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八章
「我來看看你怎麼樣了。」
阿誠走到門口，回頭說了一句：「明台，你記著，這家裡不太平。」
「做特工的本能是懷疑一切，我不反對。但是，神經過敏，我就不贊同了。」
「炸毀第一無人區需要將近一卡車的炸藥，日軍每半個月會給死亡礦區運送一次補給，同時也運送炸礦道的炸藥。運輸軍火補給的日軍運輸車在無人區的第二公路抵達。」一輛日本軍車從明台的視鏡里開過，「運輸車沒有戰鬥力，所以他們保駕護航的軍車緊跟在後面，」明台又把望遠鏡遞給程錦雲，「看，至少十個日本憲兵。」
「是嗎？」明台蔑笑了一聲，俯身從倉庫地面撿起一根細長的鋼釺，猛地撬開一個貨箱。
明樓看了看報紙又還給他，想了想：「他會相認嗎？」
明台調皮地笑笑，低頭看著香煙，一條是「哈德門」，一條是「農場牌」雪茄煙。看著香煙上印著76號的圖章，明台奇怪道：「阿誠哥，香煙不是政府專賣嗎？怎麼76號可以營銷呢？」
明樓面色沉穩，冷靜淡然道：「岡田君想從我這裏得到什麼？不妨直說。」
明台停住腳步：「不行。」
「是家教好，我們都誇明姑爺懂事。」
「你約見一次黎叔，傳達命令，加快對明台的策反步伐。」
「這麼理直氣壯，幹嗎縮在這？」
岡田芳政突襲似地問道：「你知道『眼鏡蛇』嗎？」
「那你在這幹嗎？又不用你抓人，人有日本憲兵呢。」
「上海是世界情報的中心集散地，我對岡田君所述，一點也不感到驚訝。」
「如果你還沒有準備好……」
于曼麗笑而不語。
「組長，您就是去找寧站長也沒有用。此事各站、各局均有染指，範圍甚廣。我們A區行動組扮演的主要角色就是運輸中介。超過一半的軍火走私買賣，由寧站長組織協調。換句話說，軍統局與汪偽政府高層官員在租界內外合資走私生意，汪偽政府的人通常用佔有的港口、機場和碼頭入股，而軍統局上層才是整個交易的最大股東。」
程錦雲迅速鑽到書桌下，正好看見明台。程錦雲錯愕：「你？」明台把食指擱在唇邊：「噓！」
明台走進倉庫，郭騎雲給於曼麗使了個眼色，緊隨明台進來，于曼麗關上了倉庫的門。
此刻，一陣飛機聲嗡嗡作響，幾架飛機飛過新政府辦公大樓。明樓臉色凝重：「第二戰區戰事吃緊，『死間』計劃已迫在眉睫。」
「一年前我回到上海，我一直設法尋找孩子的下落。我去過很多地方，問過很多人，但是時過境遷了。」
「說正事。」明台放下咖啡，「我想我們無力改變現狀，大家就做點實際的。」
「我們也不能說一無所知，至少我們知道泄密的危險無處不在……」
郭騎雲看著明台，感慨道：「你終於恢復元氣了。」
明台不回答，巧妙地轉移話題道：「大姐，我送錦雲出門。」
明樓站在窗前，對阿誠說道：「周佛海有個親信，化名劉斌，是他派在軍統局高層的卧底。偏偏戴老闆派此人到上海接管B區行動隊，他不走運，在川沙古城被日軍清鄉隊伍給抓了，現在日本人的第一無人區做勞工。」
「我要炸毀日軍的死亡礦區。」
「我會想個法子，幫助你們父子團圓。」
阿誠笑笑。
「我需要一系列的證據，來證明你們都是帝國的朋友、新政府的精英，而不是跟大日本帝國為敵的叛亂分子。」
「我知道家裡有『賊』。」
明台坐在桌前做著功課，窗台上一盤凈水承載著一朵朵玫瑰花，陽光透過窗戶照在水影和花間，光彩熠熠。
「我知道您沒有。」明台道，「我們明氏企業旗下有礦產，黑鐵礦、金屬礦，我比你們都熟悉。」
「程錦雲可能不知情。」
阿誠嘆息地點點頭：「我能理解，你這樣做也在情理之中。其實，這是一件好事，天大的好事……」
黎叔微笑著：「歡迎回家。」
「是。」
桂姨無言，低著頭走了出去。
靜夜，月光照在書桌上，明台在桌前翻閱著白天程錦雲交給自己的往期雜誌《紅色中華》，1933年9月6日第108期。
阿誠聽完黎叔的述說，感慨了一句：「功夫不負苦心人，您有什麼打算呢？」
這時，門外傳來桂姨和阿香的聲音，明台站在門邊，聽完了桂姨和阿香的對話，確認桂姨離開后，才重新回到書櫃邊找出文件，自言自語道：「自己動手，豐衣足食。杯弓蛇影，過分小心。」
明台不說話。
「我跟你很熟嗎？」明台故作懷疑地問道。
程錦雲想想，又搖搖頭。
「錦雲，你以後陪著他可能會吃些苦的，你要多擔待！」明鏡說道。
程錦雲不領情：「不用送了，門口有車。」
黎叔躊躇了一下，拿出一份舊報紙遞給阿誠：「我找到自己失散了二十年的孩子了。」
「別後悔啊。」
程錦雲點點頭。
于曼麗眉眼彎彎：「你就是我的天，天不能塌。」
「組長。」于曼麗突然「撲通」一聲跪倒在地。「郭副官說的是真話。是我，是我沒給您講真話。我怕……」
明鏡笑道：「我家小弟總是這樣靦腆。」
明台鬆了一口氣。
走進閣樓，兩人先是寒暄了一會兒，明台才開始正式講述自己的戰鬥方案，程錦雲替他們泡茶。
「你說。」
