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個監獄沒有獄卒——但是有老虎、獅子、熊和各式各樣的毒蛇。他們把我們丟在那裡三天。三天的慘叫和恐懼，三天的哭泣——三天里和死亡如此接近，彷彿我們早已身亡……但是我們卻熬了過來。」

再也沒有人敢嘲笑孟格。每個人在心中默默地以西班牙比索換算這尊傳說中夢幻神像的價格，毫無疑問，它的體積將隨著傳聞越傳越大。

「它在這裏？」

「沒錯，」小矮人促狹地吹牛說，「幫忙。曼科在離開此城之前，甚至在我的幫忙下藏匿於此。我還冒了我這條小命的危險替他傳話給獄中的保祿。」

祭司無動於衷，他那消瘦頎長的軀體，張著雙臂。如同一位印第安的耶穌，擋在路中央。

安娜瑪雅陷入沉思。她憶起在一次瓦拉戚谷的比賽中，她曾經幫助過的這兩名少年。如今，一位成了沙帕·印加，另一位卻流亡在外。

「一定要找到它。」鞏薩洛說。

「你！」

「別擔心，朋友。你忘了我們說過要彼此照顧嗎？」

手臂朝外一甩，他推開印加祭司，徑自走進廟宇。

孟格和馬汀·白艾諾早在幾個月前便「發現」了庫斯科，他們隨即組織幾支寶物運輸隊，將黃金從首都一路運送到阿塔瓦爾帕皇宮內的贖金房。今天，正當他帶著遊戲般的心情搬運大批寶藏，倍感光榮地引人參觀時，牆垣邊出現了一位身穿流蘇長袍的印加祭司，手上抱著一尊系了條羊毛圍巾的雕像。他的眼神犀利得令賈伯曄錯愕。緊抿的細薄雙唇沾著些綠色的古柯葉汁液，在他的身後有兩名士兵，一名手持標槍，另一名的手上分別拿著大鐵鎚和斧頭。兩個穿黃制服的小男僮拿著一種扇形物走在隊伍前端，忙著將地磚上的灰塵全部趕走，其實整個地面根本乾淨得一塵不染。

他的心裏十分矛盾，不知道這對印加人有何意義。

太陽神廟外牆上的石塊上有道手掌般寬、指頭般厚的鎏金鉤線。胖子裴鐸·馬丁·德·孟格以佔有者的身份驕傲地指給一小群觀眾看。

內院的右邊全部封死。他們發現這間神廟比想象中大多了。樓台和廂房連成一片，裏面住著蒙了面的僕從，一見到他們，便趕緊將足以維持幾個星期的糧食收藏起來。

「尤其？」

賈伯曄看著那個嘴角被染綠了的男人走到總督身邊，近得好似就要碰到他了。

「你過得滿不錯的嘛，對一個可憐的——」

「傳聞您們的皇宮和神廟正遭受威脅，我們曾經在其他城市親眼目睹過你們敵人的破壞力。九_九_藏_書所以，我們來此的目的純為了和平。」

小矮人繼續以低沉規律的聲音說：

小矮人嚴肅地望著她。

看了這麼多寶物，再反觀同伴們的貪婪眼神，賈伯曄的心上好像壓著一塊石頭……

走出花園時，他們的同伴不管是眼裡看的或心裏想的，全是一個充滿金子的世界，一個他們從未想過、唯有在最瘋狂的童話故事里才讀得到的世界，賈伯曄憶起安娜瑪雅說過的一些話，他說服自己絕不能漏了口風。

