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Part2 流血的季節 第十四章

Part2 流血的季節

第十四章

「能這麼對她說嗎?」格雷格問,「不然這事對她來說都會是塊心病。」
他們回到五角大樓繼續辦公。整個下午,格雷格都非常生氣。父親的威脅仍然在對傑姬的生活造成危害。可他又能怎麼辦呢?
他住在麗思-卡爾頓酒店父親的常包房裡。格雷格到的時候,列夫和格拉迪絲正在喝雞尾酒。
「不可能,絕不。」格羅夫斯說。
「可憐的,你吃飽了嗎?我可以馬上為你做份煎蛋卷。」
格雷格的腦子裡突然產生了一個奇怪的想法,他一下子不說話了。喬治是六年前出生的,他和傑姬相愛是在七年之前。他的心一陣顫抖。
「當然可以。」列夫拔掉瓶塞,往三個杯子里倒了伏特加,然後分別把杯子遞給瑪伽和格雷格,「順便問一聲,那男孩叫什麼名字?」
傑姬對他點了點頭。
瑪伽審視著照片。過了一會兒,她說:「這輛自行車是你送給小男孩的聖誕禮物?」
「爸爸,我不知道——你很容易就能把人嚇個半死。」
「不用,謝謝。」
「怎麼又提她了?」列夫生氣地問。
一個女侍應給他們拿來了甜點單。格雷格看了女侍應一眼,吃驚地認出了傑姬·傑克斯。「你好,傑姬!」他說。
瑪伽點了點頭:「孩子比其他生活上的打擊,更能讓女人放棄自己的事業。」
「六歲!」格雷格說,「你是個大小夥子了,不是嗎?你為什麼……」
操縱桿又被拉出來六英寸,滴答聲的頻率更快了。
出來后,格雷格靠在牆上,像剛剛劇烈運動過一樣喘著粗氣。他從沒如此害怕過,但也感到了勝利者的喜悅。他戰勝了父親,用自己的謀略回擊了他,甚至還小小地嚇唬了他。
格雷格拿了杯馬提尼,坐了下來。他真的要違抗父親嗎?七年前,第一次和格拉迪絲握手以後,他就沒有再違抗過父親了。也許現在正是時候。
格雷格重新打量著喬治:淺膚色,綠眼睛,與黛西不可思議的相像。你是我的兒子嗎?他琢磨著。這是真的嗎?
「我是來告訴你,不用再害怕我父親了。我不知道你已經有了個兒子。」
「今天是萬聖節。」格雷格說。儘管不信教,但他在寄宿學校學過基督教節日的知識。「所以你去了教堂嗎?」
「很聰明,比毛毛熊好多了。」
瑪伽對列夫說:「親愛的,今天過得還好嗎?」
不過,他也不想去參加實戰。
男孩先看見了格雷格:「媽媽,看啊,這裡有個大兵。」
到現在為止,他們的試驗還沒有取得成功。
她抬起頭:「你是不是想告訴我,你已經有個孩子了?」
「那個糕點大王的女繼承人嗎?」
格雷格和瑪伽看著列夫,對他突如其來的謙遜感到不解。
「你很幸運,喬有一把類似的剃刀。」說著,格雷格把剃刀打開,露出刺眼的鋒利刀片。
格雷格說:「先生,謝謝你。」
麥克休歡呼雀躍。「我們證明了這個理論,」他說,「鏈式反應的的確確是存在的。」
「我想先過去看看,」格羅夫斯看了看表,「事實上,我現在就要去趕前往諾克斯維爾的火車了,」他站起身,「先生們,我趕時間,請原諒我的失禮。」
「你不是該死的科學家嗎?我問你,能運作嗎?」
國防部長暫時還沒搬進尚未完全完工的五角大樓,仍然在憲法大街老舊狹長的「臨時建築」火藥大樓里辦公。
狗不叫了,停下來歇口氣,格雷格立刻感受到了那種空屋子特有的寂靜。
格雷格注意到母親對父親的一喜一怒非常關切。這也許就是列夫在這兒,而不是在奧爾加那兒過夜的原因。
「你們想把芝加哥所有人的命都搭進去嗎?」
格雷格點了點頭。「他叫喬治。」
三個人共同舉杯,一飲而盡。
格雷格搖了搖頭。
「她瞞得倒是很好。」
格雷格以為操縱桿的進出需要一種複雜的裝置,實際上比他想象得要簡單。技|師循著一個靠著反應堆的扶梯攀爬上去,爬到一半時用手將操縱桿從反應堆里直接取出來。
喬治放下手裡的橘子水。他跳下椅子,繞過桌子,站在格雷格身邊,然後直視著格雷格問:「你是誰?」
「我們需要很大一片場地,需要六萬英畝土地建立鈾濃縮工廠和相關的其他設施。田納西的橡樹嶺符合要求。那裡人跡罕至,即便出了事故也不會有大的影響。」
格雷格很想知道,法西斯分子是不是知道,他們的種族滅絕政策把這麼多才華橫溢的科學家拱手送給了敵方。
格雷格看了一眼母親,發現母親不易察覺地聳了聳肩,似乎在說:你永遠不知道未來會發生什麼。
國防部長問:「你說什麼?」
「你結婚了嗎?」
瑪伽抬了抬眉毛,但什麼話都沒說。
「什麼好消息?」她問。
列夫指的顯然是格雷格用剃刀嚇唬格拉迪絲那件事。也許我的確擅長恐嚇人,格雷格想。
格雷格低下頭:「我沒做錯。」
女僕過來說:「別斯科夫先生,你想要杯咖啡嗎?」
曼哈頓計劃的安保工作非常艱巨。項目的領導者都是些外國人。參加項目的美國人也大多是共產黨人或有許多共產黨朋友的左翼分子。如果把全部可疑的人都解僱的話,就沒人為這個項目幹活了。格雷格的任務就是要把那些最具有安全風險的科學家剔除。
