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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四章

第三十四章

「神父,我怎麼可能不是真的悔過?」
「我沒有去見瑪麗保姆,看在基督的分上——」
「神父?」
「我會等著你。」
埃拉慢慢地吃著棉花糖,每一塊都要咬八口,而托馬斯則在房間里慢慢轉悠,觸摸那些曾經屬於拉爾斯的物品,很好奇在父親的另一個家裡是不是有完全一樣的東西。他抬頭看了看床上的莫伊拉,她看起來很開心,和埃拉一起做著有關葬禮安排的筆記,計劃誰應該來,應該做什麼事。他為母親感到難過,因為他知道特麗薩很快會打電話過來。莫伊拉可能已經知道,但她不願意直面現實。她可能會重新服用抗抑鬱藥物,他們會再次失去她。
這是很可笑的。
即使是對她。
「對,激動人心的,激動人心,激動人心。」
「到目前為止還沒有造成傷害,神父,我要忘記這場談話——」
「真的嗎?」
「神父,你在哪裡?」
「為什麼問?」
「嗯。」如果是在以前莫伊拉有可能會專門讓派珀去接斯奎克,只是為了讓他來陪伴托馬斯,但是現在情況不同了,他們再也負擔不起這樣的事情。
他對這個問題感到很生氣,「不在哪裡!不要以為……我不想讓你以為……」
「托馬斯……我不知道是怎麼……」句尾變成了沉重的呼吸,神父吸了吸鼻子,聽起來濕漉漉的,好像他哭了,遇到了大麻煩。
「是的,醉了,」很大的吸鼻聲,「是的。」
「激動人心的。」莫伊拉說。
莫伊拉用明亮而冰冷的眼睛看著托馬斯,「稍等一會兒,」她笑著把電話遞給他,「找你的。」
「我是要去的,我在等待——」
「不,」埃拉說,「那種……」她想不出那個合適的詞,只是高高地揚起雙手,好像在空中拋撒五彩的紙屑,「向上的!」
托馬斯答應去懺悔,還發了誓。
「閉嘴吧,別提這事了!」
托馬斯的臉紅了,他感到糟透了,很不舒服。但莫https://read•99csw•com伊拉以為自己使他露出了破綻,笑著向他點點頭,好像是在說她知道。
聽到這裏神父又哭了,哭了很長一段時間,時不時誦讀出牧師詞庫中一些常備的短語:祝福你,上帝寬恕你。
托馬斯搖搖頭。
「12點,是的,為什麼?」
「是的。」
「嗯。」
埃拉點點頭,「激動人心。」
「托馬斯,是你嗎?」聲音緩慢而疲憊,一個頹喪的男人的聲音,是拉爾斯,他的聲音因為上弔而嘶啞了,他從停屍房打來了電話,「是你嗎?」
「我需要知道。」神父似乎不為所動,他只是哼了一聲,所以托馬斯又加了一句,「我會懺悔的,如果你告訴我。」
托馬斯不想在走廊的樓梯上說話,他要專心地和神父說說,不用注意卧室的門,「神父,你能先別掛電話,等我一會兒好嗎?」
托馬斯想到了菲爾斯和貝薩妮兄妹倆。他們會很冷靜。他想象自己是悶悶不樂的菲爾斯,玩滑板的菲爾斯,在切爾西長大的菲爾斯。托馬斯試圖在同學中找到一個像菲爾斯的人,但是沒有,因為菲爾斯上的是走讀學校,和他們寄宿生總是不一樣的。如果埃拉是貝薩妮,她也會很冷靜的,她會誠實地對待托馬斯一菲爾斯,她會說,對於爸爸的死,她既悲傷又高興。貝薩妮可能很信任特麗薩,她不用學著電影里的人物一樣逢迎拍馬,她會知道怎麼做。
聽筒中傳來沉重的呼吸聲,一個男人的呼吸,不是特麗薩的。
托馬斯不耐煩地咂了一下嘴,望著遠方。他很尷尬,因為特麗薩不能做他的女朋友,光想一想就讓人不寒而慄,然而他確實想了。在回來的火車上他幾乎沒有想別的。他想的其實並不是真正觸摸她。那只是一團溫暖的像湯一樣濃稠的思緒,她濃密的頭髮,她走路時雙肩抖動的樣子。他在火車上去了一趟廁所,迅速地打了次飛機,想read.99csw.com著別的事情,一部他看過的電影,這樣他就可以坐回去,安全地做著關干她的白日夢了。
