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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三章 假做真時真亦假

第三十三章 假做真時真亦假

「江梅雪景,很象富士山頂的風光。」阿初突然開口說日語了。「富士山頂雪飄飄,此景五分屬江戶。」他指了指鞋面花樣。
「我是小姐的乳娘,大太太的陪嫁丫鬟,今年啊,六十二歲了。」
「整個催眠過程中,你會把預先設計好的情景再現,你會強加給被催眠者某種你所需要的『暗示』。就象剛才你對我講的那番話一樣,你一步一步,牽我入陷阱。」慕次說。
「什麼魚?」
「忘記它,你跟著我來,你會忘記一切煩惱,你會知道另外一些秘密……」
他腳下穿了一雙布鞋,是岳嬤嬤親手做的,鞋面上綉著江梅雪景,雖說帶著鄉氣,不過也很別緻。只是,今天阿初鞋面上的冰雪梅花,彷彿有些膨脹。
「啊。」阿初應聲,慢慢轉過身來。「最近也不知怎麼搞的,睡眠特別好,無論往哪裡一靠,都會糊裡糊塗地睡過去。剛才發困,乾脆洗個頭,算是自己給自己提提神。」
「象這種手工蝕刻銅板上壓印出來的書籍,並不是每一本都清晰可讀的。」一個穩重而沉悶的聲音飄了過來,榮升不知何時走了進來,他聲調不高,很慢、很溫和,算是替榮歸解釋。
客廳里一片猩紅,院子里一片嘈雜。
「風很大。鐵鍬聲沒有停過,聲音頻率很快。」
突然,楊羽樺的心繃緊了,因為他清晰地聽到了楊家庭院里開進了大卡車的聲音。他預感事情不妙了,有人要「趕狗入窮巷」。
「我會給你幫助。」女人說。「你夜裡還經常做噩夢嗎?」
「行了。」阿初站起來,目光如電。「你真夠本事的,應該不是第一次,你催眠的功夫不錯,什麼時候教教我?」
「岳嬤嬤。」阿初說。「您今年有多大年紀了?」
「好吧,我給你留個地址和電話。」雅淑站起來。
「謝謝。我一定準時送到。」榮歸滿口答應。
「也許是前世的夢。」
電話掛斷了。
自從他搬到梅花巷后,他也就斷斷續續地過來喝過幾次岳嬤嬤燉的湯,每次都是岳嬤嬤打電話叫他去的,不過,今天特別,阿初是一大清早就親自打電話過來,說是想喝岳嬤嬤熬的粥,下午趁空閑回家。
榮升看著雅淑進店,依舊雍容華貴,氣質脫俗,不僅沒有了當日的裝模作樣,還平添了幾許嫵媚。
「你認為,我會告訴你嗎?」
「我是一個女人,手無縛雞之力的女人。」岳嬤嬤嘴角泛起輕蔑。
「思桐!」
「看看而已。這本書多少錢?」
榮升笑笑,對榮歸說:「替小姐包起來吧,我替她買了。」他從口袋裡掏出二塊錢來,正準備遞給榮歸,誰知那女學生滿臉通紅,擺手說:「我不要了。」竟慌慌張張放下書本,逃也似地向外走。由於她走的過於急促,不提防門口撞到一個新進門的客人。只聽「哎喲」一聲,榮升向門口望去,藍色繡花書包翻了個身,跳進門,可知女學生跌得不輕。
「你們?你們是怎麼知道的?怎麼知道的?」岳嬤嬤苟延殘喘地反覆問著同一句話。
岳嬤嬤的臉色黑起來。
「先生,你?你醒了?剛才你做夢了。」岳嬤嬤的手依舊鎮定自若地握著阿初的手。
客廳里自鳴鐘響了,時針指向三點半……
楊羽樺急忙從客廳窗帘看過去,看大門的傭人正和一個女軍官說話、交涉,一大隊偵緝處的人馬已經從卡車上跳下來,長驅直入了。