費米大聲宣布:「我餓了,大家吃午飯吧。」他的義大利式英語非常難懂,格雷格聽成了「我是匈牙利人,我們去午攤吧」。
格雷格慌忙跟了上去。
石墨不是爆炸物的原料——把它用在核反應堆上是為了抑制核反應堆的放射性。不過反應堆上的一些磚塊上鑽了小洞,小洞里充滿了能傳播中子的二氧化鈾。反應堆里有十根放著操縱桿的管道,操縱桿由十三英尺長的鎘製造而成,鎘對中子的吸收力比石墨還要強。目前,這些操縱桿保證著反應堆的平安無事。如果把它們抽走,反應堆就要爆炸了。
進行了最初的一點基本操練以後,格雷格就被招進了上校的辦公室。「工程兵團要在華盛頓招收一個聰明的年輕人,」上校說。「你在華盛頓服役,但並非我理想中的下屬——你看,你連自己的衣服都弄不幹凈——你學的是物理,去工程兵團正好能派上用場。」
更多的科學家穿著冬天的厚重冬裝——大衣、帽子、圍巾和手套——登上了台階。格雷格對安全措施的匱乏感到吃驚。沒有人檢查這些科學家的證件——這裏的任何一個人都可能是為日本效命的間諜。
最後,費米命令把控制桿推回反應堆內。
列夫對格雷格說:「你這個小雜種。」
「那個女人是什麼人?」
「我爸爸也一樣,」她說,「平時很溫和。一旦觸怒了他,就會變得很兇。」
「好的,夫人。」
會議室里的其他人都驚呆了,連斯蒂蒙森本人也有點不知所措。在華盛頓,沒有人會自說自話地中途離開部長級會議,這是對體制的大不敬。但格羅夫斯似乎一點都不在乎。
「相信我沒錯。男人通常比較遲鈍,這種事,女人一眼就看出來了。」
傑姬起先沒有注意到他,正好給了格雷格觀察她的機會。她穿著一件黑色大衣,戴了一頂樸素的呢帽,手裡拿著一本黑色封皮的書,顯得非常莊重。如果不了解傑姬的話,格雷格一定會以為她剛從教堂回來。
她被格雷格意有所指的嘲諷弄得臉紅了。
「非常好的消息,但我覺得也許會讓你有點吃驚,請聽了之後千萬別發火。」
「田納西的地很便宜,」格羅夫斯說,「電也很便宜——我們的工廠需要大量的電力供應,在那裡建廠最合適不過了。」
格雷格看了看表,這時是十一點三十分。
列夫又看了一眼照片。「除了膚色,這孩子和我哥哥格雷戈里幾乎一模一樣。真是太奇怪了。我還以為這些皮膚黑黑的傢伙都長得差不多呢!」
在關注歐洲戰場的同時,他向華盛頓許多認識的人施壓,以便找到一個在國防部的文書工作。
下午兩點,科學家們重新集合。走道里,監視儀器的科學家大約有四十來人。實驗被小心地重置到了他們飯前的狀態,費米不時過來看一眼儀器上的數字。
矮胖的大鬍子麥克休在格雷格的嫌疑名單上九*九*藏*書排得很靠後。他是個美國人,對政治沒有興趣。他身上唯一的可疑之處,是他的妻子——她是個英國人,這不算一個優點,但因此叛國似乎也不大可能。
他把視線轉向傑姬,發現她臉上滿是乞求的神情。他意識到傑姬在想什麼,她非常害怕他會拒絕喬治。
那天晚上,格雷格和母親在公寓里一起吃了晚飯。他穿了件無尾禮服取悅母親。「我喜歡看到你穿得有板有眼的。」母親常說。他們吃了魚湯、烤雞,以及格雷格小時候最愛吃的桃子派。
「當然沒有。」
格拉迪絲感覺到了套房裡的緊張氣氛,一臉焦慮。
傍晚五點,他離開了五角大樓。
列夫非常生氣,他瞪著瑪伽。過了一會兒,他的表情柔和下來:「你說得對,我沒有資格去評判傑姬·傑克斯。」
瑪伽狠狠地往桌上砸了一拳,水晶玻璃杯晃了晃。「那你怎麼能讓另一個小男孩再遭受這樣的折磨呢?」
「先生,謝謝你。」格羅夫斯說完,便離開了會議室。
列夫說:「你知道你在做什麼……」
費米正監視著一台報告實驗各個階段射線水平的監視器。他下令把最後一根操縱桿拿出來一半,顯然實驗最初幾個階段都按照計劃順利地進行了。
格雷格笑了。從哈佛的經驗看,科學家都是如此:對於科學家來說,理論和現實無異,世界在他們眼裡無外乎是個不甚精確的模型。
喬治和傑姬的照片就放在桌子上,但列夫沒有注意到。
「我父親把她嚇跑了。他怕我會娶傑姬。」
滴答聲變快了。格雷格期待聲音像上午一樣逐漸平穩下來,但那種效果並沒出現。滴答聲越來越快,越來越快,最後發展成持續不斷的咆哮聲。
格雷格問他:「發生什麼了?」
所有的操縱桿被重新插|進了反應堆,鎖進其既定位置。然後所有人都離開吃飯去了。
格雷格打電話給國務院新聞辦公室的邁克·彭福德,發現萊斯利·格羅夫斯直到最近為止一直擔任美軍的基建部長。格羅夫斯負責營建過美國國防部龐大的五角形建築,被稱為五角大樓的新辦公大樓。不過現在他被調去負責一個不為人知的新項目。有人說他因為多次冒犯上級而被降級,另一些人說他的新職務遠比原來重要,只是因為涉及國家最高機密而不能對外宣布。但所有人都覺得他是個傲慢無禮的傢伙。
「是的,因為她的一些事情,你還不知道。」
格雷格非常失望。「為什麼要這麼說?」
格拉迪絲倒吸了一口涼氣。
