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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章

第九章

和煦的東風吹拂著的光禿的樹梢發出低沉的碎語,行人的腳步聲和受驚的麻雀的嘰嘰喳喳聲,顯得格外清晰。烏鴉從荒廢的冬天的道路上飛到越冬麥地里去了,飛到場院上去了。陽光照射到的地方一片溫暖,背陰處卻還殘留著未消的寒意,還殘留著沒有化盡的雪凌。春回地暖,雪凌下出現了涓涓細流的微弱的響聲,像蟲豸的低鳴聲一樣悅耳。蒸發的濕氣,土地解凍的氣息,和漚爛的敗葉枯草的腐臭味,一陣陣飄散過來,然而壓倒一切的是楊柳發芽的清新氣味。峪河兩岸的樹林那一溜溜隨風晃蕩的柳條,變得柔鈿了,閃動著淺綠色的光波。武則天被眼前旖旎的風光陶醉了,瀲動得似有一股熱潮湧上心頭,思潮翻滾,從嘴裏蹦出了一首早梅詩:迎春故早發,獨自不疑寒。畏落眾花后,無人別意看。詩中扣住一個「早」字,用極富表現心理狀態的「疑」字和「畏」字,表達了梅花不懼風寒的剛毅氣志和不甘落後的進取精神,體現了詩人堅韌不拔的創新情結和人格魅力。他們走在鄉間的小道上,太子弘對一切都感到很新鮮,問這問那。一位老農趕著一輛牛車從他們身旁馳過,丁點兒見武后和小太子都走累了,叫住牛車,從袖袋裡掏出一小把碎銀子,抖了抖,從掌心拈了幾粒給老農,要他帶他們走一段路。坐上牛車后,武則天和老農拉起了家常。
蘇定方奉旨,統率三軍。進抵業葉水。都曼據守馬頭川,負隅頑抗。蘇定方挑選精兵一萬人、騎卒三千人,發動奇襲,一日一夜行軍三百里。第二天早晨,到達城下,都曼大驚失色,硬著頭皮出城迎敵。雙方在城外展開激戰,唐軍勇不可擋,叛軍戰敗,退守城池。傍晚,西征軍後續兵馬陸續趕到,蘇定方下令團團圍住,圍而不攻,派使節進城勸降,答應投降不殺。都曼緊張得渾身如棉,沒一點力氣,自知敵不住唐軍,只得出城投降。顯慶五年正月,蘇定方在洛陽宮乾陽殿獻俘,法司奏請處死都曼。蘇定方跪倒丹階,向李治請求說:「臣承諾不殺俘虜,都曼才肯投降,乞求皇上饒他一命。」
跨出門坎時,他又回頭看了看,止不住的熱淚撲簌簌地流到了布滿皺紋的臉頰上,又順著紋溝滾進了亂草般的花白鬍子里。李治的病好轉后,武則天傳旨繼續北上。御駕到達并州治所山西太原市,她和李治住進了行宮。陽光煦和,地面解凍,原野開始脫去枯黃的外衣。萬物復甦,草木嫩芽的清香味,混合著被雪凌漚爛了的枯草敗葉的腐臭味,以及土地發出的沉鬱醉人的氣息,隨風飄散開來。新綠初上柳梢,斑斑點點,毫不顯眼,猶如詩人所形容的那樣:「輕煙滲柳色。」
「埋怨幾句不稀奇,打老公我可沒見過。」
她這樣想著,隨口問武三道:「你們這地方,女主人都不見客,不陪客人吃喝?」
「我們不如反了,」眾人異口同聲地喊道,「把王位奪過來。」