與此同時,一輛黑色的汽車緩緩駛進一座幽靜的宅院,長樂街18號,也就是最早韓正齊給阿初找的房子,離市區有一段距離,好處是沒有喧囂,沒有通宵達旦營業九*九*藏*書的酒樓、賓館。阿初有段日子沒過來了。
榮升幾乎是同雅淑一道出來的,他看見了阿初。愈發困惑不解了。
劉阿四正服侍阿初脫皮襖。阿初顯得異常疲倦,打著哈欠,神情倦怠。不過,他的頭髮好像剛梳過,十分整齊,髮絲上還滯留著水滴。
「小人得志。」他說。
「思桐,你聽我說。」楊羽樺完全不知所措,女兒,是他生命中唯一牽挂的親人,是他致命的弱點。
岳嬤嬤他的身邊坐下。
一時間,咸酸冷暖湧上心頭,幾乎碾壓不住榮升內心的波瀾。他的臉色很難看,就象剛剛吞食了一塊脆冷堅硬的薄冰,涼涼的、滑滑的,說不出的滋味。
「冷靜點,冷靜點。」慕次以最快的速度把她銬起來。「留點職業風範。」他撿起地上的手槍,用力把岳嬤嬤往沙發上一扔。
一個面貌清雅的女學生,手裡拎著一個藍色繡花書包,站書架旁痴痴地看書,她已經看了很久很久,沒有要買的意思,也沒有要走的跡象,她一直靜靜地、悠悠地站那裡看書,榮歸不時抬頭瞄一瞄,女子有時也書架上換著翻書。
「繼續監視。」
「是啊。」阿初一邊喝粥,一邊回答。
「你是一顆定時炸彈,止不過被我們準時拆除了,你的威力、你的破壞性已經減到最低了。」阿初說。「現,我想請你告訴我,你的真實姓名,你為什麼要處心積慮地進入楊家?目的何?我母親的遺骨現何處?」
「僅憑這些?那麼,『徐玉真』呢?」
「很暖和。」
「證券交易所。」
「先生回來了。」聽見腳步聲的岳嬤嬤和顏悅色地迎進客廳。
「那具骸骨很年輕。」
「你們?你們是怎麼知道的?怎麼知道的?!」被壓地的岳嬤嬤拚命嚎叫,很不甘心。
這時,榮歸似乎察覺到大哥心裏的不快,他以為是自己招呼客人,而慢待了這位神仙,趕緊跑過來致歉。「大哥,您上次要的《楚辭校補》和《詩經通義》,我已經包好了,您要不要帶上?還是晚上我給您專程送過去?」
蓮子龍眼粥的熱氣升騰成霧狀的白煙,阿初覺得有些恍惚。從恍惚中好像看見一塊發亮的木符,距離自己大約不到10厘米,他很奇怪,木符怎麼會有如此奇妙的光澤呢?他控制不住自己去凝視那個眼前晃來晃去的發亮物體,發亮的木符象一塊鐵磁石,而阿初象一粒鐵屑,他被牢牢吸住了。他感覺周圍安靜極了,眼睛一團模糊,思想一片空白。
「來買書啊?看我能不能幫你。」榮升說。
「是幻覺。」
「鯊魚。」
「忘記噩夢,你所謂的鐵鍬聲根本就不存,它是虛擬的,是幻覺。」
「不用了,有岳嬤嬤呢,你去吧,我有事再叫你。」阿初很自然地把手伸過來,搭岳嬤嬤肩膀上。
「你演得不錯。」阿初說。
榮升把書包打開,裏面有一個筆記本,絲質封面,上面用鋼筆寫著:「明軒」兩個字,筆記本里滑落出一張名片:陳氏溫室花房,訂購鮮花,代送花籃。
他聽見書店裡榮歸討好客人的笑聲,隨手把名片揣到口袋裡,復又走進門去,看雅淑正嫻雅地端坐椅子上,榮歸跑前跑后地照書單取書,忙得不亦樂乎。
「比目魚呢?」
岳嬤嬤徹底癱軟如泥。「我一直認為自己可以成為帝國之花,我一直認為自己是一顆埋得最深的定時炸彈。」
僅此一項,足以致死。
