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們救了您的命。」阿初說。

誰都知道有「內鬼」。

慕次勉力回應。「謝謝。」

「如果，證據作偽呢？豈不濫殺無辜？」

「什麼事？」李沁紅問。

「你的『鉚釘』說，他曾經事發前一小時之內，給我們偵緝處打過電話，並明確告知共黨集會之門牌號碼，恆吉里1141號。」

「就是你這表情可笑。」慕次地笑牽引到傷口地疼，他皺眉，呻|吟了一聲。

「共匪上海經營多年，這一次，他們鋌而走險，聚精英于會，也絕非倉促行事。」李沁紅說。「處座，且釋煩躁，垂釣的樂趣，就於耐心等待，等待魚兒咬鉤的瞬間。」

雅淑阿初面前始終保持含蓄、凝重和端莊。這是她顯赫姓氏僅存的一縷芳香。

「不行！」阿次不知哪裡來的力量，居然伸手拉住了阿初的胳膊。「我不走。我走了，等於不打自招。」

「他們要分辨我的聲音。」阿次說。「有個人，曾經聽見過我的聲音，今天，只要他從電話里辨別出我的聲音來，就足以使我致命。你明白嗎？你幫不了我。如果，今天下午，或者晚上我出了什麼意外，請您轉告，您的那位蘇聯朋友，如果，他還，您告訴他一句話，風、雨俱已不，請他另擇一路。小心家賊。」

「為了全中國人民的將來，也包括您。」

「您的第二個目的，是否想告訴我，有關我家庭的秘密？」慕次的眼底閃出精明而又狡黠的目光。

榮華冰冷的屍體躺「春和」醫院的太平間。

「去恆吉里1141號勘測現場的人員，我建議，交由警察局比較妥當。可以迷惑共黨的視線。」高磊說。

她的父母由於疾病的困擾和經濟的負債，已經先後辭世了。一個孤女孤立無援之際，選擇了出賣笑容和舞技。

阿初凝視阿次片刻，清晰有力地告訴他。「你現這條命，是我給的。如果，你要求死，必須經過我同意。」他轉身對夏躍春說：「立即送他走。」

「我是高磊，找杜老師。」

雅淑口齒有些不清晰地敷衍了一句。「你好，初醫生。」

這個「內鬼」，現還逍遙法外。

「我說謝謝。」

「所以呢？」

「你不認為，你父母的所作所為，有違常情常理嗎？」

慕次無語。

「謝什麼？」

楊慕次的病房裡，洋溢著暖暖的溫馨，楊思桐送來的鮮花插花瓶里，發出陣陣幽香，天藍色的窗帘捲起，阿初漫步走到慕次的病床前。

「可是，做母親的未必能夠理解。」阿初低聲自語。

「結局是一樣的。」

阿初目不轉睛地看著阿次，突然，他的眼睛里放射出奇異的光彩。

「因為，別無選擇。」阿次的聲音很低沉，但是很肯定。

「再選一次呢？」

偵緝處里有「內鬼」。

「從今天早上開始，醫院門口就加派了特務的流動崗哨，病房的走廊上增加了不少不看病的所謂病友。偵緝處也好，警察局也好，他們每次從我的醫院帶走病人前，都有這種先兆。」

阿初和阿次同時感到震驚。阿初覺得自己已經幫他做得很乾凈了，阿次想的是，中央特科是否已經安全脫險？

「榮二小姐的母親。她會為此崩潰的。」阿初由衷地對三太太生出憐憫之心。「我完全不敢想像她得知噩耗的瞬間會是怎樣的悲痛欲絕。她的兩個女兒的死，都跟我們倆脫不了干係。榮榮是我的診室里被炸死，她很無辜，做了我的替死鬼。榮華又是跟你的車相撞而……而去的，你說，如果我們面對她的母親，如何心安呢？」

「為什麼呢？」同樣的問題，李沁紅也問自己，自己哪裡出了紕漏？天衣無縫的計劃被憑空撕破，而且，警察局擬出的事故報告分析原因，居然是：地處交通事故多發區，由於單方面操作不慎，遂釀成慘禍。生命可貴，須認真吸取教訓。云云。

