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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章 新生活 四、刺青者

第一章 新生活

四、刺青者

這樣一種心態,可以由一首詞來代表:
當然,也會讀懂「景德」這個年號或年頭。
九紋龍史進

「九紋龍史進」是梁山好漢中排位第二十三的「天微星」,「九紋龍」的諢名即來自其身上所刺的九條青龍。上圖為明代畫家陳洪綬所繪「水滸葉子」中的史進形象。第二排所列為甲骨文中的「文」字,也是紋身人的形象。甲骨文字形據《甲骨文編》。
於是,丘山溪壑,漁樵閑話,野店村居,對於他們便有了特殊的意義。得意時,是他們情感的補充;失意時,是他們心靈的歸宿。因此,那些精明的商家便會將自己的茶樓酒庄設計成園林式建築,甚至村落之景,以此媚雅。
也許吧!表面上看,關同畫的就是河朔,李成畫的就是齊魯,范寬畫的就是關陝,董源畫的就是江南。問題是,中國畫從來就不滿足於外在的形似,更追求內在的氣韻。因此他們筆下的山水又具有高度的概括性,是一種移入情感見其大意的想象的真實,心理的真實,甚至幻覺的真實。
這就非同一般,值得推敲。
刺字的一般是軍人,最有名的當然是岳飛。他的背上刺有「盡忠報國」四個大字,相傳是他母親所刺。可惜此事查無實據,就連宋代的野史都沒有記載。也有人說所刺是「精忠報國」或「赤心救國」,刺字的人是他的部將。九九藏書
宋之山水畫

