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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七章

第十七章

「你那裡也要當心,收斂收斂,南雲課長一死,日本人的眼睛不止盯著抗日分子,連我們這些忠心救國的也要雞蛋裡挑骨頭。梁先生,生意要做得乾淨些,絕不能予人攻擊的口實。」
「阿香,去給程小姐泡茶,這麼沒有眼力價兒。」明台有些尷尬,刻意趕走阿香。阿香擱下水壺沖明台做了個鬼臉,又對程錦雲微笑著頷首,出了門。
桂姨平靜道:「我敲了門了。」
于曼麗破涕為笑:「你就是這樣一陣酸一陣麻一陣抽風。」
「大哥一番苦心,你別再任性了。」阿誠不失時機的一句話,顯然是在提示明台趕快給明樓表個態。
梁仲春神秘道:「我以為你知道。」
明樓淺笑,喝了一聲:「阿誠。」
阿誠詫異:「兩個女人?」
「自從『毒蜂』帶你走後,我整日整夜地擔驚受怕。怕你就此像流星一樣消逝了,我從未如此懼怕過。你軍訓的那段時間,我幾乎夜夜噩夢纏身,夢見你無數次被執行槍決,夢見你一個人在荒涼的孤冢里哭。」明樓的眼圈濕潤。
明樓淡淡反駁:「他要有本事,我們急著派『蛇醫』去幹嗎?」
「一個能跟76號做毒品交易的人,你認為他會視死如歸嗎?」
裝修前衛的茶餐廳,客人不多,有些下午時光的嫻靜。明樓替汪曼春斟茶,汪曼春一身淑女裝扮,似乎花了很多功夫在改變形象。但是,她並沒有從明樓眼神里看到欣喜,明樓臉上有一種很複雜的神情,甚至有遲疑的目光。
「她希望我叫她媽媽。」
「對,李秘書前心、後背都各中一刀。單從這一方面來看,兇手應該是兩個人。這是明目張胆地向76號發出威脅和挑釁的信號。」汪曼春轉面看看泰山百貨里關在玻璃窗里的人群,「兇手行兇的目的就是為了保護隱藏在泰山百貨人群里的某一個人,殺了李秘書,這個人就暫時安全了。我要一個一個地過篩子,一個都不放過。」
汪曼春臉上露出得意的笑容。
阿誠回過頭來看了一眼桂姨,把身子轉過來,正對她道:「你想說什麼?」
「那個年月,姑娘家還沒結婚就生下孩子是一件非常可恥的事情。於是,劉先生告訴我,先回明家做傭工,把孩子送進孤兒院。他告訴我,他跟院長嬤嬤講好了,院長嬤嬤會很好地照顧我的孩子。他答應我,等他回老家安頓好了,就來接我們母子。於是,我又回到了明家幫傭,一干就是兩年,沒有等到他……兩年了,沒有電話,沒有書信,我徹底慌了神,我害怕他徹底拋棄了我們母子,我想到了你,孩子。」
明樓也停下筷子:「姐你別擔心,明台上學的事,你讓我慢慢想辦法。」
「可不是。」明樓替明台說著好話,「他說他跟小明星一起鬼混,其實心裏一點也不快活,心裏總惦記著姐姐。在學校里,也時常有人欺負他,他孤身在外,受了多少閑氣,他也是報喜不報憂。」
「買家都是什麼人?」
明台被觸動了。
阿香也應聲向廚房走去。
「明台被港大開除了,家姐沖我發邪火,這不忙著替明台辦轉學,學還沒轉成,我還得繼續想辦法。」
于曼麗嗔怒,一手把明台從椅子上推下去,明台差點被推翻。這時,郭騎雲在裏面敲了敲玻璃窗:「咳,用點力,推翻他。」
明台情知「在劫難逃」, 唯諾地叫了聲:「大哥。」明樓連抬眼看他的工夫都省了,關掉打火機,簡潔而有力地說了一個字:「打!」
明台回頭:「不知怎麼的,突然想起我姆媽了。」
「我不打你,你老老實實地說實話。」
「還有阿誠,成天穿得像個紈絝子弟,連明台也給帶壞了,好好的一個孩子,學得驕奢淫逸,一個個穿得像什麼樣子?把外套給我脫了!」阿誠以為明鏡說自己,嚇得要脫外套,明鏡吼了他一句,「沒說你,我說明台!」
于曼麗面色突然變得嚴肅:「『毒蛇』來電,撤銷刺殺明樓計劃,收集日軍第一無人區的詳盡資料。」
「日軍第一無人區?」明台疑惑,「什麼地方?」
明台點頭:「明白。」
「或許,不會。」
「你從前虐待過我,現在想救贖,這就是好的一方面。」
「他為什麼不早告訴我?」
「姐……」
明樓點點頭,繼續吃飯。
「這段時間,你好好在家養身體,還有一場惡仗要打!」
不一會兒,一家人風風火火地忙碌起來。
這時,桂姨端著茶盤走了上來,走到明台房間門口被阿誠攔住,低聲道:「大哥還在跟明台說話,稍候。」
「那就是不讀了。」明樓微微嘆氣,他還是猜對了明台心思的,「你不讀書了,想做什麼呢?」
「你把滿腔憤怒都轉向了我,一個孩子,你開始虐待我,我悲慘的童年就開始了。一個男人騙了你的感情,偷走了你的孩子,你就把無窮的怨恨施加在另一個無辜孩子的身上,你好殘忍。」
「混賬東西!」明樓恨恨地扔下這麼一句便掛斷了電話。
明台不吭聲。
「你是誰?」
「不會就學啊。」
汪曼春冷笑一聲,把門關上:「我過來拿行動處有關梧桐路槍擊事件的現場報告。」
明台試探地問道:「阿誠哥,我什麼時候可以出門啊?」
「謝謝您告訴我所有的一切,我會慢慢打開心結,給我一點時間,好嗎?」
桂姨臉也紅了,低了頭。
「明白的始終是明白的,偏偏有的人就以為自己翅膀長硬了,沒學會走,就貪著要飛!」明樓喝了一句,「給我狠狠地打!小小年紀,甘心下流!」