「上帝原諒我,是的。你會懺悔嗎,托馬斯?」
托馬斯不知道,他從未參加過任何葬禮,所以他只是在一旁聽著。
「不邀請斯奎克嗎?」
「通常情況下人們都這麼做嗎?」
「直到你停止喝酒嗎?好吧,也許在你那麼做之前,你永遠也不會停止喝酒的。」
如果他們把你打倒,任何人都可能那麼對你,但是斯奎克比大多數人都更有可能。
他真的很醉了,他很容易糊塗。
「你想邀請哪些同學參加爸爸的葬禮,湯姆?」
埃拉此時不耐煩起來,在床上撒起了嬌,「好吧,現在談談葬禮上放什麼歌。」她過分撒嬌犯嗲、逢迎拍馬的樣子使托馬斯有給她一拳的衝動。她的情緒總是在不停搖擺——間歇性地大笑,問些很愚蠢的問題:明天會下雨嗎,那個顏色叫什麼色。
「如果你去懺悔,我會去的。」
「她是一條蛇。」
肖爾薩姆神父現在真的哭了,哭得像個孩子,「湯姆,湯米?你能和我說話嗎?」
「他爸爸有可能給他派遣一架飛機嗎?」
莫伊拉不確定,「但是你父親很喜歡。」
「不用。」莫伊拉側向床頭櫃,舉起無線電話。
托馬斯不想和她倆一起坐在床上,雖然上面還有空間,他感覺不自在,所以他在父母的卧室里踱著步。對他而言這是一個很陌生的房間,童年時透過門縫瞥見過但從未進去探索過的地方。並沒有人告訴他不可以進來,但是他說不清自己為什麼沒有進來過,即使現在他仍然有隱隱的恐懼感,好像拉爾斯會隨時走進來,瞪大眼睛,咆哮著責罵他一頓。
托馬斯接過,撤退到房間的另一邊后才把聽筒舉到耳邊。
「多伊爾先生……」
「唐尼怎麼樣?你邀請他了嗎?」
「真的。」
「我已經迷失了,托馬斯,我寧願迷九_九_藏_書失也不想讓你——」
「現在我怎麼可能這麼做?你覺得呢?」
托馬斯舉起電話,跑下樓,他知道聲音在走廊里能傳得很遠:他曾經在客廳里聽到拉爾斯和莫伊拉的爭吵。他匆匆跑到廚房,沿著樓梯下到冷凍室,把燈關掉,坐在黑暗中最低的一級台階上。
「托馬斯,有罪惡……」
「因為那個女人把你父親的照片賣給了報社。」
「《海洋之星》怎樣?」莫伊拉問。
「午餐時間,唱詩班開會那天。」
「不,還是算了吧。」
「你可以邀請她,如果你喜歡,你的女朋友。」
「好吧,你看,我認為,無論你是醉了還是沒醉,你需要一些幫助,我想對於這件事你需要尋求精神上的幫助,神父,你需要立刻得到神的幫助。」
「扯淡!」托馬斯惱怒地啐了一口,很生氣莫伊拉知道他們之間的事並且還要提出來。
「嗯,我們可以請一些酒席承辦人,但是會有人來嗎?這就像外交上的不確定性一樣。爸爸現在不在了,沒人再怕他……」
他們在計劃葬禮。莫伊拉和埃拉躺靠在床頭,腿上搭著毛毯。莫伊拉手握鋼筆,膝上放著記事本;埃拉的大腿盤成碗狀,裏面是一大包棉花糖。他們發現了一個專門貯存乾貨的食櫥,像能入內的大衣櫃一樣大,裏面充滿了大家從來沒有見過的食物,一定是那些員工留給自己的食物:廉價的花色餅乾、棉花糖和成箱的薯片。
莫伊拉已經決定把拉爾斯埋在塞文歐克斯,這在托馬斯看來有點居心不良。托馬斯說既然他們要把這裏賣掉搬走,也許拉爾斯寧願被埋葬在城裡,他那麼熱愛城市。但是莫伊拉堅持要把他埋在這裏,她說既然他這麼喜歡這個地方,埋在這裡是最恰當的,只是她說這話時眼中含著一絲不易讓人覺察到的笑意。她要把拉爾斯囚禁在他曾經囚禁她的地方。
《耶路撒冷》?」
「托馬斯,」肖爾薩姆神父低聲說,「我知道你https://read.99csw.com做的事。」
