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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一章

第十一章

她露出驚異的神色。「你看上去不像那種人,查理。」
「你也想跟那些人一樣,生在那裡,死在那裡嗎?」
她最後抬起頭來。「你肯定我明天能中獎嗎?」他說話時很謹慎。「讓我們就等到明天看吧,露安,但我想你不會失望的。」
「我知道,」她立即說道,「所以我才說是件禮物,並不是說有必要。」查理將盒子緊緊捧在手裡,雙眼凝視著她。「好啦,看在上帝的分上,打開吧。」她說。
露安聳聳肩:「我挨過來了。」
「逃避個人所得稅。或者,我想,他們稱之為欺騙,至少起訴人是這麼說的。他沒說錯。我想我是煩了交稅了。從來就沒有足夠的錢糊口,更別提還要交一大部分給政府了。」他將頭髮往後捋了捋。「為了這點小過錯,我付出了3年的光陰,婚姻也破裂了。」
「你看上去真硬朗。」
「哦!」他輕輕拎起一頂暗綠色的淺頂軟呢帽。帽子外檐鑲著條一英寸寬的皮邊,內里襯著條奶油色的絲帶。
「跟我差不多,」露安說,話語裡帶點尖刻,「他的幫助著實讓人難以拒絕。」
「露安,你沒必要——」
「傑克遜先生這麼說的?」
「說的是。」他點了點頭。「嗯,我說過,我看過你的一些背景材料。我只是不明白你怎麼會跟杜安·哈維這樣的人混到了一起。他渾身上下都是一副倒霉鬼的樣子。」
當然聽說過,怎麼著也聽說過啊。只是我以為那是人們編出來的。露安在那疊照片里看到有她兩張一樣的照片,她拿出一張遞給他。
「送給你的一件禮物。實際上,是我和莉薩一起送的。我正在找點什麼準備送你時,莉薩指著這樣東西尖叫起來。」
「你什麼時候買的?」
「我當了一陣子美國政府的座上賓。」露安好奇地望著他,沒明白他的意思。「我進了聯邦監獄,露安。」
他大笑。「我也說不清楚。再說,那裡面服刑的人也有很多很多種,露安,這一點我可以告訴你。」
露安很快接過話茬。「我說,你是怎麼做起這種工作來的呢?」
「後來,我的生活來了個大轉折。」他頓了一下,碾滅煙頭,隨即又點上一支。
他點了支煙,一邊抽,一邊繼續望著她。「我來叫客房服務。三道菜,一瓶酒。還有熱咖啡,所有這些。你吃過後,就會感覺好些了。」他打開客房服務指南,開始瀏覽菜單。
她看了他一眼,很震驚的樣子。「哦,不是。我們打算走出去。我想離開,杜安也想,至少他是這麼說的。」她站住腳,望著查理。「後來,我們就有了莉薩,」她簡單地說,「這似乎打亂了杜安的生活。我想,生養孩子根本不在他的計劃之內。但我們有了孩子,對我來說,那算是發生在我身上最好的事了。不https://read.99csw.com過,打那以後,我就知道,我們之間不會有結果了。我知道我得離開。傑克遜打電話來時,我正考慮著怎麼離開。」
「那要看是什麼問題了。」
她在童車旁跪下,從下面的儲物箱里拿出個禮品盒,遞給他。查理驚訝地張開了嘴。「這是什麼?」
「而且我可以任意支配那筆錢,是嗎?」
「用一部分錢去幫助別人,」他簡單地說,「把這錢當做公眾信託財產,或者諸如此類的。我不是說不要享用這筆錢,我認為你完全應該享用。」接著他又說道:「我看過一些有關你的背景材料。你的日子過得不算輕鬆。」
「噢。」
「傑克遜說你是這麼說的。我不知道你是不是真想這樣。」露安突然一屁股坐到躺椅上,雙手捧著腦袋。
查理目不轉睛地望著她。「我只能說真是他媽的狗娘養的。不管怎麼說,這種事一輩子都叫人凄惶。」
露安看看照片,眯起了眼睛。「我真沒想到在這個城市裡還能見到馬,還有輕便馬車。坐馬車在那個大園子兜風可真開心。而且,那園子不偏不倚就處在那些高樓大廈的中間。」
「不記得嗎?在你過去看男裝的時候。」