范寬《溪山行旅圖》是宋代山水代表作之一,絹本設色,縱206.3厘米,橫103.3厘米。畫面氣勢恢宏,飛瀑直下,林間可見旅人。
比如「九紋龍史進」。
更奇葩的是一個名叫葛清的荊州人,全身上下二十多處刺青全都是白居易的詩和畫,號稱「白舍人行詩圖」。看來此人是白居易的鐵杆粉絲,刺青只是為了刻骨銘心,因為能夠欣賞到那些「詩畫」的人也實在是為數不多。
除了刺青,還有刺字。
一半魏晉風度,一半盛唐氣象,即為兩宋之美。
這是士大夫的審美。他們是不文身的,宗室的刺青更為朝廷所明令禁止。畢竟,文身並不符合儒家的禮教傳統。史進的父親就曾這樣吐槽:母親說他不得,慪氣死了,老漢只得隨他性子。很有些自責「教子無方」的意思。九_九_藏_書
這可真是意味深長。
不過,刺字明志的不止岳飛。南宋初年,抗金名將王彥的部下,臉上就刺有「赤心報國,誓殺金賊」八個字,號稱八字軍。意向相反的則有仁宗時期的反政府軍,他們臉上刺的是「義軍破趙得勝」,宣示著推翻趙宋的決心。
但,蔚為大觀,是在宋。
宋的山水畫無疑是一個高峰。無論關同之峭拔,李成之曠遠,范寬之雄傑,都鼎峙百代,超越千古。據說,三家都學荊浩,都具有寫實性,因為荊浩是寫生的。董源也是「多寫江南真山,不為奇峭之筆」,這才栩栩如生。
眾所周知,在臉上刺字,原本是一種刑罰,叫黥(讀如情),也叫墨,目的是對人犯進行身份歧視和心理摧殘,因此在西漢被文帝廢除。此後,它成為一種私刑,主要用於逃亡的奴隸。北宋卻制定了刺配法。但凡被判處流刑的,臉上都會刻有「刺配某州牢城」字樣,比如宋江和林沖。
宋人酷九*九*藏*書愛刺青。
那麼,刺青呢?
雨恨雲愁,江南依舊稱佳麗。水村漁市,一縷孤煙細。 天際征鴻,遙認行如綴。平生事,此時凝睇,誰會憑欄意。
大約只能解釋為「扮酷」了。事實上,喜歡刺青的或者是血性男兒,比如史進;或者是英俊少年,比如燕青。施耐庵甚至這樣讚美燕青的文身:雪練也似白肉,刺了這一身遍體花綉,卻似玉亭柱上鋪著軟翠。難怪泰山比武之時,他甫一脫衣便是萬眾喝彩;後來見了李師師,也把那名妓迷得神魂顛倒,忍不住用纖纖玉手在他身上輕輕撫摸。
這是一種審美的態度。
這個新主人,就是庶族地主階級。
庶族地主階級成為中華帝國政治舞台上的主角,經歷了漫長的過程。坐穩江山,則是在宋。正如我們將在下一章詳細討論的,大批的世俗知識分子通過科舉,由野而朝,由農而仕,由鄉村而城市,由地方而中央。宦海沉浮之中,他們的人生往往大起大落,布衣而卿相,卿相而布衣。
繪畫方面卻乏善可陳。當時的所謂山水,主要是作為人物和事件的背景而存在,或水不容泛,或人大於山,水平和成就都很低。唐代畫家的關注點,也仍在人和物,比如周昉之仕女圖,韓幹之牛馬畫,閻立本之帝王像。只有五代後梁的荊浩,才可以說開了中國山水畫之先河。https://read.99csw•com
這首詞的作者王禹偁(讀如撐)出身農家,太平興國八年(983)進士及第,是典型的新時代知識分子。前面所說此類人物的心理狀態、複雜情感和對山水田園的態度,詞中也應有盡有。因此,這首詞是可以與宋代山水畫並讀的。只要讀懂其中之一,就能讀懂宋,以及那些情緒。
可惜人人身上刺青,卻是在原始社會。這一點,世界各民族概莫能外。因此,正如本中華史《從春秋到戰國》一卷所說,文身在華夏民族眼裡是野蠻人的習俗,為先進文化和正人君子所不齒。只是到了宋,這種習俗才死灰復燃,成為相當普遍的現象,甚至成為英雄好漢的標誌。
於是,無法也無意欣賞刺青的士大夫,便將審美的目光投向了田園和山水。這一方向是魏晉名士開闢的,但主要表現於詩。無論陶淵明的「雞鳴桑樹顛」,還是謝靈運的「池塘生春草」,都堪稱清水芙蓉,冠絕一時。
情趣恐怕是可以討論的。的確,在宋代山水畫中,人與自然極為親近,甚至融為一體。那樣一種寧靜,可以說如入無人之境。即便有負薪樵夫或泛舟漁父點綴其中,也非勞動的頌歌,更看不到人間疾苦。能夠感受到的,只有理想化和審美化了的畫面,以及懶洋洋、慢悠悠的田園牧歌。
史進當然是小說人物。但,施耐庵的《水滸傳》顯然比羅貫中和毛宗崗父子的《三國演義》靠譜。何況文身一事在宋代可謂史不絕書,甚至還有各種專業名稱,比如刺青又叫刺九*九*藏*書繡,文身又叫錦體,文身師叫針筆匠,等等。
花腿就是從臀部開始,雙腿刺青直到足部。當時開封的習俗,是每逢佳節便要遊行。跟在妓|女隊伍後面的,多半是紈絝子弟。為這些輕薄少年牽馬的,便是花腿。可見花腿其實是闊少和衙內的馬仔。只不過,宋人並不可能裸著身體招搖過市,他們那布滿刺青的臀部和雙腿又給誰看呢?
刺青就是文身。這是世界各民族都有的習俗,我們也不例外。實際上,甲骨文的「文」字,就是「文身之人」的象形。也就是說,有文身的人,才有「文」這個字,也才有了文采、文藝、文化、文明等等一系列概念的誕生。
審美的對象,是人體。
因此,宋人也愛大自然。
刺字的還有軍人。
更重要的,是情趣。
最誇張的,是「花腿」。
對人體美的欣賞從魏晉時期就開始了。只不過,魏晉崇本色,隋唐重時尚,兩宋愛刺青。魏晉的追求,是玉樹臨風楚楚動人;隋唐的講究,是「畫眉深淺入時無」。兩宋則兼而有之:要求「雪練也似的白肉」「刺一身遍體花綉」。前者是魏晉之遺風,後者是隋唐之變異,二者融合為刺青。
囚犯刺字在面頰,軍人在額頭,或者額頭刺番號,手背刺姓名。這其實是把他們視為犯人,產生的社會影響將在第四章闡述。總之,軍人自願在臉上刺字,是表示了一種必死的決心;岳飛在背上刺字,則證明了他的忠貞不貳。
這樣一種情趣,只屬於新時代的新主人。
問題是,宋代山水畫很真實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