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九、海灣的記憶 第三節

九、海灣的記憶

第三節

明子在羡慕船家夫婦。那是和她自己比較之下而說的。我默然。我還是不要多說吧。說了,不知會惹出什麼麻煩。明子感情太豐富,如果在這樣的地方哭起來,那就不好辦了。我寧願在人家眼裡看來,我和她是一對安靜的夫婦。
應聲的是明子。我側開臉。女佣人把我們引到屋旁別棟的房間。那裡小小的房間有二,一個空著。女佣人打開了格子門的門鎖。下面是砂地,走在上面,鞋子會陷下去。那鞋痕使我擔心。
那以後,我就沒有再看到阿姨。什麼時候到朝鮮去的,我毫無記憶。阿姨幾時在朝鮮過世,我更無法知道。
明子目送著船緩緩地駛過去,自語似地說。船所激起來的浪頭上,微紅的陽光閃耀著。不知在什麼時候,日影漸斜了。
「回來啦。」
「不寫也沒關係吧。」
我不知道我的說法對不對,不過如果旅社來要求寫,那時就推說明天寫吧。只不過萬一出了什麼事故,旅客沒有登記,他們免不了要挨一頓官腔吧。
我把明子的臉攬過來。因為在外頭站久了,頭髮微微亂著。發里有九-九-藏-書海潮味。
「該寫什麼名字呢?」
明子看了一眼,迷惑地問。
「我們回來啦。」
「是啊……」
明子順從地跟上來。也許站了這麼久,累了。我因為想了很多心事,倒不覺怎樣。不過我可沒有向明子透露出什麼。
女佣人離去后,明子便挨過來。
就在這時,我記憶里的往事突然成立了秩序。一道光芒照出了茫茫的,猶如在夕景之中的幼時記憶。
旅社在松林里。周圍用木頭做籬笆圍起來。它可以擋住外面的眼光,同時也有防風的作用。不過好像隨便哪裡都可以出入。入夜後,附近都不見人影子。
「您怎麼啦?」
女佣人收拾好餐具,鋪了寢具。這當中,我和明子坐在廊上的椅子里。女佣人道過晚安便離去,沒有提到登記的事。
我不是沒有想到假名,但把主意改了。
女佣人說浴室已經準備好。一應一對都由明子開口。是明朗的嗓音。我把出去以前看的報紙撿起來,在眼前攤開。
「嗯……」
阿姨是不是在田野浦的我那個老家二樓躺著,在那九九藏書場火警里活活燒死呢?我總覺得一定是。但是,她也不是躺著不能動彈的,這樣的人又怎麼會燒死。是不是有人為的無法逃生的原因?害了病躺在牀上,光這個說法,人們便會同意她的遲逃了一步了。
「嗯。」
和明子並排站著眺望的田野浦風光,無端地泛現腦際。那是如今已不留絲毫痕迹的我出生的老家。我想起了被母親背著奔逃時的火光。剛剛在眼瞼映現的紅光,是由於白天里向明子說的往事,依然留存在腦膜上之故嗎?
「女佣人好像以為您在生氣,小心翼翼的。」
「那就算啦。」
母親這麼告誡我。看到阿姨被打破了頭,母親必定察覺到父親與阿姨的關係。當然,母親早就懷疑了。然而,由於阿姨受了傷,母親遂倒向父親這一邊了。不僅是擔心警察,說不定母親還因為父親把愛人打傷,而感到勝利吧。錯不了,在那以前,母親就憎恨阿姨的。
桌上有茶色的貴重物品袋,外加一紙住宿人登記簿的用紙。
寫了,就會留下筆跡。我也不希望明子寫。
「沒什麼。」
https://read.99csw.com子好像這才放心了。
「為什麼?照規定不是應該寫嗎?警察會找麻煩吧。」
「說忘記了就行。旅社也省得被多抽一份稅。我想,他們是不會來催我們寫的。」
父親是謹慎的人。這一點,我長大后很清楚。而對權威卻是個脆弱的人。
我向明子舉起了酒杯。明子似乎不以為意。
剛好,在朝鮮的姨丈來催阿姨上朝鮮了。她的傷還沒有痊癒,無法起牀。如果讓她勉強去朝鮮,事情就會揭露出來。她丈夫是警官,父親不曉得會受到這位連襟怎樣的報復。說不定休了妻子,以通姦罪把父親抓進牢里。
「也有那樣的生活呢。」
「姊夫,你怎麼老不開口呢?」
女佣人在玄關口迎接。
有船進海灣里來了。單調的引擎聲在水上蕩漾開來。對面的山和海邊的丘陵上,起了微微的回聲。船上,女人在掌舵,男人忙碌地在船舷上來回。
「別向人家說阿姨病了。萬一說了,警察就會把爸爸抓去。」
房間里暗蒙蒙的。枕邊的檯燈發出微弱的光。身旁的明子在沉睡。雙唇微張,也是因為read.99csw.com疲累之故吧。
旁邊的明子微微的打著鼾。是確確實實的微鼾。我差不多得開始行動了。
母親不在時父親毆打阿姨,也許是因為一場口角吧。那口角,這一刻好像明白了它的意義。是不是阿姨想了斷跟父親的關係,前往姨丈的任地朝鮮呢?也可能是姨丈催她早日回到朝鮮去。不管如何,父親因而發怒起來,才毆打了阿姨吧。父親打得好凶,凶到阿姨頭上流血。
這不太妥當呢,他想。不能給女佣人這種印象。他應該是平凡而沒有特徵的男子。
我不曉得阿姨在樓上躺了多久。如今想來,可能是相當久的一段時間。在我的夢一般的回憶里,只有流瀉在枕邊的女人長長的頭髮,和沉在合金盆子里的毛巾。
明子瞪圓眼睛說。
想抽煙,還是免了。我不希望擦火柴的聲音吵醒明子。我仰臉看著陰暗的天花板。剛才的一朵大紅是怎麼回事呢?是錯覺嗎?不像是夢。
好累。心情頗緊張,還是落入深沉的睡眠里。我忽然驚醒,因為眼瞼里好像映現一朵大紅。
兩人洗好澡回來,房間里已擺好了晚餐。外面早已黑了。
在三九九藏書根松那裡看到父親的阿姨,是那以前。街路上的櫻花祭的時候,父親要我一個人先回家,也是毆打阿姨之前。
「只不過是形式罷了。警察也不會管得太嚴的……」
我真不希望提到警察兩字,所以連忙又說:
我幾乎起身跟上去,還是打消了。我是想到先把住宿費付清,卻又覺得那樣反而不自然。說不定旅社的人會起疑。
我開始向明子採取行動。爸,我在心裏說:您做過的事,兒子也要做呢。我的太太也正在為我準備不在場證明,為的是從激|情的明子保護我——也正如母親幫助父親那樣……。
那麼火警后搬到街路上朋友家,雙親把我留下來外出了兩天,又是怎麼回事呢?這可以有兩種可能,其一是接受警察的偵訊。另一個是在哪一個寺里給阿姨辦後事——八成是附近的阿彌陀寺吧,所以才沒有能夠回來。然後,這兩樁事都打發過去了。
「差不多可以回去旅社了。」
從鄰居片山飲食店鬧起來的火警,說不定不是由於店面的火燭不小心。會不會是有人縱了火呢?
抬起左手就著檯燈的光看看表,才一點稍過。還早呢,我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