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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二章

第十二章

「你怎麼說服其他的人支持我?」
「很高興見到你,曼科。也很高興見到……」
「安娜瑪雅!為何如此稱呼我?」曼科俯身向她,「我們情同兄妹……」
「我還記得第一次見到你的眼睛時的感覺。當時我們都還是小孩。那一天你這湛藍的眼眸便已深深鑲進我的心裏,甚至連保祿,我最親愛的弟弟,也忍不住有點兒嫉妒!」
安娜瑪雅沒有立刻回答。
曼科點一點頭,表示贊同。
曼科點一點頭,放開安娜瑪雅的肩膀,走到房間的盡頭,坐在那張高高的床上。
大約有十個男人用繩索拉著這艘輕木筏,另外六個將安娜瑪雅的空坐轎放上去。當這頂轎子放穩了之後,船塢督察的手下們立刻匍匐在地,等卡瑪肯柯雅坐進輕木筏后才敢起身。於是,手拿長撐篙,他們儘可能地保持船身的平衡。
「的確,到處可見季之濟子和古亞帕軍隊的蹤跡。不過這些北方人對山區情勢的了解比不上我!」
「我必須了解,安娜瑪雅,我必須了解那一晚的經過情形……我聽了許多種說法——聽說那些外國人像神一樣,聽說他們會吐火,並且騎著怪獸到處砍殺……在庫斯科,有人傳說自從他們逮捕了我的哥哥阿塔瓦爾帕之後,太陽從此不再升起。」
「啊!」曼科邊將她放下,邊喃喃地說,「你這麼快就認出是我!」
她說了開頭,但立刻住嘴。她很想告訴他,他變英俊了,擁有符合榮登唯一君王的儀錶。告訴他,他的唇形和眼神透露著太陽之子才有的堅毅和自信。但是她不敢。她的腦中如雷閃過,敲醒自己對賈伯曄的濃情蜜意。帕沙沽提不僅攪翻了世界,也攪翻了她的心。她正處於神魂顛倒之際,不願曼科會錯意,誤以為她說出那些話是為了勾引他。
「你怕他們嗎?」
「你們看,」船塢督察解釋,「輕木筏必須從那邊那個地方下水,然後順著水流滑行,抵達對岸,停在那塊大石塊前。」
「三天前有位傳訊官前來傳報你將大駕光臨,卡瑪肯柯雅,於是我們早就做好了萬全的準備。我們準備了幾艘輕木筏。」
她莞爾一笑,客氣地低下頭。
安娜瑪雅的心中再度漣漪波動,每次他總能說動她的感覺。她緊閉雙唇,免得他越扯越遠。曼科神情自若,看似沒有注意到她的不安。他帶著夢幻般的微笑停頓了一會兒。
這個人十分矮小。耳上垂著一對木耳環,身上穿著一件船塢督察的長衫。轎夫們的肩上還扛著轎子,他便早已跪在道路中央的磚塊上,俯身行禮。護衛隊的隊長,手上握著大榔頭,戒備地打量著他。
此景像極了一場芭蕾舞表演。所有的撐篙被舉起,然後插下、彎曲、滑行,之後再舉起、插下和彎曲。眾人的頸背閃著汗珠,而輕木筏業已恢復平穩。最好讓它遠離中央的水流。吆喝聲持續不斷,船篙彎曲的程度幾近斷裂。總算,儘管隆隆的急流聲響徹雲霄,猶如一聲聲追緝令,但是輕木筏早已安步當車,緩慢地移向岸邊。