岡田芳政的辦公室里，明樓背靠著玻璃窗坐在藤椅上，對面的岡田芳政目不轉睛地盯著他，眼神中透著令人難以捉摸的意味。
「陸軍醫院死了一個共黨叛徒叫許鶴，特高課懷疑都是內部人做的，正在一一排查，岡田芳政把我們全都叫來，無非就是殺雞儆猴。」梁仲春大胆地揣度，「我說，這招不管用。」
明台修長的手指在琴鍵上劃過，美妙的音符流淌出來。一家人品茶、聽曲，安靜、閑雅。
不遠處的梁仲春低聲對阿誠說道：「動真格的了。」
「運輸軍火補給的日軍運輸車將在無人區的第二公路抵達，我們的突擊隊拿下這車軍火，以敵制敵。」明台道。
明台的這一舉動，明鏡頓覺詫異。
明樓鎮定道：「你怎麼知道，這十一名官員里沒有我？就算是這十一名官員的名單上沒有我，我也有可能得到這個情報，我有我的情報來源。任何一個與秘密工作相關的人員，都有自己的情報鏈。」
「你怕什麼？」明台顯然已經怒不可遏了，他的槍口居然指向于曼麗。
掌柜有點兒猶豫：「這樣啊，我這報紙要論斤賣，可不虧了。」
簡單格局的閣樓，滿地的舊報紙，黎叔專心致志地注視著每一張報紙上的新聞標題，一條一條地找著。直到看到一條標題為「不明身份之少婦遭遇車禍」的新聞后，目光才停留下來。黎叔自言自語道：「是你嗎？娟子？」
「不過……」阿誠猶疑了一下，明樓抬頭看著他，繼續道，「有一件事，我不知道該不該跟您說。」
明鏡笑著應聲。
明台憤怒道：「前方將士，浴血奮戰，換來的竟然是國民政府的投機買賣，上層高官與日偽合流，金權一體！」
明台倏地抬眼看著阿誠。
明台順手關門走到書桌前，打開抽屜檢查著，沒有發現異常，讓他有些不解。隨即目光停留在「武康路出租房屋信息」的報紙上，明台拿過報紙定睛九*九*藏*書地望了一會兒，拿出打火機點燃后扔到盆子里，火苗灼著皮膚，滾燙。
「自由無價，走了。」
「不熟嗎？」
「怎麼沒人監視你啊？」
突然，門口又有開鎖的聲音。
程錦雲意味深長：「那就換個天吧。」
「特高課的岡田芳政請我們一個一個地在這裏喝茶。」
「我沒緊張。」
「明少，我們去辦公室談。」
「哦。」阿香沒有懷疑，「大小姐叫您把蜜餞送上去。」
「銷量嗎？」明台應道。
「都來了。」
一杯紅酒，兩杯紅酒，一杯接一杯，明台在吧台前猛灌著自己。程錦雲走到他身邊，靠著他並排坐下。
蘇太太認同道：「可不是，我先生有個妹妹，也是常住香港，我先生每隔三月半載，總要等著她的信來了才放心。哎呀，依我說，港大退了學也是好事，免得將來他小兩口結婚後兩地分居。」
于曼麗站在窗外，隔窗望著明台和程錦雲，那種相愛的磁場，她再熟悉不過了。望著吧台上猩紅的酒色，紅酒有毒還是愛情的紅酒有毒，她不得而知。路燈下，她再也沒有了哭的慾望，她緩緩抬頭仰望天空，她笑了，但這笑里充滿著悲哀。路燈的餘光映照在她的臉頰上，淚痕仍在。
「是。」
「謝謝！」明台又大聲說了一遍，轉而徐徐道，「謝謝你們，肯照顧我，願意瞞著我，現在又能原諒我。」
「那就煮熟吧。」說著，就向程錦雲撲了過去，「你殺人滅口。」明台和程錦雲相擁熱吻，直到一聲汽車喇叭聲響起，明台才鬆開程錦雲。
「明台，別緊張。」
「說說你的計劃。」
明台頭也不回地走在大街上，他後悔自己為什麼會來，如鬼使神差般地來到這裏。得知真相后的他真的想「逃」，如果可以「逃」回「過去的生活」，他一定毫不猶豫地逃回去。
阿誠突然想起來，「哦」了一聲，從口袋裡摸出「打火機」：「這款打火機最好不要隨身攜帶，太沉，容易漏液，一不小心，燒著自己。」
「我知道你很不容易。」
「南雲一直苦心經營著特高課的偵聽網，她的機要文件里曾經提到，她有把握挖出隱藏在內部的幕後黑手。她的死，只能證明一件事，她離共黨的這條『眼鏡蛇』只有一步之遙。」
黎叔忙起身給掌柜鞠了一躬：「我謝謝您！」
「撤退。」
明台拿出微型照相機，「啪」地一聲，拍下照片。
明台笑起來，同時又有點感動：「謝謝。」
一語宛如雷擊，明台內心深受觸動。明台看著程錦雲，一股暖流湧上心尖。彷彿建立起一座心靈的橋樑。程錦雲的手主動伸出去，緊緊地握住明台的手。明台想哭，他覺得自己很滿足，因為程錦雲的存在，他的心靈被凈化，他願意跟她一起去打下一片嶄新的天。
程錦雲一抬頭，說：「是的。謝謝啊，阿香。」
兩人說話間，明樓已經走進特高課大樓。
蘇太太微笑道：「孩子們各有各的志向，難不成就讀書一樣是能成功的？只要兩個人和和睦睦的比什麼都強。你呀，就別把明台退學的事情掛在嘴邊上，文憑又不能當飯吃。」
明台無奈，悻悻地送程錦雲出了門。
「我是軍人，我是奉上峰命令執行任務。軍人服從命令是天職，組長明鑒。」
黎叔搖搖頭。
僻靜的小路，黎叔向阿誠剛剛彙報完畢，說道：「情況就是這樣。」
又想到剛才阿誠對自己說的那些話，明台恍然，迅速從抽屜里拿出鑷子，仔細地揭下香煙上的批號，一行小字赫然于眼前：吳淞口第9號倉庫，第709批。
