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他媽媽給我打電話，說：「我那麼相信你，請你給他當老師。你比他大一歲，聰明優秀，應該懂事兒才對，他這麼關鍵的時候，怎麼能談戀愛啊？」

我嗯。

從此，我在愛情標準里加了最重要的一條：絕對不能是異地。

我比他愣得更厲害，現實中沒見過這麼好看的男青年，像仙俠劇里的男主角，眼神桀驁又冷峻。

他說成績太差補也沒用，還打了個比方，「你想啊，襪子破一個窟窿，補補還能穿，要到處是窟窿呢？」

又問，「我是一雙滿是窟窿的襪子，卻不是你唯一那雙襪子，所以你補了一半不補了，對嗎？」

他說：「只是等我一年而已，有那麼難嗎？」

他說：「初中就復讀了一年。」

沒有後來。

他是第一個說要娶我的男孩，因為幼稚，因為莽撞，因為那麼不可信，所以特別珍貴。

我沉思，他笑了：「聽不出來嗎？我在講笑話。」

然後坐在河邊聊天，河灘里有螢火蟲飛舞，精力旺盛的青年人圍著篝火唱歌，習習清風撲面，十八歲男孩的眼裡綴滿星星點點的光芒。

之後再沒聯繫過。

他沒有手機，只能偷偷給我打電話，有時候我忙沒接到，下次打來就不知道是什麼時候了。有次我跟室友因為搶電話差點兒動手，整個人的狀態都不正常，室友說你這樣不行呀，你是不是要瘋了？我答不上來，蹲在地上抱著電話哭。

過了兩個星期，我們兩個人混熟了，我翻他作業本，無意間看到他的大名，驚了一下。那個名字我非常熟悉，初二那年，學校為防抄襲，將我們和初一的學生混桌考試，他正好是我的同桌！

我說：「你知道為什麼。」

我問：「那我呢？」

我說：「原來是你！」

他說：「你們猜。」

誰都沒想到他會很認真地按時來補習，連他媽媽都很意外，說以前也找過別人補課，去幾次就不想去了。因為他覺得補習的過程非常枯燥，講語法、做題，他聰明但是基礎太差，教起來很九九藏書費勁兒。

這種感覺特別空虛，特別無助，我覺得我的生活被毀了。

回學校之後，我才發現自己大錯特錯，當我這輩子唯一的一次異地戀正式拉開帷幕後，我才知道現實比想象中難太多。

這是我對所有人閉口不提的一段，這個故事，是我心海里沉得最深的一條船。

他是花錢上的高中，同學都不是好好學習的人，有個很漂亮的女同學老跟他抬杠，我心裏特別不舒服，一好勝，覺得更喜歡他了。

十九歲的我不知道該怎麼辦。

這是我唯一一段異地戀，是我最看臉的一段感情，是我最後悔的一段感情，也是我唯一不遺憾錯過的一段感情。

他減少了來找我的次數，作業做得特別認真。他媽媽有次激動地誇我，說我真是當老師的料，他那麼難搞都能搞定。我心裏很慚愧，補習時故意冷著臉，一句閑話都不跟他講。

他說：「每天都要寫。」

問題是即使打電話也不能說什麼，只能鼓勵他好好學習，說些我自己都聽不懂的話。他每次都對我表態，說一定會考來，讓我等他。

回去路上，我跟他說：「我快要走了，你以後別來找我，也別給我打電話。」

他是我交往過的男朋友里最恨我的一個，恨了許多年。

別說不是真愛所以不能堅持。

他說：「記得給我寫信。」

我從來沒喜歡一個人喜歡到腦海里什麼都沒有，只剩一張臉。

他說：「我一眼就看中了你，怎麼可能當姐姐啊？」

不管是不是真愛，有一類人，比如我，就是不適合異地戀。

遇見那麼美，忘記那麼難。

就這麼熬了兩個月，瘦了十幾斤，期盼、等待、失望，每天不知道等什麼。時間像蝸牛一樣爬過，而我這兩個月里幾乎沒笑過。

他說：「我們班學習好的女生都特別土。」

最要命的是，我比自己想象中更喜歡他。

然而騎虎難下，繼續，影響他學習；分開，還是影響他學習。

他說：「你為什麼不肯相信我呢？我拚死考九*九*藏*書去北京，我們就能在一起了，然後好好相處四年，一畢業就可以結婚。」

寫信，真的每天一封，一天發生的事兒就那麼多，互相給對方寄流水賬，其實很枯燥，點題的無非就是「想你啊」「等我啊」那麼幾句，然而乾巴巴的文字可以看許多遍，一直看到想吐。

