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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史疑 第三節

四、史疑

第三節

比良小心翼翼地不使對方戒備,問了出美濃那邊的路。女孩回答說她也是同一個方向,可以一塊走一段路。女孩似乎因為比良那一身西裝,不感恐懼。有了伴,比良忽然覺得失去了獨行的勇氣。
比良聽說過偏僻的山村女孩,習慣於自古以來的性風習,故絲毫不覺得對她有何內咎。不,比起殺人,還有什麼更嚴重的罪行呢?他彷佛覺得和這女孩置身無人荒島上,聽任生命奔騰。女孩連他的姓名居所都一無所知。
就在這時,比良忽然被老人從後頭給抱住了。老人連連大喊「抓賊,抓賊」。比良慌亂了。一瞬間,腦子裡閃過了學者生命的結束。他拚命地想掙脫,老人則緊纏不放。老人雖然矮小,喊賊的嗓聲卻頗有力道。
這是一段困難的逃亡路程。前面是黑黝黝的山嶽,威嚇般地逼過來。他儉省地使用手電筒,在漆黑一團里,光靠微微泛白的路面前進。他連這條路是不是出到美濃那邊,都完全不知道。
比良於是等候日暮。末班車八點開,他希望在那以前看看「史疑」的內容。有二十一卷,不可能全部過目。他決意必要時,把重要的部分帶走。
老人原來是撒了謊。裝https://read.99csw.com成擁有新井白石的「史疑」的樣子,事實則是子虛烏有。當然,也可能老人為了慎重,光把「史疑」藏在他處也不是不可能,可是照這房間里的情形來看,那是不可能的事。
比良用手電筒點檢書架。「史疑」既有二十一卷,堆成一堆,應該一眼可以認出來。可是那裡成堆的,最大的也不過七、八卷而已。沒有「史疑」!
他最後決定走夜路。來時搭的私營鐵路也不坐了,希望能利用美濃那邊的鐵路到名古屋。還好皮包裡帶有這一帶的地圖,撿了個黑暗的地方蹲下來,用手電筒來查查。大略的情形是懂了,不過同時也發現到,這一段山路著實不近。
挨近才看出來,提燈籠的是個女人。想是要前往附近部落的吧。他感到有所依靠,同時也覺得非問清楚路向,便可能陷入危險,便從後頭搭了話。女人吃驚地回過頭,火光照出了二十三、四歲女人的圓圓的面孔。她身上穿著鄙俗的連裙衣。
路越來越窄,似乎連卡車都不來往。他在如果不是闖下了滔天大禍,便不可能獨自摸索過去的山路上,像個落單的士兵那樣地走去。
九_九_藏_書人天南地北地聊著。比良好高興有了這麼一個旅伴。路有時臨斷崖上,下面很深的地方有淙淙水聲揚起。女孩說這裏就是四十彎,山頂就是越前與美濃的地界,以後就是容易走的下坡路了。
比良伸手搭在女孩身上,女孩恰似在等待著一般地未加拂逆。他用雙手把順勢倒過來的女孩攬進懷裡,不發一言就把她放倒在草地上。女孩依從了他的動作。插在岩縫裡的燈籠光,照出女孩那充滿土俗之美的面孔。
這張簡略的地圖,成了比良此際唯一的依靠。不用說,把居民叫醒問路是不可能的事,因為這也等於給警方留線索。他就靠地圖約略地辨別方向,往東南方走去。
比良順利地進入老人的書庫。不愧是以藏書家自誇的人物,書架上擺著種種古文書、古記錄之類。與大學里的資料室不同的是只堆放在八蓆房間一角,數目意外地少。也因此,找起來也格外簡單。
比良直樹之所以犯了那麼可怕的罪行,動機卻是這麼純粹的。然而,動機再純粹,行為有時卻也可能轉到料想不到的方向。當比良潛入那幢房子的時候,老人已經關上大門就寢。正是老年人的早睡。不出所料,鄉九-九-藏-書下的住家門戶總是草率的。外行人的他也那麼輕易地就從後門進去了。