梅花巷7rｅaｄ.9９ｃｓw•ｃoｍ號。

春和醫院。

「你不會吧。」高磊替慕次鳴冤。「他都撞成那樣了，你還懷疑他？他要真是共黨，那女共黨會撞得這麼狠？」

李沁紅想：如果榮華撞車是偶然，那麼，華美書店的火災也是偶然嗎？一天之內，同一個人身上，會有兩次致命的偶然發生嗎？

「您可以這樣理解。」阿次平靜地說。

杜旅寧辦公室的電話響了。杜旅寧正看文件，侍立側的俞曉江接了電話。

慕次突然想說話，夏躍春制止他。「他過幾日來看你，有什麼話，你直接跟他說。現，你需要絕對的安靜。」

突然，雅淑看見了阿初。

「這是一個我無法逃遁的陷阱。」

阿次希望阿初也能明確地知道這一點，不要一味地挾恩發威。

中央警官學校。

「為什麼會選擇這樣一種激烈而又極端的自殺方式？」阿初的確無法理解，這是他最想問阿次的第一句話。

「有事嗎？」俞曉江問。

「您指的是……」

「於是，你們不惜以生命為代價，去殉你們共同的理想。」

雅淑情願相信這是「神」賜予的福音。

換了工作的雅淑，工作很勤奮，很受老闆「賞識」，上班不到一個星期，老闆就替她梅花巷租了房子，說是朋友空出來的閑房，給自己暫住，一來，離上班的地點近，二來，還可以替朋友看房子。

「很久不見了，您現身體還好嗎？」阿初態度依舊恭敬如初，這多少讓雅淑的心裏感到一絲安慰，畢竟，阿初是留過洋，見過世面的，不是那種得勢便猖狂的小人。

「我想起來了，阿次曾經回來替我拿過公事包。」熊自達自言自語地說。

如果是，他情願以身相替。

李沁紅和熊自達都下意識地伸手去接電話，熊自達的手壓了李沁紅的手背上，李沁紅高磊略帶調侃地眼神中，尷尬地抽回手。

「您需要我，順風搭您一程嗎？」

俞曉江掩住話筒，輕聲對杜旅寧說：「高磊，找您。」

「癔性失音，也就是功能性失音。怎麼樣？」

「裝了嗎？」

「可以搏一搏。」阿次說。「他未必就能，肯定地識別出我的聲音。」

李沁紅和高磊立正。

原來，很想聽啊。阿初淡淡地一笑。「可惜你剛才的態度，讓我失望了。看客不肯捧場，說書的自然就沒興趣了。」

「很好。」

「僅僅是通過您給我輸過血嗎？」阿次是一個很冷靜的人。

「同樣血型的人很多。」

「不過，處座，我想電話辨音的事，還有一個人也不能漏掉。」李沁紅說。

「鎮定，保持鎮定。」阿初緩解夏躍春的急躁。

「怎麼謝？」這一句問得刁鑽。

阿初捕捉到阿次眼睛里微妙的變化，問他：「你知道他們要做什麼？是不是？」

「音線是難以改變的。不要低估了對手，理智一點。」阿初言語溫和。

「處座，剛才警察局派人致函，說，恆吉里1141號發生命案，一位老年保姆死於非命。因命案所發生的時間、地點，跟我們追捕共產黨的時間、地點相吻合，所以，韓局長把這個案子移交偵緝處處理，如果，我們不受理，他再派探員去接手。」

他們又簡短的說了說，別後的一些經歷，當然，彼此都隱瞞了部分——他們認為必須隱瞞的故事。

「還要錢嗎？」不知為什麼，慕次講出這句話后，自己都覺得可笑。於是，淺笑盈腮。

「什麼？」

「你乾脆說，我就是那個共產黨。」

她走陽光底，充滿了自信和幻想。

她曾經想過去找榮升，但是，每當自己走到榮家大門口，她那可憐的自尊立即就來侵擾她的心臟。自尊告訴她，誰都可以找，不能去求榮升，他會更加看扁你，他會施捨錢財，但是，他的眼神一定是蔑視的，冷淡的。