「『毒蜂』近期可能會有所行動,抓住『毒蜂』,就能破獲軍統上海站。你知道,梁仲春私下和軍統做物資交易也不是一天兩天了,苦於沒有證據指證,如果『毒蜂』肯開口,所有被隱藏的真相就會大白于天下。」
「要多少?」
「你不是想跟大哥談嗎?今天大哥陪你好好談談。」
明台低頭嘟囔了一句:「一朝被蛇咬。」
明台聰穎,依舊低著頭,做出一副學生仔的乖乖模樣:「大哥,我錯了。我以後好好地跟著大姐和大哥學做生意。」
兩人相視一笑,走出了辦公室。
汪曼春充滿對明樓的感激:「師哥,有時候,我真的不清楚你心裏到底在想什麼,我唯一知道的就是你真心實意地待我。」
明鏡仍舊不吭聲。
「對。」桂姨嘆氣道,「我每次問她,嬤嬤都支吾過去了。終於有一天,院長嬤嬤得了絕症,快死了,我拿了米和麵粉去看望她,她良心有愧,就對我說了實話。」
「據說你是留戀風月,所以,皮肉受了苦。」
明樓沉著氣,語重心長:「將來的任務會一次比一次更艱巨,不誇張地說,我們每時每刻都命懸一線,要保持絕對清醒,戰鬥會越來越黑暗、殘酷、慘烈,我們隨時隨地都要準備……犧牲!」
明台走過去,把針還給程錦雲,說:「我跟你賭!」柔柔的眼波,暖暖的日光下,明台輕輕攬住她的腰,程錦雲呼吸急促,面色緋紅,兩人依著門廊,深情相吻。
「之後還會談?」
電話里梁仲春說道:「屬下明白。」
明樓刻意輕描淡寫道:「76號的掌門人更迭即將到來。」
「你可以這樣理解。」
阿誠驚詫:「明台的性子您叫他靜默?」
「師哥,你別太擔心,一切都會慢慢好起來的。」
明樓、阿誠看著桂姨離開了,兩人對視一眼,各自瞭然。
明樓問:「桂姨找你談了嗎?」
「真實嗎?」
窗外陽光溫煦,紫燕呢喃,陽光映照在明台的床頭,悠然寧靜。明台一雙倦目注視著窗戶,整個人窩在床上read.99csw•com,陽光溫暖地照在身上,感覺自己從來沒有如此眷戀柔軟的床被和枕頭。
「大姐回來了。」明樓邊下樓梯,邊說道。
原本已經停止的「家法」,偏偏又添了兩杖,阿誠的態度似乎在對抗明樓不點名的指責。
「為什麼這麼做?」
明台低下頭。
桂姨流著淚說:「對。」
桂姨感動地望著他:「阿誠。」她沒想到阿誠會對自己說出這句話,她以為永遠聽不到了,以為阿誠真的會聽自己的話,畢竟她曾把他養大。
明鏡吃著早餐,眼睛時不時地掃一眼明台的位置,心裏始終是不舒服的。明樓佯裝看不見,自顧自地吃著早餐,阿誠也不發一言低頭默默地吃著。
「對了,家裡好像還有兩支磺胺,給他打一針,消炎退燒。」
「你不知道?」
「如果我抓住『毒蜂』,他會開口嗎?」
「國家有難,我也不要你去保家衛國,我只求你讀書上進,將來為國所用。你居然在學校里惹是生非,跟人打架,被開除學籍。你知不知道,你大哥花了多少心思才讓你進的港大啊!小小年紀,花天酒地,紙醉金迷。被這些桃色小報印到上面,明家有多光彩照人!虧得你大哥替你抄了這家報館,截了這些髒東西下來!不然,我還有臉去人前站嗎?」
「明台,大哥來看看你……」明樓扯把椅子在床邊坐下,「還疼嗎?」
「無縫鋼管。」
「是,大哥。」阿誠應道。
明台點點頭。
「你太讓我失望了!」明鏡越說心越寒。
明樓接了桂姨給自己斟的茶,喝了一口,看到明台身體發虛,覺得似乎有些不妥,放下茶杯關心問道:「昨日打得厲害嗎?」
「我應該知道嗎?」
「你想我會做什麼呢?」明台關上門。
「我們也感到很震驚,光天化日的謀殺,很顯然有人被逼得狗急跳牆了。李秘書一定是無意中觸發了抗日分子的神秘機關,逼迫他們大白天在馬路上行兇。」
「真實。」
桂姨頓了一會兒,緩緩講道:「當年我從鄉下到了上海,在明家幫傭,認識了一個姓劉的商人。就像新生活開始了,一個單純的女子,她愛慕虛榮,希圖富貴,她沒有問劉先生有沒有家室就跟他走在了一起。因為,她相信,劉先生會給自己幸福。我們十分相愛……我以為,我得到了真正的愛情。沒過多久,我給他生了一個兒子。」
「有什麼你想告訴我的嗎?」
「聽起來,進展不錯。」
阿誠點頭笑道:「明白。汪處長,您忙著。」
阿誠抬起頭,詫異地問:「炸毀整個黑礦場?」
阿誠放下筷子,心裏有點委屈。
梁仲春不緊不慢:「日本人不僅僅讓我們在梧桐路察訪,而是讓我們在武康路、餘慶路、衡山路、淮海路全面撒網,我們人手有限,像這種無頭蒼蠅似的亂碰亂撞,有成效才怪。」
阿誠笑笑:「你就是不肯承認明台有本事。」
服務生走過來,有序地上著菜。
「你不明白。」明樓意味深長,「我的意思是,如果我發現你在我的書房裡竊取任何情報,你都有可能遭到逮捕。我們必須保持這樣一種常態,儘力做好每一個細節,讓謊言盡全力靠近真相。」
「怎麼證明我愛上了你?」
阿誠伸出手來握住了桂姨因為激動而顫抖的手,「我對不起你,孩子,我當時已經瘋了,我徹底瘋了。我是什麼?我是一個生育工具,我是被人利用過後殘忍拋棄的工具,姓劉的有家有室,而我呢?我什麼也沒有!我連他真正姓什麼叫什麼都不知道,我好愚蠢,好糊塗!」桂姨越說越心痛。
明樓聽見了卻沒吱聲,反倒是阿誠笑出聲來。