他問：「為什麼？」

我內疚得不行。

一個人不寂寞，想念一個人才寂寞，它會毀了我們的生活。

他問：「如果我考去北京呢？你會不會陪我看電影？」

我冷靜地思考了一天一夜，不吃不喝地思考了一天一夜。

我隱隱覺得他是個泡妞高手，堅信長得帥的人靠不住，但是又特別喜歡跟他相處。我們買兩袋瓜子可以在體委的籃球架下面聊一個下午。有時候，他會帶個籃球，打球給我一個人看，時間被他一次次投進籃筐，過得飛快。現在想來，沒有比這更無聊的事兒了。

我不怕孤獨，可是太喜歡一個人讓我不舒服。

我反覆問自己幾個問題：為什麼喜歡他喜歡成這樣？是不是僅僅因為他長得帥？明天怎麼辦？一個學期怎麼熬？

我嗯。

他說：「我們去看次電影吧。」

課補完了，他老打電話給我，每次都要聊很久，聊得我心煩意亂。我說，以後問題目才能給我打電話。他說，你別裝了行嗎？我說，我本來就是你老師我裝什麼？他說，哎，傅老師，你知道有部恐怖片叫《山村老屍》嗎？

我說教：「高三還是要以學業為重，大學里優秀的女孩兒多著呢！」

為什麼要堅持一段無望的關係？為什麼呢？

他問：「有比你還優秀的嗎？」

我問：「你不願意補習對吧？」

我後來想，愛情最怕什麼？最怕「原來是你」和「怎麼可能是你」。因為太年輕，還以為久別重逢是上天的安排，那種微妙的感https://read.99csw.com覺瞬間就把我們兩個迷住了。

沒有答案。

臨走前一天，和他騎摩托車兜風，繞著縣城轉圈，兩個人戴著大大的頭盔，躲避熟人，我緊緊摟著他的腰，把重重的鐵腦袋靠在他背上。

他看著我笑。

那時候他還是個小不點兒，不停在桌子下面捅我大腿，問我這題選什麼，那題選什麼。後來，我答完考卷，趁老師不注意，乾脆跟他把卷子換過來，替他考了好幾門課……

有一次，兩個人心情都不好，在電話里因為一件小事兒吵起來，我說太煎熬了，分手算了，他一激動，砸壞了他媽媽的手機。

之後課餘的時間，我常常跟他出去玩兒。他的父母老是吵架，感情很差，都用物質補償他，所以他挺有錢的，總想請我吃飯或者看電影，我每次都拒絕，說：「如果要花錢的話，就不出去了。」

關於異地戀，肯定有成的也有不成的，這世上任何一件事兒都是這樣，看人看臉看造化，沒有非什麼不可，Never say never。

後來？

他使勁兒點頭。

我一到場他同學就起鬨，問：「喲，這是誰呀？」

我問：「哪裡不一樣？」

可是他永遠不會知道，分手后長達兩年，我幾乎每天都夢到他，年輕時我是那種不談戀愛會死的姑娘，然而為他空窗了兩年；他不知道我花了多長的時間、用了多大的努力才從思念和空虛里掙脫出來；他不知道我掛了電話后淚流滿面；他不知道是他讓我明白了「心痛」這個詞，不是比喻而是客觀描述。

我一下子笑起來，他說：「出來吃飯吧，不只我們兩個，還有我一幫同學呢。」

大一暑假，他來找我補習英語，他那時候快上高三了，很明顯是被他媽硬拖來的，到門口還在掙扎，見到我的時候他愣了一下，甩開媽媽的手，站得筆直。

短的是愛情，長的是堅守。

我問：「要怎麼樣才算成熟呢？」

…………

接著自報大名。

在愛情方面，我喜歡給對方設定「不能比我小，別太帥，禿頂免談，話癆靠邊，有才華者優先」之類的標準，我很少向這些所謂的標準妥協，可很不幸的是有一次例外—我跟一個比我小又特別帥的男孩子談了場戀愛。