也許，自己變了？阿初十分洞悉己身，ｈｔtps://ｒeａd•9９ｃｓw•cｏｍ自己的目的已經背離了自己的初衷，從感情的追求漸變為生活上的需求了。

「接走？去哪裡？」

「已經裝好了，就隔壁。」

「謝謝。」

「好。我來安排。一個一個過篩子。」熊自達面色陰沉地放下電話。

「委座訓令：寧可錯殺一千，也不放過一個！寧枉勿縱！」

「為什麼？這是為什麼？」榮升哭泣的聲音空曠的太平間里回蕩。

「您不說，我怎麼知道，我會不會信？」

「魚鉤您的手上，我和處座，只有臨淵羡魚的份。」高磊朝天花板上吹了一口氣。

阿初明知雅淑的「工作經歷」屬於天馬行空，他還是做出一副「讚歎」、「欣賞」的姿態來，他自己對自己的行為感到驚訝和不可思議。

李沁紅站偵緝處處長辦公室的窗口，凝視著窗外的風光，突然，她發現，窗沿下的紅磚有一截非常乾淨，彷彿有人曾經從這個窗口躍下，這樣好的身手，偵緝處沒有幾個。這時，高磊和熊自達垂頭喪氣地走進了辦公室。

榮華沒能出國留學，因為，父親不願意栽培女子；榮華一直沒有嫁人，因為，母親不想把過多的精力放一個庶出的女兒身上；榮華不常回家，因為，家人從來沒有重視過她，包括榮升自己，從沒有真心關心過她。

「什麼怎麼樣？」熊自達氣憤地把帽子摘下來，扔桌上。「水潑不進。」

為山九仞，功虧一簣。

「我今天休息，去市場買菜。」

自己卻血色中得以重生。

「你問他有什麼事？」杜旅寧漫不經心地說。

一個女人用生命去製造一次「偶然」的車禍，必然有她非撞不可的理由。她保護她的同黨，或者是，她挽救一次足以「滅頂」的危機。

「進來。」

「你幫不了我。」阿次說。

那麼，她應該，偵緝處出發前，就已經得到了她所需要的情報。

雅淑的心靈深處，一直對阿初的「家奴」身份感到耿耿於懷，可是，她又一直迷戀阿初的「才華」和容貌。

熊自達接聽電話。

「您好，找哪位？」

楊慕次醫生溫馨地提示中，合上雙眼，他真的想就這樣睡過去，如果，自己永不清醒，是否會換回榮華那燦爛美麗的笑容呢？

「立即將恆吉里1141號、梅花巷5號，進行嚴密監控。放長線，釣大魚。」

「你所謂的父親來看過你嗎？」阿初突然轉變了話題。

「喂，你找李組長？」熊自達看了看李沁紅。李沁紅示意熊自達繼續。「她不。你有什麼要緊事，可以直接對我說。對。我是偵緝處處長熊自達。……什麼？你再說一遍。……什麼時候？大約幾點？……如果，讓你再聽一次他講話的聲音，你是否能夠識別？……準確率？」

李沁紅聽出處長話里透著辛辣的味道。她看不起熊自達，是因為，她認為自己的能力和智力高出熊自達數倍。熊自達應該聽命于自己，自己怎麼也不肯熊自達面前俯首帖耳。就短暫的沉默中，電話鈴聲響了。

「每一個人都有自己的通途。你沒有情報來源，證明你無能。」

當榮升看到榮華面目全非的屍體的時候，他不能接受。他不願意接受這個殘忍的事實，他慟哭。蹲下去，哭得象一個大孩子。

「醫生的話呢？」

「哦？」杜旅寧的話慢了一拍，問：「為什麼？」

「我信！」俞曉江堅決地回答。「還是那句話，只要有足夠的證據，我會信。」

「您去上班嗎？」簡短的寒暄后，阿初決定暫行告退，畢竟，感情需要培養，任何事情都不能急於求成。

「我們能不能，避免談我的父母？」慕次說完這句話，又看到了阿初寒厲的目光。慕次為此大惑不解，他們兩個人的關係非常奇怪，即相親又相拒，又對立又和諧，阿初他面前總是這樣凜然、嚴厲，給自己一種無rｅａｄ.99csｗ.coｍ形的壓力。最奇怪的是，自己對他，有一種說不清的畏懼感。想來想去，總算是受了人救命之恩，怕是一生一世要看他臉色了。