他們面對面。她的眼中閃著感動。安娜瑪雅竟然忘了見到他時應該向他正式請安。站在她面前的這個男人,顯得一派強健和優雅。她表示非常高興能夠再度見到他,然後仔細打量自從他們在度門邦巴首度見面之後,歲月在他臉上所留下的痕迹。面對她似乎也讓他覺得些許尷尬。於是他後退一步,以便好好端詳她。
希馬克·東寶一點兒也沒有改變。這真是個奇怪的感覺。
安娜read.99csw.com瑪雅猛搖頭,但沒有抬眼看他。
曼科並沒有看著她。他專心地望著黑夜,默思自身的前途。
這名船塢督察的確有理由擔心。因為就在他們腳下約兩百步遠的地方,阿布利馬克河水奔流在巨大的岩石間,波濤洶湧。轟隆的水聲響徹河谷,浩瀚地朝南方奔瀉。而且就在看似應該垂吊著橋面纜繩的地方,竟只見一片深淵。
他不是想問,而是想證實。再一次,安娜瑪雅景仰這位即將成為、已經成為印加王的男子,他的成熟風貌。
漆黑的深山裡偶爾傳來幾聲呼號和尖叫。儘管她伸長了耳朵,最後依然只聽見滑過草地的腳步聲。但她還來不及回頭,一隻強有力的大手便已捂住她的嘴巴,不准她出聲。一個身體緊靠近她,將她像娃娃般抱起。
「藏在那邊的樹林下,卡瑪肯柯雅。在你來之前,我們可不想讓對方的軍隊發現,然後把它們全毀了。」
「你怎麼一點兒都不怕,而且能夠那麼快就認出是我?難道卡瑪肯柯雅變得法力無邊,連背後都長眼睛了?」
「那麼,現在是第二次。」她平靜地說。
安娜瑪雅有點兒猶豫地走上前去。曼科舉起手,要她把手指放在他的掌心裏,然後輕輕地把手握起。
曼科嘆口氣,點一點頭。
曼科的眼神越顯堅定。他重拾話題:
安娜瑪雅未等他把話說完。
她笑一笑,不再往下說,之後才又開口:
「輕木筏?」
曼科打量了她片刻,之後抓著她的肩膀,執意要她起身。他直挺挺地看著她。
「很高興你能夠平安抵達。」最後她說。
「很高興能夠和你靠得這麼近,」他喃喃地說,「很高興能夠聞到你身上的香味。我真想你,安娜瑪雅妹妹。我可以向你保證,沒有一個女人,像你一樣美麗又厲害。」
黑夜來得很快,整座河谷突然顯得更暗更陰森。倚傍在封鎖河谷南側的那片垂直峭壁右方的皇家大道,其上的石磚在灌木叢中清晰可見,構成一幅奇特的景象,仿若一道明亮、冷峻又堅硬的線條將高山裁成兩段。
船塢督察面露微笑。他轉身看著安娜瑪雅,向她問好。所有的人都知道,在整趟危險的航程中,卡瑪肯柯雅沒有說出或喊出半個害怕的字眼。
「夠了!」安娜瑪雅介入。「隊長,和船塢督察一起到這艘輕木筏上來。假如他的輕木筏做得不好的話,他將和我們一起遭殃。」
「我也記得我們最後一次見面時的情形,安娜瑪雅妹妹。卡哈馬爾大屠殺那晚的恐怖景象連續留在我的腦海里幾天幾夜。」
「夏勒古齊馬曾經反對我的提名。」
「那是因為船做得不好!」
安娜瑪雅渾身戰慄,這一次心中忐忑不安的因素多於寒意濃烈的向陽黃昏。