榮升心裏很狐疑,他自認還是比較了解雅淑的喜好,那些書,並不是雅淑愛讀的,倒像是……他腦海里隱隱浮現出阿初陽光般燦爛笑容。read.99csw.com
榮歸急忙把紙和筆送上,雅淑把薄薄的信箋掂手心上寫,不得力,榮歸立即拿了本書給她掂著寫。
「很簡單,你的動作,你的手經常疊放前,你的腰不自覺地有弧度的彎曲,你的腳步很碎,但很有節奏感。」慕次微笑地說。
「不要過來!不要過來!」楊思桐發了瘋似地朝樓上跑去,她一邊跑,一邊拚命喊叫,楊羽樺聽不清女兒嘴裏喊什麼,但是,他知道女兒的大腦里,此時此刻,應該是一片空白。自己沒辦法跟她解釋,就算跟她解釋,女兒也未必能聽得進去,她畢竟親眼看到父親正處理母親的屍體。女兒能不能原諒自己,已經不再重要了,重要的是自己必須面對「流亡生涯」了。
「先生,我扶你進去坐吧。」劉阿四說。
「怪不得,怪不得……」岳嬤嬤掙扎著說。「怪不得,你要洗澡。」
慕次大聲咳嗽起來。「岳嬤嬤,我勸你實話實說吧,如果我動手,你煮的一大鍋粥就會無一遺漏地灌到你肺里,你不願意,我也不願意。」
「你的鞋小了一碼,不合我穿,我的腳疼死了。」慕次跳著腳說。
「她當然一定要死,不要放過她。她曾經腰斬過你的親身母親,那具骸骨,記得嗎?」
「中國有句古話:若要人不知,除非己莫為。岳嬤嬤,你應該算是一個中國通了,你應該懂這個道理。你求功心切,犯下致命的錯誤,你不停地給我下催眠的葯膳,你忘了,我是一個醫生,優秀的醫生。」阿初說。「你經常叫劉阿四載你去梅花巷,殷勤地教雅淑所謂『御夫』之道,其實,你是別有用心。你教她做葯膳,目的就是,讓我無論身處何地,都能準時『服藥』,以便你一有機會,就對我實施催眠。」
「很臟,象墨漬,烏賊的汁掉進爛橘子的筒里,混濁,液體很稠。」
慕次猛地用力掐住女人的喉管,岳嬤嬤眼珠子幾乎迸裂,大口喘息起來。慕次手指一松、一緊,一緊一松,作勢要將拿半碗粥灌下,岳嬤嬤絕望地大叫起來。「我不能全告訴你們……」
不可思議。
「是,很恐怖的夢,鐵鍬聲,水聲,揮之不去,我想抓住他,卻又瞬間即逝。」
「是。」
「當然,女人會使你遠離罪惡。」
楊思桐瞪大了眼睛,站瘋狂的父親面前,不,不如說她此刻正站母親的屍體旁邊,她驚恐萬狀,由於通宵達旦地荒淫娛樂生活,她那張缺乏精神的臉,頓時變成死灰色。
「我需要幫助。」阿初的手軟綿綿的,沒有力氣。
「厲害嗎?」
榮升和榮歸都不約而同地向書店門口走去,榮升一抬頭,他竟然怔住了,眼前有一個衣著華麗的少婦,正皺著眉頭,扶著左手胳膊,大約被撞左胳膊上了,她淡淡地嗔怪那女學生走路如此不小心,那女學生說聲:對不起,一溜煙地跑了。
岳嬤嬤端著精心熬制的「蓮子龍眼粥」走到阿初面前,阿初還閉目養神。
「秘密?」
阿初矜持地笑笑。
「先生,喝粥吧。」岳嬤嬤說。
華美書店裡很安靜,因為客人稀少的緣故,打理生意的榮歸無精打采地雙手勾著肩無聊地站柜上,一縷縷陽光從窗外灑進來,照的冰涼的厚木書架暖洋洋的,止不過由於店主人的形象很頹廢,連累的整個書店都很灰色,書架上的圖書也顯得極不精神,好像滿書室瀰漫的不是淡淡的墨香,而是陳舊的書本受了潮所發出的鬱悶氣味。