核反應堆是個通向球場屋頂的灰色立方體,安靜地靠著一側牆壁,牆上仍然看得到幾百個圓點狀的壁球印。反應堆耗資一百萬美元。出事故的話,它蘊含的能量可以炸掉整個芝加哥市。
格雷格覺得格羅夫斯可能會說「不需要人監督」,但他說的是:「三個人剛剛好。」
「沒有,我沒和任何人亂來。不過,想把瑪格麗特·科德里追到手。」
她扔下照片。「天哪!」她怒氣沖沖地說,「別斯科夫家的男人究竟是怎麼了?」
喬治轉身看著傑姬,向母親求助。傑姬詫異地看了格雷格一眼,說:「他今年六歲了。」
瑪伽嘆了口氣。「很漂亮的黑人姑娘。」她平靜了一些。
「傑姬就住在華盛頓。」格雷格說。
格雷格湊近母親,對她說:「我想讓爸爸認這個孩子,請您幫幫我!」
傑姬端上甜點,問他們想不想要咖啡。他們沒時間喝咖啡——軍隊的午休時間不長——瑪格麗特問傑姬要賬單。「這裏客人一般不需要付賬。」她解釋道。
「哦,我明白了,」麥克休說,「射線的強度觸發了安全機制,放下了緊急操縱桿,沒什麼大不了的。」
「我們每周日都去。」傑姬回答。
格雷格很清楚,中子的數量會在千分之一秒內成倍增長。費米說增長的速度沒那麼快,可能要好幾秒才會成倍增長。如果費米的判斷正確,那實驗就沒問題了。如果他的判斷錯了,那麼拿著罐子的敢死隊和拿著斧子的物理學家就會在眨眼間汽化。
列夫有點害怕了:「你要割我的臉嗎?」
「這個——」
過了一會兒,他說:「把控制桿拉出來十二英寸。」
「為什麼這樣問?你想派喬去威脅她嗎?」
「如果這樣嘲諷地對你的新上司說話,你一定會為此而後悔的。你將成為格羅夫斯上校的助理。我在西點軍校和他一起念過書。他是我這輩子遇見過的最難纏的人。祝你好運!」
「把該死的剃刀拿開!」
格雷格又一次受到了觸動。格羅夫斯是個真正的狠角色。
「她本來想當個女演員的,但我想,喬治的降生使她放棄了這個夢想。」
格雷格可不準備用它來刮鬍子。
他們走到門廊里的時候,格雷格迎了上去。一個孩子!傑姬一直保守著這個秘密。這也解釋了晚上她為什麼一定要留在家裡。他從來沒往這方面想。
格雷格的呼吸恢復了正常。
從格羅夫斯的陳述中,格雷格聽說了許多之前不知道的事情,想拿支筆記錄下來。環顧四周,沒有人在做記錄。格雷格按捺住自己,也沒有做筆記。
「怕極了。」
列夫誇張地假笑一聲:「你要娶個下賤的黑女人嗎?」
格羅夫斯說:「部長先生,我無法向九人委員會報告。我對付不了這麼多人。」
斯蒂蒙森說:「從現在開始,你們將受到一個向我報告的委員會的監督,委員會建議由以下九位……」
只是理論尚需通過實踐的檢驗。
「你為何不能和別人一樣呢?」她厲聲說,「以耶穌之愛的名義,組建一個正常的家庭,有什麼不好嗎?」
據說羅斯福總統嫌項目進展太慢,於是派功績卓著的格羅夫斯負責。
回家時,他在理髮店買了把摺疊式剃刀,非常鋒利。理髮師對他說:「用這把刀刮鬍子,比安全剃刀好用得多。」
五角大樓,即國防部的辦公大樓,坐落於第二十一街和弗吉尼亞大街拐角處,格雷格·別斯科夫中尉憂心忡忡地前往格羅夫斯的辦公室。這時,他知道自己已經是曼哈頓工程局的一分子。曼哈頓工程局聽上去和軍隊沒有什麼瓜葛,起這樣一個名字是為了隱瞞他們正在製作一種使用鈾的新型炸彈的事實。
1942年,華盛頓
格雷格把照片遞給母親。
計數器的滴答聲慢下來,最後完全停止了。
在格雷格耳中,滴答聲趨於平穩。他急切地看著拿計算尺的費米。費米看上去很開心。格雷格想,費米這樣很自然,如果發生不測的話,厄運會降臨得非常快,在場的人來不及想任何事就會隨著反應堆的爆炸而灰飛煙滅。既然這樣,還擔心什麼呢?
格雷格發現所有人的注意力都轉向了描筆式記錄器,這才意識到射線強度已經超過了計數器的最大值。好在計數器的數值範圍是可調的。隨著射線強度的增大,數值範圍也不斷擴展。
格雷格猜想某個律師在按約定支付這份津貼,列夫肯定早就把這件事忘到九霄雲外去了。「那就好。」他說。
格雷格從兜里拿出剃刀,但是沒有打開。他把刀拿在手裡把玩著。「當時,我愛上她了。」
他知道,喬治就是。
「她卻相當怕你。」
「這會是個問題。」
瑪格麗特要了水果色拉,格雷格要了冰激凌。
門「咔噠」一聲,格雷格抬起頭。
項目組的最後一招,是安排在房頂附近的三人敢死隊,他們站在建造房子時留下的電梯平台上,拿著大罐硫酸鎘,準備在射線強度突然失控時,像澆滅篝火一樣倒在反應堆上。
「有時是,不過大多數時候他都會用上自己的個人魅力。」
格雷格這時才想起,自己請的偵探說傑姬在這兒工作。那時,他正困擾于傑姬的不告而別。「我很好,」他說,「你呢?」
「傑姬·傑克斯,是個女演員。」說著,格雷格拿出了另一張照片。
他不願意走這條路。
「我對你說過,永遠別到這兒來的。」她邊說邊把鑰匙插|進鎖眼。
