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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話 路檢 第三節

第一話 路檢

第三節

「我得先提醒您,您越是抗拒,只會讓我的印象越糟。您如果沒有心虛之處,就請配合一下。」
「是。對不起。」
中指、無名指、小指都彎下,還沒結束。這次又舉起左手,同樣依序彎下手指。
一名坐在窗邊的學生,倚著椅子靠背,懶洋洋地舉起右手。那張嘴唇豐厚、鼻孔看起來比實際更大的自大臉孔,屬於都築耀太。
「宮坂。不好意思,你過來一下好嗎?」
「敝姓宮坂。不好意思,可以請教您的大名嗎?」
「你要去哪?教官不是叫我們自習?」
風間轉頭。
「沒有特殊理由。只是,在準備警察考試的期間,漸漸對犯罪搜查產生興趣。」
「三,處理狀況報告書。四,實況勘驗調查書。五,犯罪前科照會書。」
是!首先是鍛鏈自己的場所,繼而也是身為警官確立自覺的場所——。
「原來如此。——那我再問你,你為何想當警察?」
「不用在意。——你們兩個,都可以回去了。」
「原來如此。我的結論是——省省吧。」
宮坂回到自己的座位。
「我姓風間。」風間一邊回答,視線垂落地面。
「因為若是抱著崇拜,恐怕前途堪慮。反倒是對警察有埋怨才當警察——那樣的學生,更適合這裏。如果照我的經驗來說的話。」
或許對教官說說和道當時也許是因為害羞,以略顯僵硬的表情回答「將來有何打算?」這個問題的模樣也挺有趣。
「根據警察職務執行法第二條,警察針對有異常舉動的可疑人物可以做臨時攔檢盤查。」
都築抬起頭,猛然把手朝他伸過來。
「六,嫌疑人調查書。七,被害者調查書。八,照片攝影報告書……」
「你不想說嗎?」
這次是宮坂低頭。雖然心裏多少感到必須老實回答,卻還是依舊垂眼不語。
「請問是什麼?」
「……我做。」
人人啞然之際,宮坂起立。走到都築的位子,小聲發話:「你真有膽量。」
「你們也遲早會去街頭巡邏。屆時,被醉漢糾纏不放的機會,想必多得是。」
「報告。我是初任科第九十八期短期課程班,宮坂定。現在請風間教官至第三教場,進行晨間指導及第一堂課的教學。」
把脫下的外套隨手揉成一團,扔到講桌后,風間環視教場。「宮坂的答案是依妨害公務逮捕對方。有人和他的想法一樣嗎?」
風間以從容不迫的動作回禮的舉動,令人很九*九*藏*書意外。也許是第一次見面的冷漠態度,至今令人印象深刻。
都築把課本胡亂疊在一起站起來。
都築以宛如輕撥弦樂器細線的清脆聲音如此說道,把椅子推回桌子底下。
「好吧。那就算了。不過,我要給你一個課題。你給我好好做出來。」
再怎麼說也太冷漠了。不要求他陳述自己的教育理念,但起碼也該跟大家說一聲請多指教吧。
風間沒回答。也沒點頭。不過,倒是站起來了。
「你現在對我做路檢盤查試試。假設這個小記事本是皮包。如果你又像上次那樣不及格,現在就給我打包行李滾蛋。」
這雙眼睛果然令人想到義眼。明明視線相接,卻感覺不到。只覺得那雙眼睛好像穿透自己的臉孔,盯著自己身後的某種東西。
他一邊這麼猜想,另一方面,也在盤算著,如果要搶在風間之前先開教場的門,應該在什麼時機追過教官才好。
「……不,是刑事課。」
等他列舉完文書名稱時,已經把十根手指都用完又回到右手,而且彎到無名指為止了。
「二,辯解筆錄。」
他聽命行事,走上講台與風間並立。
他刻意慢慢走。當他為那意外的高難度困惑之際,風間把步調放得更慢了。他們再次並肩同行。
看準風間上講台的時機。
「發生那種事態時,若是你們會怎麼處理?」
「快點。」
那位巡查部長姓「平田」,自從車禍后,至今一直用明信片與他保持聯絡。還有平田巡查部長的兒子和道,居然與自己同期的巧合。這些事是否該告訴教官?