郭騎雲叫了一聲「曼麗」，于曼麗介面補充道：「比殺了我們還殘忍！」
突然，明鏡轉過身問道：「你們說什麼呢？」
黎叔點點頭，阿誠繼續道：「希望你們能夠攜手合作成功炸毀日軍的死亡礦區。『眼鏡蛇』要我傳達命令，他要求你們不止是和明台協同作戰，而是成功策反。」
于曼麗煮了咖啡端進來：「當然最貴！」
明台答非所問：「您家裡有礦產嗎？」
「錯，這叫步步為營。戰時狀態，沒人敢說自己一定安全。」阿誠說，「好了，不說了，等我忙完了海關出貨的事，就該忙礦場的預算了。你看，你多好，坐在家裡享受讀書時光。」
「原本我可以推說自己毫無所聞，但是，這不是我做事的風格，希望岡田君以後對明某有什麼疑問，可以直接詢問。」
一絲微弱的手電筒光指引著黎叔的腳步，成捆成堆的舊《申報》堆積在散亂的書架上。黎叔仔細辨認著書架上的年代編碼，手電筒的光線在1922-3的報刊格里停了下來。
話沒說完，就被阿誠銳利的目光把話給堵了回去：「嗯？你忘了大哥的話了，我們跟你沒有橫向關係。自己動手，豐衣足食。」
「謝謝，我並不奢求他會認我，我只是想，想看看他。」說到此處，黎叔竟有些激動了，「前幾天我差點失控，我愚蠢到站在明公館的牆外去想象孩子的生活。」
「我把先自首的機會讓給你。」
明台上下打量郭騎雲，問：「你誰呀？」
「我守在這，您去大小姐那裡，把書房的鑰匙拿過來，鎖上好了。」
郭騎雲沒辦法了，喊了聲：「組長！求您別撬了，算我求您！」
就當明台還在一張接一張地拍著文件照片時，蘇太太已經帶著程錦雲坐在明鏡的房間里，聊得不亦樂乎。
「對。」明樓道，「周佛海很著急，這個人身上有太多秘密。所以，命令我不惜一切代價……」
明台走上前，替于曼麗擦了擦鼻子上的麵粉，打趣了一句：「你唱小花臉啊。」惹得於曼麗破涕為笑。
「我們換換。」
明台一驚：「你說的都是真的？」
明台所有心中的疑問及推測全部擊中，他突然覺得遍體生寒，第一次為自己感到悲哀。
「你比我想象得要聰明多了。」明台笑眯眯地說道。
明樓怔住：「說什麼？」
明台點點頭。
「你不會跟我一樣不認識路吧？」
「剛愎自用罷了。」明樓把茶杯一擲，說道，「茶涼了。」
明台負氣道：「畫蛇添足。」
此話一出竟讓程錦雲頓覺羞澀：「你大姐看著我們呢，你最好老實點。」說完，從明台手裡拿過打火機，收了起來。
阿誠一聳肩，走了出去，順手關上了房門。
明台徹骨寒心，大跨步地走出門去，身後于曼麗的哭聲和郭騎雲的懇求聲由近及遠慢慢消失。
「那就是說，主動權在明台手上了，黎叔一定非常想見他，而他正在考慮如何見上海地下黨的領導。」明樓問，「程錦雲知道這件事嗎？」
「運輸車在前，我們不能放過去，先打護航的。」
娟子推著一輛嬰兒車迎面走來，僅三歲的明台坐在車裡，手裡拿著一個漂亮的搖鈴，叮呤噹啷的被搖得聲聲作響。
而明台此刻就躲在書桌底下。
「是啊，不容易。當一個城市裡的人視你為虎狼的時候，做了國賊又何妨？」
程錦雲把耳環摘下來，順手一扔，耳環落在地毯的左上角。程錦雲走到書櫃前，透過玻璃窗察看，明台的眼睛正好能看到她的雙腿和衣擺。
「從前總說幫明台找到親生父親，二十年沒有消息，我們找得依然很積極，不肯放棄。現在有了眉目https://read.99csw.com，反而有一種失去孩子的感覺。怎麼會這樣？」
「這不你來了嗎？」
程錦雲疑惑：「怎麼了？」
「乾果？行嗎？」
「為了南雲？」阿誠問。
「我是來找你的。」
明台的嘴角掛起一抹自得的笑意，目光落在那兩條香煙的批號上，始終有些半信半疑。看著兩條香煙的批號，明台想起了于曼麗接收到的電文：3號碼頭兩船貨，另有7000擔糧食售與上海糧店，價格不變，你處負責擺渡。
「大姐一定捨不得。」
桂姨轉身，道：「小少爺？」
「對啊，我們找耳環呢。」明台一臉的無所謂。
「黑鐵礦？」
「打火機。」明台伸出手。
一輛黑色的轎車野馬脫韁般從一條弄堂里斜穿而來，全速沖向行走在街面的明鏡姐弟，娟子眼疾手快，一聲「快跑」，一腳將嬰兒車踢到路邊，雙手猛力推向兩姐弟，汽車飛速撞在娟子身上，呼嘯而去，娟子一身血污，當場氣絕身亡。
「總經理。」
明台的臉上綻放出孩子般喜悅的光彩。
于曼麗應道：「我來做分工明細表。」
書房裡很安靜。
黎叔聽完了明台的戰鬥方案，問道：「你有什麼要求嗎？」
于曼麗嬌嗔道：「幹嗎要免費，我累死了。」
明台站在明鏡旁邊，目送蘇太太和程錦雲離開。
程錦雲嘴角微微一揚：「交通堵塞。」
「你問這個？這不歸76號專賣，76號只負責運貨而已，蓋了章，才能進出港口。」阿誠刻意壓低聲音，「你不知道嗎？76號和重慶政府高層的人勾結，走私緊俏商品，香煙、紅酒、鴉片都有得賣。」
黎叔極力控制著自己的情緒，他知道自己必須懸崖勒馬，必須勒緊韁繩，他怕自己做出瘋狂的舉動，衝撞出不可收拾的局面。
「就為這？」