昨夜,武則天已經說服了李治,聽了李義府的奏請,他即命中書省擬詔,全國七大姓的子孫,內部不得通婚。他們是:北魏隴西人李寶,太原人王瓊,滎陽人鄭溫,范陽人盧子遷、盧渾、盧輔,清河人崔宗伯、崔元孫,前燕博陵人崔懿,晉代趙郡人李楷。並且規定了嫁女兒時聘金的數目,還禁止娶兒媳時因女家門第不高,而付給高門第男家的「陪門錢」。一紙禁止七大族間通婚的詔令,震動力甚至超過了氏族志和姓氏錄。士族們惶惶不安,剎那之間降低了聲價。他們很快打聽出來了,原來是李義府搞的鬼,恨得直咬牙:「卑鄙的李貓,手段真辣,叫他不得好死!」怨憤的矛頭集中指向了李義府,而放過了背後縱容的武皇后。韓非子王道中說:「君主要處於暗處,莫讓人看清真相。」
「嗯,嗯,」李治含混地應著,一邊去揉武則天的胸脯。武則天在李治的臉頰上親了一下,飛快地卸了妝,又跟他寬衣解帶,互相擁抱著上了床。十六衣鋪還鄉儀仗前導,禁軍護衛,隨從官員及宮嬪、太監前呼後擁,左右伺候,李治與武則天啟駕巡幸并州。一路上,旌旗蔽野,鼓樂車騎首尾相接,綿延十余里,猶如一條自雲天垂下的流動的彩虹,浩浩蕩蕩地朝著北方徐徐行進。從洛陽至并州,行程千里。向北渡過黃河,進抵臨汾,御駕車騎沿汾河朔流而上。天色陰沉,凍雲低垂,蒙古高原的寒流順著呂梁山往南侵襲。溲天的雪花如鵝毛飛舞,紛紛揚揚飄落到大地上。皇帝大駕出巡的整個儀仗隊伍,從朝廷重臣到禁衛侍從、鼓樂旗蓋、車騎扇輦、清道雜役,萬余官兵,數千車馬,前後排列成一百二十個方陣或縱隊,頂風冒雪地走著,把冰雪和黃土踐踏成了泥濘。雪愈下愈大,春雪恰似扇動著翅膀的白蝴蝶,掠過御輿的車窗,撲上車頭,悄悄地停留在車頂上。雪愈積愈厚,北風一吹,又凍結成了一層冰。李治蜷縮在車廂里,一動也不動,面上毫無表情,像個木頭人似的。隨著行程一天又一天的增加,倦意漸漸涌了上來,瀰漫了整個胸間。野外冰封雪鎖,酷寒迫人,車門關得嚴嚴實實,連向外瞧上一眼都感到頭暈目眩。對於這趟巡幸,他本來就不感興趣;尤其碰上如此惡劣的天氣,更增添了旅途的辛苦,心情如被風吹落的樹葉一般直往下落。那清癯的面容變成了黯淡的鐵灰色,人像醉了酒一樣跟隨顛簸的御輦搖搖晃晃。武則天的喜悅與李治的消沉形成了鮮明的對照。她身體健壯,精力充沛,喜歡活動,愛好遊樂。
「遼東的重鎮,我們佔據了不少,能夠很快打開進抵鴨綠江的通道。因此,皇上可以派出四路大軍:第一路,任命左驍衛大將軍契宓何力當壩江道行軍大總管;第二路,由左武衛大將軍蘇定方當遼東道行軍大總管;第三路,用左曉衛將軍劉伯英當平壤道行軍大總管;第四路,以蒲州刺史程名振當鏤方道總管。四路人馬分道出擊,水陸並進,互相策應。另外,還可以命令新羅出兵,配合我軍行動。」
「功歸功,過歸過,功不能抵過。」
眾人都表示贊同。扶余文思帶著親隨和親近官員越城出降,百姓也紛紛追隨,扶余泰制止不住。蘇定方命令士卒登上城牆,豎起旗幟。扶余泰窘困急迫,魂魄俱喪,只好打開城門向唐軍請罪。扶余義慈和扶余隆,以及各城城主都先後歸順唐朝。百濟原有五部,分別統轄三十七郡、二百城、七十六萬戶。李治下詔將百濟國土併入中國版圖,設置熊津等五個都督府,任命他們的酋長當都督、刺史。征戰的勝利,李治和武則天都非常高興。可是武則天並沒有高興得忘乎所以。當她看到八歲的太子弘顯得那麼幼小瘦弱時,便聯想到了比弘大十歲的廢太子梁王忠。雖然忠已被貶為房州刺史,但她覺得對於弘來說,始終構成一種嚴峻的威脅和精神壓力。李忠隨著年齡逐漸長大,內心也愈來愈憂懼不安,有時私下穿上婦女的衣裙以防備刺客。又不斷占卜算卦,向神靈詢問吉凶。武則天得到舉報,立刻轉告李治,免除了李忠的官爵,貶作平民,押往黔州〔四川彭水縣〕,囚禁于廢太子李承乾原來的住宅中。在這棟房子里,承乾病故,長孫無忌自縊身亡。李忠自知凶多吉少,眉毛擰在一起,臉色像黃昏一樣陰沉,萎蘼不振地等待著死神的降臨。