大多數人去了芝加哥大學校園裡的餐廳。格雷格買了個烤乳酪三明治,坐在名叫威廉·伏龍芝的物理學家身旁。大多數物理學家都穿得https://read•99csw•com很不講究,伏龍芝卻與眾不同,他身著一套綠西裝——扣眼、領襯、肩墊、肘墊和袋蓋,都用棕色麂皮縫製。在格雷格的嫌疑人名單中,伏龍芝排得很靠前。他是德國人,但在30年代中期去了倫敦。他反對納粹,但不是共產黨——他是個社會民主黨人。他娶了個搞藝術的美國女孩。吃飯時,和伏龍芝聊了一陣后,格雷格覺得沒理由懷疑他:他似乎很喜歡住在美國,除了事業,對其他都興趣不大。但誰也說不清,一個外國人內心的信仰究竟是什麼。
「我爸爸知道嗎?」
列夫一臉怒容:「你敢威脅我?」
「這樣吧,」格雷格把喬治抱上膝頭,「叫我格雷格叔叔好嗎?」
他感到非常羞愧。在這之前,格雷格一直把自己視為始終被動的一方,甚至是落入父親和傑姬圈套的受害者。母親卻沒這麼看。她說得沒錯。
他喝了口酒,把酒杯放在靠牆的細長腿茶几上,開始和格拉迪絲聊天。「十五歲的時候,父親給我介紹了一個女演員,她叫傑姬·傑克斯。」
「她才不怕呢!」
「那是哪兒?」
技|師關掉監視器。人們互相道別,陸續離開。格雷格留到了最後,觀察著這些人。過了一會兒,他發現過道里只剩下他、費米和齊拉特三個人了。他看見費米和齊拉特,這兩位偉大的科學家正在熱烈握手。齊拉特是個圓臉胖子,費米是個瘦小的矮個兒。看到他們,格雷格不合時宜地想起了勞萊和哈代
瑪伽還在發脾氣。「你忘了自己是怎麼長大的嗎?『爸爸在哪兒?他為什麼不在這兒睡覺?我們為什麼不能和他一起上黛西家去玩?』還有,上學以後別人叫你小雜種,你打過的架。該死的帆船俱樂部拒絕接納你為會員時,你是多麼生氣啊!」
格羅夫斯帶著包括格雷格在內的下屬離開五角大樓,沿著弗吉尼亞大街朝國家廣場走去。在路上,他對格雷格說:「攬下這項工作的時候,他們說新武器能幫我們打贏這場戰爭,我不知道他們說的對不對,但我的任務就是要發明並使用這種武器。你的任務和我一樣。」
「是很漂亮。」格雷格說。
瑪伽說:「拿瓶伏特加來,等一會兒說不定別斯科夫先生要喝酒。」
格雷格不想死。他的理想是當上參議員。他想和瑪格麗特·科德里一直膩在一起。他想看到喬治上大學。我的人生還沒過完一半呢,可不能現在就死,他想著。
「是的。」
瑪伽說:「親愛的!別忘了,我也只是個一心想嫁給有錢人的駐唱歌手。」
「更重要的是,它是可控的。」格雷格說。
德國的夏季攻勢於6月28日開始。德軍迅速地揮師東進,沒受到什麼抵抗,便突進到前稱是察里津的斯大林格勒,在斯大林格勒受到蘇聯紅軍強有力的抵抗。因為戰線拉得過長,德軍的補給出了問題,德軍在缺乏彈藥和食物補給的情況下,形勢越來越危急。紅軍似乎給他們下了個很大的套。
「別傻了,威脅她幹嗎?」
可他有勇氣去挑戰自己的父親嗎?
格雷格忍不住顫抖了一下。「你們為什麼改變了主意,在五十七街的市中心做這個實驗?」
「隨便吃點就行了。」
喬治是個黑人,格雷格不確定這件事對父母的影響會有多大。在種族觀念上,格雷格的父母還算開明,不像他們那一輩的大多數人,都把黑人稱為黑鬼,但如果知道家裡有個黑人血統的孩子,他們的想法也許就變了。
「一個只想抓住有錢人的小演員生的孫子嗎?」
門廊上有把木凳子。他坐下來等了幾分鐘。周圍一個人都沒有,也沒有好心的鄰居過來告訴他,傑姬是出門片刻、一整天,還是兩個禮拜。
傑姬的敵意消失了,眼前的她看上去非常脆弱。格雷格從傑姬的眼中看出她在發出請求,但他完全不知道她在請求什麼。
格羅夫斯將軍讀了第一段,問:「反應堆能正常運作嗎?」
「什麼事故?」上將問,「有可能會發生事故嗎?」
在壁球場,格雷格渾身哆嗦著走在沒有空調的觀眾通道里。壁球場位於芝加哥大學西側,在廢棄的體育場西看台下方,費米和齊拉特在這兒建造了他們的核反應堆。目睹著這裏的一切,格雷格深感敬畏。
「當然不知道。讓他知道的話,我就完全被他捏在手裡了。」
格雷格瞪著傑姬:「他不會是……」
瑪伽問:「聖誕節,你送了她什麼禮物嗎?」
他成功了。「好吧,」斯蒂蒙森說,「我們不耽誤你了。」
我會用他的辦法治他,格雷格想。
「又一個私生子!又一個獨自把孩子養大的母親!」
斯蒂蒙森笑了。他很老練,不會被這種交鋒惹怒。他溫和地問:「將軍,你認為幾個人會比較合適呢?」
「兩個月前,我才知道他的存在。爸爸趕走了這孩子的母親,最近我才和他們重逢。」
格拉迪絲看見了格雷格投來的目光。她縮在天鵝絨沙發上,用雙手護住臉頰,發出比之前更大的一聲驚呼。
國防部長斯蒂蒙森是個共和黨人。為了平息議會中的黨派紛爭,全力投入戰爭,羅斯福總統特地安排斯蒂蒙森這個共和黨人出任國防部長。斯蒂蒙森身材矮小,鬍子全白了,七十五歲的他在政壇浸淫多年,是個資歷很老的政治家。儘管年邁,斯蒂蒙森淡灰色的眼睛里卻仍然閃動著智慧的光芒。
餐點很快就上來了。華盛頓的餐館都加快了上餐速度,也許這是因為戰時人們都有工作要趕。
格雷格琢磨不透:齊拉特這句話,到底是什麼意思呢?