安娜瑪雅思忖著他的這番話。
黃昏后,她便不曾移動腳步。此刻夜已全黑。有人替她送上一個火盆,擺在她身邊,好讓她可以烘一烘雙手和臉頰。時間過得真慢,她只好仰望逐漸升空的星辰。
安娜瑪雅只要一合上眼,便可再度看見那顆彗星的樣子。
「走,」曼科說,「進驛站去,比較方便說話,況且我也餓了。」
「我最少得帶著五名士兵一起保護卡瑪肯柯雅。」軍官嘟噥。
「據說我不再是唯一懂得欣賞你的法力的人,小女孩。可惜我們得提高警覺。我對夏勒古齊馬沒有信心,我知道他一直還領導著他的高山部隊。他將想盡辦法阻止我在額頭上綁上玻爾拉。有幾位傳訊官https://read.99csw.com還向我報告說,古亞帕隨時準備攻打那些外國人。」
他們一起放聲大笑,感覺既好笑又尷尬。
又聞貓頭鷹叫聲,這一次比較靠近河邊。之後,又一聲,來自驛站的後方。
「我們馬上就不是了。王儲們聚會討論,推舉你為他們的唯一君王。」
她的問題似乎逗樂了這名矮男子。他再度恭敬地彎身鞠躬:
「不可能!輕木筏承受不了那些重量,軍官,而且如此一來便無法安全駕馭了。最多兩名。你們看,圓木都陷下去了……」
一陣貓頭鷹的叫聲讓她渾身打起哆嗦,她倏地睜開雙眼。
曼科重新站起,雙唇的線條益見分明。
曼科細細品味起她的臉龐。在他的眼神里,或許夾雜著那麼一點兒生氣。然而,這次換他,他執起安娜瑪雅的手,放在自己的唇上,親吻起她的纖纖玉指。
從兩片樹林濃密的陡坡間飛濺而出,阿布利馬克的水流在此倏地緩降規律,之後河身在田野間劃出一長條彎道,再穿過一個小河谷。但是就在河谷尾端,水流撞上一塊高聳的灰色岩壁,水花四濺,再度形成一段斷斷續續的湍流。
「曼科!」
「安娜瑪雅!」曼科說,表情窘困。
「為了阻止那些外國偷金賊到庫斯科去。」
「……你過去也曾像這樣嚇我一跳,同樣的方法,同樣的地點!」
當他們走進那間特地為曼科預備的房間時,門帘立刻放下,安娜瑪雅自願雙膝著地,鞠了兩次躬。
「曼科王子,那一夜,我早預知唯一的君王阿塔瓦爾帕即將結束他在這個世上的生命,而你即將接任他的位子。那一刻到來了。」
安娜瑪雅沒有答腔。她知道曼科說得對。但是她也知道,可惜無法解釋,不管是夏勒古齊馬或古亞帕,都無法阻止曼科將玻爾拉頭巾戴在前額上。
「沒錯,卡瑪肯柯雅,就是他們:唯一君王阿塔瓦爾帕旗下那位大將軍的軍隊。」
「我想目前有必要和他們握手言和。因為有太多人為此流血,太多人為此犧牲了。所有的部落和家庭慘遭巨變,而且沒有人知道原因。在撲向下一個等待我們的戰役前,我們應該先好好喘口氣。」
「起身,」安娜瑪雅命令,「告訴我為什麼橋不見了。」
「差不多已經是深夜了,你卻像顆星星般閃閃發光,我的好妹妹。」他溫柔地說。
「季之濟子?」安娜瑪雅大表驚訝。
今天,安娜瑪雅知道這個河谷將通往何處:到那座所有人永不準道出其名的聖城去。比丘!