「明台在港大讀書我也不放心，這戰火連天的，總覺得他在家裡我們心裏還踏實點。」明鏡說道。
「關我什麼事！他喝得下滾茶，是他的能耐，喝不下去，我自有能耐不受他牽累。」
桂姨看著眾人都出了門，又向廚房看了看阿香正在忙著，隨即轉身上了樓，腳步很輕，速度很快。
「那個蘇……」他想問蘇太太，可話到口邊又吞了回去。
「謝了。」
「別得寸進尺啊。」
「按慣例做，我覺得……」
「為什麼要加入我們的組織？」
程錦雲想起了什麼：「表姐讓我帶給你兩包乾果，正好拿去做禮物。」
「我懂，我懂，是有這麼一說，跟那些集郵的一樣。可是，您這樣找那得找到猴年馬月去啊。」
程錦雲垂著頭，弱弱地說了一句：「我想去看看明台。」
「時機不成熟。」
阿誠看看明樓的方向，說：「自從南雲被刺，明先生就一直被特高課監視，我看今天明先生這杯茶，一定很燙。」
「時刻準備著。」明台截道。
蜿蜒的公路上不時有汽車經過，明台拿著望遠鏡監視著，程錦雲在側也觀望著。
「名譽董事長。」
「你到我大哥的書房來找我？」
「前幾天我什麼樣子？」明台問。
于曼麗穿著工人制服清點著麥子和麵粉，明台悄悄走進來，站在於曼麗身後，不發一言地看著她。于曼麗邊清點邊說道：「麥子800石，麵粉7600包。郭經理，今天的銷量怎麼樣？」
他用意志驅使自己離開。
草坪上春意盎然，程錦雲、明台眼裡凈是翠綠。高跟鞋和皮鞋下的小草花有粉蝶殷勤翩躚。
「共產黨，會成為我信仰歸程的終點站嗎？」明台呢喃著，這本書在明台手中有了沉甸甸的重量。
程錦雲急道：「阿香，不是，是我的耳環掉了，我正在找。」
黎叔乾脆道：「沒有。」
「你憑什麼認為你可以執掌帥印？」
「您同意了？」
「合作吧。」
黎叔的眼眶濕潤，重新展開舊報紙，尋覓妻兒的蛛絲馬跡。
「這是我家，我愛待在哪就待在哪。」
郭騎雲毫不隱瞞：「一副要殺了我們的樣子。」
一走進倉庫，明台就讓開了燈，一片昏黃的燈光映照在倉庫里，明台藉著燈火審視著呈現在自己面前的二十幾個大木箱，他仔細辨別著箱子上的「小心輕放」的標記。儘管箱子釘得很牢固，他依然嗅到了煙絲味道。
阿誠遞給明樓一份文件：「這是明台最近一段時間的活動表。」
桂姨準備離開房間，明台叫住她：「桂姨。」
明台已經心如明鏡，造成這種現象的原因不難解釋，大家都綁在一條利益鏈上，上層雖在敵占區工作可確保性命無憂，但有一定的政治風險，高利潤可以將政治風險減低至最低的零點。
「你還有什麼花招，放馬過來。」
黎叔笑笑：「不瞞老闆說，我是個集報刊首期的愛好者，不管什麼類型報紙，凡是第一次印刷，第一期出版，我都留著。」
明台憤懣：「前線可是出生入死……」
「謝謝明樓君坦誠相待。這一次，是我做得不妥，請明樓君諒解。」
「明台，你清醒一點啊。」于曼麗道，「我真的不想看見你去送死！」
程錦雲走到明樓的書房門口，左右觀察了一下，用發卡打開了房門。
「不是敏感，是看得透。」
麵粉廠辦公室的門被撞開，郭騎雲把明台往沙發上一擲，明台兩眼空茫地望著天花板，于曼麗黯然神傷地看著他。
「這，這怎麼可能？」忽覺不妥，阿誠又轉口道，「不，我不是這個意思，怎麼回事？二十年前您幹嗎去了？您……不會吧。」
「是。」明台回答，又忙否認，「不，不是，我從內心裡不想幹了。」
于曼麗和郭騎雲不知何時已經跟在了他的身後，兩個人誰也不說一句話，只是默默地跟著。
黎叔用嘴叼著手電筒，拆開塵封的一捆舊報紙，灰塵抖落，抽出一疊報紙來仔細閱讀著上面的文字。漸漸地，黎叔濕潤了眼眶，他小心翼翼地把報紙摺疊起來揣進懷裡，又把一大捆報紙復回原位，灰塵撲落。
「說。」
明樓接過來看了看，問道：「黎叔打算見他了嗎？」
明台雅痞一笑：「你千萬別告訴我，這次目標又一致。」拿著微型照相機在程錦雲面前晃了晃。
明台一愣，彷彿自己一|絲|不|掛地被人給揪出來，站在光天化日之下。他嘴角一撇笑起來，道：「哪有陣地？我已經看不見了，你沒看見天黑了嗎？」
黎叔由衷地佩服道：「好，不愧是少年英雄，膽色過人。」
「明樓君，我現在很想知道你的這個情報來源，我無意冒犯，我只是想從明樓君這裏得到更多有關南雲被刺的信息和線索……」岡田芳政特意放緩語氣，「希望……」
「父子恩情，血濃於水。」明樓不再講話，阿誠見狀也不再答言。
「基本平衡。」
明台和程錦雲肩並肩走在街上，程錦雲挽著明台的胳膊，明台開口問道：「你有什麼好的開場白？讓我徵用一下。」
明台站起身：「差不多了。」
「那你到底是為什麼來的？」
梁仲春看著和汪曼春站在一起的明樓，問道：「你家主子怎麼也來了？」
「你怎麼來了？」明台酒色湧上心頭，雙眼迷離。
獲得批准的程錦雲站起來，向兩位姐姐微微頷首，禮貌地離開。
郭騎雲上前一步：「組長。」
明台問：「你們呢？」
「豪氣九九藏書！」
程錦雲低聲說：「我看見一個曾經的熱血戰士，因為指揮官的無能而主動放棄陣地。」
