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
三、家紋 第五節

三、家紋

第五節

「嗯。有病人死了,總是接連地又死人。」
在舊路急轉彎的地方,像一棵巨大銀杏旗幟般聳立著的高屋宇建築,那就是信養寺——丈夫的老家。
長子不喜歡當和尚,在附近的一個市鎮開著一家西點製造商。公公已經六十五歲,是個開朗的好好先生。
「我幫您磨墨吧。」
雪代想起了鄉下分家的老人不小心說的一句話:
但是,今晚她已經看到墓地里吊著白紙糊的燈籠。是為了供養的,所以隨時破了也無所謂的廉價品。德蓮寺的墓地不是也可能有供養的白紙燈籠嗎?警方大概不會發覺墓地還有這種東西。
這該是指他還是院代時的事吧。
那兩隻燈籠吊在墓兩側的竹桿上,燈光淡淡地照出墓前的花和一些糖果等供物。是座新墳。
丈夫似乎也有同樣的感受,這麼說了以後又半開玩笑似地低語。
婚後第三年,他們又回到睽違多時的夫家,剛好寺里在做喪事。雪代已經回來過幾次,碰上葬儀,這還是頭一遭。
是一連兩天的休假,因此雪代決定和丈夫再住一晚。
不愧是一家古寺,硯台大而漂亮。在住持想著戒名的當兒,雪代拿起了那枝好大的墨條開始磨。想是上等的硯台吧,好像會吸住墨條似的。
丈夫無聲read•99csw.com地笑了笑。
「會嗎?嗯,也許吧。那就畫家紋吧。畫上家紋,一定不壞。」
又過了五年。
丈夫教雪代拜。雪代做了做合十的樣子,卻仍躲在他背後看,還是覺得不大舒服。
「好啦。」
兇案發生的那個晚上,是德蓮寺里的報恩講最後一晚,住持小僧都因接待信徒代表,累了一整天,熟睡了。在這樣的當兒,院代偷偷地開溜,該不會有人察覺。住持惠海還喝醉了酒。
「老爸該在上面寫點什麼才是。光一個字,也一定不一樣的。」
「那麼是又要辦法事啦?」
雪代定定地凝望著黝暗的天花板上爬著一般的粗大樑,久久、久久的。
「早上,附近的村子里又有了新佛,得替他取個戒名。」
圓形的燈籠,是便宜貨,只糊著白紙。風雨來了,馬上就破了也無妨。白紙上沒有寫字,光是亮著燈火,令人聯想幽冥界。
「寫了字,也還是叫人不好受吧。」
公公好像很喜歡忙碌的樣子。
雪代向身旁的丈夫說。
「如今真典和尚也老了,年輕時還為了女人……https://read.99csw.com
年老的僧人,怎麼都是矮個子呢?雪代想。那是因為她想起了七年前,到北陸鄉下的分家來誦經的德蓮寺住持真典。他雖然還不算老,身材卻是矮的。多半是從年輕時起就那樣的吧。她的眼底映現了在蕭索的秋日里,走在柴山瀉對岸的矮小個子的真典。背景是陰沉沉的天空,所以越發顯得矮小。
雪代戀愛了,也結婚了。丈夫是一名銀行職員,他的家在佐賀縣一個鄉下小鎮的一所臨濟宗的寺院。他是寺里的老三,因而來到她這邊入贅。
在這樣的鄉下小鎮,根本無處可去。傍晚時分出去散步,沒多久就沒地方可走,只好回到寺里。在進堂屋前,先到後面的墓地逛逛。過了矮牆上的門,馬上就是墓地了。天色陰暗處,在黑色墓碑邊有兩隻燈籠懸在半空中。她覺得陰森恐怖,可是丈夫在身邊,他的家又是佛寺,實在無法開口說心裏怕了,還是回去吧。而這時丈夫已經走過點上了火的燈籠前面了。
燈籠上畫家紋……
和這所佛寺一樣,德蓮寺也有硯台。和尚可以在燈上畫圓圈加鳳蝶。即令畫得不高明,要騙過因本家的病人病情突變而慌張的人的眼睛,該不會是難事。