多年以前,她也曾經站在那裡,在一個完全相似的黃昏里。那幾扇接縫完美、支撐神廟廣場的壯麗牆面,直到今晚依舊保留相同的溫和寧謐。緊鄰河谷的高聳峭壁,狀似一道道插在地上的三角形和長方形牆面,不禁令人想起那些由聖女殿里的處|女們每天織出的幾何形圖案布匹。它們依舊擁有帶點兒不安的相同魔力,唯有安娜瑪雅早已今非昔比。她曾經是個焦躁不安的小女孩,多虧維拉·歐馬智者處處小心提醒她,才讓她對自己萌生信心。
「到希馬克·東寶還很遠嗎?」她問船塢督察。
「他們對我們並不友善,」她嚴肅地說,「幾乎所有的人……他們很奇怪,不容易了解。他們愛好自身的武力,彷彿那是位女神。他們說一套,做一套,幾乎所有的人……」
當轎子被放回草地上之後,她打量著每一個人,邊呼吸新鮮的空氣,邊回味方才那種依舊十分奇特的快|感:所有注視著她九-九-藏-書的眼光全都充滿了讚美和一種新生的景仰之情。
「他們想要開戰。那些庫斯科人,他們想要和外國人以及我們開戰。他們非常好戰,完全不相信和平對帝國是一劑良藥。安娜瑪雅,由你負責將此威脅轉告給那些外國人。假如夏勒古齊馬膽敢以武力挑釁他們,就表示他是衝著我來的。他們希望惹火外國人,要他們攻擊我們大家,然後再阻止我成為唯一的君王!」
「您曾經渡過河嗎?」護衛長臉色狐疑地問。
「所有的庫斯科王子,由帝索克領頭,全都反對夏勒古齊馬。我只是說出大屠殺前夕,你父親前來看我時所說的那番話。就這樣。」
她也含蓄微笑,很驚訝圓木竟能和河面如此完美貼合。
安娜瑪雅才微微一笑,對方卻似乎被嚇住了。自從離開哈唐索沙后,每天她都發現淳樸的村民對自己的名聲和整支隊伍景仰有加,以為是帝國的高官過境。
「是時候了。」安娜瑪雅繼續喃喃地說。
剛才那邊那塊引起渦流的灰色礁石看似已經遠離了,此刻卻以超強的速度逼近。船塢督察吆喝一聲,又一聲。接著又一聲。於是,眾人合作無間,六名撐篙的船夫一起用力推。
環顧四周,廣場上一片荒涼。她感覺些許涼意,身上這件斗篷禮服根本不夠暖和,抵禦不了高山氣候。然而這兩天她卻非穿著它不可,以便當唯一的君王曼科終於到來時,可以盛裝迎接他。但是隨著黑夜的加深,她的頸部和腰間打起一陣陣冰涼的哆嗦。
「如你所見,軍官,」安娜瑪雅反駁,「河上的皇家大道已經不見了。而很不幸的,我得繼續趕路。所以請繼續保護我吧!」
「不是我,」安娜瑪雅反駁,「我只是替他們發言罷了。我是你父親萬亞·卡帕克的雙胞兄弟之妻。是他選擇了你。是他將四方帝國的未來交到你手裡。」
「輕木筏在哪裡?」安娜瑪雅問。
「唯一的君王……」
也是在這裏,在一個相似的黃昏里,出乎他們的驚喜,在這座深不可測的河谷里,出現了那顆指名要阿塔瓦爾帕登基為王的彗星。
「我很想念保祿,」他輕輕地嘆息,「他在的的喀喀湖畔已經待了幾個月了。他只喜歡那裡……」
「多說一點兒那些外國人的情形,」他要求。「讓我多了解他們一些。我們到底應該仇視所有的人,或者應該尊敬其中某些人,像喜愛我們世界里的人類一樣愛他們呢?」
事實上,這座外表看似平靜的河谷,連土地都載滿悲劇的記憶,因此顯得處處是危機。安娜瑪雅仍清楚地記得那幾位替唯一君王萬亞·卡帕克的木乃伊送行的長者,就是在此地慘遭殺害!