明台無聊地用鋼筆戳了一下書本，阿誠看出了他心中的鬱悶，勸解道：「明台，你別這麼鬱悶。你看我，東奔西走，累得馬不停蹄，又要去海關查稅，又要去76號送文件。對了，還有一份有關日軍軍部第一無人區的礦場規劃圖要送到戰略物資部去……」
「你的私人助理，兼麵粉廠經理。」
阿誠詫異：「什麼時候知道的？」
「蘇太太好。」明台乖巧道。
「錯。」明台否定道，「一車軍火，一碰明火就燃。得想個辦法，把兩輛車分開。」
「上海地下黨也會參加我們的行動。」
特高課辦公樓樓下，幾名汪偽政府的官員從車裡走下來。阿誠把車也停了下來，看著車窗外的情景，說道：「岡田芳政搞什麼鬼？汪曼春、梁仲春，還有民政部警務司司長，居然還請了軍事委員會參謀總長？」
「組長。」郭騎雲爬起來，忍著一身的痛，道，「76號為重慶方面提供渠道，這在軍方上層，根本就不是秘密。雙方交換短缺物資，為了流通貨幣，互相出賣一些經濟情報。犧牲彼此的手下，走私軍火、藥品，以供雙方獲取最大的經濟利益。」
「救國有很多條途徑，很多種方法。」
「我批准了。」
「明台，我為什麼要掩蓋真相啊？」于曼麗徐緩地站起身，「我想保全你……」
明台一臉嚴肅：「郭副官，你今天晚上擺渡，怎麼沒通知我一聲？」
于曼麗未及回答，郭騎雲走出來介面道：「每天生產700包，每包40斤，售價銀元2元到3.2元，中儲銀行答應包銷。」
突然，一輛黑色的轎車野馬脫韁般從一條弄堂里斜穿而來，全速沖向行走在街面的明鏡姐弟，娟子眼疾手快，一聲「快跑」，一腳將嬰兒推車踢到路邊，雙手猛力推向兩姐弟。汽車飛速撞在娟子身上，呼嘯而去，娟子一身血污，當場氣絕身亡。
「我呢？」
明台敏銳，他可以從阿誠送給自己的雪茄中嗅出味道；明台孤獨，此刻他覺得自己原是如此的孤立無援。
站在黎叔閣樓的門口，明台望了望程錦雲，程錦雲會意，上前敲門。
明台還是搖頭。
黎叔打開門，明台站在黎叔面前，笑道：「您好。」
明樓有幾分欣喜：「千迴百折，總算等到這一天了。」
明鏡送蘇太太出門，兩人一路歡笑，程錦雲和明台站在門廊外，「明姑爺。」蘇太太這一叫，讓明台慌得退後一步。也不知道為什麼，明台對蘇太太有點畏懼的意思了。
「那，太好了。東南亞缺勞工，下一步還可以販賣人口，雖然賣人沒有賣鴉片煙賺錢，但是，出賣人，被出賣，是軍統局的傳統，傳統不能丟。」
「郭副官。」明台叫道。
程錦雲沉著聲，焦急道：「想想辦法……」
明鏡立即支持道：「去，去呀，錦雲。」
明台鏗鏘有力道：「只有共產黨，才能救中國。」
「你以為呢？」
「我還沒有拿到『貨』。」
「打火機歸你，你歸我。」明台不假思索，脫口而出。
門被打開，兩個人立刻噤了聲。
郭騎雲不願理他，敷衍道：「對，我們運鴉片了。」
程錦雲的發梢貼在脖頸上，由於兩人靠得太近，明台的呼吸在頸上流竄，「怎麼辦？」程錦雲的這句話問得兩個人都有些害羞。
明台拉起程錦雲走到門口，又回頭眯著眼睛，說道：「保密。」阿香笑笑，回頭沖明台做鬼臉，做了一個「不害臊」的動作。
黎叔注視著明台，他沒有馬上說話。看著黎叔的樣子，明台有些緊張。
「時機不對。」
「這麼多年來，黎叔一直沒有放棄過尋找失散的兒子，直至今日。」阿誠拿出那份舊報紙，遞給明樓。
「若不同流合污，就會被徹底清除。」郭騎雲極力勸阻，「組長明鑒。」
辦公室里煥然一新，窗明几淨。郭騎雲給明台介紹新添置的傢具：「書架、衣櫃，萬一你要住在工廠里，也有換洗的衣服。桌上的文件等你簽字，還有工廠雇了三十個工人，月薪五十塊。」
阿誠也不知道還應該再說些什麼，話就這樣不了了之。
「別給我下套。」
「許鶴瞎了一隻眼睛，另一隻眼睛極度感染，在日本陸軍醫院高級病區進行治療。這是特高課高層機密，這個秘密消息南雲曾經跟十一個與帝國情報有關的官員提到過。但是，我知道這十一名官員里並沒有明樓君。」
「收支平衡嗎？」
「我們的人從來沒有進過無人區，敵人有一個連的兵力部署在礦區。」黎叔說完，問道，「這次行動是不是非常冒險？」
「……後方是醉生夢死。」阿誠介面道，「生意嘛，有來有往，戰爭帶來的物資緊缺，雙方都需要互惠互補。周佛海跟軍統局的戴局長關係匪淺啊。明台，你在霧裡看花，終隔一層。」
「你是麵粉廠經理？」明台用手一指于曼麗，「她？」
那激昂的字裡行間，讓明台感到一種震動，成了他心靈的主題。
明台嗔笑道：「誇張。」
「你說呢？」明樓道，「你肯定不這樣認為。」
「挺新穎的。」明樓莞爾一笑。
「我當時就隔著一條馬路，眼睜睜看著孩子被別人抱走了。我不敢去警察局認領孩子，我妻子的身份是假身份。警察局很快就發現了，假身份證，假戶籍。當時上海秘密交通站出了叛徒，有很多同志被捕了，組織上決定讓我當夜去了江西，並且替我改了名字，以便開展工作。」