「報告。」劉副官門口喊。

「對了，忘了告訴你，你的妹妹昨天守了你一夜，今天早上，她回家替你去拿換洗的衣服了。你好好休息吧，記住，絕對安靜。」

「正因為有經驗，我才下判斷。」夏躍春說。「你信我。不會錯。還有一件更奇怪的事，今天中午，有兩個人自稱是電訊局的工作人員，要義務幫我們醫院的重症看護室裝一部電話。」

「您救了我的命。」

自從那天「白玫瑰」舞廳的大班主動找到自己，問自己願不願意去一家證券交易所工作，而且工資從優。彷彿命運向自己打開了另一扇關閉很久的幸運之門。

阿次隱隱約約知道了偵緝處的用意了，敵人要通過一部電話，識別自己的身份，他們早有預謀的安排下香餌，就等魚兒上鉤了。自己今天恐怕凶多吉少，劫難逃。

「為了你們的將來？」

「我講了，你會信嗎？」阿初決定不說了。還不到時候。應該讓對方想聽，自己不能開口求他聽。

慕次的手舉起來，向醫生致謝。

不可能。

「你不走，你的聲音一樣出賣你。」

雅淑感覺自己無意中撞了大運，來年，說不準，還要交好運。遇上真正屬於自己的好姻緣。真正的去戀愛，真正的去建立屬於自己的美好家庭。而不是，為了良好的生存環境，去奢求富貴因緣。

「監獄。」

「為什麼你會這樣看？」阿初問躍春。

他內心的痛楚比身體上的疼痛來的更加猛烈，淚水悄然滑落白色的枕巾。

「我誰都不相信。」

「好了！」熊自達發話了。「吵什麼。有這閑工夫這裏爭鳴競勝，不如抓兩、三個共黨回來，給我看看。」

「喂，我是杜旅寧。」杜旅寧安安靜靜地聽完了高磊的敘述，他一個字也沒說，掛了電話。

雅淑穿著一件中式立領帶小坎肩的繡花旗袍，夾著一個款式新穎的皮包，從院門裡出來，陽光燦爛，閑雲幾縷，正好映射了雅淑現的心情。

「我沒說。」

這一句「謝謝」，客氣十足地打掉了阿初試圖阿次面前建立威嚴的第一步。那麼，第二個目的，還講不講呢？

「不排除這種可能性。」李沁紅得意地笑起來。「也許，兩個都是。」

明顯的「認弟」態度，通過隱性的血液暗示，真實地傳遞到楊慕次的面前。看得出來，阿初這一次是來「真」的。

「雖然很冒險……但，值得試一試。」阿初說。

他感到慚愧和悲涼。

慕次沒有接話。

她從來沒有想過去找阿初。無論是現實里，還是夢裡。

「不知道。也許是陸軍總院，也或許……」

「共黨。」熊自達說。「誰接的這個電話，誰就是埋我們內部的『鉚釘』，一定要把這根釘子找到，拔除它，剿滅它。偵緝處所有人員，下午集體集合。我要通過一部電話。」熊自達拿起電話的話筒。「讓白骨精現出原形。所有的人，包括我自己，進行逐一篩選和淘洗。我就不相信，這一次，他能安然無恙的過關。」熊自達重重地擱下話筒。「傳我的命令。」

「處座問你有什麼事？」俞曉江聽完高磊的話，對杜旅寧說：「他說，有要事。」

「這是經驗之談。」

「你別把自己和處座相提並論。」

「100%。」對方說。「我從電話里辨別聲音，準確率是100%。」

「那就改天見。」阿初說。「改天，我請雅淑小姐喝茶。」

「你是說讓他……？」

「楊先生。」慕次開口挽留阿初的腳步。「再次真誠感謝您的救命之恩。如果，我剛才的話有冒犯您的地方，請您原諒。」

「我今天來的目的，有兩個。」阿初的語氣很莊重。「第一，關於我們的兄弟關係，九_九_藏_書我想今天，能正式確立下來。」

可是，阿初的形象阿次的心目中是多樣化的，至少是「異化」的。如果，阿初僅憑一次「輸血」之續命之恩，就要擺布他，或者企圖操縱他，是完全不可能的。

「把你從鬼門關拉回來的，就是你的親哥哥。你要謝，留著精神謝他。你知道嗎？你的血型是Rh陰性A型血，是稀有血型。沒有他及時給你提供血液，你的身體早就冰冷了。我想，你應該懂我的意思。」