武則天揮了揮手。
「我幫找個好地方,怎麼樣?」
太子弘拉了拉母后的衣袖,閃著小而亮的眼睛,稚氣地說:「老大爺比外公低兩輩,那他跟我是同輩啰。」
「怎麼還不起來?起來說話。」
「這些瑣碎事用不著扯我,你自個兒去料理好啦。」
李治愈想愈不是滋味,日子愈長,愈感到下手過重,聽從了武則天的話,對自己的兒子也如此無情。挨到冬天,他的老毛病―眩暈頭痛症一惡化了,非常痛苦,視力減退,連奏摺九-九-藏-書都看不得了。自永徽五年以來,他的眩暈症時伏時起,又患風濕病,頭昏、頭痛、頭重。去年得到長孫無忌的死訊,由於傷心過度,發病猛烈,差點暈了過去。這一次,病勢更加重了,彷彿天旋地轉一般,病了多日,經太醫細心診治,才有所好轉。由於病未痊癒,又身體虛弱,李治不能召見群臣,即使坐朝,也是無精打採的。他的身體日益虛弱,而武則天卻非常健康,精力特別旺盛。陰盛陽衰,夫妻的體質和精神狀況形成了鮮明的對照。此後百司奏事,李治就讓武則天裁決。武則天便以皇后的身份開始「垂簾聽政」,坐在御榻右側垂下的翠簾後面,代替李治主持朝政。李治從太子時代開始,李世民便帶著他跟在自己的身邊學習政務,並於貞觀二十二年賜予帝范一書,教他如何君臨天下,駕馭臣民。然而李治生性恬淡,好靜而不好動,不願意也不適合當政。
「巡行的目的本來就是想了解民情,籠絡士民,維繫民心嘛。」
「小公子說什麼?」武三朝牛背脊上揮了揮鞭子,回過頭來打量了車客們一眼,「你們也跟武老爺親?」
「免貴姓武,兄弟排行第三,大家都叫我做武三。」
從遠處觀望,很有可能產生錯覺,把它當作叢林中冒出來的縷縷煙霧。然而仔細一瞧,那一溜溜像波浪一樣蕩漾的枝條,變得柔韌而有彈性了,吐青泛紫,充滿了生機和活力。李治偕武則天駕幸晉祠,瞻仰聖跡。李唐從太原起兵時,高祖李淵曾到該祠上香,祈禱神靈保佑義舉順利,早遂心愿。晉祠位於城西南五十里懸瓮山下晉水發源處,北魏為紀念周武王次子唐叔虞而修建。鄄道元水經註記載:「際山枕水,有唐叔虞祠。」
「不錯。」
「遼東環境惡劣,雨水多,泥濘路滑,還沒有到冬天就開始落雪。先帝御駕親征,並沒有打敗仗,敗是敗在天氣的手裡。那裡八九月就進人了寒凍期,草枯水凍,軍糧將盡,不得不下令班師。」
「又耍小孩子脾氣。」
「打老婆嗎?」
「好,好,」李治高興地雙手一拍,「那就辛苦你代朕擬詔吧。」
據守天山的思結和多濫葛等部落,自動放下武器,向唐軍投降。鄭仁泰等卻揮師攻擊,掠奪他們的家產犒賞將士。各部落竟相遠遁,將軍楊志奉命追趕,被他們打敗。騎兵斥候回營稟報鄭仁泰說:「敵人的輜重就在附近,再往前走,就可擄獲。」
武三轉動著手上的牛鞭,默了默神,「大約在二十五六年前,她們母女和元慶、元爽護送老爺的靈柩回鄉安葬,落葉歸根嘛。當時元慶、元爽好像有些欺負她們,她們人生地不熟,母女四人哭哭啼啼,悲悲戚戚,好可憐的。嗨,三十年河東,三十年河西。想到二閨女爭氣,其實我應該叫她二姑姑,苦盡甘來,出人頭地,光宗耀祖。唔,如今她和皇上回鄉省親,你知道嗎?」