鈾元素每時每刻都在散發著致命的射線,不過石墨和鎘把這些射線吸收乾淨了。不斷「滴答」響的計數器和默不作聲的圓柱形描筆式記錄器,都在對射線的能量進行計算。格雷格所在通道旁的控制器和儀錶,是這裏唯一能散發出熱量的東西。
「她非常怕你。」
格雷格腦海中逐漸形成了一個方案。
不知為何,他感到非常驕傲——除了簡單地讓傑姬受孕之外,他什麼都沒為這個男孩做過,但他還是感到驕傲。他尤其感到興奮。他似乎在開始某種冒險。喬治要長大,要學習,要改變,將來還會變成一個真正的男人。格雷格會一直守護著他,觀察著他的成長,為他取得的成就而高興。
這也許是喬治所能問出的最難以回答的問題,格雷格想。他該怎麼回答呢?讓六歲的男孩突然接受一個父親真是太難了。我是你母親以前的朋友,他琢磨著。我只是路過這裏,和你母親打聲招呼,沒什麼大事。也許會再次見到你,也許不會。這樣說似乎也不怎麼好。
「所有人都恨他嗎?」格雷格問。
「孩子今年六歲,你認為呢?」
「完全一樣。」
「她太神經質了,」列夫說,「要是你不說,我無論如何都不會想起她。」
這時候他們怎麼還能想著午餐呢?但沒人跟他爭辯。「誰都不知道實驗需要多久,」麥克休說,「也許要整整一天,趁可以去吃飯的時候,趕緊去吃吧。」格雷格被他們不緊不慢的態度急壞了,氣得直想大吼大叫。
下午,他看了一份芝加哥大學冶金學圖書館送來的中期報告,並做了摘要。芝加哥大學的科學家裡,包括第一個設想出核鏈式反應的科學家萊奧·齊拉特。他是出生在匈牙利的猶太人,在1933年納粹對猶太人舉起屠刀之前,一直在柏林大學讀書。芝加哥大學這支研究團隊的帶頭人是義大利人恩里克·費米,他的妻子是猶太人,在墨索里尼頒布《種族法》時,費米離開了義大利。九_九_藏_書
國防部長強忍住笑。格雷格對格羅夫斯傲慢的偏見,瞬間變成了五體投地的崇拜。
傑姬身邊還有個小男孩。他也戴著帽子,穿著呢子大衣,牽著她的手。
傑姬走後,瑪格麗特說:「你還是很迷戀她。」
格雷格用刀鋒指著格拉迪絲,逼近了一點,她驚呼了一聲。
「他怎麼說?」
滴答聲的頻率變慢了。費米笑了笑,命令技|師再把操縱桿拉出來六英寸。
格雷格說:「爸爸,傑姬·傑克斯——」
格雷格·別斯科夫以最優異的成績從哈佛大學畢業了。他可以攻讀物理學博士學位以避免服兵役,但他不想當科學家,他想在另一個領域攫取更大的權力。戰爭結束以後,軍隊的履歷對從政會有不小的助益。因此,他參軍了。
「等等,我還想給你個警告。」
格雷格問:「喬治,你多大了?」
石墨是製造鉛筆筆芯的原材料,石墨散發的粉末覆蓋了整個牆面和地板。所有在壁球場的人都像礦工似的黑著臉,身上的白色實驗服也都積上了厚厚的一層灰。
在格羅夫斯履新后的第六天,格雷格加入了工程局。他的第一項任務是為格羅夫斯的卡其布襯衫釘上象徵著軍銜的小星星,格羅夫斯剛被授予了准將軍銜。「這是為了便於和民間科學家打交道才授予我的軍銜,」他滿臉不悅地說,「十分鐘后,我要去國防部長的辦公室開會,你最好和我一起去,了解一下這個項目的簡要情況。」
「如果傑姬遇到了任何危險——不論是什麼情況……」格雷格輕輕晃了晃刀片。
「我爸爸也一樣。也許所有成功人士都是這個德行。」
「是的。」
早前,他考慮過以牙還牙。現在,他開始計劃起實施的細節。格雷格希望營造一種戲劇性的效果。
格雷格看了看格拉迪絲。
「幹得好。」國防部長說。
「是的,先生。」格雷格說。
他還記得七年前第一次見到格拉迪絲的情形,那時她也坐在同一張天鵝絨沙發上。現在,作為明星的格拉迪絲,比那時更有名了。列夫安排她出演了一系列誇張的戰爭片。在影片中,她嘲笑納粹,哄騙日本人,護理英俊的美國飛行員。格雷格發現,她已經沒有二十歲時那麼漂亮了,皮膚沒當初光滑,頭髮也沒那麼柔順了,還戴著以前不屑一顧的普通棉質乳罩,但那雙深藍色的大眼睛,仍然亮麗迷人。
「她才不是下賤的黑女人。」格雷格說,「我認為她是個真正的好演員。」說著,他看了看格拉迪絲。
瑪伽還沒來得及回答,列夫就走了進來。
突然一聲巨響,所有人都跳了起來。麥克休說:「該死。」
格雷格想,格羅夫斯這次的確有點過分了。
星期天,格雷格決定去找傑姬。
國防部新大樓最漂亮的非軍職女秘書是瑪格麗特·科德里。她長著黑色的大眼睛和性感的大嘴。如果你把目光投向坐在打字機後面的科德里時,她抬頭朝你微笑,你馬上就會覺得自己已經愛上她了。
格雷格沒去過大學女子俱樂部,但記得似乎和那有過什麼瓜葛。他想了一會兒,但什麼都沒想到,於是把這個念頭趕到了腦海之外。
格雷格進了屋,對狗伸出了左手的拳頭。狗警覺地嗅了嗅,暫且為他放行。格雷格跟在傑姬後面,走進了一個小廚房。
「你他媽鬧夠了沒有!」列夫朝格雷格走過來。格雷格高舉著拿剃刀的手。列夫停下了腳步。
「五月,」傑姬說,「是我離開布法羅公寓八個半月後出生的。」
格羅夫斯回答:「我們有一千二百五十噸儲藏著鈾同位素的瀝青鈾礦——在斯塔頓島上。」
列夫問:「為什麼讓我看這些照片?」
他趁聖誕節的幾天休假去了布法羅母親的家。瑪伽在城裡的高檔住宅區有套面積很大的公寓。她一個人住,但有一個廚子、兩個女僕和一個司機。她有一個裝滿了珠寶的保險箱和兩個停車庫大的衣櫃。可她沒有丈夫。
列夫豎起耳朵。別人知道的事情他都想知道。「怎麼了?」
「先生,我周六見了唐納德·尼爾森。」格羅夫斯說。尼爾森是戰時生產局的局長,是個民間人士。「我讓他提高了我們這個項目的優先順序。」