宮坂像要開路似地率先走到教官室門口。等風間走到走廊后,宮坂關上門,當場微微行禮,朝教場小跑步奔去。
宮坂搶先繞到繼續邁步的風間面前,擋住他的路。輕輕將手抵在風間的胸前,阻止他前進。
手臂的動作七零八落。若是植松看到這種表現肯定會命令大家重做十次,但風間只是輕輕點頭。
教場值日生,還有再當一次門童的任務在等著。去請教官后,必須搶先回到教場前面站好,等待教官抵達。按照規定,見到教官后必須敬禮替教官開門。
就在宮坂一邊想像那個順序,一邊跑了五、六步時。
是!對於眾人這聲回答,風間做出毫不在意的動作,抓起講桌上的外套。
風間再次微微歪頭。
「那是六年前的冬天。考上大學,剛拿到駕照的我,獨九*九*藏*書自去滑雪。回程,暴風雪令我的方向盤失控。」
「你憑什麼這樣問我?」
宮坂奔向教官室。敲門前,先對著走廊的窗子照一下,調整領帶的歪斜。
都築不等教官正式指名便走上講台。然後毫不遲疑地朝風間的胸口伸手,一把將他的制服前襟揪到一塊。
風間點點頭,從懷裡掏出記事本,突然停下腳步。
「這時救了我的,是任職派出所的巡查部長。」
「逮捕對方。」風間緩緩解開其他的扣子,脫下外套。
車子衝破路邊護欄后,他想開門,門卻文風不動。從崖上翻落的車身,前後左右,都被沉重的積雪深深覆蓋。
當他被敲擋風玻璃的聲音驚醒時,窗外是堆滿雪的警察帽子。帽子底下,巡查部長一邊露出笑臉,一邊猛然朝他豎起大拇指。他想不出還有什麼能夠像那根大拇指那樣溫暖自己的身體。
「你幹嘛?」
「是……這樣嗎?」
「……為什麼?」
「少羅唆,站著別動。」
「你叫宮坂是吧?」
依舊低著頭的風間,把手上的記事本遞過來。
宮坂也放慢步伐。
「學生惶恐。」
不知不覺意識不清。
「因為雪。」
「誰叫你對自己做了?」
教室快到了。宮坂跑過去開門,保持敬禮的姿勢等候風間抵達。
「是。」
都築想說什麼,他大致明了。現在,都築的手,雖然用力拉扯他的制服,但扣子還是好好的。線頭並未因此鬆脫。之前明明輕易就從風間的制服脫落……。
驀然回神,才發現不知幾時自己已與風間並肩同行。是對方放慢了腳步。
「噢。所以我要去自習呀。回宿舍自習。」
「對。絕對不算輕。不,甚至堪稱是重罪。所以才會製造出這麼多的文書工作。依妨害公務執行逮捕——這句話經常聽到。但是,關於那背後的工作,你們可曾想過?」
「是!」他又跑迴風間身旁。以退後一步的位置走在教官身邊,宮坂的腦海浮現的,是「說不定」這幾個字。
那位巡查部長,每當天候不佳時總會仔細巡邏自己負責的區域。他根據多年的勤務經驗,找出方向盤特別容易失控的地點。當時一手還拿著上面做了記號的手繪地圖。
宮坂一下子想不出該怎麼回話。
不是省油的燈。或許的確如此。「什麼也沒準備。只是說說剛才臨時想到的。」風間嘴上這麼說,卻似乎已事先動了手腳讓扣子輕易脫落。read.99csw.com
「你不覺得奇怪嗎?」
「那怎麼行……」宮坂一再微微搖頭。「我不能……」
「碰觸身體,好像行為過當了吧?」
然而宮坂如此回答。這是真心話。趁早將欠缺警察資質的學生剔除的篩子。那就是警察學校。
那張桌前有白髮腦袋。
但他實在運氣不好。偏偏在這種時候輪到當教場值日生。
把黑板每個角落仔細擦乾淨后,他奔向茶水間。在那裡備妥水壺與毛巾后,已接近上午八點半。學生已全體就座。周一的時間比一周其他任何一天都過得更快。
風間把右手輕輕舉到胸前的高度,
他朝左胸的口袋伸手。掏出警證之際也不忘繼續注視風間的眼睛。
對於風間的這個問題,宮坂第一個搶先舉手。他想藉此挽回劣勢。一邊勉強按捺激動的心情一邊起立。
風間走出教場后,學生們面面相覷。只上了十分鐘的課。
轉身背對風間與走下講台時,都築一直保持沉默。宮坂也緊跟在後回到位子。
「什麼罪名?」
在旁人看來,想必會以為他之前就一直擔任這群學生的班導吧?再怎麼資深的教官,碰上頭一次授課,照理說多少應該會有點意氣昂揚。但是白髮男身上絲毫看不出那種跡象,只見他緩緩放眼環視學生。
風間是在說上次的課堂表現。看來果然被他發現了。打從宮坂隔著教場的門看到風間雙眼的那一刻起,便有那種預感。
風間用微微轉頭的動作催他說明。
「一,現行犯逮捕手續書。」
——我是風間公親。
——不,我不會繼承父親的衣缽。我打算找家公司上班。
宮坂也張開嘴。但一時之間想不出該說什麼。
幾乎在他回答的同時,風間已率先邁步。宮坂自背後接近,出聲喊道:「不好意思。可以打擾一下嗎?我是——」
「好,到此為止就行了。」風間抬起頭。「看來你不用回去打包行李了。」
「為什麼?」
「要做嗎?不敢嗎?到底怎樣?」
眾人搖頭。