劉仁軌治軍嚴明整肅,輾轉作戰,所向無敵。百濟反抗軍在熊津江錦江口建立兩道柵欄,劉仁軌與新羅軍從兩面夾攻,大破百濟,百濟被殺死及淹死一萬餘人。道琛接到敗報,連忙解除泗沘的包圍,退守任存城。新羅軍糧草耗盡,只得撤退回國。道琛自稱領軍將軍,福信自稱霜岑將軍,招集兵馬,勢力迅速膨脹。劉仁軌兵少,進人泗沘城跟劉仁願會師后,按兵不動,休整士卒。李治命新羅出軍,新羅國王奉命調遣大將金欽領兵增援泗沘,進抵古泗,被福信截擊,戰敗,從葛嶺道逃回本國,不敢再出。一山難容二虎,福信不久殺死道琛,掌握了百濟的兵權。武則天調度有方,征戰進行得頗順利,李治放下心來了,駕臨合璧宮避暑。武則天的母親榮國夫人楊氏和姐姐韓國夫人武艷,以及武艷的子女都跟過來了。春暮夏初,百花吐艷,蜂飛蝶舞,南山花放北山紅,慷慨地散布著芬芳的氣息。這時候,天空是那樣的碧藍,陽光是那樣的明媚,雜花生樹,飛鳥穿林,樹木彷彿都被自身的旺盛的汁液泡壯了。纏繞樹榦的葛藤也披上了綠色的新裝,不斷地往枝梢上爬。武則天和姐姐武艷在苑內的林蔭道上散步,顯得很是悠閑。
她身穿綉彩輝煌的黃單衫,下著品綠散花長施裙。隨著蓮步輕移,腰上的環佩丁丁當當。此時她正躊躇滿志,神釆煥發,周正的臉蛋猶如中秋滿月,膚色似鮮奶般潔白,體態風騷,珠輝玉映,恍若月里嫦蛾臨凡。武艷的儀容大體和妹妹相仿,白皙俏麗的臉,大大的眼睛,她和武則天一樣長著一頭光滑烏青的頭髮,髮髻間鬆鬆地結了一條花縐綢帶,髻根斜插著玳瑁簪子,還貼著一朵粉紅色絹花。她身量高挑,比妹妹苗條些,姿態秀逸,猶如晶瑩皎潔的白玉蘭。武則天驀然發現她衣下那對隱約可見的乳|房似乎比以前鼓脹了許多,豐|滿而富於彈性,一起一伏地抖動著。那石榴般殷紅的嘴唇滋潤潤的,兩角微微上翹,笑起來宛然一鉤彎月,露出幾分大胆的甚至是厚顏無恥的風情,一邊哼著樂府子夜四時歌中的春歌:杜鵑竹里鳴,梅花落滿道。燕女游春月,羅裳曳芳草。這首描繪女子春遊的詩,前兩句敘述春日景色的優美,為出遊點染氛圍。后兩句表現出遊的情狀,一個「曳」字,把游女輕盈暢快的形態刻畫得惟妙惟肖,同時又巧妙地反映出了留連忘返的陶醉心情。風一陣陣地吹得樹葉簌簌作響,桃園遍地狼藉的落英,像是鋪滿了璀燦珍珠似的花床。背陽處幾棵樹上,還點綴著片片殘瓣,如同彩蝶在顫動翅膀翩翩飛舞。黃鸝雙雙繞樹戲逐,互相唱和,婉轉的歌喉清脆而悠揚,恰似行雲流水般動瞬。雌鳥的羽毛黃中帶綠,雄鳥通體金黃,只有翼和尾呈黑色,像是鑲嵌了一條黑邊。它們飛得快捷,輝黃的羽體在綠叢中波浪式的穿行,宛若金光閃爍,轉瞬即逝。霍然一群黃鸝「呼」地騰空而起,星星點點,好比節日里綻開在天空中的黃燦燦的禮花,分外光彩奪目。武則天觸景生情,隨口吟詠道:長條披拂地,清溪映日華。綠葵向光轉,微風燕飛斜。鶯啼聲聲囀,禁苑飛落花。垂野青青草,蟲鳴透窗紗。武艷心裏咯噔了一下,偷偷吐了吐舌頭:「妹妹,看來你有心事啊。」
「因為二閨女和兄長們曾經有些糾葛,人心隔肚皮,不曉得她內心的想法,猜測也就難免嘍。」