程錦雲輸了一著,卻不惱地走到門廊前,對著一簇簇怒放的鮮花,回眸一笑,說:「愛情原本也是一場博弈,不怕輸,只怕你不賭。」
明鏡看明台燒得雙頰緋紅,甚是心疼。
「桂姨,你不用在這伺候了,去給小少爺做幾樣可口的、清淡點的菜,熬點粥,給他端到房裡來,還有,別讓他吃辛辣的。」
這話讓阿誠一震:「我不是這個意思。」語氣有些弱了。
明樓抬頭凝視著汪曼春:「破獲上海地下黨,或者是消滅重慶政府的間諜站。」
「我對不起你,阿誠,請你原諒我,原諒一個被怨恨逼瘋了的女人。不要再把怨恨埋在心底,明家沒有人對不起你,阿誠,別再做對不起先生和大小姐的事了。」
「哪一份是你應得的?阿誠,你聽我一句勸,千萬別像媽媽這樣被人利用了,再被人一腳踢開。先生今天指桑罵槐,你真的要當心了,媽媽真的很擔心你啊。」
「我不想說過去。」
明樓一字一頓:「汪曼春!」
桂姨一副欣慰的表情。
明鏡搖頭嘆氣:「我吃不下。」
阿誠猜出了答案:「我不是那個孩子。」
「你不是一直想跟我談嗎?談什麼呢?你進軍統的時候有沒有想過先跟我談一談?有沒有想過在這個戰火連綿的國家裡,我們為什麼堅持送你去讀書?有沒有想過大姐的一番苦心?有沒有想過你一腳跨進軍統的門檻就再也回不了頭?」
明樓頗有點意外:「可見他教得好。你從心底就想跟他去,你一腔熱血要保家衛國,王天風只是給你創造了一個極好的借口,你從心底認定他綁架你去了軍校,從而從心底抹去對家庭的愧疚。我說的沒錯吧?」
「唉,家家有本難念的經,明先生也不要太動肝火。」
梁仲春拿出一疊卷宗,「啪」地一聲扔在桌面上。汪曼春拿起卷宗有點生氣地翻著,梁仲春穩穩地坐在椅子上。
明樓站在另一邊觀看著檯面上此時檯球的布局,回應道:「勞工買賣只是一個煙幕彈,我們真正的目的是炸掉整個第一無人區。」
「那就行了。」
「謝了。有空多養養身體,讀書養氣,你還怕別人不說閑話……」阿誠看著滿地的鞋,還是領情地換了一雙。
明台站起來:「奪位篡權。」
「好的,好的,我馬上叫桂姨給你煲湯。」
這話說得全無風度大失水準,偏偏讓在場的人都感到明樓的憤怒,聽懂了明樓的暗示和威脅。
汪曼春點點頭,表示同意明樓的分析。
阿誠點頭「啊」了一聲。
「你不介意聽到,我每天都在想你這句話吧。」
「好的,大小姐,你放心好了。」
「我去了。」阿誠剛轉身要走,明樓拿起公文包:「一起走。」
「我看看。」
于曼麗在椅子邊上蹲下:「你還記得她長什麼樣嗎?」
明樓淡淡一笑:「他才不做夢呢,心裏比誰都清醒。他在外面辣手神槍,獨斷專橫,做起事來乾淨利落,從不拖泥帶水。在家裡最小堪憐,讓人不具防備之心。昨日還孤燈冷茶,今日就熱爐暖湯。他啊,能用幾句話拖你入瓮。」明樓話里,大有險些又被這「小鬼」騙了之意,「所謂偽裝者,偽裝到最後,自己也分不清哪一處是真情,哪一處是假意了。你以為他跟著王天風只學殺人放火嗎?他也學幼稚,慣會借力打力。」
「大哥,我餓。」明台委屈地說道。他的確是餓了,因為明樓的一句話,一整天沒吃東西。
「你自己開動腦筋想辦法,你必須像以前一樣,自己動手,豐衣足食。我和你必須在工作上保持距離。這樣做的唯一好處,就是我和你如有一人被捕,另一人還能自保。」
明樓道:「嗯,記著就行,手留著做飯吧。」
明台條件反射地一骨碌就掀了被子站起來:「幹嗎呀?還沒打夠啊?」
「你不知道背對著人講話很不尊重人嗎?何況,我還是你的read.99csw.com長輩。」
「一直以來,人都說你們明家規矩重,待庶子嚴苛,明家產業都在師哥的名下,明台是一個表面光鮮的白丁,看來不是這麼一回事,師哥的心腸遠比你家明董事長好上一萬倍。」
明樓一下黑了臉,氣氛驟然變得有些壓抑。
明台驚疑:「靜默?」
「能不叫他瘋子嗎?」對於把自己的老師稱為「瘋子」這種說法,明台打心眼裡不愛聽。
明台生氣道:「怎麼不疼啊……」
「你就這麼想傷害我?我覺得你的怨恨和不知足跟我有關,我心很痛。我想跟你化解怨恨,真心地化解你的怨恨和憤怒。」
明台笑著:「你巴不得怎麼樣。」
忽然,他聽見用鑰匙開門的聲音,仔細辨聽著,聽出是明樓和阿誠的腳步聲。
明樓點點頭:「我們需要制訂一個詳細的行動計劃,不能操之過急。特別是現在,我們幹掉了南雲造子,清除了叛徒,幹了這麼大一票,特高課和76號近期一定會有所動作,聯手打擊抵抗組織。現在是山雨欲來風滿樓。」說完,打了一個低桿。
桂姨哭訴道:「院長嬤嬤告訴我,我的親生骨肉早就被劉先生給抱走了,她給我的那個孩子,就是一個孤兒,跟我沒有任何血緣關係。當初,她收了劉先生的錢,她欺騙了我。他們合起來騙我!把我騙得好苦,好慘!」
「做生意需要本錢,你有本錢嗎?」
桂姨臉色煞白,阿誠嚴肅地看著她:「你找到了我。」
明樓繼續用餐,似乎沒有察覺到汪曼春臉上的驚訝和讚賞。
「大姐明天回上海。」阿誠沉思了一下,開口道。
明樓想說什麼,還沒開口就被明鏡截了話頭:「我到蘇太太家去,看看錦雲。」
明樓對桂姨、阿香冷著臉說:「不準給小少爺送餐,餓他一日,讓他記住是吃誰家飯長大的!聽見了嗎?」