「是呀，我無能，你能幹。逆風逆水，你把唯一的船開走了，叫我和處座無舟可渡。」

「權且接受你的假設。不過，聰明的狐狸可以設法避開獵人的陷阱。告訴我，他們要裝一部電話來幹什麼？」

除非，她是故意造成一次「偶然」，所以，焚毀書店就成為「必然」。

雅淑剛走，阿初就坐上了車。吩咐劉阿四，去「春和醫院」。汽車從另一條弄堂穿過，原來，這次見面，是特意為之的。

李沁紅伸展五指，故意欣賞自己修長的指甲。

「我信。」俞曉江毫不猶豫地回答。

榮華生性含而不露，不善於討好長輩，周旋姊妹。很容易受到大家庭家長的冷淡和遺忘。父輩對子女多多少少都會出現不合理的偏愛，就象十指伸出有長短一般。

榮華血與火中涅槃。

「對。」

「只要有足夠的證據，證明他的真實身份，我信。」

「你哥哥叫我代為轉達你，幾句話：最近外面的空氣很陰冷，悲風滿路，天氣也變得動蕩不安。多事之秋，善自保養。」

「你？！」

「等等，還有一個辦法。」夏躍春插話了。「我們可以讓他突發性失音。阿初，這是我們做醫生的強項。」

「說的不錯。」熊自達只所以肯對李沁紅再三忍讓，是因為，李沁紅曾經是杜旅寧的地下情人，而自己與杜旅寧是同窗，還有最重要的一點，偵緝處需要有「兩軍對壘」之勢，他才能從容不迫的控制全局，何況，李沁紅確是一名「幹將」。出生入死，也替自己掙過軍功。雖然太跋扈，不過，有本事的「孫悟空」總比沒用的「沙和尚」好。

榮升眼前漆黑一片。他是接到警察局韓副局長的電話后，一個人出來的，他沒有告訴母親和三太太。

「怎麼樣？」李沁紅問。

他稍做掙扎，不想由於身體過於虛弱，汗流通體。

「怎麼樣？」

「好笑嗎？我不覺得可笑。」阿初正色說。

「所以決定，告辭了。」阿初說出這句話的時候，清楚地看到慕次臉上一瞬閃過的落寞表情。

榮升來醫院的路上，他滿腦子都想著榮華小時候的模樣，眼尖心亮，不愛講話，她喜歡玩水，拿他的皮鞋當小船，放到大浴盆里看皮鞋搖晃、左右擺渡。「船」如果傾覆了，她會發出很認真地尖叫。她喜歡玩火，拿他的墨跡未乾的詩稿往炭火盆里扔，看火苗子燒卷香箋，還傻乎乎地一個勁地笑。當時，大太太說：這女孩兒學「黛玉焚稿」，將來准有些才氣。沒算到，她不僅有了黛玉的才情，還兼了黛玉的薄命。

「不行。」阿次再次推翻建議。「我不開口說話，等於開口告訴他們，我就是……」阿次不說了。「我看這件事，您力所不能及。」

夏躍春看了一眼躺病床上的阿次，說：「剛才，偵緝處又來電話，詢問楊先生的病情，他們打算馬上派軍醫過來，可能要把他接走。」

「你告訴我，他們要做什麼？」

慕次尊重了醫生的建議，漸漸平復心態。

「阿初！」門被人重重撞開。夏躍春神色慌張地跑了進來，隨手關緊了病房的門。

他不知道自己是如何走到醫院的。

「是啊，我是不敢和處座相提並論，哪象你啊，你不一直就盼著和處座，雙峰並立，二水分流嗎？」

「好！說得好。」杜旅寧把文件擱置案，冷然一笑。「如果楊慕次是共產黨，我會九九藏書親手處決他。如果，他不是共產黨，誰要是藉機挑釁，欺負我的人，不要怪我心狠手辣。」

「你什麼意思？」

「每一個家庭，都有不同的生活方式。您今天來看望我，不會是專為指責我的父母而來的吧？」

「不麻煩了。你不是這裏等你的朋友嗎？」雅淑微笑致謝。

「Rh陰性A型血呢？」阿初冷峻地質問。

「那個女共黨是怎麼知道這輛偽裝的運輸車上坐的是偵緝隊里的人？」李沁紅反問。「答案只有一個，她認識你們其中的一個人，她知道這個人是偵緝處的人，當然，她也知道這個人的真實身份是共、產、黨。」