掛斷電話后他並沒有動,而是抱著雙膝坐在冷凍室里,呆若木雞。他太震驚了。
托馬斯蜷縮著身子,把雙膝緊緊地抱在懷裡,擠壓著自己的呼吸,雙眼緊閉。
「你好?」她聽著,臉色從興奮變成困惑。托馬斯的心收緊成一團,他瞥了一眼床頭鍾,現在才6點半,他1點鐘離開特麗薩,到現在不過五個半小時。分手后他的腦子裡幾乎沒有想過別的事,也許她也一樣,也許她在以同樣的方式想著他。這意味著他們可以克服擋在兩人之間盼那種障礙,就像拉爾斯曾克服已有家室的障礙一樣。
托馬斯把電話從耳邊拿開,突然意識到是怎麼回事了:牧師喝醉了。這是可悲的,令人失望的。
「神父?」
「什麼?」
「你有點醉了,神父,不是嗎?」
莫伊拉撅起了嘴巴,「唐尼,繼父患有癌症的那個,你今天上午和他在一起……」
他們現在的聲音很低,幾乎是在耳語了。
托馬斯走到樓梯平台,小心地關上身後卧室的門,「你是誰?」。
托馬斯驚呆了,「對不起,神父,你說什麼?」
「我擔心你不會懺悔。」
龐大的黃楊木雪橇床位於房間中央,巨大的窗戶像床架一樣陰森地出現在後面。
「神父,你不應該談論那件事,不是嗎?」
「托馬斯,我是肖爾薩姆神父。」
托馬斯屏住了呼吸,這個名字彷彿來自於100萬年前。肖爾薩姆神父是學校的牧師,有傳言說他曾是個酒鬼,獻身神職前在海軍服役,做過拳擊手,還殺過人。他是個有超凡個人魅力的人,根本不把多伊爾或任何人看在眼裡:托馬斯曾經看見他在家長大會的講台上把手伸進褲子口袋,公然地撓下身。
「托馬斯?」
「神父?」
「如果你是在某種情形下聽說的,你可能因為談論這件事被逐出教會……」
肖爾薩姆神父對此無話可說。
莫伊拉看著他,神情嚴肅起來,「你不會是去看保姆九*九*藏*書瑪麗了吧,是不是?」
「你不想邀請她?」
「沒有傷害?」他語無倫次,「沒有造成傷害?」
「神父,你為什麼哭了?」
「哦,我明白。」
莫伊拉看著他的臉,知道他是認真的,目光回到記事本上。
「唐尼?」托馬斯看著母親的神情就好像她是個精神病人。
「不用,」他摸了摸一把梳子,「太遠了。」
「嗯,是的,神父,是我。」肖爾薩姆神父竟然打電話給他,他有些受寵若驚了;電話另一端停頓了片刻,托馬斯趕緊追問,「你——你怎麼會有我家的電話號碼,神父?」
「嗯。」
「你當時喝酒了嗎?」
「對她,那個女人,」他抽噎著說,「上帝在天上。」
「你是什麼時候聽說的?」
「我的意思是這件事,」托馬斯非常堅定地說,「關於這件事,關於你談論這件事的事實,你需要去見見誰,很快。」
「因為托馬斯,光懺悔是不夠的,你必須真正地悔過——」
他們在那個滿是鵝卵石的河灘會面之前,斯奎克就已經告訴了肖爾薩姆神父。發現肖爾薩姆喝醉了,斯奎克就向神父懺悔了。他說是托馬斯殺了莎拉。斯奎克一直都在計劃如何逃脫懲罰。
「我不能在電話中接受懺悔,托馬斯。」
「那是一首聖歌嗎?」
遠處的樓梯下面傳來輕柔的電話鈴聲,托馬斯快步朝門口走去,「我去接。」
托馬斯不想被抓住,現在還不行,特麗薩會打電話過來。如果她知道這件事她會怎麼想?她會很怕他,會認為他是一個怪物,他將永遠也無法解釋清楚在那個大廳里發生了什麼。
「啊,上帝!」
「那是星期二,對嗎?」
「好吧。」莫伊拉把它寫下來,「然後呢,我們應該舉辦葬禮晚宴嗎?」
「托馬斯,是你嗎?」
「我知道,我會在這裏懺悔的,我會在這裏找到一個人。你什麼時候聽說這件事的,你能告訴我嗎?」
牧師屏住了呼吸,「對,你說得對。」
「我很為你擔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