「露安,這玩意兒太貴了。」
「你真的沒買多少東西,露安。」查理望著她放在旅館躺椅上的幾隻購物袋。
「非常喜歡,謝謝你。」他擁抱了她一下,又將莉薩胖嘟嘟的小拳頭握在自己手裡。他正兒八經地輕輕搖了搖她的小手。「也謝謝你,小姑娘。真有眼光。」
露安又向窗外望去,眼睛里熠熠閃光,一些想法在她腦海里升騰著,令天際那些聳立在她面前的高層建築的輪廓也黯然失色。就在這一刻,所有的一切似乎都豁然開朗。甚至連紐約市那鱗次櫛比的高樓大廈也顯得太擁塞,容不下她對生活所做的種種安排。憑著那麼大一筆錢。
「那麼多的錢,可我的感覺卻好不起來,查理,一點都好不起來。」
他端詳了她一會兒,接著又低頭看了一眼客房服務的菜單。「我來叫晚餐。你吃魚嗎?」
靠近活動住房了,雪莉貓著腰,從一棵樹閃到另一棵樹下。那輛大摺篷汽車仍然停在活動住房前,雪莉可以看出硬結的泥地上車輪開過後留下的輪胎印。她經過那輛車,偷眼瞧了瞧車子裏面,又鬼鬼祟祟地向前摸去。要是有旁人在場怎麼辦?她突然對自己笑了。說不定趁杜安不在,露安暗地裡在和別人鬼混呢。那樣的話,她將讓露安嘗嘗同樣的滋味。想像著露安光著身子從活動住房裡尖叫著逃出來,雪莉笑得更歡了。突然,周遭的一切變得非常寂靜,死一般的寂靜。似乎得到了某種暗示,甚至連微風也停止了。雪莉的微笑消失了,她不安地四https://read.99csw.com處張望著。她將罐子抓得更緊些,手伸進夾克衫的口袋,掏出一把獵刀。要是罐子里的電池酸沒潑中,她這把刀絕不會失手。她平生大部分時間都在收拾雞鴨魚肉,一把刀使得得心應手。這等技藝定會叫露安的臉大為受用,至少在電池酸沒潑到的地方。
「差不多吧。我們不妨把它當做是你彩票獎金的預付款好了。」他笑道。
她抬頭注視著他。「我怎樣才能做到呢?」
查理在她身邊坐下。「說得完全對,露安。你是個能夠生存的人,這一次,你也一樣經受得起。」他定定地注視著她。「我可是什麼都告訴你了,你介意我問你個私人問題嗎?」
露安想起杜安細條條的身子臉朝下在骯髒的地毯上趴著的樣子,還有他仆地前發出的微弱的呻|吟聲。他似乎是在喊她,乞求她的幫助。但她沒有回應他的請求。「杜安也並不是那麼壞。他撞上了幾次壞運氣。」她站起來,來回踱起步。「我那時處境很艱難。媽媽剛去世。我正想著該怎麼過時,遇見了杜安。在那個縣裡,你要麼等著老死,要麼就趕快離開。瑞克斯維爾縣從來就沒人往裡遷,反正我是沒聽說過。」她深深吸了口氣,接著往下說:「杜安那時剛好找到那座活動住房,搬了進去。當時,他還有份工作。他待我很好,我們商量著要結婚。那時候,他不一樣。」
查理不眨眼地看著她。「好了,露安,換個名字不至於那麼痛苦。你有什麼煩惱?」
「你多少知道點是些什麼條件嗎?」
他聳聳肩。「或許這對我倒是件大好事,說真的。我和一幫白領犯人一起,關在施行最低程度防範的牢房裡,所以我不用時刻擔心有人砍掉我的腦袋。我上了一些課程,開始考慮這輩子究竟想干點什麼了。實際上,在裏面,只有一件事對我來說不好。」他舉起香煙。「進監獄前我從沒抽過煙。在裏面,差不多人人都抽。我出來后,終於戒了煙。戒了很長時間。但6個月前重新又抽上了。真見鬼。怎麼說呢,出獄后,我替我的律師工作,算是個內部事務調查員吧。他知道我是個老實可靠的人,雖說坐過牢。況且,在社會經濟階層中,我上上下下認識很多人,不知你可明白我的意思。也就是說門路很廣。再者,我在監獄里很是學了些東西。說起學東西,那可是每人的知識都有」教授「般的人教你,從騙保險到汽車偷盜拆賣。這一經歷幫了我大忙,我跳槽進了家訴訟公司。是份挺不錯的工作,我也喜歡那活兒。」
露安趁這當兒將莉薩放回到童車裡。「你做什麼了?」
露安向窗外望去,夜幕里閃爍著點點燈火。「傑克遜說這些是有條件的。這麼大筆錢。我知道,他做這些,並不九*九*藏*書是由於他愛我。」她回頭向查理望去。