汪曼春會意一笑,而後問道:「在忙什麼?」
明鏡揭開被褥來看看,心疼道:「阿誠下手太沒輕重了!」可又礙著桂姨,不好再說。
「電令我們所有潛伏小組從即日即刻起,全部靜默。」
「那無人區的行動……」
阿誠點了點頭。
「南雲造子的死,我們儘力就行了,別太盡心了。」
「好的,我聽您的。」阿誠坦然道。
「周公館,有一個遠東情報官的小飯局。」
「不能。」阿誠斷喝住,出了門。
「什麼那就行了?」明樓的幾句話倒把阿誠說迷糊了,「您什麼意思啊?」
明樓從明台房間走出來時,看到明鏡不知什麼時候回來了,正坐在沙發上看報紙。
「是。長官。」
阿誠笑笑。
「知道什麼?」
明台道:「是,大哥。」
「知道。」
明台把外套脫下來,明鏡生氣地一把扯過去,從口袋裡掏出一包香煙,氣惱地擺到明樓面前:「你自己看,他現在都學會抽煙了!好的不學,學著吞雲吐霧……還有舞票、馬票。」
桂姨點頭:「對。」
桂姨本要跟明鏡一起上去,卻被明樓叫住:「桂姨,替我沏壺熱茶來。」
「阿香,去廚房給大小姐煮碗臘梅粥順順氣,消消火。」明樓又對阿香說道。
汪曼春搖搖頭,毫無頭緒:「現在還不清楚,只確定是兩個女人。」
「我想是的。」
阿誠不冷不熱堵他一句:「你幫我擦鞋?你自己不|穿嗎?」
程錦雲凝視著他:「怎樣?」
「你把港大退學的通知書送到大姐的房間去,還有我叫你造的那份『明家小少爺花天酒地,醉生夢死』的小報不僅要讓大姐看到,也要讓『孤狼』看到。『孤狼』看到,她主子也就看到了。」
「汪處長,發現可疑分子……」特務跑過來彙報。
「我是想給自己放一個小長假。」
「姐,我要喝湯。」明台虛弱道。
「舍弟被港大開除了,都是家姐平日里給慣壞了。不求上進,成天花天酒地,金玉其外。」
「我要學做生意。」
明台插著手在露台上看著阿香澆花,一會兒,桂姨走過來告訴他說醫生來了。明台從露台的門廊里出來,一抬頭,看到是程錦雲,平靜的臉上浮現燦爛笑容。
明台搖頭:「我沒事。」
一個漂亮的開球。
「做生意,固然好。可是,你會做生意嗎?」
明樓知道她惦記著明台,沒心思跟自己閑聊。他知道,明鏡作為這個家的大家長,自然會有些大家長的架子,不肯先俯就,索性自己做一回和事佬。他就勢在明鏡身邊坐下來:「我今天跟明台談過了,這孩子也就是讀書讀得心裏悶,又戀家。他說他在港大想家想得厲害,每次跟大姐提,都被大姐給頂回去了,他心裏蠻委屈的。」
「桂姨跟得緊嗎?」
「是,長官。」
于曼麗挑釁:「說了,你把我怎麼樣。」
梁仲春一時沒反應過來,待反應過來時,電話里只剩下一陣忙音,無辜道:「罵誰呢?活該被開除!」
明鏡「嗯」了一聲,繼續看報紙。
「她告訴你的?」
「大小姐別急,蘇醫生說要等一兩個小時,出了汗就能退燒了。」
汪曼春聽到「孤狼」二字,像被針刺了一下,猛地一怔,活像一個作弊的學生被老師當場逮到一樣。
「沒有良心的東西。」明樓訓斥道,「你讀了幾本政治經濟?你懂什麼是濟世救國?你讀了幾本俠客演義,就想學人做報國的俠士?你差得遠呢。」
「大姐到底是個聰明人。」
「行兇的是什麼人?」
「是不是真的?我問你話!是不是真的?」明台跪在了明鏡面前,「你居然學會騙我了!你,你!你好啊你……」
明台咬著嘴唇,多少有點不服氣。
「那是電影票。」明樓糾正道。
汪曼春猛地抬頭:「我有希望嗎?」
明樓見明鏡氣撒的也差不多了,摸准了該是自己說話的時候了:「姐姐彆氣了,震怒傷肝。明台還小,凡事都還來得及……」
明樓笑了笑:「好吧,叫桂姨單獨給你做。不過今天不行,要退了燒才能吃。」
「你別提他,提起來我就頭疼。外面的工作就夠我累的了,家裡還有一大堆亂七八糟的糟心事。」
「對,警察局請我們配合,76號已經到了,我去現場看看。」
明台哪裡敢說話,他覺得自己對不起大姐,這次他真的傷了她的心。明鏡看到他自責的淚,知道這些都是實情,依著明台的性子,如不是實情,他早就嚷嚷開了,輪不到在自己面前流眼淚。明鏡雖然心痛,卻也痛恨他不爭氣。
「你回去對我師哥說,最近抗日分子活動猖獗,叫他加強防範,千萬不要掉以輕心。」
程錦雲笑著反問道:「我來不好嗎?」
桂姨沏好熱茶端給明樓,明樓正在打電話:「外間謠傳我已被重慶政府制裁,中儲券一度下滑,真是太可笑了。一個政府官員與流通貨幣共存亡,到底是喜還是憂呢?」
阿誠轉身對著鏡子,用手撩撥了一下頭髮,口氣輕蔑:「說來聽聽。」
明樓點點頭。
「誰被開除了?」汪曼春不知什麼時候已走了進來,梁仲春回頭看著她:「汪處長,你不知道進門的時候要先敲門嗎?」
桂姨點頭,眼底的餘光掃進房間里。
「只要你活著,我就原諒你。」
「聽話聽音。」
「家法」終於停止。
「一個星期後。」
程錦雲穿了一身陰丹士林布旗袍,很樸素、很精神地站在他面前,「怎麼是你?」明台問。
阿香端著一碗臘梅粥走出廚房,看見明台被打,不能做什麼,只好站在一邊哭了起來,而桂姨則不動聲色地站在一邊觀望著。
于曼麗也傷感起來:「我不記得我娘了。真羡慕你,還有娘的畫像可以看,可以read.99csw.com問,可以喊。」
