一張照片:一個男孩和一個女孩,都長著雅利安人的金髮,陽光親吻過的肌膚。男孩和托馬斯差不多大,但更高更好看。男孩沒有笑,但看起來很自信,他有充分的理由自信。他可能正在和同齡的女孩交往,緊跟音樂潮流,喜歡看樂隊表演等。
他曾希望這裡是一個亂糟糟的地方,那種在倫敦常見的連聲調都突然不一樣的地方,就像你從一條非常體面的街道拐過角,突然發現自己掉進糞坑一樣的地方。但這個地方給人的感覺恰恰相反。
她說了很多話。那是很久以前的一個派對上,她遇到了拉爾斯。剛開始她並不喜歡他。他不停地糾正人們的錯誤,大聲地說話,她認為他很不禮貌,很粗野。她要離開,當她正在等計程車時,他的車停下來了,他主動要求順便捎她一程,她以為自己再也不會見到他了,所以叫他滾開,她說自己寧願步行回家也不願上他的車。第二天他就開始送花給她,這樣堅持了很久很久。她說,事實上後來變得很乏味了。托馬斯嘲笑一聲,是的,很乏味!她沒有地方放那些花!當時她與姐姐住在一起,房子里堆滿了凋謝的玫瑰。它們融化到地毯上,染紅了地毯。她打電話告訴他不要再這麼做了,這樣一來二去兩人竟熟識了。當時她覺得不好意思。在懷孕之前,她甚至不知道他早就結婚了。特麗薩說自己真的從來沒有想過要傷害任何人。托馬斯長大一點后,可能會更加理解這種事。
托馬斯沒有回答。他真的認為拉爾斯這樣做是想報復每個人,尤其是那些共謀把他免職的商人。這是他的風格。死不服輸,不惜用自己的死亡來證明自己贏了。但托馬斯不認為特麗薩想聽到這些。
她把他帶到馬路對面的一個中心花園,談論園藝,聞植物的芳香。她的父母熱衷於園藝,他們家有一個觀賞植物花園,向公眾開放了許多年。特麗薩說,她是https://read.99csw•com一個非常糟糕的園丁,連薄荷都可能被她殺死。他其實並不知道這是什麼意思,但他笑了,因為她笑了。一切都很好,就像他們是朋友。如果她是他的母親,托馬斯的人生可能會有所不同,他可能會是一個冷靜平和、喜歡玩滑板的小夥子,他可能會有許多興趣愛好,有和女孩約會的自信。
她把球棒重新放回門后,「你怎麼到這裏來的?你媽媽知道你來了嗎?」
她嘆了口氣,「他為什麼要這樣做,托馬斯?」
「很漂亮,但我更喜歡法國。」
他猶豫了很久,特麗薩插話道:「拉爾斯只是再也不能承受那樣的壓力了。」
「你是?」她沒有認出托馬斯,手放在臀部,見對方不回答,嘆了口氣,有些惱火的樣子,「你,需要我幫忙嗎?」
她摸了摸|胸部,把手放在奇怪的球形乳|房上,「我是特麗薩。」
他找到了8號。
「是的,」她謹慎地走開,「是的,那房子……」
女人看著他,很快失去了興趣。他再次看了看大廳,確定自己走錯了房子。
托馬斯拐到特里甘特路,停下來,雙手攥在口袋裡,因為憤怒手心裏全是汗。這裏的汽車很大,房子很大,窗戶很大。
「你昨晚給我打過電話。」他說。
「有時候,」她輕聲道,「跟你圈子外的人談談很好。」說完把手放在他的臉頰上,撫摸著,又放開。她的手很溫暖,很柔軟,當它縮回去后托馬斯想抓住它,告訴她關於莎拉·埃羅爾的事,探問自己到底該怎麼做。
托馬斯看見一輛車從一個街區外駛過來,他急忙打開大門,走上樓梯,在汽車駛過之前小跑至頂級台階的隱蔽處。
女人看看他的鞋子,又盯著他的眼睛。托馬斯看得出她很生氣,但她沒有大聲叫喊。
從裏面傳來細碎的腳步聲,貓眼裡的燈光變化了,他以為她有家佣,但不是一個女僕開的門。
這裏的人們過著一種溫馨簡樸的生活。她就住在這裏。
「我也喜歡法國。」他的話聽起來並沒有異常。
托馬斯看看她身後的前廳,很高,很宏偉,一個高高read.99csw.com的書架直抵天花板,但是很凌亂:孩子們和成年人的外套隨意地扔在椅子和樓梯扶手上,電話沒有掛在聽筒架上,而是躺在樓梯上,好像她剛剛在和什麼人說話,然後隨手放在那裡走開了。一隻馬克杯就放在樓梯上的電話聽筒旁邊,上面還有幹掉的紅茶印跡。