「你們為了達到自己的罪惡目的,把可惡的魔爪伸向無辜的婦孺,視人命如草芥!殺婦孺如雞犬!你,已經不是https://read.99csw.com人了,是禽獸!對禽獸我沒什麼可顧慮的。」阿初說。「阿次,交給你了,你的強項。」
「《文史通義》、《一七六九年遊記》、《柏拉圖精神哲學》、《社會改良各面觀》、《歐洲木刻版畫冊》,哦,還有一本新到的《西學博覽》,您看看,是不是齊全?還差一本羅素的《算理哲學》,我把書名記下了,改天有了,替您留著。」榮歸陪著笑,很熱情。
「天空很低。水流淌,不停地流。」
他長嘆了一口氣……
榮升心裏很不自,他想,男人真是一個奇怪的動物,明明是自己主動放棄的「飾品」,為什麼,這「飾品」一旦別了其他男人身上,自己彷彿就是有一口氣舒不下喉嚨,連胸口也感覺有些堵塞,鼻尖上隱隱冒出酸氣來。
「麻煩你,把這本書也包起來,今天下午五點鐘以前,送到長樂街18號,我加倍付你錢。」雅淑說。
「魚咬鉤了。」
他沒有看到楊慕次的身影。
「他身上有煙味。」阿初淡淡地解釋。「你知道,我不吸煙。」
雅淑買完了書,從書店裡出來,招手叫了輛黃包車。
阿初紋絲不動地站得筆直。「岳嬤嬤,你要殺了我,二十幾年的罪,不就白受了?」
「為什麼?」
「您感覺到什麼了嗎?」
一隻白皙的手拿起了電話。
「您需要我幫忙嗎?」榮歸實是忍不住了,想藉此干預一下這個白看書的女孩子,哪怕她自己覺得不好意思,掏腰包好歹買一本呢。
榮升不說話了,倒不是他對自己的判斷猶疑,而是,他奇怪,為什麼雅淑和阿初會一前一後的離開?
「沒事,沒事。」阿初有些不好意思。「我不是說發困嘛,證券交易所門口跌了一跤。」
「好。」阿初越來越機械。
「徐玉真?假母親?」
「我這裡有一個刑訊逼供的專家。」阿初雙臂環抱,神情幽幽地看慕次。
「慢慢來,你會習慣的。我會慢慢引導你,你要絕對信任我,每當你握住我的手的時候,你會感覺到很溫暖。」
一陣急促的電話鈴聲響起。
阿初背過身去,他大約不喜歡刑訊逼供的場面。
如果此刻不逃,現場活捉,楊羽樺將以殺妻的罪名入罪。
「我不想再殺人。」
岳嬤嬤張著大嘴,一陣笑,一陣貌如憨厚地傻笑,醜陋的眼瞼因笑聲而凹陷。
「記得。」
「可是他開的是軍用車。」
「對不起,我的錯。」阿初似乎想站起來,又困頓地陷沙發里。他很煩躁,自己壓了壓情緒,咳嗽了幾聲,說:「岳嬤嬤,我想喝點粥。麻煩你。」
「你找我嗎?」客廳的門打開了,穿了一身筆挺軍裝的楊慕初站門口。
「會的。」
「我身上只有五角錢。」女學生低下頭。
他不能失去女兒的愛。
因為不是第一次催眠成功,所以催眠的人有十足的把握和耐心。
「您要買什麼書?這邊請。」榮歸很高興地引領客人入店。
「謝謝。上次梁啟超先生那本……」
慕次開始從口袋裡掏出橡膠手套,他慢慢地戴上手套,拿起半碗剩羹,說:「要不要先熱熱身?」
「小姐喜歡這本書?」榮歸說。
「你要藉機上海灘掀起腥風血雨,殺一批人。」
那少婦不是別人,正是和雅淑。
「你,你是誰?」
「怎麼清除?」
他低頭看見了被遺忘門檻上的藍色繡花書包,他把書包撿起來,書包里散發出新鮮花朵的泥土清香,他很詫異。
岳嬤嬤開始顫抖。
「榮兒?」阿初肆意地笑起來。「你認為,他有這個能力嗎?不如,繼續跟我合作,我相信,你一定會達https://read.99csw.com到自己的初衷,你這麼想假『徐玉真』死,你一定恨透她了。你,應該是日本人吧?住江戶吧?」
