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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十七章

第四十七章

在那裡,米黃色的金屬蓋子上有一個紅色的塑料指孔。他把手指伸進去,像揭開餅乾罐的蓋子一樣揭開它,發現了保險箱的箱蓋。更多的米黃色金屬,一隻看起來廉價的棕色塑料手柄,中間有個像肚臍的小孔。他插|進鑰匙,擰開它,揭開蓋子。他趴下去,手像蛇一樣穿過狹窄的保險箱頸部,下面的空間約有兩平方英尺,有一堆文件,一本書,一枚山羊皮信封里有一些珠寶。托馬斯再往下摸了摸,身體傾斜著,整個手臂都探了進去,摸到一隻盒子的邊緣。他取出盒子,恭敬地用雙手揭掉蓋子:一把沉甸甸的手槍。在它旁邊,像伴娘一樣的,是與之相匹配的兩個備用子彈夾。
「撲啾,」他一邊模擬開槍的聲音一邊舉起雙手做了個慢動作反衝,他笑了,感覺好多了,又做了一次,「撲啾。」
一把愚蠢的槍,女孩子的槍。他看了看槍管,上面刻著:格爾尼卡,西班牙製造。他見過畢加索的那幅同名畫,朝天空尖叫的馬,在學校的一本書上,是比尼給他們看的,但是托馬斯當時並沒有認真聽。他只記得馬的樣子,他知道那匹大眼睛的馬就要死了,它並沒有活著看到第二次世界大戰的恐怖。https://read.99csw.com這似乎從某種意義上有關聯,一種憐憫。
他坐在那裡,看著從草坪那邊射過來的刺目的光,聽著莫伊拉房間里的電視中傳來的溫柔的咿呀聲,是在播放廣告。
感覺好多了。但是現在他的褲子直往下墜。他朝門口走了幾步,發現這樣走起來很不舒服。其實更好,他感覺自己被拴在地上,彷彿正在沉入地底。
拉爾斯的辦公室是一個安靜的緩衝地帶。托馬斯走進去,從左到右看了看,這很愚蠢,因為他很清楚保險箱在哪裡。他走到中間,在書桌旁停下來,手指輕輕掠過桌面,這是拉爾斯在去草坪之前雙手曾經停留過的地方。他感覺好點了,彷彿已經得到了拉爾斯的批准。
他不能留下備用子彈,以防萬一還有一把槍。他在牛仔褲的前口袋裡各放了一個子彈夾,很沉,也許每個子彈夾里有6發子彈?也許8發,加上已上膛的。他舉起槍,仔細地打量。
應該沒那麼難。在烏干達,孩子們就是士兵。他們人人都會開槍。不可能太難。
托馬斯坐在埃拉的起居室的沙發上,面對著大窗戶。從草坪那邊射過來一束刺眼的光。他有時想起來活動活https://read•99csw.com動。站起來,喝一杯。他也餓了。但有這麼多事情要做,他不能動。他應該走進卧室,和埃拉說話。一定有什麼可以對她說的話,讓她振作起來,懇求她起床,對她大喊大叫讓她別再遊手好閒到處遊盪。一定有一句簡短的話會很管用,但他想不出來是什麼。他需要和莫伊拉談談,對認識特麗薩的事道歉,讓她找個律師來保護他們。還應該打電話給斯奎克,看這小子在做什麼,告訴了肖爾薩姆什麼。他應該追上霍利斯醫生,問什麼時候再回來看埃拉。他不能守在卧室外面度過餘生。他很餓。
他盤腿而坐,看著槍,格爾尼卡。
兩把鑰匙,不大,老式樣,串在一個鑰匙圈裡。托馬斯把它們拿出來,發現自己在出汗,真的沒有理由,而且他的嘴裏充滿了唾液,好像是要生病了。他很好奇拉爾斯當時的感覺是不是一樣的,當拉爾斯把錢包放進書桌的抽屜,寫下骯髒可憎的遺書時,當他為即將要做的事指責莫伊拉,為了逃避未來的屈辱而選擇自殺,把罪責全推在莫伊拉身上時,他是不是也是這種感覺。
他突然停了下來,稍稍有些驚訝地嘲笑自己。他為什麼要開槍https://read•99csw.com?他只需要把它藏起來,不讓埃拉找到就可以了。他對著地板搖了搖頭。他在想什麼?