明樓突然放低聲音,表情神秘:「上次刺客刺殺我,誤殺了南雲課長一事,我聽說好像跟『孤狼』誤傳情報有關。」
「我不管了,你自己看著辦吧。」說完,轉身上樓。
「當然,我會用我的方式來幫你上位。」
「你看你大哥做什麼?難不成還是你大哥胡編排的你!你有理,你就說話呀。」
只喝了半碗粥,明鏡就不再動筷,「再吃一點吧,大姐。」明樓關心道。
「我倒覺得明台骨子裡就不想長大,喜歡做白日夢。」
「不收針葯錢?」
「並不都可笑。」
「你想告訴我,南雲造子死了,我的靠山倒了,76號你說了算。」
明鏡心裏一酸,儘力克制著,說道:「你好好養病,姐姐疼你還來不及,不準低三下四地跟我講話!男子漢大丈夫,頂天立地,有錯就改。姐姐將來還指望著你呢。」
「出現場嗎?」明樓淡定自若地問。
明樓沉著氣:「暫緩。我們要打有準備的仗,這次炸毀日軍的鐵礦,一定要做到一石二鳥。」
「小少爺,等你病好了,桂姨一準給你做。」桂姨也笑笑道,「那,先生,我這就去給小少爺做飯去了。」
桂姨示意阿誠進言,阿誠會意,果然進言道:「明台,大哥凡事都為你著想,你好好做,憑你的聰明才智,將來一定大有前途。」
程錦雲大方地微笑,轉身打開隨手帶來的醫藥箱,拿出一管針劑來,明台慌不迭地說:「嗨,你來真的。」
「你喜歡誰?」
「你認為你這頓打挨得很冤是嗎?」明樓面色嚴肅,「自從我知道你進軍統的第一天,我殺了『瘋子』的心都有!至於你……」明台心虛地看著他,「一頓打,便宜你了。」
明樓和阿誠從外面走進來,明樓脫了外套,阿誠接過他的外套遞給阿香,阿香縮手縮腳地從阿誠手上接了過來。
于曼麗坐上椅子:「成功上位。」
「你回到上海聽命於我的指揮,每一次叫你去出生入死,每一次下達危險指令,你以為我好過嗎?我眼睜睜天天見你在懸崖上走鋼絲,你一旦摔下去,你認為我能過自己這一關嗎?大姐現在還被你蒙在鼓裡,你自己好好想想,你做的哪一件事不傷她的心?」
明樓看了一眼阿誠,阿誠低頭看了一眼自己的著裝,站起身悻悻道:「我這就去換。」
明樓一連串的質問讓明台無從回答,明台道:「我……當時沒得選。」
「我要抓住了殺死南雲造子的刺客,或許一切又不一樣了。」
「我會看!」明鏡還要搜明台的口袋,為了不再被搜出其他東西,明樓一把先將外套拿了過來。但還是晚了,一個打火機已經被明鏡握在了手裡。
阿誠刻意迴避桂姨盈盈閃爍的淚光,此刻她心裏很滿意,她覺得自己和阿誠終於走近了彼此,無論是敵是友,走得近,才能看得清。
「周瑜打黃蓋。」
此話一出,明鏡心底轉圜了不少。
「賭什麼?」
「真實的謊言最能令人入瓮。」
明鏡心裏有些難過,嘴上卻冷淡道:「是嗎?」
明樓點點頭,桂姨趕緊拉著阿香上了樓。
「見到錦雲了?」
「我擔心你一意孤行,到最後變成一個笑話。」
阿誠站在門口,看著桂姨下樓,回頭咳嗽了一聲。
「你想做什麼?」
「大姐讓桂姨住在廠子里,沒讓她去老宅。」
明樓舉杯:「敬你。」
明台氣得不輕,使性子地踩了一腳擦得鋥亮的皮鞋,又覺得不妥,拿過來重新擦過。
明樓低頭用餐也不看她:「特高課更願意選梁先生,除非,你在短時期內建立奇功。」
這話里藏著明鏡的委屈。
「其實,坦白也不過是她達到目的的一種手段。」
明樓面色一轉:「南雲造子之死給了特高課致命一擊,敵人最近一定會進行全面反撲,你的戰鬥小組從即日即刻起,全組靜默,直到敵人的『大搜捕』結束。」
「我們有一個星期沒有見面了。」
打蛇打七寸,提到明鏡,明台終於忍不住哭了。他是不畏死的,但是如果明鏡像這次一樣,以後不疼自己了,真的看都懶得看自己一眼,他就覺得自己像被家庭拋棄了一樣。
正轉身準備走,明台叫嚷道:「我想吃燉乳鴿。」
明樓「嗯」了一聲。
明樓知道那打火機是微型照相機,他眼疾手快一把抓在手裡:「大姐,大姐您別生氣了,明台上學的事我來想辦法,好吧?您上樓去好好歇歇,我這就替您好好教教他。讀書這種事,您使力是沒用的,得靠他自己努力。」
「聽見沒?你別不知好歹。你好好做,自有你的好處,我還害你不成?」
「你也說是據說了,其實呢……」
明台吞吞吐吐:「大姐,你別生氣,我……」
桂姨應了聲,趕忙去沏茶。
明台獻殷勤道:「阿誠哥,我幫你把皮鞋都擦了。」
「對,靜默。」
明樓知道明鏡的這把火會燒到自己身上來,規規矩矩地點頭稱「是」。
「姐……」明台緊張地喊道。
明鏡看了那張明樓偽造的報紙和港大「退學通知書」, 氣得手足冰涼,質問明台:「這是什麼?說話!」
「那第一無人區的調查呢?」
「好。」明樓說,「記住你今天說的話,以後好好做,別再自以為是,胡作非為。」
阿誠在明樓耳邊說著,明樓平靜的臉上泛起笑意:「我說什麼來著,『瘋子』還是有點本事的。」
「他怕姐姐生氣,說他不上進,甘心下流。大姐你昨兒到今兒都沒理他,他現在懊悔得要死,說大姐不疼他了。下午又發燒,燒得糊裡糊塗的,夢裡叫大姐原諒他。我請蘇醫生來看過了。說是夜裡涼了胃,受了風寒,加上腿上的傷,肺里的火,心有憂懼,一起發作,所以病來得猛了點,需要靜養幾日。蘇醫生還說……」明樓一轉眼,明鏡早沒影了,幽幽地說了一句,「暴風雨就要來了,關緊門窗,注意保暖。」