「縣太爺聽你的?」
「順民心則興,違背民心定敗無疑,這便是利弊。先帝說得好,百姓如同水,君王如同舟,水可載舟,亦可覆舟。」
「莫急,水到渠成,稍微等一等。」
「劉仁軌到底怎麼樣,」李治眯縫著眼睛,「朕心裏沒有底。」
劉仁軌接到起用的詔命,喜從天降,跳起來喊叫道:「上天有眼,將富貴賜給了我這個老漢!」他統馭王文度的部眾,並從近道徵發新羅軍,援救劉仁願。他上任后,以州署名義向朝廷請求頒發唐朝皇曆及歷代帝王的名字,說:「我要掃平東夷,使海外都使用中國年號。」
鄭仁泰率領一萬四千名輕裝騎卒,日夜兼程趕路,跨越浩瀚的碎石沙漠地帶,一直尋到仙萼河色楞格河,沒有看見敵人的蹤影,而糧食巳經吃光,只得掉轉馬頭往回走。天壁陰沉沉的,一片青灰色。西北風夾帶著寒流席捲而來,雪愈下愈大,愈來愈稠密,密密層層的,近處尚能辨出雪花,稍遠―點,只見白茫茫的雪霧,迷迷濛蒙,什麼都看不清了。荒原到處沒有人煙,士卒饑寒交迫,拋棄盔甲武器,殺馬果腹,馬殺光了,就互相格殺,人吃人,等到進人邊塞,僅剩下八百騎士。一個個都瘦得落了形,眼窩深深地陷了進去,嘴上裂開的血口子成了暗黑色。班師回朝,司憲大夫楊德裔上疏彈劾道:「鄭仁泰等屠殺已經投降的人,致使蠻虜逃散,又不撫恤士卒,沒有充分準備糧草,即行出擊,造成屍骨遍野,拋棄盔甲武器,read.99csw.com資助了敵寇。自聖朝開創以來,還沒有像今天這樣慘敗過。」
「見過一次。」
「不過,武老爺家裡可沒有什麼人在鄉下了。他二閨女當了皇后,連老爺的幾個哥哥,士棱、士逸和士讓的子孫也都做官去了。咳,一人得道,雞犬升天,這話看來不假。聽說他二閨女挺厲害,連皇上都得聽她的。」
武則夭沒再問下去了。太陽偏西了,她急於趕回去,看李治的病好轉沒有,還要召見縣令,吩咐他愛惜民力,輕徭薄賦,獎勵農耕,興修水利,治理水患,興學校,移風易俗,通商惠工,開發經濟。路過臨汾時,她看見了一種改良的鐵耙,很適用,效果很好,既省力,又提高了工效,可以移到文水,乃至在并州推廣開來。回到文水行宮,又停留了三天。縣令把武玉蘭接來了,武則天賞賜了武三紋銀三百兩,布帛一百匹。武三這才知道她就是當今皇后,驚奇得不知所措,雙膝跪倒在地,反覆叩頭謝恩。他眼裡閃著淚花,結結巴巴地說:「娘娘,你對俺一家的大恩大德,這輩子沒法報答,下輩子變牛變馬,好好報答你。」
「偏要,偏要。」
「朕只想征服高麗,實現先帝的遺願。」
「楊德裔指的不是薛仁貴本人,而是彈劾他縱容了部眾。」
「由誰挂帥?」李治問道。
「大爺貴姓?」她輕言細語地問道。
李治和武則天從并州返抵洛陽,重新裝修八關宮,改稱合璧宮,駕幸合璧宮。其時奚部落灤河上游發生了叛亂,李治採納武則天的意見,詔命定襄都督阿史德樞賓、居延州都督李合珠和左武侯將軍延陀梯真,同時擔任冷岍道行軍總管,各率所部人馬討伐,由尚書右丞崔餘慶充當指揮使,總領三路大軍。奚部落三面臨敵,抵擋不住,不久就派出使者請求投降。武則天又建議李治任命阿史德樞賓當沙磚道行軍總管,以勝利之師進擊契丹部落遼河上游的叛軍,生擒契丹松漠都督耶律阿卜固,押送洛陽。李治和武則天自合璧宮回到洛陽宮,接受獻俘。