雪莉沃森怒不可遏。在露安·泰勒手裡蒙受奇恥大辱之後,她絞盡腦汁,尋求報復。她將她的小型輕便貨車停在離活動房屋約1/4英里遠的一個偏僻地點,下了車,右手緊緊握著一隻金屬小罐。她看了看表,走向活動房屋。她料定露安在餐館里工作了一夜,這會兒應當睡得正熟。至於杜安在哪裡,她並不怎麼在乎。他要是也在,她就讓他也搭進去。誰叫他不幫著她對付那亞馬遜女戰士一般驍悍的露安呢。
查理咕噥了一聲。「是啊,你這話完全正確。」
「好啦,再試試,看你是不是真的喜歡。」他將帽子戴上,在鏡子前端詳起來。「好極了,查理,真的好極了。」
「沒錯。錢是你的,完全由你支配,完全屬於你。你盡可以買空第五大道上的薩克斯和蒂法尼珠寶店。或者,在哈萊姆建一所醫院。這完全由著你。」
「聽說你想換個名字。」
隨後,他從煙盒裡又彈出一支煙,點上。「嗨,我知道沒有哪一個能夠拒絕這樣的好事。就我看來,拒絕才真是愚蠢呢。」他頓了頓,玩弄著打火機。「從我對你的了解來看,你也許能夠贖救自己,至少在你自己的眼裡看來。倒不是說你真需要什麼贖救。」
露安從浴室里出來;她在裏面換上了一條牛仔褲和一件白色運動衫,頭髮結成了根法式辮子。「我只是喜歡看看。這就夠好玩的了。再說,我真不敢相信這兒的價格。我的老天!」
查理往椅背上一靠,顯出愜意的神情。他指了指自己的臉。「我敢說,你想不到我以前是在拳擊場靠拳藝吃飯的吧。」他咧嘴笑了笑。「大多數時候,我只是給別人當練習對手——新秀們練拳擊的吊袋。趁著腦子還沒給打壞,至少還沒完全給打壞的時候,我很明智地退出了拳擊場。之後,我成了個半職業性的橄欖球運動員。跟你說,這于身體上也輕鬆不到哪兒去。不過,至少你還能戴上防護帽和護墊。我向來長於運動,而且說真的,倒也喜歡以此謀生。」
「噢,你要是想一下就明白了。有些人從其他方面看,算得上善良、誠實、勤勞,可他們生活中的每一天都在欺騙。有些人在大事情上,而大多數人是在小問題上。人們偷稅漏稅,或者,壓根兒就不交稅,就像我。或者,別人算錯了賬,他們也不退回多給的錢。善意的小謊言,幾乎天天都有,人們都不用考慮,有時候只不過是為了能輕鬆地度過一天,免得發瘋。再就是大事情上的欺騙:男人和女人始終都在偷情。這種事情我知道的多了。我想我的前妻跟人私通是專業水平。」
露安將照片放到一邊,手指玩弄著包裝袋。「我覺得這是個好主意。一個嶄新的開始。」
「那你怎https://read.99csw.com麼跟傑克遜先生掛上鉤的?」
「我看見你在店裡試著戴了一下。我覺得很適合你,顯得你很帥氣。後來你又把它放了回去,但我看得出你很想要。」
他點點頭,將照片塞進夾克衫口袋裡。「莉薩也需要嗎?」
「但總抵不上價值5000萬美元的欺騙吧。」
「那你幹了什麼?」
「哎喲,謝謝你提醒了我。」查理說道。「是在我護照上用的嗎?」
查理從菜單上抬起頭來。「我跟他工作有一陣子了,是這樣的。我從沒見過他本人。我們只通過電話聯繫。他是個聰明人,但在我看來,有點兒偏執,有點兒妄想狂,但精明至極。他給我的報酬高,很高。而且,在豪華的旅館里照料人,叫叫客房服務,這種生活倒也不壞。」他展顏一笑,接著又說道:「不過,在所有照料過的人當中,我還從來沒遇到過哪個人能相互處得這麼愉快。」
「我很遺憾,查理。」
露安抱起雙臂,打了個戰慄。
「你以前做過這個嗎?我是說,照顧……傑克遜先生約見的人?」
「當然。我已經嘮叨得夠多的了。」
這時候,查理看上去不那麼自在了。「說起來是他有一天正好打來電話,而我又遇上了一點小麻煩。本來沒什麼大不了的,但我當時仍處在假釋期間,這就夠我進去待上一陣子的。他主動提出幫我擺脫困境,我就接受了他的幫助。」
他搖了搖頭。「她還小,可以憑你的護照旅行。」