阿誠打開衣櫃,從各式西服、中山裝、燕尾服、各式襯衣里挑了一套灰色的西服,拎出來比了比,還是覺得新潮,又掛了回去。拿出一套灰色中山裝,穿在身上,站在鏡子前照了照,用手一摸毛料呢子,自言自語道:「料子太貴了……」搖搖頭脫下來掛回櫃里,又挑了一套小西服,穿上對著鏡子打理自己的儀容。
「大哥,桂姨給您泡了今年的新茶。」阿誠說完,示意桂姨把茶盤端了進去。
「你就是這樣想我,你不能往好的方面想想。」
「梁仲春?」
「鐵礦。」郭騎雲走進陽台,順口答道,「黑鐵礦。」
「啪」地一聲脆響,一個玻璃杯被砸得粉碎。明鏡氣急敗壞地當著明台的面摜了一個茶杯,阿香嚇得縮手縮腳地站在明鏡旁邊。桂姨站在樓梯邊,也不敢輕舉妄動,整個明公館都被明鏡的震怒給鎮住了。
兩人碰杯,一飲而盡。
「記得。」明台滿腹心事道,「我家裡有幅她的畫像,我大姐請人畫的,栩栩如生。我碰不著也摸不著,喊她,她也不知道,問她,她也不吭聲。」
「談了。」阿誠道,「你昨天的指桑罵槐非常有效,她覺得該出擊了,我們談了很久,主要是聽她懺悔。」
「我沒有對不起明家,我只拿我應得的那一份。」阿誠說得理所當然。
梁仲春接著電話,不提防明樓突然惡聲惡氣地這麼一句話,頓時摸不著頭腦,再仔細一聽,電話里傳出藤杖打人的聲音。緊接著就是明樓的聲音:「不好意思梁先生,家裡有點事。」
「你說的人不是我。」
「你要真心肯做生意,大哥就把名下的一家麵粉廠送給你,怎麼樣?不用你整天https://read.99csw.com的上下跑銀行、找融資夥伴。自己開工廠,做老闆,有錢賺,有一定的流動資金。最重要的是,有買家。我可以為你提供很多供貨單,你足不出戶,就可以穩賺不賠。」
明樓這才想起來,昨天自己「盛怒」之下,說了不準給他吃東西的話。不過,他沒想到小廚房的傭人竟然貫徹得這樣好,真的餓了明台兩頓。
「我以為是……」
「嗯,大姐在老宅的庫房裡囤了些貨。」
「慚愧?」阿誠不以為然,「我為什麼要覺得慚愧?這個世界原本就是知欺愚,強欺弱,你的世界不也是實利主義的世界嗎?我沒說錯吧?」
明台坐在露台上,觀賞著夜上海璀璨的霓虹燈和五光十色的夜景,出了神。于曼麗在背後拍了他一下:「想什麼呢?」
阿誠沉默。
「那我先開車送你過去。」
「怎麼證明是你?」
「不收打針的錢。」
汪曼春舉杯致謝。
明台穿著睡衣睡褲,他輕輕捲起左邊褲腳到膝蓋。明樓看著腿上的淤青,有些心疼,對阿誠吩咐道:「阿誠,你給蘇醫生打個電話,叫他過來看看。」
「你會幫我嗎?」
明台知道這頓打是打給人聽、打給人看的,甚至是指桑罵槐。看著明樓和阿誠,明台愈想愈委屈,也不敢犟,只一味討饒罷了。
「過兩天安排一次跟76號高層的工作餐。」
明樓和阿誠站在走廊上,明樓看著格子間里燈火溫暖,說:「這小傢伙看似一池清水,波平紋靜,其實,水深不可測。」
「她會失望嗎?」
阿誠抬眼看去,一個商人模樣的男子被偽警察們抓扯出來。
「院長嬤嬤給了你那個兩歲的孩子,就是我。你當年愛如珍寶,你覺得只要有孩子在你的手上,你的那個劉先生終會有一天來找你。你手藝很巧,明家很多的蘇綉都出自你手,你在明家勤勉勞作,稱得上是一個好母親、好傭工。你時常買東西去孤兒院看嬤嬤,你一定抱著幻想和希望,打聽那個男人有沒有來找過孩子。我說得對嗎?」
「知道什麼貨嗎?」
明台搖搖頭以示回答。
明樓把明台的外套擱在茶几上,手裡拿著「打火機」,打燃著火苗。
明台低著頭,沒吱聲。
「就惦著吃。」
「比如呢?」
明台點點頭。
「大哥,你能原諒我嗎?」
桂姨拉著阿香一起應著,看著明台挨打,阿香很是難過,咬著嘴唇不說話。桂姨望了望明樓又看了看阿誠,打個圓場:「先生,大小姐要喝臘梅粥,我和阿香先上去了。」
「明家的產業是家父一生的心血,家姐待明台嚴苛,原也因為不想讓明家事業落入外人之手。明台雖是家姐一手帶大,終究不是明家的骨血。我這次送他一家麵粉廠,就是想讓他以後能自食其力,在上海有安身立命之所,也堵住了外人悠悠之口。」
汪曼春一把將桌面上所有卷宗抓在手裡,揚起卷宗說:「笑到最後才算贏。」轉身頭也不回地疾步走出了梁仲春的辦公室。這裏,她一刻也待不下去。
房間里,明樓端坐著,明台低頭站著。「我只問你一句話,還想讀書嗎?」明樓的眼睛一直盯著明台,目光灼灼。
明樓瞪視著他:「我知道你一旦落到瘋子手上,就別無選擇。可是,整個事件是你自己出風頭爭取來的。」
桂姨在一邊看著阿誠,阿誠黑著一張臉不發一言。
看著汪曼春臉色驟變,梁仲春明白了:「看來你是真不知道,南雲課長一死,特高課好像不太重視汪處長了。我可不是故意刺|激你,日本人看咱們還不像看條狗似的,咱們自己以後要團結。」停頓了一下,意味深長道,「別再狗咬狗了。」
桂姨含淚點點頭:「媽媽願意等。」
「我想聽。比如,為什麼到孤兒院去領養我?你那時候,才三十齣頭,精明,能幹,漂亮,為什麼不去找一個適合自己的終身伴侶,生一個自己的孩子,而是選擇一個人生活,領養一個孩子?為什麼?」