比良不自覺地把老人摔倒在那裡。這時,遠遠照射過來的電燈光,讓老人把比良的臉給認出來了。老人說:呀,你不是白天里來的那個人嗎?萬事皆休一定就是指這種情形吧。他伸手扼住老人的脖子,把渾身的力氣使在雙手上。老人的嗓聲停了,呼吸也停了。
女人告訴比良,因為鄰村親戚家有了不幸,目前正要回家。由於明天一早有件要緊事,所以不能在親戚家過夜,女孩談得一點也不生疏的樣子。比良也告訴她,他是九州人,為了往訪美濃的一個朋友,才會走上這不熟悉的山路。
比良擔心起白天里看到他的臉的村民。他們一定會向警方報告的。不過他同時也想起村民們都不怎麼親切,沒有一個人端詳過他。老人似乎不得人緣,回答他問路的人都側開著臉。假定他的臉相給記住,也不可能知道是何許人。當老人的屍體被發現,警方開始了調查的時候,他已經接近東京了。
比良想了這種種狀況,認定從附近車站搭火車,對他不利。在附近鎮街的客棧住宿,也是極度危險的事。
比良看看表九_九_藏_書,八點半,末班車早就開走了。不過即使趕上,搭公共汽車仍是危險的事。老人的屍體,明天必被發現無疑,而且會很遲才是。那個住房,連鄰近的人也不常來往,除非有特別的事,應該不會有訪客。但是,今天他造訪,村人們都知道了,因此搭乘末班車,等於是給警察一個有力線索。
當比良正想從屋裡逃出去的時候,陡地想起了曾把一張名片交給老人。那張紙片會把他帶到死刑台上的。他慌忙轉身進了白天里與老人面晤的房間。還好,不用找就看到它仍然放在桌上。把它抓起來,塞回名片夾里。稍稍恢復了鎮定,他便又有了把場面裝成強盜的模樣,於是把屋裡的物件胡亂搞攪一角,這才離去。老人既是獨居,這麼被盜的金款物件便不為人所知了。什麼也沒偷走,仍然可以被認定是強盜。往外頭看看,山村裡夜深得早,已經闃無人影了。
來到一個地點,她提議休息一下。當然,這也是出自他對比良的雙腿的體貼。事實上,比良這一路來,幾乎等於是靠殺人後的亢奮與逃亡心態走過來的,因此他馬上同意。兩人在草地上並排坐下來。女孩把燈籠柄插|進旁邊的岩隙。這位鄉下女孩微露出膝read•99csw•com頭坐在那兒。她說她不久就要結婚。
聊著聊著,比良就覺得自己正在依靠她。熟悉地形,對這一段險峻的山路是最好的憑藉。女孩對他,完全沒有了警戒心,並且還似乎對這個外來的陌生客有了好奇。這一對偶然湊在一塊的旅伴,漸漸地親密起來了。她對不習慣走山路的他,還顯得那麼體貼。
比良產生了奇異的心理,是殺人後的亢奮,誘發了性的衝動。不過這本來就是自然的現象。西洋的小說里即有個女人,剛下葬了丈夫,卻在墓場就和一個年輕男子發生了奸|情。再者,在闇夜的深山裡與女人單獨相處,這種異乎尋常的環境,也恍似小說里常見的,在風雨夜男女互相擁抱的老套情景。
進了山塊里約莫有八公里左右的時候,他看到前面有燈籠火光在搖曳,禁不住地駐足了。他往前方緩緩地前進著。保持距離跟上去,又覺得對方步伐委實太遲緩。並且,這麼久以來獨行的無依感,也因這一盞火光而稍稍抒解了。
儘管決心是下了,白天還是無法實行。首先,宇津原老人不知何時才會外出,如果在外頭徘徊瞻望,一定被鄰近的人看到。這裏和都市不同,光有了外來的陌生人,便已夠吸引人們的眼目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