阿香笑著點頭，繼續打掃，沒理會他。明台趁她不防備，一溜煙地閃進明樓的書房。明台鎖緊房門，環視了房間一圈，一眼鎖定在玻璃書櫃里的牛皮紙文件夾上，他又想起阿誠手裡曾經拿著這樣一個文件夾，於是迅速走到玻璃書櫃前，用回形針試著開鎖。很快，書櫃門被打開，由於書櫃壓得過滿，一個不小心，一本字帖掉在地上。
「誰吃飽了撐的，監視一狗腿？」
阿香守在門口，不敢離去。
「不熟。」
阿誠接過報紙，看到那條尋找生父的啟事：「今有明氏企業女公子明鏡收養恩人之子，望孩子的生父看到報道后，速與明家聯繫。」
于曼麗想制止，但早已來不及，貨箱的蓋子被明台一腳踢開。箱子里全是清一色的雪茄煙。
明台被黎叔這一句堵了一下，程錦雲掩著嘴忍著笑。
桂姨的手快速地翻閱著明台抽屜里的試卷和手繪建築圖，一張與日本領事館相契合的手繪建築圖吸引了桂姨的注意，抽了出來。看了一陣后，桂姨的目光又突然凝固在一份過期的報紙上，武康路出租房屋的信息引起了她的格外注意。
「我明白。岡田君，從某種意義上來說，我們都背負著不同的罪名在生活，想方設法地隱藏自己善良的一面，把最兇殘的嘴臉留在了大眾的印象中。」明樓嘆了一口氣，繼續說道，「國人罵我是國賊！我也曾問過我自己，我心理上是否能夠承受，不管我能不能承受，新政府依然需要正常運轉，政權、財經、利益、貿易、暗殺等等，都不會以我的意志為轉移，就算我今天不做了，或者被抗日分子暗殺了，或者是日本人不再相信我，要除掉我了，對於這個混亂的世界https://read.99csw.com、血腥的上海，並沒有多大幫助。跑馬場的馬照跑，夜上海的歌舞依舊昇平，沒有人會為我哭，為我笑，這就是一個披著虎皮揣著綿羊心腸，為帝國服務的官員的下場。」
「按我的計劃，聽我的命令。」
「你放手！」明台用力將她摔倒在地。
「敲山震虎。」
「你是軍統特務。」
明台笑起來：「好，分紅就分紅。」
酩酊大醉，明台也是第一次把自己灌醉，他想用酒精來麻痹自己，他想要通過酒醉來逃避事實。郭騎雲攙著明台，于曼麗從旁扶著，「郭副官，貨出了嗎？還有貨嗎？有煙嗎？光走私香煙有什麼賺，你們怎麼不運鴉片呢？煙膏多好賺錢。」明台滿嘴酒話地問著。
「不好說。就算是，黎叔也會找一個更為恰當的時機。」
阿誠漫不經心道：「這份文件我會擱在大哥的書房裡，我這雙腿一天跑不過來十幾個部門。」
郭騎雲立正，說：「對不起，組長。卑職是通過電台，直接從重慶五處接到的『擺渡』命令，並由寧站長批准，我有特殊處置權。」
「我……」明台看看程錦雲，再看看黎叔，「我來，是要加入你們的組織。我要加入中國共產黨。」
阿誠敲門進來，手裡拿著兩條香煙，隨手關上房門。「明台，氣色不錯，傷養好了吧？」阿誠走到桌前，關心道。
阿誠不再重複，兩人就這樣對視著，明樓從阿誠的眼神中明白了。
「黎叔是你上司，對吧？」明台問。
「現在是國共合作時期，他們互通往來，並不奇怪。」
黎叔點頭，向阿誠講述了這二十年來的經歷：「1922年，我和妻子娟子在上海坐機關，負責電訊工作。」
明台倏地掏出手槍來，他一回頭，一抬手狠狠地砸了郭騎雲一槍托，于曼麗叫起來，明台一把將郭騎雲的頭摁在貨箱上，用槍指著他的頭，拉響槍栓。
程錦雲開他玩笑：「是你人不成熟。」
外面隱隱有雷聲傳來。
桂姨陰沉著臉站在門口，正想有所行動時，卻又被阿香叫住：「桂姨，您怎麼把先生的書房打開了。」
「我們分紅。」郭騎雲道。
明台笑道：「聰明，讓交通癱瘓，打他一個措手不及。」
「我是真喜歡這孩子，有涵養、有耐心，又肯聽話，是個難得的明白人，我們家明台福氣好。」明鏡越看程錦雲越喜歡。
「什麼？我沒聽到。」郭騎雲道。
「卑職不敢。」郭騎雲看著他手中的雪茄煙，聞著煙味就知道是什麼牌子，他感覺明台今晚有點不對勁。
明台推開房門，只見桂姨正在擺放水果盤，立刻警覺起來。桂姨看到明台，忙道：「小少爺，大小姐房間里的果盤還剩了些切開的水果，我給您拿過來了。」
1922年的上海，春陽炫目，樹影搖曳。
蘇太太感覺到了明台的敬而遠之，依舊微笑如故，毫不介意：「明姑爺不必客氣了，以後叫我表姐吧。」
桂姨有點局促：「小少爺，我……」
明台剛剛拍完文件，忽然聽到門口有聲音，又趕緊收拾文件，用最快的速度放回原位。
于曼麗撇嘴，郭騎雲笑著。
面對明樓的風輕雲淡，岡田芳政心裏很是佩服，佩服他的坦白、遇事不驚、得理不讓人。
岡田芳政被明樓的話打動，也被明樓的態度給折服：「明樓君，你令我改變了對『許鶴事件』的看法。許鶴的身份並不是一個秘密，而是一個早已泄了密的秘密，我們對敵人一無所知，敵人對我們卻能了如指掌。可惜了南雲這個巾幗英雄，死在了一些管不住嘴的情報官員手上，我們特高課理應深刻反省。」
「打開！」明台厲喝了一聲。
「是的，我一點也不驚訝。」
「那你對什麼感到驚訝呢？」