蘇定方領兵自成山山東榮城市東北出港,橫渡黃海,直航朝鮮半島。百濟王國以重兵固守熊津江錦江口拒抗,唐軍強行登陸,雙方發生激戰,百濟軍陣亡數千人,余部潰散逃走。蘇定方兵分水陸兩路,同時並進,直向百濟都城泗沘城進發。距城二十多里時,百濟全國動員出戰,蘇定方傳令三軍猛攻,大破百濟,陣斬一萬多人。唐軍追擊,進逼都城的外郭。百濟王扶余義慈和太子扶余隆逃到北方邊境。唐軍團團圍住都城。扶余義慈的次子扶余泰宣誓繼承王位,率領軍民固守。扶余隆的兒子扶余文思跟左右官員商議說:「國王和太子都還健在,我叔父竟擁兵自稱為王,即令能擊退唐軍,我父子也難保性命。」
傳入耳鼓的馬蹄聲和轔轔的車軲轆聲,在她聽來,好比曲調歡快的歌潮樂浪,舒徐疾促,宛轉悠揚,催人奮進,誘發出一串串的回憶與汗漫無邊的聯想。她時不時地撩起車簾,朝窗外張望一陣,彷彿春風撲面,貪婪地呼吸著送進來的新鮮空氣。長年累月被禁錮在內宮,酷似被關在籠中的鳥雀,過著與世隔絕一般的生活,身心該是多麼的壓抑。武則天從十四歲入宮,飽經磨難與磨礪。人事滄桑,好不容易才熬出頭,衣錦還鄉,靠的是父親武士鸌所給予她的精神鼓勵。武士錢在臨終時告訴她:「星相家袁天綱在利州給男裝打扮的你相面時,不勝驚訝而懇切地說:小公子龍睛鳳頸,日角龍顏,此乃伏羲之相也。若是女孩,將來必然君臨天下。」武則天堅信不疑,忍辱負重,萬難不屈,跨越層層障礙,終於坐上了皇后的寶座。她沒有辜負父親的教養和心愿,同時也應該告慰父親的在天之靈。文水是武士鸌的故鄉,他在任職荊州大都督時去世,葉落歸根,靈柩運回了文水安葬。車駕迤邐北行,二月初,進抵文水縣境,地方官員早已備齊了供奉皇帝皇后御用的山珍海味,精心組織了盛大的接駕儀式。他們身穿朝服,三十里以內的士紳百姓都彙集于進城的驛道兩旁,等候大駕光臨。縣令加意美化布置,以各色絲綢紗布搭建起彩棚景點,擺設香案,場面盛大而隆重,一派歡樂喜慶氛圍。
「此人勇略兼備,可堪重用。」
「我可等得了?」
「更好。」
郡君是一種榮譽頭銜,有官名而無實職,但此次卻是破天荒的賞賜給平凡的普通婦人。武則天優渥故鄉百姓,同時又提髙了婦女的地位,深受父老鄉親的稱頌。說來也巧,廢后王氏也是并州人,她的家鄉就在文水東邊的祁縣,相鄰的兩縣相繼出了兩個皇后,而當年的王皇后卻從來沒有回鄉省過親,更沒有給民眾帶來過什麼榮耀和恩寵。就在這時候,朝鮮半島三國又爆發了戰爭。百濟王國倚仗高麗王國的支持,一再侵犯新羅王國。新羅王國抵禦不住,國王金春秋不得不向唐朝上表求救。當年李世民親征高麗失敗,在李治的心目中留下了深刻的印象。然而新羅是唐朝的附屬國,唐朝有義務保護他們,必鬚髮兵援救。朝臣們議論紛紛,有的主張發兵救援,有的主張按兵不動,有的認為至少得出面調停一下,有的卻奏請以此為借口征服高麗,徹底解決三國紛爭。李治莫衷一是,拿不定主意。武則天分析了國家內外的形勢,決斷地說:「髙麗長期為患,不斷挑起戰爭,實屬可惡。常言道,長痛不如短痛,不如調兵遣將,先剪滅百濟,然後再對高麗展開全面進攻。」
「他該不會推脫吧?」
李治皺起了前額,「隋煬帝三次帶兵攻打髙麗,最後國破家亡,身敗名裂。先帝傾全國的兵力,御駕親征,也以失敗告終。」