「不再是了。我告訴他,我會向總統報告,曼哈頓計劃會因為戰時生產局的不合作而被取消。聽了這話,他答應把項目的優先順序提到最高的三A級。」
傑姬看見了格雷格,驚得用手捂住了嘴。
格雷格不知道自己會不會拿刀傷害父親,不過,列夫也不知道。
格雷格寫了一份簡明扼要的報告,讓瑪格麗特·科德里打出來后馬上交給格羅夫斯。
列夫生氣地問:「那你要對誰下手?」
「好吧,」令格雷格驚奇的是,國防部長竟然答應了格羅夫斯的要求,「還有別的事嗎?」
格羅夫斯沒有隱藏對愚蠢問題的奚落態度。「我們是在造一種以前沒有的炸彈啊,」他說,「只要一顆就能炸平一個中型城市,傻子才會覺得製造這種炸彈會萬無一失。」
恩里克·費米大約四十歲。他個子矮,鼻子小,沒多少頭髮。觀察驚人的科學實驗時,費米總會露出會心的微笑。他穿著一件背心,外面套著大衣。上午,他下令實驗開始。
「媽媽,我有個好消息要告訴你。」女僕倒咖啡的時候,格雷格緊張地對瑪伽說。他生怕母親聽了會勃然大怒。他自己不害怕,只是為喬治感到擔心。他琢磨著,也許這就是為人父母的感覺——相對於擔心自己,更為兒女的成長和發展憂慮。
在這些人中,格雷格認出了早已名聲在外的齊拉特。萊奧·齊拉特身材高大,體格健壯,圓臉,有一頭厚重捲曲的頭髮。他是個理想主義者,認為原子能可以把人類從苦力勞動中解放出來。看到原子能將用於戰爭,他的心情很複雜,但為了世界的永久和平,他還是毅然決然地加入了這個項目組。
「雇來的建築工罷工了,我們只能自己建。這樣一來,反應堆就不能離實驗室太遠。」
有人讓費米在草編籃上簽字。他在籃子上籤了字,接著在場所有人都簽上了自己的名字。
上將似乎想爭辯,但斯蒂蒙森插話道:「繼續說下去。」
「我想,我不認識她。」格拉迪絲說。
項目組準備了一些安全措施。如果射線強度升得過高的話,一根懸挂在反應堆上的加重桿會自動落下。為了防止加重桿失靈,一根用繩子系在過道欄杆上的橫杆會將其取代,一個看上去很傻的年輕物理學家拿著把斧子站在欄杆旁,在危機來臨時會把繩子割斷。
參加會議的人穿著盛裝,與會者中包括了陸軍參謀長喬治·馬歇爾將軍等許多大人物。格雷格很緊張,在如此場合下,昨天還是個普通上校的格羅夫斯卻寵辱不驚,格雷格不禁敬佩起他來。
費米和他的團隊在芝加哥大學廢棄的斯塔格橄欖球場,建了一個鈾反應堆。為了防止反應堆自爆,他們把鈾埋進吸收中子、扼殺鏈式反應的石墨中。他們想逐漸提高放射性,等到產生的放射性大於被吸收的放射性——在產生的能量炸毀反應堆、體育場、芝加哥大學校園和整個芝加哥之前,馬上關閉反應堆。
傑姬想起自己還在上班。「今天要來些甜點嗎?」
走進俱樂部,瑪格麗特脫下大衣,露出襯托她體形的寶藍色裙子。和其他上層階級女性一樣,外出吃飯時,她沒有脫下九*九*藏*書帽子和手套。
「一份醫療保險。」
「應該不會出這種事。」
「傑姬現在是餐館的女侍應——她一直沒得到希望得到的角色。有時我會在街上碰見她。今天她在餐館里替我上了菜。每次見到我,她都會覺得喬要找上她了。」
「我不這樣認為。」
傑姬領著男孩進了屋。格雷格期盼地站在門口。屋裡的德國牧羊犬朝他吼了兩聲,然後抬起頭看著傑姬,等待主人的命令。傑姬瞪了格雷格一眼,顯然在考慮是不是要把他關在門外。但過了一會兒,她長嘆了口氣,轉過身,讓門開著。
科德里的父親把烘焙業發展成批量生產的工業集團。「科德里餅乾,就像媽媽的味道」,美國人都知道這句廣告詞。瑪格麗特原本不需要為生活打拚,但她決定為戰爭獻上自己的綿薄之力。約瑪格麗特之前,格雷格首先確定對方知道自己也是百萬富翁的孩子。女繼承人通常只和有錢人的孩子約會:至少對方不是看中錢才找上她的。
接著,他聽見齊拉特說話了。「我的朋友,」他說,「我覺得,這將成為人類歷史上黑暗的一天。」
母親近些年胖了不少,但四十六歲的她還是很耀眼。即便曾出現過幾縷白髮,她也讓理髮師巧妙地遮掩了。這天晚上,她穿著黑裙子,戴著鑽石項鏈。
格雷格意識到,母親把傑姬當成了年輕時的自己。「媽媽,我當時只有十五歲……」
「不。」
格雷格非常吃驚。他知道,在鈾的低階同位素U-235中蘊藏著難以計數的能量。他在科學月報中讀過幾篇相關的論文。不過這項研究已經好幾年沒有發表過最新的進展了。現在,格雷格知道這是為什麼了。
列夫說:「為什麼要舊事重提?」
他叫了輛計程車。穿城而過時,他對自己說,很高興能和傑姬做個了斷。他對初戀情人難以忘懷,卻不想和她再有什麼瓜葛了。這樣分手,他的良心也好過些。這樣,兩人再相遇時,傑姬也不會嚇個半死。他們可以禮貌地問聲好,閑聊一會兒,然後各走各的路。
「先生,周五我就把斯塔頓島上的瀝青鈾礦全買下來了。」
「先生,能。」格雷格說。
「你好,格雷格,」傑姬掩飾著緊張,回答道,「最近你怎麼樣?」
列夫嚴厲地看了他一眼:「你學得也不賴!」
麥克休喃喃地說:「我的上帝啊!」
他想把好消息告訴她。他記得傑姬的住址——付給私人偵探一大筆錢只換來區區一個地址。如果沒搬家的話,傑姬應該就住在聯合車站對面。他告訴傑姬他不會去她那裡,但現在造成兩人不能見面的威脅已經不存在了。
「我當然記得那些事。」
他坐到桌前,看起來很暴躁。「所有雞毛蒜皮都要向我彙報,能過得不好嗎?」
傑姬送來賬單的時候,格雷格認真觀察著她,瑪格麗特說的沒錯——傑姬仍然在害怕。每次看到他的時候,傑姬都會想到喬·布列胡諾夫和他那鋒利的刀片。
「很好。」說完,格羅夫斯把報告扔進了垃圾桶。
「應該沒見過。」