兩個人陽光底分手，雅淑邁著碎步，依舊嫻雅無雙。

「誰接的電話？」高磊和李沁紅異口同聲地問。

「您好！楊慕次先生。我們彼此認識一下。我是你的主治大夫夏躍春。」夏躍春面色和藹地替慕次拉開白色的簾幔。「你不要講話，也不要試圖講話，起碼一周內，我希望你能夠靜養，並絕對保持安靜，以免胸骨創傷再度迸裂。」

「韓正齊做的不錯。」李沁紅習慣性的越俎代庖，她伸手接過了文件，又忽然自覺失儀，一個漂亮的轉身，立正，把文件恭謹地送給熊自達。「處座，我想加派人手恆吉里一帶強行搜查，給共黨一個錯覺，我們還盲目的、無目的的尋找他們的機關。這樣，一來，可以保護我們的『鉚釘』，不招致共黨的懷疑。二來，他們很可能重新啟用梅花巷5號做為聯絡點。這三，共黨的特委會議沒有開成，他們必然還會選擇新的可靠地點，舉行會議。那時候，我們的『鉚釘』會帶給我們真正的驚喜。」

「不知道。」夏躍春喘息未定。「但是，事情很緊急。」

她夢中，唯一夢見的男人，就是阿初。還是那麼陽光，還是那樣笑容可掬。還是那種若即若離的感覺……

「您好，雅淑小組。」阿初迎著陽光走過去。

「如果，有人告訴你，我也是共產黨，你也信嗎？」

他們是去租界和英國巡捕房交涉的，「車禍」那天，他們戈登路逮捕的幾名共黨嫌疑人，全都被英國巡捕房的巡警截獲了，說他們無權租界抓捕犯人，想要人，可以，先辦引渡手續。

「麻藥過去了，是會很疼的。」顯然，夏躍春把慕次的淚水看做是忍耐痛楚的表現。「你年輕，很快就會挺過來。」

「不用謝。我和你哥哥是老友。」夏躍春很突兀地講了一句話，慕次的目光鎖住他的面容。當然，是疑問。

「是。」

「要說高隊是共黨，我不信。」劉副官說。

高磊哼起江南小曲。

「我看不大好。」阿初說。

「你言下之意，楊副官的嫌疑最大？」熊自達問。

誰都不知道，誰是「內鬼」。

「就這麼辦。」熊自達說。

「誰？」

「什麼意思？每次行動，你都是事先保密，疑神疑鬼。還不是怕我們搶了你的頭功嗎？你共黨那裡安插了卧底，為什麼也不提前知會我們一聲呢？」

「什麼？」

「關於血型，我很抱歉。所謂Rh陰性A型血是你一家之言。」

極少受疾病之苦的慕次，這一次真正體會到了什麼是身心之痛。身體的創傷是其次，他難以忍受的是失去戰友的悲哀。

「出了什麼事？」阿初問。

李沁紅的嘴角綻放出詭秘的笑容，她預感自己要抓住謎底了。「我們應該去看看這位小朋友了……」

簡直就是一篇措詞搪塞的官樣文章。

「楊慕次，楊副官。」

阿初西裝革履，煥然一新的出現雅淑面前，他的身後是一款名貴的汽車，雅淑的神情多少顯得有些驚奇，阿初驀然回首間，也感覺到，自己眼中、心底的雅淑現非常陽光，行走黑夜、刀尖上的自己，倒有幾分自慚形穢。

「你有準主意了？」夏躍春問。

「如果說，楊慕次是共產黨，你信不信？」杜旅寧高深莫測地反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