「已經一次了!」船塢督察大笑著回答,「來回一趟。」
這個矮小的男人剛吹噓完自己有多勇敢,接下來的幾分鐘可是大大地忐忑不安。他的手下從林邊拖出兩艘重型的圓木輕木筏和幾根撐篙。利用其他幾根較細的圓木,他們輕而易舉地將輕木筏運送過草原,送到阿布利馬克河邊,把它們放進最寬的河面上。
「是的,卡瑪肯柯雅。但不是這裏,平常過橋的地方,水流太急太危險了。假如你同意讓我帶路的話,距離此地不遠,有個地方比較安全。」
「曼科哥哥,你很清楚事情不該如此發展。明天,當你在黎明時分起駕時,你就是唯一的君王了。明天,唯有你可以阻止四方帝國四分五裂。沒有人可以觸摸你,也不可以看你,連我也一樣,因為你的太陽天父不準。這https://read.99csw.com是天命。你必須恪遵天命,帝國才能強大統一,你的太陽天父才會支持你。然而,你知道,將來不管發生什麼事情,你永遠永遠都可以依賴我。」
貓頭鷹繼續在漆黑的森林里鳴叫。在逐漸加深的黑夜裡,滾滾的河水更顯煩擾和神秘。安娜瑪雅再度拉緊披肩,裹住冰冷的雙肩,但她拒絕返回方院,彷彿她的耐心等待可以保護曼科一路平安,將他領到她面前。
突然間,其中有一位大叫。出現了一個出乎意料的渦流,渦心十分深邃。六位船夫趕緊靠向船的同一邊,將船往右推開。可惜一切來得太快了。突然的撞擊將安娜瑪雅從座位上彈起。船底的圓木上下跳動,甚至擦過隱沒在水中的礁石。轎子再度被彈起,倒向一邊。護衛隊長縱身一跳,躺在擔架上穩住它。安娜瑪雅則緊抓著座椅前的踏板,然後弓起上半身,免得跟著搖晃。
她只要回顧記憶便可再度聽見智者的聲音:「別害怕,卡瑪肯柯雅,放鬆心情。想一想你在那塊古老岩石間的遊歷,別害怕……」
「那是因為轎子比原本想象中的還重。況且,還有另一艘輕木筏。你的士兵們可以緊跟在卡瑪肯柯雅之後……」
阿布利馬克河谷,1533年10月30日
「不怕,」她最後坦承。「不怕。但是他們,他們怕。因為害怕,所以他們變得殘酷和狡猾。」
「從此之後,你是個完美的女人。」曼科憂鬱地說,「或許你再也無法成為雙胞兄弟的妻子了?假如你願意的話,陪在我身邊,我將賜予你一個崇高的地位。」
曼科仔細地打量著她,眼神如此集中,以至於讓安娜瑪雅感覺彷彿他真的觸摸到了她的臉頰、雙唇和印堂。曼科舉起一隻手,指尖滑過安娜瑪雅的頸項。
這名矮男子伸手指著河谷的南面,接著說:
「卡瑪肯柯雅,」護衛隊的年輕隊長插嘴說,「離開皇家大道恐怕不安全。或許這是個陷阱!」
曼科王子的駕臨在屋內掀起了一場歡迎盛會。幾名隨行的王子和安娜瑪雅的護衛隊長早端坐在大廳里。所有的女僕在各個房間內來回穿梭,忙著為火盆加炭、準備餐點、送上奇恰酒、擺齊餐具和火把。
「我不清楚這些傳到帝國內的傳聞在說些什麼,曼科。你的父親從此不曾再來找過我。我的夢境里總是一片寂靜。但是我和那些外國人相處過幾天幾夜,我可以向你保證他們絕不是來自另一個世界。他們只是普通人!一些嗜金如命的人。他們不會吐火,擁有的神力也不比我們強,只不過他們的武器比我們的厲害。」
此時船夫們越來越難把輕木筏划向岸邊,護衛隊的隊長和船塢督察之間突然爆發爭吵。
「被仔細安頓在庫斯科,卡瑪肯柯雅!」曼科有點兒粗魯地應付。
「卡瑪肯柯雅,就在十天前,被一群軍人燒了。我本想阻止,甚至命令哨兵將他們擊退,但是我們總共才十個人,而季之濟子將軍的部隊少說有百人以上!」
事實上,當小船一下水,安娜瑪雅便看出了船夫們的煩惱,他們試著將船導入航道,但是船身除了越搖越晃之外,還以飛快的速度掉進河中央。河水的力道似乎在幾秒鐘內便凌駕了船夫的腕力,儘管他們以驚人的速度奮力將長篙插入河中。