明鏡一摸明台的被褥,潮濕一片。明鏡對桂姨吩咐道:「他這燒大約有半日了,被褥都潮了,叫阿香拿床新的棉被,這床上的都拿去洗洗。還有煮點碎肉粥給他喝,把大的格子間騰出來,把明台的床搬過去,我和你都辛苦點,夜裡方便照顧明台。」
話講到這裏,阿誠想,終於切入正題了。
深夜,明台燒得難受。
話還沒說完,明鏡就將矛頭指向了他:「我還沒說你呢,你這個大哥怎麼當的!他被港大開除了,這麼大的事你居然都不知道。要不是港大把『退學通知書』寄給我,我還一直蒙在鼓裡!你別只顧著升官發財,你也顧顧家裡!你看看家裡都成什麼樣了!」
聰穎的明台聽懂了姐姐話里的深意,越發難安,自愧自責,一句話都不敢辯誣。
「我相信。」
明台身上正疼,也不睬他。
「有人想看我怎麼死,我偏就越活越滋潤,我不做苟且偷生的人!別打錯了算盤,吃著我明家的飯,替特高課做看門狗!我就納悶了,我前腳要去開會,後腳就有人襲擊我的車,別讓我查出來是誰在吃裡爬外。」明樓目光對著受罰的明台,可話卻是說給別人聽的,「我為汪主席鞠躬盡瘁,還輪不到特高課來指手畫腳。」
話音剛落,電話突然響起,阿誠走到桌前接了起來:「是,是明長官辦公室。明長官……在開會,對,我是明長官的秘書。什麼?李秘書遇害?」邊說著邊向明樓望了望,「什麼時候的事?好,我們知道了,我馬上來。在哪?泰山百貨,好,我記一下地址。好的,好的,我們一定積極配合。」阿誠客氣地掛斷電話。
「你不是說大姐明天回來嗎?」
「保持常態吧。」
「曼春,你是我唯一可以信任的人,但是我知道,我不是你唯一可以依靠的人。我有能力去建設新政府的新秩序,管理家族事業,卻沒有能力去解決家族間的仇恨,沒有能力去改變我和你的命運。如果,我可以彌補……過去曾經有過的一段美好感情,我相信我會不遺餘力地去爭取。」
明台連「裝可憐」的機會都沒有,還沒來得及反應就被阿誠瞬間放倒在一條冰涼的長凳上。緊跟著,一根藤杖如雨點掉落,打在他的身上。
明台心裏覺得委屈,偷眼看了看明樓。明樓倒是一副「有話你直說」的樣子。
「賭……」明台一步一步走到程錦雲面前,臉貼得越來越近,直至他的唇貼在她的唇上。「我愛你……」這句話剛飛出來,明台倏地退了一步。只見程錦雲手裡的針已經被他攥在手裡,明台很調皮地一笑,「我賭你,聽了這話防禦力降低,智商為零。」
「大哥肯給多少?」明台抬起頭,稚氣和勇氣混淆著,一副小開模樣。
明台低著頭:「我不跟日本人做生意。」
桂姨應道:「好的,先生。我馬上去。」
明台承受著「家法」,被阿誠打得「鬼哭狼嚎」。
程錦雲一本正經地說:「這針很貴的,我跟你關係特殊,不收你錢。」
一桿進洞,檯球打得極其漂亮。
阿誠也跟著喊道:「大姐。」
「這個『孤狼』……」他左右看看,「從東北戰場來,就在我的身邊,南雲造子在我身邊安置了阿誠這個定時炸彈還不算,變了法地派人監視我的一舉一動,結果呢?我之所以隱忍不發,不過是顧慮著新政府的建設和汪主席的救國大業。還有,據傳特高課掌握了一條絕密消息,『毒蜂』已經殺回上海,特高課有人跟梁仲春關係密切,很可能把這條線索賣給姓梁的。」
明台轉眼看向于曼麗,雖是安靜,眼角卻已噙了淚。「看我倆有多倒霉,沒https://read.99csw.com娘的孩子湊到一塊了。」明台玩笑道。
「因為你愛上了我。」
明台碰了一鼻子灰,一臉不高興道:「我幫你和大哥擦的。」
明台一怔:「好啊,你敢說你上司抽風。」
「姐姐看看你的傷,嚴重不嚴重?」
「孩子,這故事,說起來挺悲慘的……」桂姨哽咽道,「對於一個女人來說,很殘忍。」
「不用。我坐陳秘書的車去。」突然,又頓了頓說道,「你,去現場別再撿什麼東西了。」
明台賭著氣:「你說談就談啊,明少爺我今天心情不好,不想談!」
「我沒本錢,所以打算找大哥要。」他不是「借」,他直接提出「要」,明樓不覺莞爾一笑。
桂姨緩慢地斟著茶,豎耳聽著明樓的話。
「是我。」
明台倏然抬起頭。
明樓心底雖想的是天下只有我算人,幾時輪到他算我。口裡卻說:「是他甘拜了下風,你當他是善男信女?」
「大哥肯送你一家工廠,你不關心工廠面積、機器、員工,你關心買家做什麼?」
「你一點也不慚愧嗎?」
「我把所有的事情都原原本本地告訴了你就是想讓你放下怨恨,別再奢望不屬於你的東西,金錢也好,女人也好,事業也好,總之一句話,不要跟先生爭!」
「如果,如果將來真有那麼一天,你我,或者阿誠被捕,該怎麼做,我想你知道。」
阿誠笑起來:「再怎麼樣,大哥也是佔了上風。」
明台被明樓的話刺到要害,心裏難過起來。
明鏡坐在床邊,叫桂姨從明台身子里抽出溫度計來一看,三十九度,心裏一急:「還這麼高,不是打了針了嗎?」
明樓打量道:「腿腳挺利索的嘛。」
阿誠欲言又止。
「大姐要是知道她辛苦養大的孩子,從小就寄予無限希望的孩子,放著好好的書不念,跑去做了軍統特務,大姐會傷透了心。別說厭棄你,就是看都懶得看你!」
「阿香就可以靠近你,而我不行!」
「義薄雲天的明少,壯志凌雲的明少,為國為民的明少。」