「我也要去。」有個溫柔的聲音說。

「噢！你，全能的太陽神，請以具體的方式，向眾人顯示你的神力吧！」

「以前，」孟格突然說，「我們第一次來的時候，發生了一段小插曲……」

遇到了西班牙人，他們先是大吃一驚，之後才莊嚴地走進神廟裡。

「你去過尚卡的監獄嗎？」

「告訴這個頭上插毛的人，我們節食的期限遠超過一年，我們肩上扛的東西也很重，非常的重！至於我們的靴子……」

「每次見到太陽升起，我便又驚又喜，」小矮人說，「怎麼我沒有死。」

但是孟格沒有回答，其他人也不想追問。

聽著小矮人的描述，安娜瑪雅一動也不動，甚為著迷，一路分享他的恐怖遭遇。之後，她喃喃地說：

「你呢，公主，你呢？你還記得那天那個可惡的祭司把我丟在山裡的情景嗎？」

「多大？」亞勒馬格羅問。

「你是怎麼弄到這個高級職務的？」

她對他說過她是雙胞兄弟神的妻子。

亞勒馬格羅僅有的單眼裡，反照出保存在這圍牆內所有寶藏的光彩。

一聲獅吼嚇了她一跳，差點兒叫出聲來。

不知不覺中，他們來到了黃金花園。

「我很有可能從此一命嗚呼，你卻一點兒也不在乎。」

「我不相信。」

「狄克先生，我把責任交給你，我相信你會和我一樣細心，保留神廟裡五分之一的寶物給查理大帝。」

「怎麼了？」總督不耐煩地問。

「重量呢？」

安娜瑪雅激動得全身顫抖，感覺四肢熱一陣冷一陣。

鞏薩洛用眼角瞄了一眼賈伯曄。

「告訴他，我們一定會贏得他的信任。在此之前，為了保護他和廟宇財產的安全，我們得先認識一下環境。」

「少胡說八道！」安娜瑪雅開玩笑地說，「從那天起，我想你想了千千萬萬次……」

他們發現那兩位印加士兵站在梯形的大門后，標槍相互交叉，擋住入口。他們的武器其實一點兒也不危險，但是西班牙人還是在門前九-九-藏-書猶豫了片刻。

總督微微一笑。

小矮人的敘述里，隱約透露的情節，既恐怖又詼諧。安娜瑪雅只能微笑以對。

賈伯曄邊傳譯總督的話邊忍住偷笑。

另有一片仿製的玉米田，和一片被印第安人稱為基努亞的麥田。其間散布著幾隻黃金駱馬、幾座湧出銀色水柱的黃金水池。蔬菜、果樹也是以黃金或白銀打造，連柴捆都以黃金製作。

「保祿被關起來？」

「曼科和維拉·歐馬？」安娜瑪雅大吃一驚。

「瞧他說了什麼來著，」鞏薩洛冷諷熱嘲。「你們相信有人打擾過聖雅各布教堂里的復活節彌撒嗎？」

「什麼事？」總督問。

「您看，巴托羅繆修士，我們絕對尊重這些……」

「……野蠻人的習俗。讓我們分清楚，上帝的事情歸替上帝做事的人處理，人的事情則……歸人處理吧。」

他默默地打量著他們，之後說的幾個字重重地回蕩在內院里：

鞏薩洛放聲狂笑。

胡安眼神發亮，表示贊同。

「我叫作維拉·歐馬，是這間科里坎查廟宇，這間由我們的始祖曼科·卡帕克所建造的太陽神廟的大祭司。此處禁止任何外國人進入……」

但是，從今以後，他知道這對他的同胞而言代表了什麼。

維拉·歐馬祭司莊嚴地合了一下眼瞼。

「幫忙？」

在這兩名士兵的背後，賈伯曄隱約看見一間像內院的廳室。屋內的中央擺著一塊凳子似的石頭，還包了一層黃金外殼。那位祭司將神像擺在凳子上。

「曼科興高采烈地和我談起過你。是他告訴我，到你家的路怎麼走。」

「有人說過你還活著。」

「這一點，朋友，留給上帝的使徒做吧。」巴托羅繆插嘴說。

背後傳來一陣笑聲。胡安和鞏薩洛幸災樂禍地打量著他。

當他們就這樣逛完六間廳堂，再度回到內院時，那位大祭司和他的隨從早已消失。孟格沉默不語，亞勒馬格羅眼中透著莫名的痴想，總督的兩位弟弟則暫時不表示任何意見。

「知道，大人。」

「這一尊，我還記得，」孟格驕傲地說，「一個奇怪的名字，他們翻譯為『雙胞兄弟』。」

「我很想你，朋友。」

「肯定有好幾百磅。」

「他也是，他讓我覺得害怕。誰知道他現在竟會當上唯一的君王？」

「簡直就是地獄噩夢的翻版，而且還是個到處都是門和陰暗角落的地下迷宮，四周的牆上全是尖銳的燧石，尤其是……」

「你嗚hｔｔｐｓ://rｅａｄ.９9csｗ•cｏm咽地喊著：『公主！公主！』聲音極其哀怨。」

她迎面撞見一頭似龍舌蘭繩捆綁在柱子上的美洲獅子。她好不容易才平息了心中的狂亂，深情地望著它的雙眼。

想起這些事情，讓小矮人的臉上頓失光彩。

「我也是這樣回答他們，但是他們聽不進去。他們對我說，光看那些外國人貪婪的程度，鐵定會將金子搜括一空。但是這一點他們倒不在乎，反正金子的數量多如大海，外國人再怎麼搬也搬不完。但是他們絕不容許對方以不乾不淨的手，褻瀆那尊放在科里坎查神廟裡的雙胞兄弟神像。」