武則天恰恰相反,從小懷有野心,千方百計只想出人頭地,又長期侍候李世民坐朝處事,見修了這門活的「政治學」,心領神會,如今運用起來,十分得心應手。以往日復一日的早朝,李治就像木偶似的端坐在御榻上,百官的奏請皆由無忌裁定,無忌之後則由執宰們提議如何處理。當他側邊有了武則天以後,氣氛就顯然不同了。她的態度明朗而莊重,乾脆利落,語氣堅定,充滿了自信。百官莫不刮目相看,萌生出了一種敬畏的心理。那些為武后賣命的朝臣,如許敬宗和李義府,曾一度抱著非分之想,以為她終究是一個女人,好對付,企圖在打倒禾忌之後取代無忌的地位,把持朝政。哪裡知道武則天的政治眼光和判斷能力簡直可以和李世民媲美,駕輕就熟,揮灑自如,在她面前自覺矮了三分,魄力、魅力和毅力都遜色多了,遠不如她精明幹練而又深謀遠慮,只能屈從於她,拜倒在其裙下。十一月,李治和武則天登洛陽宮則天門樓,接受呈獻百濟戰俘。自百濟王扶余義慈以下,全部釋放。武則天一直看重蘇定方,可見她富有眼力,知人善任。蘇定方前後征服三國,俘虜西突厥沙缽羅可汗阿史那賀魯、思結部落俟斤都曼,以及此次收降的百濟國王扶余義慈,真是功勛卓著,不愧為可堪大任的一代名將。武則天因勢利導,向李治進言道:「百濟滅亡,高麗失去了盟友,唇亡齒寒,它的日子也不會好過,不如抓住戰機,乘勝向高麗發動進攻。」
武則天還沒念完彈章,李治的怒氣已如火山爆發似的噴射出來:「混蛋,鄭仁泰該死!」
武則天鼻孔里哼了哼,剎住了。
「難怪你們的口音跟俺不同。這麼說,你們是來走親戚的?」
武則天視野開闊,精明果決,而且善於思考,大胆用人。自從親自處理政事以來,她常常回憶起當年侍候李世民的情景。李世民雄韜大略,駕馭朝政得心應手,遊刃有餘,她暗暗留心,學到了許多有益的知識。遇事時,她常常設想一下:要是太宗在世的話,他會如何處理?在這種假設和構想的背後,還隱藏著一些難言的情感,時而油https://read•99csw•com然而生一種敬意,時而感到苦澀,時而不寒而慄。她在剛人宮時是那樣的受寵愛,後來一下打入了十八層地獄,在嚴密的監視下討生活,歷經九磨十難,磨鍊了她的意志,增長了智謀和應變能力。但她從來不甘寂寞,不願意屈居人下,喜歡標新立異,獨具一格,如今大權在握,連當今天子也在她的掌握之中,她決計打破歷代帝王的成規舊俗,進行一番改革,干出幾樁轟轟烈烈的事業。龍朔二年二月,武則天策劃改訂了朝廷班子的名稱:門下省改稱東台,中書省改稱西台,尚書省改稱中台;侍中改名左相,中書令改名右相,僕射改名匡政,左右丞改名肅機,尚書改名太常伯,侍郎改名少常伯。其餘二十四司、御史台、九寺、七監、十六衛,都以其實際含義更改了名稱,但是職任不變。武則天相信文字的魔力,也虧她想出來,改變官署和職位的名稱,好像給人耳目一新的感覺。這其中,還包藏著一個大陰謀,稍有歷史常識的人都知道,篡漢的王莽也曾經玩弄過改革官名的把戲。李治似乎也有所覺察,但又說不出口,只能深埋在心底。此時東方、北方和西方都在打仗,無暇他顧,把目光和精力都集中投向了遠方的戰場上。左驍衛將軍、白州剌史、沃沮道總管龐孝泰,跟高麗軍在蛇水朝鮮半島合井江會戰,大敗,龐孝泰和他的兒子十三人全都戰死。蘇定方包圍平壤,久攻不下,又遇上倒春寒,漫天大雪,堅持不下去了,自動解圍,撤了回來。鄭仁泰的兵馬進到了天山阿爾泰山,孤膽英雄薛仁貴又是一馬當先。鐵勒九姓聽說唐軍到來,集結十余萬人馬抗扭。鄭仁泰與薛仁貴商議對策。薛仁貴若有所思之後,說:「鐵勒人馬雖多,卻是臨時聯合起來的。我軍遠道而來,利在急戰。倘若遷延日月,形成對壘之勢,等到糧草不敷,那樣就被動了。」