幾名希馬克·東寶當地的農夫證實了那位船塢督察所言為實。附近的山區確實有幾百名士兵穿梭其間,他們搶奪方院,蹂躪村莊。他們的將領拒絕服從王子們九_九_藏_書所提出的、和外國人和解的命令。其中有些人甚至揚言只願聽從夏勒古齊馬將軍的指揮,誓言絕不讓那些外國人進入庫斯科。因為曼科遲遲未到,安娜瑪雅真擔心聽到他落入敵軍手中的消息。
那是顆淡黃色的火球,狀似黑夜裡的太陽。它飛向漆黑的夜空,掃過初升的星群,背後拖著一大把被冥間的陰風高高揚起的髮絲。
「你也是,我很想你,曼科哥哥,但是我早就知道終有一天,我將當面向你磕頭,尊稱你為唯一的君王。那尊由黃金打造的雙胞兄弟神像在哪裡?」她刻意如此問,好避開他溫柔的邀請。
水流湍急,安娜瑪雅感覺轎子左搖右晃。船底的樹榦以彈性的方式捆綁在一起,大幅地擺動起來。
「告訴我,小妹。告訴我這幾個月以來,你所見到的一切。告訴我阿塔瓦爾帕是如何過世的,那位外國的總督又是個什麼樣的人。不停地說,直到你口乾舌燥,直到我耳朵長繭,因為我希望,而且必須了解。」
「他們說了為何要燒橋嗎?」
安娜瑪雅深情地望著曼科,從中看到強烈的慾望和真情的溫柔。她抓起這位年輕王子的手,貼在自己的唇上,小聲地說:
「不!還不行。我還不是!過來,不要怕,我只是想感覺一下你在我身邊的溫暖,小妹,就像從前一樣……」
她尷尬萬分,感覺自己心跳加快。他知道賈伯曄的事情嗎?當然不知道。曼科的眼神透露的只是不安和好奇。
「唯一的君王曼科……」
僵局將會持續下去嗎?他們真的會違背先祖們的遺願,在這多災多難的時代,繼續使用暴力、憤恨,繼續兄弟鬩牆嗎?
「據說那邊的深山裡到處都是軍隊,還一路綿延到庫斯科。」
「我已經等你等了幾個小時了!我真替你擔心。我邊專心聽著黑夜裡所有的動靜,邊希望……」
「沒錯。我還記得你所說過的話。我沒有忘記,一如我沒有忘記,長久以來,你便為我準備好了通往先祖世界的道路了。」
他帶點兒不屑地莞爾一笑,接著溫柔地說:
之後,轎子重重地摔回原位,但是其中一隻腳卻突然扯斷了一根早因方才那次擦撞而岌岌可危的繩索。船底正中央的那根圓木脫落,緊急地陷入水中,整條輕木筏隨即自轉起來。
淙淙的流水聲聽起來仿若一陣陣和風的聲音。黃昏里,環繞著村落四周的高山峭壁就像一片片具有保護作用的花瓣。方院的正對面有座朝東的深窄河谷,每當夜晚來臨,河谷里便籠罩著一層透明的薄霧,更顯蒼白。
「那麼今後要怎麼過橋呢?」安娜瑪雅直截了當地問,快速打斷她感覺對方即將展開的長篇大論。
就在那邊,整條河川豁然開朗。然而,只要走近岸邊一瞧,便可了解水流幾乎和下游一樣危險。
「和他們握手言和不是什麼丟臉的事情吧?」
「感激不盡。我會向曼科王子報告你的工作績效。可惜今晚我們一定得趕到希馬克·東寶。」
「歡迎光臨阿布利馬克河谷,卡瑪肯柯雅。很榮幸能帶你過河!」
「不到一天的腳程。今晚請你賞光,接受我們的招待……」
他們差不多在一條時而傾斜難走的小徑上步行了一個小時后,才抵達一處水流倏見平穩的涉水區。
「是的。」
「到我身邊來。」他要求。
安娜瑪雅臉色蒼白,但不發一語。
「我也很想念它,」安娜瑪雅心平氣和地說,「真希望能夠看一看它。自從大屠殺發生以來,唯一的君王萬亞·卡帕克便再也不曾帶我到另一個世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