「謝謝。」楊慕次的槍依舊指著岳嬤嬤。說:「中文不錯,很流利。」
楊羽樺跑了。
「帶上吧,你也夠累的,不用兩邊跑。」榮升淡淡地說了句體恤話,榮歸很高興地答應了。
「我的手溫暖嗎?」
「有風嗎?」
「站著別動!」岳嬤嬤掏出了手槍。
舊情人當面相遇,四目環顧,雅淑的氣血霎時不流暢了,顯得異常尷尬,榮升很大度,他主動上前打招呼。
答話的人處於靜止狀態,問話的人處於引導狀態,神秘的空氣滲透到客廳里每一個角落,一塊平凡的木符詭異的傳遞信息。彷彿形成第三種空間,無邊無際,虛無縹緲。
「你不是楊慕初?!」岳嬤嬤聲音尖利刺耳。
岳嬤嬤忙伸手扶助阿初的腰,服侍他坐下。劉阿四轉身出去,順手帶上門。
看穿著打扮,一定是釣到「金龜婿」了,榮升心裏想。
他的眼睛有意地下放到那張薄薄的書單上,熟悉而流暢的筆跡幾乎以招搖而炫耀的姿態闖入眼帘,準確無誤地告知了自己,雅淑的男人,就是阿初。
「你是怎麼知道的?」岳嬤嬤的臉應緊張而扭曲的更加厲害。
「鐵鍬聲是你噩夢的焦點,你要擺脫他,其實很容易。我會幫你,不要再讓惡夢帶你回去,不要強迫自己回憶二十年前的舊事,就算記憶的碎片漂浮眼前,只能意味著罪惡還蔓延,它會不自覺的勾起你殘留體內的傷痛,消除他,消除你大腦的記憶碎片,竭力清除。」
「沒事,沒大礙。」
「謝謝,我替我家先生來買幾本書。」雅淑平靜地說。
「你表現的也很不錯,差一點就成功了。」阿初接過話頭。「你外表冷靜,對任何事都不聞不問,實際上呢,你內心異常焦灼,你不想老是處於一種被動的地位,你想掌控全局,於是你甘冒風險,對我實施催眠。你很了解二十年前的那一夜的慘烈禍事,你參与了陰謀,但是,你是被動的,你的臉就是最好的證明。我相信,沒有一個女人願意把自己的容貌毀成妖魔鬼怪。你一直都站危險的邊緣,你玩火,你的催眠術可謂得心應手,你的高明之處,就於你『整理』我記憶碎片的時候,虛實兼備,虛中有實,實中有虛,幻覺是最不受人制約的,你可以從容不迫地用隱秘的語言,曲解我腦海里殘存的記憶,不留下任何痕迹。殊不知『物極必反』,記憶的碎片同樣也是不能過分強加的,一片彈簧怎麼綳得住千條溪流,你最大的敗筆,就是你想方設法的把我引上一條羊腸小道,當你把一幅骸骨的年齡從四十歲減到二十幾歲,當你以心理暗示的方法成功的傳遞到我的大腦時,你就開始出錯了。因為,我是一個醫生。我承認,當我剛一開始就看到這副骸骨時,我完全沒有思考,就認定她是我的『亡母』,我的潛意識積極地配合了你的催眠。實質上,等我冷靜下來,再次往返之際,骨齡是無法欺騙人的。我得出了清晰的結論,這個慘被腰斬的女人,實際年齡有四十余歲,她才應該是二十年前遇害的岳嬤嬤。我唯一想不通的……就是你為什麼要千方百計地除掉『假徐玉真』?為什麼?難道你們不是同船過渡來的?」
「是嗎?當時,覺得不對勁。」
阿初的頭往沙發上一仰,客廳頂上懸吊的蓮花燈,毫不吝嗇地將柔和的流光投射阿初臉上,阿初享受夢幻般的光影時,嘴角浮現出詭異的微笑。
「可是,你,你這本書上的插頁很模糊,九-九-藏-書你看。」女子用手摩挲著書頁,很不舍的樣子。