「組長……」郭騎雲被壓在木箱上，喘息著，說：「組長血氣方剛，初涉仕途，不知官場風險，一著不慎，就會有殺身之禍。我是一片保全之心，不忍看你步前任後塵，被人出賣，遭貶遭刑，死無葬身之地。」
「接著呢？」
「曼麗，謝謝。」明台道，「能給我們煮點咖啡嗎？」
梁仲春一副佩服的表情，道：「你夠狠。」
明台客氣道：「謝謝您。」
郭騎雲笑笑：「你是我們的上司，上司大如天。」
「『眼鏡蛇』？」明樓先是一愣，然後淡定道，「第一次聽到這個敵方代號，我們所知道的只有『毒蜂』而已。」
「是極度危險！」明台說，「第一無人區又稱死亡礦區，是日本軍方的軍用礦區。裏面關押的大批勞工，大多數是前線的俘虜和清鄉抓的平民，他們的看守兵力不足一個連，因為日本人相信，手無寸鐵的勞工絕不會奮起反抗。他們的自負和自大，增加了我們偷襲成功的幾率，我們必須在最短的時間遏制住鬼子的火力反擊，我們打的是速度和反應，速戰速決。」
明台點頭：「就為這。知己知彼，百戰百勝！」
桂姨應道：「好的，不過，這裏……」
「曼麗？」
「不告訴你！」
明台認真地看著郭騎雲，說：「我有了一個新的想法，希望得到你的支持。」
明台將郭騎雲拎起來，朝著水泥地重重一摔，余怒未息。
「有傳言說，抗日分子已經逐步滲透到了我們的諜報機關，很多內部機要文件默默流向重慶、延安，日本軍部對我們近來的工作狀態極不滿意。」
「第三個了。」汪曼春道，「軍事委員會統計部常務次長。」
「掌柜的，您這廢報紙擱著也是擱著，您就吃點虧賣給我，我也就一窮教書的，沒有多少薪水，這不，愛好一個收集報頭，您看，您成全我個心意，算我謝謝您。」
「組長？」郭騎雲語氣帶著一絲祈求。
桂姨連聲應著，離開。
黎叔看著地上一堆堆的報紙，想了想說道：「要不這樣，您論斤賣給我，我買回去慢慢找。」
「積極準備。」
明台獨自在橋上徘徊，他的神情第一次顯得焦躁、憔悴、不安。
「『毒蜂』發來急電，說劉斌曾經參加過『死間』計劃的會議，要我們在周佛海還沒找到他之前，徹底清除他。」
「救國。」
「我從海關過來，特意回來一趟，送兩條煙給你。你自己藏好了，萬一不幸被大姐看見，我是不會承認的。」
阿誠上下打量了他一下，點點頭：「也對。」
「那是。」梁仲春點點頭，問道，「你不想法子替明先生把這杯滾茶給就地潑了？」
「共黨叛徒在陸軍醫院被殺，南雲課長因我而死，這些棘手案子都必須由岡田君親自處理，岡田君這段日子一定過得很艱難。」
「是。」
「誰掌帥印？」于曼麗問。
明樓泰然自若地喝著茶。
「我怕你得罪了上峰！我不要你死！」于曼麗迎著槍口，大聲說著，眼眶裡淚水充溢。
桂姨訕訕道：「我剛發現，先生的書房門沒有鎖。」
明樓一揮手：「先走吧，圍在這幹嗎。」
阿誠驚詫地張大嘴，睜大眼睛，盯著黎叔：「你是？」
掌柜的心裏也沒譜，盤算了一下：「一角一斤？」
「我們主動要求，我要實實在在干一場。」
于曼麗又接收到「擺渡」的電文，看著躍然紙上的字跡：「9號倉庫兩船貨，價格不變，你處負責擺渡。」神情沉重，心裏五味雜陳。
「你想說什麼？」
「打開箱子。」
明台的臉色驟https://read•９９csw.coｍ變，手握成拳。
黎叔蹲在舊書鋪報堆的一個小角落仔細地尋找著舊報紙，掌柜把一疊疊陳舊發霉的舊報紙往黎叔身邊一放，一陣灰塵揚起。掌柜在空中擺了擺手，揮散揚起的灰塵，說道：「二十年前的舊報紙，有的都在這了，我這裏沒有的，估計全上海的舊書報鋪子都沒有了。您到底要找哪一年的新聞啊？」
阿誠點到為止：「好了，我走了。」
「『毒蛇』還沒有命令給我，現在只是收集無人區情報的階段。」
待蘇太太和程錦雲的車徹底消失后，明台一回頭，便看見自己房間里的窗戶搖動了一下，忽覺不妙，大跨步地向屋裡跑去。
程錦雲一進門，就迅速地把門反鎖上。
「不熟。」
坐在後座上的明樓不說話，阿誠下車替明樓打開車門。明樓走下車，和幾位汪偽政府的官員寒暄了幾句，汪曼春迎上來，喊道：「明長官。」
郭騎雲、于曼麗竭力掩蓋事實真相，是想保全自己。自己一旦知道真相，手也就髒了，心也就淡了，血也就冷了。想到這些，明台忽然感到背後涼風習習，不寒而慄。此時此刻，他終於能讀懂于曼麗的心，于曼麗要自己「逃」，是想讓自己乾乾淨淨地離開骯髒的地界。
郭騎雲想都不想，答道：「戰略物資。」
「死亡礦區。」
「誰？」程錦雲問道，「你知道你上司是誰了？」
明台故作平靜：「好，謝謝桂姨。」
明台一跺腳，提著槍就要衝出去。于曼麗一把從後面抱住他，懇求道：「明台！你千萬別衝動！」
明鏡和蘇太太繼續向前邊走邊聊著，程錦雲站在原地對明台說道：「合作吧。」
「明樓君，你很坦率，而且敏感。」
明台低聲讀著雜誌上的文字。
「為什麼？」
黎叔點點頭：「我是。」
「明白。」明台把打火機握在手裡。阿誠要走，又被他叫住，「阿誠哥，我想問問你……」