兩個媽媽在客廳聊天，我盡量擺出老師的嘴臉，在書房跟他商議學習計劃。

我覺得這不像一個十八歲男孩講出來的話，所以用比他更老氣橫秋的口吻說：「因為沒有等過人，不知道能不能做到，所以即使答應你也是假的。」

這句話讓我難過，我看得出來他認真了，可我卻無能為力，我有點兒不相信他能考上大學，儘管心裏實在挺喜歡他的。我那時候很自以為是，覺得自己特別懂道理，「長痛不如短痛」，明知道沒未來，又何必開始呢？

他說：「真的，我就是這麼想的。」

他說：「哎，你什麼意思嘛，還比我大呢，一點兒都不成熟。」

我想了想，恬不知恥地答：「那倒沒有。」

我沒笑，想了一下回答：「窟窿再多也得補，因為沒有另一雙襪子啊。」

他會跟我傾吐壓力，畢竟只有十八歲，學習那麼差，他自己也知道考到北京來是一句大話，然而還是無望地努力著。我搜腸刮肚地找話鼓勵安慰他，聽得自己耳朵都起老繭了。

做夢會一直夢到他微笑的樣子，從夢裡哭醒，然後坐在那裡發兩個小時的呆—什麼都不想就想他的臉。有一天晚上，在自習室讀完他的信，我的眼淚止不住地流，然後獨自在二教後面的竹林前坐到深夜，盯著月亮看，一直看到月亮發毛。

我問：「你不是只比我低一屆嗎？」

因為一開始就知道它是錯的，錯的是不應該開始的。

我說：「那你高中可千萬別再復讀了。」

他記起來我是誰，嘴巴驚成可愛的圓形，說：「怎麼可能是你啊！」

我說：「不可以！」

我笑笑說：「到時候你未必願意請我https://read.99csw.com了。」

他沒考上大學，報了北京一所民辦，通過一次電話。

嗯，我們都沒想到會這樣，我初二是個大胖子，他初一是個小不點兒。

他的臉「唰」地紅了，我心跳得擂鼓一樣，我們兩個都很尷尬。

我是個特別自私的人，不想厚著臉皮說是為他好，只是想解救自己，不想再這麼過下去，承受不了思念、等待、誤解……更承受不了最壞的結果，不想他因為我考不上大學，或者說，不想讓別人以為他是因為我考不上大學。

看多了壞的結果，愛總是緣木求魚，怎麼都不對；看多了好的結果，愛好比探囊取物，沒有不可能。

他說：「你和我想的不一樣。」

決定不再回信，也不再通電話，只給他媽媽的手機發了一條簡訊：「別聯繫了，一切等你考上再說。」

我經常看著他發獃，因為沒想過現實生活中會有這麼帥的男孩子，就問他：「你們學校是不是有很多女生喜歡你啊？」

兩三天後，接到他的電話，夜裡兩點，電話里他只哭不說話，嘟噥兩句，好像是喝醉了。

最近微博收到各種諮詢情感問題的私信，相當一部分是傾訴異地戀苦惱的，我回信的時候總是小心翼翼。你們懂的，感情這種事兒沒有標準答案，信口開河的人爽完，後果還是自己來承擔。

相愛容易堅守難。

他突然說：「哦，我懂了，你不是不相信自己，而是不相信我。」

他看著窗外沉默了一會兒，說：「別逼著我誇你。」

他說：「你是我見過的最無情無義的人。」

因為感性，特別容易動情；又因為理性，遇事兒當斷則斷。所以我被很多人負過，也負過很多人。

路燈把他的身影拉得很長，昏暗中他那張臉越發帥，帥得無懈可擊，我突然就流下淚來，有時候愛的動機就這麼簡單粗暴！落到「看臉」兩個字上誰都無可救藥。

我說：「我是他姐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