「據說，約有一個人大小。」

安娜瑪雅笑個不停。

「很奇怪，不是嗎？我因為太擔心自身的安危，一時沒有會意過來時代已經改變了。幸虧，他們腦袋裡想的是另一回事。」

小矮人點一點頭。

「沒有。」

「難道你以為，儘管有隻兇猛的美洲獅保護，我會粗心地把它留在我家？我們今晚就去。雙胞兄弟神在等你。」

「在這些恐怖的習俗里，這是唯一讓我感到慶幸的一次。我這條命不知道死過多少次，但這一次比其他任何一次都珍貴……」

他們開始帶著一種刺|激的興奮心情瀏覽起一切，好似一幫年輕人出外飲酒尋歡。每一幢屋子裡都靜悄悄的，甚至有點兒沉悶。

「不是因為他發動戰爭，我向你保證！而是因為他碰了一位瓦斯卡爾的愛妃，當北方的軍隊抵達后，他略施小計地向對方佯稱因為他支持他們，所以遭受凌虐迫害。於是他們半信半疑地將他解救出來，但是他十分機警，趁對方還沒反悔前，早隱遁到的的喀喀湖畔去了。」

「自從聽說有外國人來之後，曼科把我從之前住的地方調到此地。他的手下把我帶到他身邊，當我發現地下穀倉里只有我們兩人和那位可惡的祭司時，我以為他們背著我早已溝通好了，正秘密計劃一樁流血陰謀……」

「你們膽敢擅自闖入？凡想進入者，首先必須守齋滿一年，之後肩上扛著重物、脫掉鞋子才准進入。」

亞勒馬格羅沒好氣地應允。於是正當這一小群西班牙人朝著對面建築物的大門走去時，維拉·歐馬祭司站在他們身後，高舉雙手喊道：

牆面上則鑿了四個狀似聖體櫃的神龕，飾以極精細的線腳，內部還鍍了層金子。神龕的各個角落鑲嵌了一些寶石、翡翠和綠松石。總督轉身面對維拉·歐馬：

未經總督的允諾，巴托羅繆早快步走到他們面前。

大約有六個人，伴隨著總督九*九*藏*書、狄克·亞勒馬格羅先生。他們全都翹著鼻頭仔細地端詳著上面的金子。

小矮人走到安娜瑪雅面前，抬起一雙圓杏大眼望著她。

賈伯曄傳譯。總督以柔和的手勢回應：

那是幢樸素的方院，位於南下通往寇拉蘇育的道路內側，在一處被人稱普瑪舒邦，意指美洲獅子尾巴的城鎮里，聽得見太陽神廟的晨鐘暮鼓。舉行祭祀典禮時，祭司的誦經聲和號角、鑼鼓、吟唱必可傳到此地。

「我們干擾了他們的祭典。」賈伯曄說。

「我成了曼科和保祿兄弟的隨從，我幫過他們一些忙，就這樣。」

她端詳著這間他們曾經藏匿的房間。外表雖簡陋，內部其實很舒適，有墊子、柔軟的羽毛和羊毛被。牆上鑿有數個神龕，整齊的排列著美洲獅子、兀鷹、蛇等精緻的動物石雕。

「怎麼了，公主，」背後傳來一個揶揄的聲音，「連老朋友都忘啦？」

「誰？」

小矮人穿了件紅色長袍，長及腳踝，流蘇拖曳在地上。他一刻也按捺不住，不停地在安娜瑪雅身邊踩著奇怪的舞步。

「事情是這樣，」孟格終於說了，「這裡有尊完全以金子打造的神像，樣子就像我們剛才見過的那幾尊木乃伊。比我們見過的任何一尊神像更美更大，而且不似大部分的雕像是中空的，而是塞滿了上等的黃金。」