「自然是,好。」明台走近她,靠著她的肩膀說。
「能不能……」
明鏡看了一眼阿誠,氣悶道:「阿誠,我們明家是不是明天就要破產了?穿成這樣!」說完,轉身就走了。
明台不與她爭:「說正事。」
明台低著頭眼睛里蓄了淚,他不敢抬頭更不敢注視明鏡的眼睛,這還是他第一次看到明鏡因為一張報紙和一紙通告氣得渾身發顫,這次他真的心虛了。
汪曼春端坐在辦公桌前,專註看著對面的梁仲春說:「梧桐路的搜捕,沒有成效啊。」
汪曼春淺笑點頭,踏實了。
阿香壓著聲音跟阿誠說:「小少爺被港大給開除了。」
明樓和阿誠走進書房,阿誠帶上門。
待汪曼春帶人離開后,阿誠走到李秘書的屍體邊,掀開蓋在屍體上的白布,嘆了口氣。
梁仲春問:「怎麼了?」
「外面風聲鶴唳,還有人罵他是膽小鬼,不敢上前線,躲在大學里貪生,罵他是亡國奴。他氣得飯也吃不好,睡也睡不著,還背著不讓人知道他的苦。」
「是。」
「可笑的想法。」
阿誠站在臨街看著泰山百貨門口,特務和偽警察正在對顧客的身份進行登記、核查。汪曼春和阿誠目光對上,阿誠趕緊走了過去:「汪處長,我在秘書處接到警察局的通知,說我們辦公室的李秘書遭遇襲擊,不幸身亡。明長官非常震驚,叫我過來了解一下案情。」
「你不覺得今天先生的一頓邪火是沖你發的嗎?」
明台身體溫熱,實在沒有力氣應酬他們,靜靜地躺著,一臉賭氣的不悅表情。
明鏡把那張報紙撕了個粉碎,照著明台砸過去。「你好大的膽子!」氣得直拍案,直跺腳,眼淚都氣得流下來了,「孽障!早知你如此自甘墮落,我何必費盡心思育你成材。」
一陣敲門聲,阿誠以為是阿香,說了一聲「進」之後,繼續道:「阿香,你替我看看,哪套樸素點?」轉過身,看到是桂姨不禁一愣,面色立刻冷了下來,又轉回去背對著桂姨說道:「你不知道尊重別人的隱私嗎?」
「我明白。」
看著他詫異的表情,明樓繼續道:「你以為你真的救了『瘋子』的命嗎?他會蠢到讓一個孩子來救自己的性命?你,你自始至終都沒有搞清楚一個實質性的問題。不是他綁架你,而是你強出頭。」
「是的,當然。」
特務把一封密寫文件交到汪曼春的手上,汪曼春揮手示意特務離開後用裁紙刀打開信。一張白紙,在藥水的作用下慢慢顯出字跡:「速調查明樓名下的麵粉廠。孤狼。」
明樓憤憤道:「外面的刺客排著隊來殺我,家裡的孩子們一個一個,明裡暗裡地跟我作對。都以為我瞎了!小的吃花酒,泡女人,在學校打架鬥毆,居然還敢去開大姐的保險箱,吃了熊心豹膽了!還有買賣勞工的,生意都要做到日本軍部去了,是不是都想看我怎麼死啊!我警告你們,再有人在我眼皮底下胡作非為,我整死他!」
「大姐這次蘇州之行,一定別有收穫。」
明樓冷哼了一聲。
「明白。不過,我們家小少爺也太委屈了。」
「我們來打個賭吧。」
「我再撿什麼,我把手剁了,成嗎?」阿誠邊走邊說。
阿誠把明台送回房間,安頓好后才回到自己的房間。
阿誠站住腳,疑惑道:「去哪?」
「我真是不明白,好好的一個孩子,怎麼變得這麼不懂事,他是成心想氣死我!」說著站起身,「我出門透透氣。」
明樓笑笑:「不介意,於今強敵環伺,有一個替我著想的親密戰友時刻幫襯,再好不過了。」
「你怎麼對得起我!」
阿誠邊看著檯面上的各色撞球,邊道:「汪曼春正在積極偵破南雲造子被刺一案和李秘書被害的突發案件,她已經併案處理了。梁仲春那裡,我給了他一個價碼,我想除了把我們情報組的三個人撈出來外,再多撈幾個,這樣不起眼還有掩護作用。」說完,伏在桌邊,一個手推球杆撞擊在檯球上。
程錦雲做讀小報狀:「花|花|公|子明少,縱情聲色犬馬……我一點兒也不喜歡。」
「明台。」明樓走進來。
明台一身學生裝扮,坐在門廊邊擦著皮鞋,兩三雙皮鞋被他擦得雪亮。阿誠從裏面出來,正準備出門。
看著汪曼春的笑容,明樓得意道:「這下感覺怎麼樣?是不是越來越有趣了?」
一陣「嘀嘀嗒嗒」的電波聲,于曼麗收發著情報。一組密碼被譯成文字:撤銷刺殺明樓計劃,收集日軍第一無人區的詳盡資料。
「南雲課長被刺的同時,日本陸軍醫院高級病區遭到刺客襲擊,據說目標明確,大開殺戒,血流成河,日本人的血,日本軍人的血。」
汪曼春把密寫信撕得粉碎,直接扔在廢紙簍里:「你以為你是什麼東西,南雲造子死了,你就不再是『孤狼』,而是一隻喪家犬。」
明台伸出滾燙的手拉住明鏡的手,一時萬種委屈湧上心頭:「大姐,都是我不好,我以後再也不荒唐了,大姐別不理我。」
梁仲春從抽屜里拿出一份秘密文件放到汪曼春面前,她認得這份文件,那是自己交給南雲造子的一封信。她伸手要搶,梁仲春用手一擋:「同事之間也要有點風度,給點退路。我知道這是你寫給南雲課長的揭發信,揭發我走私煙土,公器私用,信是特高課的朋友賣給我的,我就不再拆看了。」說著掏出打火機,當著汪曼春的面把信燒了。
「我送了一家麵粉廠給明台。」明樓突然開口,將話鋒一轉。他憑空甩了這樣一句話出來,倒讓汪曼春一愣。
「你家的明少也的確該管教管教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