列夫說:「我也一樣。在娶了老闆的女兒奧爾加·維亞洛夫之前,我也不過是個來自彼得堡貧民窟的小人物。」
「我們最好能弄些瀝青鈾礦。」提問者說。
沒有人來應門。
「在芝加哥西南二十英里處,是個人跡罕至的地方,不會造成任何破壞。」
列夫粗魯地說:「你又和她搞上了?」
他是學物理的,完全明白報告里寫了些什麼。費米和齊拉特認為,一個中子撞擊鈾原子以後,產生的撞擊力可以衍生出兩個中子。兩個中子和鈾原子撞擊,可以產生四個中子,然後是八個、十六個,以此類推。齊拉特把這稱為核鏈式反應——這個理論源於他超群的洞察力。
「她以為我會做什麼,把那孩子煮了吃嗎?」
「隨你怎麼說都行。對我來說,她已經不存在了。」
格雷格聽到過道里傳來腳步聲。父親來了。格雷格趕在父親進門之前匆忙問母親:「媽媽,你願意和傑姬見一面嗎?你願意接受喬治當你的孫子嗎?」
這樣一來,一噸鈾可以釋放出三百萬噸煤的能量——理論上說是如此。
格雷格對瑪格麗特說起了格羅夫斯將軍的事情。「他太厲害了。除了衣著差一點,他幾乎和我老爸完全一樣。」
格雷格從無尾禮服的衣兜,掏出一張照片。照片上,喬治騎在一輛紅色自行車上,車把上有一根絲帶。自行車後面有一對使自行車不致側翻的穩定輪。男孩看上去非常開心。格雷格跪在他身邊,很自豪的樣子。
「是的,從現實的角度來看,這點更為重要。」
格雷格激動地問:「爸爸,你願意見他嗎?你願意和我一起去見你的孫兒嗎?」
十月,天很冷,瑪格麗特穿了件海軍藍大衣,是墊肩和收腰的時髦款式,頭上還戴了頂軍隊式樣的貝雷帽。
站在格雷格身邊的科學家巴尼·麥克休說:「昨天晚上我們就拿過這麼多,反應堆運行得非常好。」
這不會很容易。突然被告知有個隱瞞了六年的孫子,他們一定會緊張不安。他們也許會很生氣。除此以外,他們還可能會輕視傑姬。但他們沒有立場擺出倨傲的態度,格雷格苦笑——他們自己就生了個私生子——而這個私生子就是他,格雷格本人。但任何人遇上這種事都不可能保持理智。
格雷格希望父母能接受喬治。
格羅夫斯首先陳述了自己的計劃案,他準備向曼哈頓計劃中的幾百個民間科學家和十多所物理研究所下達的命令。他根本就沒想過遵從眼前這些自認位高權重的人的命令,言談中沒有用到「你們允許的話」或「如果你們同意」這種息事寧人的語句。格雷格不知道格羅夫斯會不會因為惹怒某個上層而遭到解僱。
格雷格回到辦公桌前坐了一會兒,把目光投向了對面牆上掛著的元素周期表。他確信核反應堆是有用的。對他而言,他更牽挂的是如何讓父親不再對傑姬有威脅。
「你父親很嚇人嗎?」
格雷格說:「爸爸生怕我會娶她。」
他走了幾個街區,買了《華盛頓郵報》的周末版,然後走回到傑姬家的門廊上看報紙。屋裡的狗察覺到門廊里的他,不住地大聲吠叫。十一月了,寒意襲人,格雷格慶幸自己穿了橄欖綠的厚軍裝,戴了軍帽。周二就要進行中期選舉,《華盛頓郵報》預測民主黨會因為珍珠港事件受到重挫。珍珠港事件改變了整個美國,格雷格驚訝地意識到,到目前,這起事件竟然還未滿一年。此時此刻,一群和他年齡相仿的年輕美國人,正在一座以前從沒人聽說過名字的小島上,和日本人浴血奮戰,那座島叫瓜達爾卡納爾島
格雷格原本覺得不會有事,但現在他的想法變了,他不由自主地向後退了幾步。
「我也非常好。」
格雷格很生氣,傑姬有權平靜地生活。
列夫滿不在乎地說:「別告訴我,你要去割喬·布列胡諾夫的臉。」
「所有人都討厭他。」瑪格麗特說。
女僕回來時端著一個銀質托盤,裏面擱著一瓶伏特加和三個小酒杯。列夫依然喜歡用蘇聯人的方式喝溫熱的烈酒。
遇到這種情況,父親會怎麼辦?可以從這個角度看問題。列夫會一心一意地按照自己的方法行事,不會在乎此過程中傷害到了誰。格羅夫斯將軍也是一個樣。我也能那樣,格雷格想,畢竟:我是父親的兒子啊!
格雷格想尖叫,該死的,趕緊關掉吧!可費米仍然在不緊不慢地看著描筆式記錄器。費米的身上有種不怒自威的氣質,沒人敢挑戰他的權威。鏈式反應發生了,但還在可控範圍之內。他讓反應發生了一分鐘,接著又是一分鐘。
「我迷戀她?」格雷格驚訝了,「多半是沉迷於回憶吧。我不介意重回十五歲。」
說完,他摔門而去。
格雷九*九*藏*書格嘆了口氣。女人就是如此敏感。「你很想知道我為什麼會和一個未婚的黑人姑娘交朋友,是不是?」他說,「我可以告訴你實話。十五歲時我和她交往過一陣子。希望你沒有被嚇著。」
他們去了麗思-卡爾頓酒店,卻在那兒的餐廳里看見列夫和格拉迪絲·安格魯斯在一起吃飯。格雷格不想四個人一起吃,便向瑪格麗特解釋了情況。瑪格麗特對他說:「沒問題,我們可以去街角的大學女子俱樂部吃飯,我是那裡的會員。」
他想都沒想,就和傑姬上床了;傑姬告訴他,不用擔心避孕的問題,他也就沒多問;傑姬離開后,他又不敢直面自己的父親。沒錯,他那時還是個孩子。但既然到了可以和女人上床的年齡,就要承擔因此造成的後果。
列夫舉起酒杯:「為喬治乾杯。」
傑姬走了以後,瑪格麗特說:「她很漂亮。」然後期待地看著格雷格的反應。
「很高興你能理解。」
他的內心充滿著奇怪的情感。喬治在他眼中似乎變成了一個在殘酷世界中無可依靠的柔弱男孩,格雷格需要照顧他,保證他不受任何傷害。他衝動地想抱起男孩,但又意識到這樣可能會嚇著他,於是沒有伸手。
格雷格說:「父親去找了她,帶著他的手下喬·布列胡諾夫。格拉迪絲,你見過喬嗎?」
麥克休告訴格雷格:「我們本想在阿爾貢森林做這個實驗的。」
他必須做些什麼才對。
「你是建議在那買地嗎?」