「我有點遺憾。」
配合自己說的話,他彎下大拇指。
「妨害公務執行。」
幾乎全體都舉手了。不過,只有都築,他把雙手放在桌下,定定盯著講台。
風間做出不情願的樣子,宮坂朝他走近半步。
昨晚他立刻去翻圖書室的教職員名冊,找出那個名字的漢字寫法原來是「公親」,但微微的恐懼依然沒有消失。
「是的。」宮坂一邊留意不要走到風間九九藏書的前頭,一邊猶豫。
宮坂被揪住胸口。都築拉扯他。
「抱歉。畢竟是第一次上課。我這邊,還沒做好充分的準備。植松教官又是突然住院,交接工作也沒做好。所以,我剛剛只是說出我臨時想到的。今天的課就上到這裏。剩下的時間你們自習。」
他怕汽車廢氣進入車內,只好關掉引擎。車子立刻停電,暖氣停止。現場在手機的收訊圈外。他一邊冷得哆嗦一邊想到的,是會來出席自己喪禮的人數。
昨天傍晚,站在學生面前的風間,以雖然清楚卻有點沙啞的聲音說出自己的全名后,立刻直接走下講台。
「像剛才那樣被揪住制服,扣子脫落的情形也不稀奇。」
說不定,校方早已預見植松即將住院。而且,說不定也早已敲定由風間來代課。所以風間才會一再前來旁觀上課情形。
「換言之,是因為崇拜救命恩人。這就是你的答覆。」
大聲喊叫也只令喉頭疼痛,無人前來救他。
「放手!」
「看來他不是省油的燈。」
「現在,就在這裏嗎?」
一度駐足的風間,又開始邁步。宮坂緊咬不放。
「不,警職法中也有『得令對方停止,提出質問』這一條,所以這項行為是被容許的。」
風間轉向全體學生。「有人志願嗎?」
風間露出沉穩的笑容,一邊豎起大拇指。指尖對著風間自己的胸口。
「……我記得是三年以下的懲役或禁錮。」
闖進休息室的記者,圍著平田巡查部長做完探訪后,接著又把鏡頭與麥克風對準巡查部長的獨生子,當時大學四年級的和道。
「啊?」
他把食指也彎下。
他很不安。如果和那個男人在一起,恐怕犯點小錯都會挨罵。那或許是因為一聽到「公親」這個名字就令他聯想到「性急」這個字眼
「坐下!」號令完畢,正準備回自己的位子時,「慢著!」風間叫住他。
不,在那之前,還是先說各家媒體得知他的獲救經過紛紛跑去派出所時的狀況吧。
「我問你,對你來說警察學校是什麼樣的地方?」
「抓住胸口。」
「下課後到教官室來。到時我再告訴你。不用擔心。不是什麼難事。」
雙腳用力也沒用,宮坂九-九-藏-書不得不跨出一步支撐身體重心。
教科書式的答案當下浮現腦海。
「那你的志願是地域課羅?」
宮坂將手指搭在領帶結上。一回到自己的座位立刻開始冒汗。他試著思索剛才是什麼擾亂了自己的心情。或許是因為嫉妒都築的大胆豪邁。以風間的個性,比起瞻前顧後的自己,想必對爽快聽話的都築有更高的評價。
「或許,是篩子吧?」
走進教官室,布置稍有變更。因為在植松的空位子旁,新擺了一張風間的桌子。
風間的制服上有金色物體脫落,掉到講台地板上。
「你為什麼故作笨拙?」
「是。」
「向教官敬禮!」
都築走出教場的背影,無人試圖挽留。
他用力將雙腳撐著擋風玻璃,試著以手肘撞破旁邊的車窗,卻只落得腳踝扭傷,手骨骨裂。
「慢著。」背後傳來風間的聲音。「我們一起走。」
「對不起!」宮坂代都築道歉,慌忙撿起掉落的扣子。
但是最後,先開口的是風間。
當然他動手腳的目的,肯定是要讓大家對上課內容留下強烈印象。學生揪住教官胸口的情境,如果再加上掉落的扣子這種小道具,視覺效果會很強烈。剛才目睹的情景,想必今後也會縈繞腦海久久不去。
「立正!」
「可是……」
「宮坂。」
宮坂同時看著記事本與風間,一邊又說道:「麻煩您在我檢查時一直看著好嗎?請不要把臉撇開。期間也請不要把雙手放進口袋。」
這或許是個很普通的答案。但是,入學不到兩個月,就算只有這點程度的認識,也莫可奈何吧。
「我應該已經說過了。不敢的話就滾蛋。」
那樣的和道,在接連辭去兩家公司的工作后,終究在親戚的勸說下,不情不願地報考縣警並且被錄取。這段經過不妨也順帶說出吧……。
「別把時間與精力花在書寫無聊的公文上。有那種閑工夫,還不如上街多巡邏一分鐘對社會更有幫助。即使被醉漢糾纏也要忍耐。記住警察就是要忍耐!」
「真不巧,我現在有急事。」
「依妨害公務執行逮捕某人時,起碼得製作這麼多報告書。你能說出妨害公務的法定刑責嗎,宮坂?」
原來如此,風間的確沒說「在這間教室自習」……。
宮坂把右手伸到自己的胸前。找到制服第一顆扣子后,試著握住那一塊。
「那麼風間先生,可以讓我打開你的皮包看一下嗎?」
風間走進教場后,宮坂關上門,原地揚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