蘇太太和明鏡在汽車邊上站著，看著親昵的兩人，不禁笑了。程錦雲臉色酡紅，低頭鑽進汽車。
「據可靠情報，『毒蜂』已經離開上海，現在的上海軍統站盤踞著一隻『毒蝎』，還有共產黨的潛伏電台『眼鏡蛇』。」岡田芳政拿出一疊密碼記錄，放到明樓的面前，「特高課破譯的重慶密電里多次提到這隻蝎子，更奇怪的是，共產黨方面也出現了這隻蝎子的電文。」
明台看著一包包的麵粉，問道：「銷量好嗎？」
阿誠聽清他說的意思，故意當沒聽見：「你說什麼？」
「明樓君，我請你來特高課喝茶，你好像一點也不驚訝。」
明台不禁心中一緊。
「得送點禮吧，買點水果？」明台徵求道。
「要多好有多好。」
岡田芳政扼腕：「情報外泄竟然如此厲害。」
程錦雲和明台擠在一處，「你怎麼在這？」程錦雲低沉著聲音問道。
「不如這樣……」明台突然抱住程錦雲，兩個人從書桌底滾了出來。只聽阿香一聲尖叫，臉迅速漲得通紅，喊道：「小少爺，你們，你們真討厭。」
麵粉廠開張大吉，開業當天好不熱鬧。
明台站在第9號倉庫的門口，審視著郭騎雲和于曼麗。于曼麗很緊張，她不知道明台怎麼鬼使神差地突然出現在這裏。
明台眼神堅定：「我！」
「你家的房間多，我路不熟。」
黎叔站在明公館門口，仰頭看著明公館燈火溫暖。
明台沒有就此罷休，他一個、兩個、三個、四個接著撬……香煙、洋酒、名表、化妝品應有盡有。上面都有76號的批條，通關標識。
「你的意思，明台離我們的組織越來越近了。」
大雨傾盆的街道，行人稀少，黎叔打著雨傘走在街上，內心激動得有點難以控制情緒。心被鼓噪著，在寒風細雨中，他的腳步越走越快，他感覺自己被一種力量拉著前進，他控制不住自己的腳步，彷彿在追風而行。
明台下樓，看到阿香正在客廳里打掃衛生，便說道：「阿香，我去花園走走。」
「要說驚訝，你把我牽涉進來，我感到驚訝。我一直以為，我已經是新政府的中堅力量，不被懷疑，只有信任。」
于曼麗猛一回頭看見是明台，鼻子一酸：「明少？你肯回來了？」
「明台，有可能是黎叔的兒子。」
阿香紅著臉，比他們倆還害羞：「找耳環。」她下意識地眼睛朝地毯上看去，果然，在地毯的左上角看到一個耳環。「那不是嗎？」說著俯身把耳環拾了起來，「錦雲小姐，你看這個是不是你掉的耳環？」
「郭副官，你竟然用前任組長『毒蜂』辛辛苦苦用兄弟生命換來的一條運輸線，作為你走私發國難財的通天大道。你不覺得你已經活到頭了嗎？」
「我真懷疑我們的上司是同一個人。」
寧靜的街面上，處處洋溢著春榮葉茂的家庭氣息，溫暖的春風飄飄然抵達行人的內心，甜蜜且平常。
于曼麗一愣：「為什麼？」
「以後我不在房間里的時候，請您不要隨意進出我的房間。」明檯面色冷淡，可語氣卻絲毫沒有冰冷的含義。
「軍統局的意見呢？」阿誠問。
程錦雲對明鏡笑著說：「大姐，我想沒收明台的打火機。」
程錦雲知道，這是明鏡怕自己嫌棄明台不肯上進，總要她當面表個態，「我明白。」含蓄地點著頭說道。
「我在這不就是狐假虎威狗仗人勢嘛。」
這次，倒是程錦雲笑著搖頭不答應了。
「箱子里運的是什麼？」明台輕聲問道。
明台道：「兩位經理，大人有大量。」端起咖啡來喝了一口，「嗯，不錯，不錯。比郭副官的手藝就差這麼一點了。」
寬闊的梧桐大道上，十八歲的明鏡帶著十一歲的明樓從一輛黃包車上下來，明鏡帶著弟弟準備穿過大街去對面的琴行學琴。
程錦雲規矩地坐在一邊，害羞地低著頭不說話。
「營救？」
一陣琴音飄來，曲子流暢，宛如行雲流水。
郭騎雲與于曼麗同步道：「免費。」
「你覺得？」明台截斷郭騎雲的話，鼻孔里噴出冷氣，猛然吸了一口雪茄，「你覺得，你認為，在你看來，我就是一個擺設？」
明台想了想，說道：「算了，不問了，問了你也會裝蒜。」
正說著，兩個日本特務押著一名官員從樓里出來，三個人上了一輛日本軍用摩托車。
「有多好？」
「合作吧。」明台道。
「茶喝了，還不走？」
「借口不錯。」
「清除。」
「明台那裡怎麼樣？」
「現在還是？」
「那你看出點什麼了？」
「沒問題，你不用解釋。」明樓猜出了他的心思，「在南雲被刺一案上，我多多少少感到內疚，因為刺客原本要殺的人是我！這件事，是我在周佛海先生的公館聽中央信託公司的李董事偶然提及，據說，他是聽他的小舅子――中央軍事委員會特務處一名書記官說的，詳細情況我就不清楚了。」
郭騎雲、于曼麗在一邊看著，心中各有忐忑。
明台「嘁」了一聲。
「我們人手不夠。」
「他打算見黎叔了。」
明台也壓低著聲音說道：「這話該我問。」
明台搖搖頭：「我喜歡單兵作戰。」
「那你還不如直接……」
「明白。」黎叔說著，轉而面露難色，「有一件事……」
「我可不是為了讓您批准我行動才來的。」
「好。」于曼麗放下手中的紙筆，轉身去煮咖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