他走到電梯口,把剃刀揣進兜里,呼吸也平緩了許多。他回頭望著賓館走廊,覺得父親或許會追過來。但套房的門緊閉著。格雷格進了電梯,下到大堂。
「沒戴結婚戒指。」
「很高興聽你這麼說。」格雷格說。
計程車把他帶到一排寒酸的平房前,有個很小的花園,被一段破破爛爛的籬笆圍了起來。格雷格很想知道,傑姬這麼多年究竟是怎麼過來的。一個人生活的這些年,傑姬晚上都在做些什麼呢?想必應該和女性朋友看過幾場電影。她看過華盛頓紅皮隊的球賽嗎?看過國民隊的棒球比賽嗎?問到傑姬有沒有男朋友時,她的樣子似乎有點神秘。也許她已經結婚了,但是買不起戒指。回想起來,她也已經二十四歲了。如果先前還沒有男朋友的話,現在多半也已經找到了。但她沒說自己嫁人了,格雷格請的私人偵探也沒這麼說。
傑姬脫下小男孩身上的大衣,把他安頓在桌邊的椅子上,給了他一杯橘子水。格雷格坐在男孩對面,問他:「你叫什麼名字?」
「我叫喬治。」雖然聲音很小,但非常堅定——他一點兒都不害羞。格雷格認真地審視著他。喬治長得很像傑姬,有一張弓形大嘴,相貌很清秀,但皮膚卻比傑姬要白,像是奶咖的顏色。和平常的黑人不同,他有一雙綠色的眼睛。喬治讓格雷格想起了自己同父異母的姐姐黛西。在格雷格觀察他的時候,喬治也熱情地注視著格雷格,眼神清澈得令成年人生畏。
吃完午飯,格雷格站在廢棄的體育場上,看著千余個空曠的坐席,想到了喬治。他沒有告訴任何人,自己有個兒子——甚至對瑪格麗特·科德里都保密,即便他很享受和她的親密關係——但他想告訴自己的母親。
他走進酒吧,點了杯乾馬提尼。
「你爸爸也這樣嗎?」
「喬治。」
「當然嚇著了,」她說,「我已經憤怒至極了。」她既不認真,又不像是在開玩笑,而是兩者之間的狀態。瑪格麗特並不是真的很生氣。格雷格覺得,她可能不想在兩性關係方面,給他留下很隨便的印象——至少在第一次外出吃午飯時,不會給他留下可乘之機。
「不,只有那些招惹過他的人才恨他。」邁克回答。
「她有個孩子。」說著,格雷格把照片推到桌子那頭。
格雷格點頭說:「他們總是以各種方式惹人生氣。」
行動計劃在格雷格心裏慢慢成形。
在母親眼裡,女演員必須和對她的事業有幫助的男人上床,才能真正獲得提升,格雷格想。她怎麼能這麼看問題呢?思考了一會兒,他釋然了,在遇到父親時,母親只是一個夜總會裡的駐唱歌手……
費米舉起手,所有人都不說話了。「反應堆到了臨界狀態。」接著,他笑了——卻什麼都沒做。
「是你的嗎?」
一個穿著上將制服的男人說:「這個項目的優先順序怎麼樣?你應該和戰時生產局做好協調。」
「今天真是充滿了各種驚喜。」格雷格輕聲說。
陳述結束,有個參會者詢問格羅夫斯:「聽了你的講解,我覺得鈾的儲備對這個項目將起到舉足輕重的作用。我們的鈾儲備夠嗎?」
瑪伽用手捂住嘴:「老天,我竟然當奶奶了。」她不知道自己是應該震驚還是高興。
格雷格參觀反應堆的這天是12月2日,星期三,風很大,天氣非常冷。這天,預計反應堆將第一次達到臨界值。格雷格代表格羅夫斯准將觀摩這次實驗。有人問他,格羅夫斯為什麼不親自來。格雷格暗示,格羅夫斯准將生怕爆炸,遇到不測,所以派他來。這麼說讓他感到非常高興。事實上,格雷格承擔了一項更為邪惡的任務。他將對所有參加這個項目的科學家進行初步評估,判斷誰也許會造成安全上的風險。
計程車最終停在一幢前庭擺著盆花的小房子前——傑姬住的房子比格雷格想象中更具有家庭氣息。推開院門,他便聽到一陣狗吠聲。這完全說得通:獨居女子養條狗會更安全些。他走上台階,按響門鈴。狗叫得更歡了。聽上去像是條大狗,但人很容易被迷惑,格雷格很清楚。
格雷格覺得,父親可能比較難溝通,因此他決定先去找母親談一談。
「他出生在1936年。」格雷格說。
列夫瞪大了雙眼。
聰明過人的瑪格麗特說:「我想,你應該知道她為何如此害怕。」
他點了瓶紅酒,瑪格麗特像法國人一樣在紅酒里加了點礦泉水。她對格雷格說:「我不想把一下午都耗在糾正打字的拼寫錯誤上。」
格羅夫斯很胖。他身高一米八左右,體重卻足有一百一十公斤,甚至可能達到了一百三十公斤。他的軍褲吊得老高,帆布腰帶下腆著一個啤酒肚。他的栗色頭髮一旦過長,就會顯得捲曲。他額頭很窄,面頰肥胖,下巴寬厚,嘴唇上留著一圈不易察覺的小鬍子。格羅夫斯看上去毫無魅力,格雷格不太願意為這樣一個人效命。
「那好,」格雷格說,「聽你這麼講,她一定非常高興。」
「我覺得,你也許會想知道自己有個孫子。」
他下令技|師在反應堆里只留一根操縱桿。格雷格問:「一下子拿走這麼多嗎?」他覺得這麼做似乎太猛了一些。
「他說不行。」
有人從草編籃里拿出一瓶義大利紅酒和幾個紙杯。科學家們每人都喝了一小口。這是格雷格不願成為科學家的另一個理由:他們連找樂子都不會。
「周五嗎?你被任命的第二天?」
「別忙,」格雷格說,「格拉迪絲還想聽完這整個故事。」他對她笑了笑。格拉迪絲顯得很害怕。格雷格說:「父親對傑姬說,如果再跟我見面,他就讓布列胡諾夫把她的臉划花。」
格雷格收起剃刀,站了起來:「爸爸,這就是你的處世之道。」
「他總是一意孤行。」
和以往一樣,格雷格喜歡摟著美女出入公眾場合的感覺。大學女子俱樂部的餐廳里沒幾個男人,但看得出,僅有的幾個男人都非常羡慕他。同和女人睡覺一樣,他喜歡被人羡慕的感覺,只是從沒向人承認過這點。
「你的情況還和以前一樣嗎?」格雷格很想知道父親是否還在給傑姬提供津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