露安在床上坐下,玩弄著自己的雙手,眉頭緊鎖。莉薩仍在童車裡玩著查理給她買的幾樣玩具,她快樂的聲音充滿了整個房間。給查理遞給露安一袋照片,那是他們在紐約遊玩一天照的。「留作紀念。」
每向前走一步,身材矮胖的雪莉的怒氣就增加一分。她和露安一起上的學,也是沒畢業就輟學了。和露安一樣,她一直生活在瑞克斯維爾,但與露安不同的是,她並不渴望離開這個地方。這樣一來,露安使她蒙受的羞辱就更加不堪忍受了。看到她偷偷地溜回家,渾身上下一|絲|不|掛。她從沒這麼丟過臉。她難堪極了,完全沒了主意。這份羞辱將要伴隨她一輩子。有關她的故事將在人們嘴裏一遍又一遍地傳來傳去,直到她最終成為家鄉一帶的笑柄。直到她死了,人土了,這份恥辱才會被人忘卻。也許,即使到關鍵個時刻,影響也還在。露安·泰勒得為此付出代價。是的,她確實和杜安睡覺了,但那又怎樣?大家都知道杜安並不打算娶露安。大家也都知道露安寧可死了,也不願和那個人走上教堂的聖壇。露安之所以呆在這裏,是因為她無處可去,或者,缺乏勇氣改變目前的生活。雪莉知道這是事實——至少她以為她知道。大家都認為露安那麼漂亮,那麼有能耐。儘管冷風一陣陣掠過九*九*藏*書路面,雪莉還是七竅生煙,面孔漲得通紅。好,等她收拾過了露安,她倒很樂意聽聽人們怎麼去評價露安的相貌。
「嗨,你從來沒聽說過中央公園嗎?」
「我不想讓你為我花錢,查理。」
查理猛吸了一口煙,接著掐滅煙頭。「我想,這得看你怎麼看待這問題了。」
她坐到床沿上,忽然脫口說道:「我這輩子從沒做過欺騙的事,查理。」
查理小心地撕下包裝紙,這時,露安聽到莉薩動了起來。她走過去,抱起女兒。她們一起望著查理把盒蓋打開。
她搖搖手,不讓他再說下去。「我有些積蓄。我希望你喜歡。」
查理在一張椅子上坐下來,盯著她。「露安,不是我花錢。這話我也跟你說過。我有開支賬戶,你要什麼都行。」
露安說:「這種感覺我知道得再清楚不過了。」
他微笑著。「不錯,不錯。」他將帽子擺弄了一會兒,直到找到合適的角度。接著,他取下帽子,坐了下來。「我照料過的人里,還從沒人給我送過禮物。不過,一般我也只跟他們待兩三天,然後,就由傑克遜接管了。」
「怎麼說?」
「這麼說。你是想聽聽我的生平噦?」
「也許不好以金錢來衡量,不能。但我倒情願領受一次大欺騙,免得讓成百上千的小欺小詐最終將你消磨空了,叫你變得一點兒也不像你自己。」
他瞥了她露安,目光突然變得消沉起來。「是的。」他草草地說。
查理拍了拍他結實的腹部。「對於一個將近五十四的人來說算不錯了。不管怎麼說吧,打完橄欖球之後,我當了一陣子教練,結了婚,漂來盪去的,總是找不到合適的工作,你知道嗎?」
露安心不在焉地點了點頭,低頭盯著自己的鞋子。查理打電話叫了晚飯。
「但是我可以付賬的,」查理抗議道,「我告訴過你上百次了。」
沒等她問完這個問題,查理就搖了搖頭。「但我確實知道會有多得讓你使不完的錢。」
「這苦衷,我也領教過一點。」露安平靜地說。
「該死的。」她說著走上前門的台階,一股氣味撲面而來。她又四處張望了一下。即便是在當地一處廢渣填埋地打短工時,她也沒聞過這麼刺鼻的臭味。她將刀子放回口袋,擰開罐子蓋,又拿出手帕捂住自己的鼻子。既然老遠地來了這裏,就不能再退回去了,管他什麼氣味不氣味。她悄無聲息地進了屋,向卧室走去。她慢慢推開門,往裡面看了看。空無一人。她輕輕掩上了門,轉身向另一頭走去。或許露安和她的情人睡在那邊的沙發上。門廳里很。暗,她扶著牆摸索著向前走。等走近了,雪莉狠下心來準備下手。她猛地向前躍起,不料卻被什麼東西絆倒,摔在了地板上,臉正好對著一堆散發著惡臭的腐爛物。她的尖叫聲幾乎在主幹道上都能聽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