「一元五角。」榮歸說。「您喜歡,不如買下來。」
「當年害過你的人,害過你父親的人,你要心狠手辣,將來,你會有很好的前程。」
「先生,您的腳?」岳嬤嬤關心地俯下身去看。
「先生,這裏沒有打擾你的東西……除了我說話的聲音和時鐘的滴答聲,你什麼也聽不見……是嗎?先生?」
「多此一問。」
「是。」
「別忘了,我手上還有一個砝碼,榮初。他完全可以代替你,掩護我。」
「哦,你差多少?」榮升問。
「您指的是身體上的感覺嗎?」
因為阿初穿了一身筆挺的德式軍裝,坐一輛軍用吉普上。阿初大約也同一時間看見了榮升,他微微一怔,隨即象陌路人一樣收回目光,從容地發動吉普,不緊不慢地跟著雅淑的黃包車,從榮大少爺的眼皮低下開過去。
不太正常。
「你怎麼樣?」阿初走進來問。
「很久不見。」
「就算我給你吃些催眠的食物,並沒有妨害到你的身體,你們怎麼會知道我是日本人?」岳嬤嬤顯然很不服輸。
她慘厲地尖叫,止不住地尖叫。
他從後花園一個狹小的窄門倉皇地逃了。
不致一句問候,不多看舊東家一眼,甚至連車都懶得下,大搖大擺穿梭而去。榮升只覺得手腳冰涼,他認為自己被故意輕慢了。
岳嬤嬤笑起來。「我是家生子,哪裡有親人,故里?」
「好的,先生,您等等。」岳嬤嬤腳步輕捷地去了。
來不及打掃了。
岳嬤嬤很高興,買了許多食材,什麼蓮子、龍眼、百合、大棗堆滿了灶台,她一直廚房忙碌,香噴噴的一鍋蓮子龍眼粥,色香味俱全。
「你認為,我會認錯他嗎?」榮升冷笑。
「憑良心說,她這一點上,做的比你好。」慕次說。
岳嬤嬤驚懼地剛一回頭,假扮阿初的楊慕次迅速出擊,動作嫻熟地打掉她手上的槍,將岳嬤嬤制服地。
「可是,可是我的錢不夠。」
「看得清水的顏色嗎?」
「先生,你很累嗎?」
「謝謝。」阿初睜開朦朧的雙眼,看見熱氣騰騰的粥碗,他伸雙手接過去。
「你只要記著那具骸骨是你的母親,就夠了。」
「是的,你要提防你身邊的人,他們每一個人都暗地裡算計你,你的弟弟,很危險,你要設法遠離他,儘管遠離親情對你來說很痛苦。你要信任你身邊的女人。」
「是。」阿初答。
「先生,你洗過頭了?」岳嬤嬤問。
「六十二了?您辛苦一輩子了,沒想過回老家養老嗎?」
「阿初」被人「成功」的催眠了。
「所有的?」
寫完地址和電話號碼,雅淑把信箋遞給榮歸,赫然發現手上這本書是《樂府》,她翻開扉頁,上面引用了一段「鐃歌十八曲·上邪」,她微微一顫,心裏做了一個決定。
「您說那本《文野三界之別》吧?最近缺貨,這樣吧,您可以先付一塊錢的預付額,等書一到,我連《算理哲學》一起親自送到府上去。」
「你需要我嗎?」一隻溫暖的女人的手,握住了阿初的手。
「什麼人?」
「大哥。」榮歸是趕著送他出來的,他也看見了阿初,雖然有些疑惑,但是並沒什麼感觸。「是不是認錯人了?」
「是。」雅淑很局促,很不自然。
「不止是溫暖,我感覺膚質很細膩。」阿初的聲音突然變得很奇怪。「岳嬤嬤,你的真實年齡只有四十多歲吧?看來我說准了。」
「喂?」
「謝謝。」女學生很穩重地把手上的書放下,榮歸看了看,那本略為捲曲的書皮,書名是:《愛麗絲漫遊奇遇記》英文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