第二天早上,雪代https://read.99csw.com來到公公的房間。這時公公把白木的靈牌擱在桌上,旁邊是硯台盒,正在掀著佛經的書頁。
本堂相當大,寺后的墓地也寬敞。寺園裡有那棵大銀杏,墓地也有小的,都停著像烏鴉的白色鳥。這裏的人都管它叫朝鮮鴉,是一種鵲鳥。公公為誕生於北陸的雪代,談了這一帶的鄉土史和地理。
可是,不曉得怎麼緣故,雪代總覺得真典的那種身影,在更早更早以前,而且還是孩提的時代就看到過了。在柴山瀉看到時,也突地感覺到的,可是那一次很模糊。也許是夢境吧?
「佛教也管它叫帽子嗎?」
兇手說不定也是個矮個子的人。他披了斗篷,戴上頭巾。那種斗篷的頭巾是三角形的。如果在頭上擱上某種東西,再從上面戴上頭巾,那尖頭便會豎起來,這在鄰居阿房嬸嬸看來,便成了一個高個子的人了。正如矮個子的公公戴上金絲錦帽后,昂藏高大,判若兩人。據說那帽子有十五、六公分高,斗篷的頭巾該也有那麼高吧。遮掩住額角的部分不算,至少也有十公分以上。
公公是住持,身材寬寬的,看上去略顯矮胖。寺里有兩個年輕僧人,外加一個小沙彌。在附近,算是一家古老的臨濟宗佛寺。
——就在這時,夢境https://read•99csw.com里的情景那麼突然地浮現出來,雪代被母親背著,走在一條不知是哪裡的路上。母親身邊,是一個不是父親的男子,微俯著胸前走著。那人和母親靠得緊緊的。也是晚上,有遠遠的人家燈光。是野地里的路呢。
公公似乎想妥了,握起筆,將筆尖浸在剛剛磨好的墨汁裡頭。白木靈牌上,給寫上了好大的黑漆漆的漂亮字跡,漆樣的墨色里,冉冉升上了股股墨香。好像多年沒有磨過墨了,雪代覺得很稀奇。
公公這麼說明。
五歲的時候,來接雙親的兇手,提的是畫上圓圈裡有鳳蝶的生田家家紋的圓形燈籠。據養父說,警方把本家和分家全部搜索過,他們的燈籠都未動過,數目也足。
後來,雪代忽然想到了什麼,幾乎叫出來。那是夜裡躺進床里以後,因為久久不能入眠,便聽著丈夫輕輕的氣息想這想那。丈夫說的那句話,驀地里在耳朵復甦過來。
「白紙糊的,看了不大好受呢。」
婚後,被他帶著去過三次距福岡兩個小時火車車程的夫家。是個古老的街鎮,和新築的國道有段距離,舊路彎彎曲曲的,街道也狹長。兩邊並排著矮矮的,有格子門的屋子。屋檐下和從外頭可以望見的中庭,都是懸挂成瀑布般的細麵條。這兒是麵條的名產地。九-九-藏-書
丈夫也從那兒望著本堂答。
「懂得不少嘛。」
「不錯,明治初期,從外國進來了『夏波』,可是沒有恰當的詞好譯,只好借用了禪宗的詞,叫帽子。」
「從老爸那兒聽來的。……那一頂帽子,有十五、六公分高吧。矮個子的老爸戴上,變得又高又大了。」
過了一會,住持起身,踱到靈棺前。
雪代老實地說出自己的想法。
「好像剛做好的呢,所以才有供養。」
那是夢呢?還是現實里的事?
「勞駕勞駕。」
「嗯,是因為戴著帽子吧。」
據說,那地方的人們對警方人員的詢問,都沉默寡言,而且守口如瓶。挖掘山芋的鐵棒,除了警方搜查過的以外,可能另外還有人吧。
如果德蓮寺的那位真典和尚也像公公那樣戴上帽子,也許看起來更高。可是德蓮寺是真宗。真宗是不戴那種帽子的。
丈夫說著笑了笑。
「咦,爸爸看過去好高呀。」
臨濟宗的導師,裝扮莊嚴極了。頭上戴著金絲錦高帽子,身上是紫衣和也是金絲錦的袈裟,手持拂塵,坐在有貝殼嵌鑲的黑漆曲椅上。雪代遠遠地站在寺庭里,看本堂里正在進行的法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