托馬斯簡直不敢相信自己找對了地方。所有這些小小的瑕疵在拉爾斯的眼裡都是犯罪行為,可怕的罪行,會引起激烈爭吵的行為。他是一個堅持形式和正式禮節的人。托馬斯和埃拉從來都不被允許在公共房間玩耍。即使在家裡屬於他們自己的區域,一旦結束某種遊戲,他們必須立即讓女僕收拾東西,整理乾淨。如果拉爾斯在這裡是一個不同的人,他想認識這個人。
「這是在南非嗎?」
他越過她看著遠處,點了點頭,過了良久才輕聲咕噥了一句:「操,天主教徒。」
「我沒想到你會來……我以為你在學校。」
托馬斯點點頭,感覺要流淚了。她又抬起他的下巴,讓他看著自己,「你懂我的意思,是不是?」
這時他看見她在門後面拿的是什麼東西了:她的手中握著一支棒球棒。
一堵低矮的石牆把它與街道隔開。他看到前面的花園裡一個廢棄的滑板在草叢中露出了頭,這使他再次檢查了一下街道號碼:他們家是從來不允許隨便亂扔個人物品的,無論是他還是埃拉。
「好吧。」她準備關門,但托馬斯突然看出那隻馬克杯是切爾西的,那個書架是帶結點紋理的楊木做的,和家中拉爾斯書房裡的那個一樣。他伸出腳,抵住門,用力推開。
但這裏確實是8號。房子是半獨立的,很高,黃色的牆磚帶著白色石膏裝飾,和街上的其他房子一樣。它們看起來都一樣,像是一個完整的統一體,給人的感覺很舒服。前窗的窗帘拉開著,里襯完美而統一地低垂著。這不是她自己做的。她仍然有家佣。
「你問我是不是羅馬天主教徒嗎?」她試探性地笑了笑,有點不太自然的微笑,彷彿希望這是一個俏皮話或玩笑什麼的。
她對他笑了笑,「你看,九*九*藏*書對於昨晚的電話,我很抱歉,我聽起來一定非常……不友好。」
「對不起,」她輕聲說,右手伸到門后,「你叫什麼名字?」
這是一個仿荷蘭風格的煎餅屋,木桌用木屐和鬱金香點綴著,一切都是橙色的。她為自己點了三杯黑咖啡,為托馬斯點了份糖漿鬆餅。她說自己不想吃飯,但如果餓了,會吃一小塊鬆餅。她看著服務生端著餐盤走來走去的樣子,使他覺得她已經餓了,只不過是在節食。他的鬆餅上來了,盤子上畫著一架風車,鬆餅美味可口,早餐已經過去很久,他感覺飢腸轆轆。他吃的時候帽舌一直低垂著,她一口接一口地喝著咖啡。
托馬斯不想看她。他低垂著眼睛,但特麗薩伸出手,抬起他的下巴,像抓著小狗的爪子。她看著他,他的眼睛、嘴巴和鼻子,他的身體,「你長得很像你父親。」
他開始認為自己對她已經漸漸失去吸引力了,當他看到她在一棵盆景樹後面看表時,他們已經在一起差不多一個半小時了。
「孩子們不在嗎?」
托馬斯已經知道這個地區。拉爾斯喜歡帶他去富勒姆吃午餐。至少有兩次,拉爾斯曾叫司機走過這條路。這似乎是一條奇怪的路線,並非必經之路。托馬斯想起來了,因為拉爾斯曾解釋過自己的指令,這種事以前從來沒有過。他說他想錯過富勒姆路擁擠的交通,以及國王路上那些討厭的行人。托馬斯記得他看著那些黃色的房子,很奇怪拉爾斯為什麼要解釋,一邊解釋還一邊露出滑稽的笑容。
現在看來一切都說得通了,她住在這裏,另一個托馬斯——菲爾斯——住在這裏。
「不,親愛的,」她拖長腔調慢慢地說,「我想你走錯了門。」
她比托馬斯想象的要年輕,身材苗條,胸部卻豐|滿得令人生疑,白色牛仔褲,淺灰色毛衣,棕色頭髮高高地向後梳攏成一個馬尾,沒有化妝。他不敢想象拉爾斯竟和這樣一個女人在一起:她看上去不夠莊重,也不夠老,長得很像莎拉·埃羅爾,只是很高,很漂亮。
她挽起他的胳膊,他們一起走回去。
他沒有回答。
「是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