因為注視陽光,他的視覺已經模糊,他手扶著護壁板走到樓梯口,然後抓住護欄慢慢走下。他使勁眨著眼,努力恢復視力。
他看著手中的槍。
他的目光停留在書桌上。他在想朝什麼人開槍。他內心深處的另一個自我在胡思亂想。事實上,他甚至不會開槍。
雖然這一切都是小任務,但對他而言似乎不可逾越。他不能集中精力,難以確定第一步該做什麼。
手槍很堅固,上面有一個按鈕,一個緊挨著扳機的滑動按鈕,他猜這是安全鎖。他把按鈕推上去,感受它的咔嗒聲,然後又把它推下來,推上去,推下來,推上去,推下來,最後把槍塞進口袋。
請不要自殺,埃拉,那樣沒有用,那樣會傷害莫伊拉。不,這句話沒用。有了,他突然想起了該怎麼說,很誠摯的一句話:請不要離開我。他開始哭泣,張大了嘴,他在無聲地哭泣。
莫伊拉現在知道特麗薩了,而且清楚托馬斯也知道。她會在那裡,在電視機前哭泣,用指甲挖著頭皮,感到失望極了,所有的人都讓她感到失望,拉爾斯,托馬斯,每個九*九*藏*書人。抽煙是肯定的,也許她還拿著一瓶抗抑鬱葯。情況要越來越糟了。特麗薩是個狡猾陰險的女人。她會控告莫伊拉,奪走所有的錢。其他人一定也知道,不只是他。拉爾斯一定曾把特麗薩帶去一些正式的場合,他們的感受和他一樣:他更喜歡特麗薩。
扳機是銀色的。他稍微扣了扣扳機,感受觸動發射的那一刻,然後鬆開手。
他站在書房的門口,雙手像神槍手一樣張開放在大腿上,肘部彎曲,這樣反衝力不可能擊碎肘部。
他命令自己去想別的事情。
他突然站起來,把槍塞進後面的口袋,調整站姿_雙腿分開,冷笑著。他把手伸到後面,慢慢地拔出槍來——因為他不知道扳機是不是豎起的,然後雙手握槍,對著門口的走廊。
他仍然面帶微笑盯著這把微型手槍。槍很沉重,是一個結實的小夥伴。他把槍放在桌上,彎下腰,關閉保險箱的門,但是沒有鎖,鑰匙插在鎖眼裡,然後把桌子下的蓋子和地板堆疊在一起。
樓上傳來了低語聲,是從莫伊拉房間的電視中傳來的說話聲和音樂。
他朝門裡埃拉的卧室看了看,她還在床上,一動不動,從門口可以看見她赤|裸的雙腳。
托馬斯合上書脊,以防被莫伊拉發現。他read.99csw.com走到書桌旁,蹲在桌底放腳的地方,掀起地毯的邊緣,露出一個安裝在實木地板中間的黃銅把手。他輕輕彈開它,掀起一小塊地板,放在一邊。
我正在這麼干,托馬斯這樣想著,向樓梯走去。
他走到書架旁,走到那本看起來和真書沒有區別的假書旁,按了按印著金色字體的天藍色皮革封皮,書脊立即彈開,鑰匙就在一張小小的綠色毛氈插頁裏面。
不要——他記得在什麼地方聽說過,電影或紀錄片——不要固定你的肘部,否則反衝力會擊碎你的骨頭。是一部科幻電影嗎?也許只有激光槍才會那樣。不管怎樣,如果開槍,他應該放鬆肘部,但是他沒有。
一旦他去衛生間或睡著了,埃拉就會下樓,拿起槍自殺。拉爾斯已經讓他們都看見了保險箱的鑰匙在哪裡。她可能還用不好槍,也許會把自己的眼睛打出來,流血而死,或者把自己的鼻子打掉。人們會嘲笑說他們甚至連自殺都不會,這一家人,甚至不知道怎麼朝自己的腦袋開槍。真丟人。
像他這個年齡的人會移居國外。這取決於他。憤怒的自我厭惡感驅使他抬起了頭,直視著陽光。他注視著陽光,直到眼中閃過一片茫茫白色,疼痛起來。這取決於他。他站起來,走出了房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