當整隊西班牙人笑得東倒西歪時，鞏薩洛脫掉一隻靴子，在對方的面前晃啊晃。

這隻貓科動物來回踱了幾步，視線並沒有從她的身上移開。

安娜瑪雅忍不住開口叫了一聲。

然而，就是這裏沒錯，她確定。

孟格做了個手勢，表示不知情。

一小群西班牙人跟著走進內院。他們猜想一道道金光應該是從四周建築物的門內反射出來的。內院的上方鑲著一條鍍金的邊框，像戴了頂皇冠。

「然後呢？」

太陽神四周的各個寶座上，都坐著一位樣子莊嚴肅穆的木乃伊，這些木乃伊和他們剛才在廣場上所見到的那一位相仿。他們的身上全都穿著一件鑲滿金片寶石的細羊毛長衫，額頭上戴著皇家流蘇和五彩羽毛，耳上垂著黃金大耳環。其中一個獨缺鼻頭——此一奇特景象再度引起總督兩位弟弟的訕笑。

「活著，這也算是一種說法。當我們陪著我的主子萬亞·卡帕克的遺體進入城裡時，為了驅逐心中的恐懼，我走在隊伍的最前端，又叫又跳：『我來了，我是辛布，萬亞·卡帕克君王的兒子！讓路！讓路！』但是一點兒也不管用：當地的王子緊緊地靠著我，把我擠成一團。『矮子！侏儒！九-九-藏-書』他們叫嚷，『太陽神怎麼可以奪走我們的君王和父親，他如此疼愛我們，造福我們，卻找來一個卑賤如你的人取代他……』於是他們開始辱罵我，朝我的身上吐痰，儘管我早已淚流滿面，並且苦苦哀求，他們依舊打個不停。幸虧同隊里的隊友前來替我解圍，不過王子堅持要將我和其他的囚犯關在一起……」

安娜瑪雅膽怯地穿過一道以石塊隨意堆砌而成，且未經修飾的牆門后，進入關閉的中庭。方院四周的廂房寂靜無聲，籠罩在一片漆黑里。

「之後他們便把你們放了。」

「真希望能夠聽你繼續講下去。」

「孟格，你知道這間神廟的內部結構嗎？」總督一本正經地問。

「美洲獅子的守衛而言，這是所有身強體健的印加人都不願從事的行業，所以該得到回饋！」

一顆小石子從他的靴子里掉下來，他邊搞笑邊撿起來，再度引得旁觀者哄堂大笑。

「它在哪裡？」

「告訴他，我們是來保護他們的——包括他和他的信徒，免受北方叛徒的侵襲。」

「你真愛說笑，公主！」他嘆口氣，「他們要我照顧你那尊貴的夫婿，雙胞兄弟神。」

察覺他們的出現后，他望著他們。於是，腳步緩慢，慢得令人不安，他逐漸地走向這些人。

「順便告訴他，」鞏薩洛補充說，「我們是來幫助他們尋找真正的上帝，叫他們立刻停止這些邪教儀式！」

「這個國家裡的黃金仿如從天而降，大人，連地上也會冒出黃金——我們才剛敲下這些牆上的黃金，竟然又發現了一整片！」

「別告訴我你忘了，公主。」

「那麼，各位先生，讓我們參觀一下那些儀式是什麼樣子。」

當賈伯曄傳譯祭司的這句話時，總督眼也不眨一下。

「怎麼還不快叫人把這個東西送回卡哈馬爾，孟格！」

「什麼都不準碰！」他直截了當地說。

「你的那尊雕像上有名字嗎？」賈伯曄問。

「一旦我忘了，公主，便有個大人物不斷地以眼神提醒我。」

總督看得目瞪口呆。

「從沒有人告訴過你什麼嗎？」

整座花園全部以黃金打造：不管是綠地或花朵，樹木或動物，大的或小的，家畜或野生。黃金蜥蜴和黃金蛇在地上爬行，空中則以隱藏的絲線掛著黃金蝴蝶和黃金飛鳥。

他們就這樣逛起內院，走過一間間的廂房，發現其中一間銀光閃閃，專門祭奉月神，令孟格忍不住聯想到維納斯；之後，又有一個房間里，四面牆上全都鑲滿常見的鍍金薄片，但是加了道彩虹圖案，其繽紛的光影在牆縫間輪流變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