「如今國庫充足,士氣高昂,正是用兵的時候。」
「回去我得找文水縣令談一談,給他一點壓力,一點動力。」
「將軍可有破敵的良計?」鄭仁泰掙眼望著薛仁貴。
他們邊說邊走,由南至北走下橋,穿過隋槐和周柏,在唐叔虞祠的東南方,見到了寶翰亭。李世民于貞觀二十年正月二十六撰寫的晉祠之銘並序碑,便立在其內。碑高約六尺,寬三尺六寸,厚九寸,方座螭首,額書飛白體,全文一千二百零三字,行書體,勁秀挺拔,飛逸洒脫,骨格雄奇,頗有王右軍書意。刻工也十分精細而洗鍊,可以說是僅次於蘭亭序法帖的傑作。李淵、李世民父子起兵太原,建立了唐朝。李世民即位后,開創了貞觀之治,特到晉祠酬謝叔虞神恩。銘文歌頌宗周政治和唐叔虞建國方略,宣揚唐王朝的文治武功,以期永葆大唐的千秋基業。李治觸景生情,感慨深深地說:「先帝在跟房玄齡、魏徵等大臣問對時,十分讚賞魏徵的創業艱、守業更難的對答,希望我做一個守成天子。」
「誰說娘娘的壞話,俺跟他沒完。」
武則天心裏激靈了一下:農民樸實,他說的是心裡話,只不過說不清理由。創大業者胸懷應該寬廣,海納百川,而不應該長期計較,恩恩怨怨一代一代傳下去。到時候我還得把兄長們的後裔召回來,提拔重用,不給人留下話柄,同時也可以壯大自己的勢力。她心裏如此想,口頭卻推脫說:「那是皇上當的家,防止外戚專權。」
「你們信得過我?」
「國家強盛,如日中天,版圖不斷擴大,又在石、米、史、大安、曹、拔汗那、悒怛、疏勒、朱駒半等國,設置州、縣、府一百二十七個。臣妾躬逢盛世,幸遇明君,萬事順遂,開心得不得了。今曰奉陪皇上,一醉方休。」
「你很會說話,大爺,讀過多少書?」
「罈子口封得住,人的嘴巴閉不住。有話儘管讓人說,是好說不壞,是壞說不好。」
「你明明在袒護他們,感情用事。」
「你錯了,她打不打你?」武三掀動著鼻翅,翻了翻眼睛:「姑奶奶,你真會開玩笑,世上哪有老婆打老公的。」
「留在我身邊呢?」
「皇上萬歲,萬歲,萬萬歲!」
「左武衛大將軍鄭仁泰,去年秋天討伐思結、拔也固、仆骨和同羅四部落,他三戰三捷,追趕一百余里,斬殺他們的酋長后班師,打出了威風。就任命他擔任鐵勒道行軍大總管,燕然都護劉審禮和左武衛將軍薛仁貴擔任副大總管,鴻臚卿蕭嗣業當仙萼道行軍總管,右屯衛將軍孫仁師當副總管,領兵出征。」
過了年,朝廷在黃河南北,以及淮河以南,招募新兵,結集四萬四千餘人,分別送往平壤和鏤方行營。接著,又命鴻臚卿蕭嗣業擔任扶余道行軍總管,率回紇等諸部兵馬開赴平壤,與劉伯英會合,協同作戰。二月,在漲潮的時候浮現了一長溜遊動的鱷魚,有人以為是興風作浪的蛟龍,上奏朝廷。武則天牢牢記住了袁天綱的預言,認定龍是吉祥之物,是上天賜予她的好兆頭,於是將顯慶六年改元為龍朔元年。改元,在武則天的內心,還有更深層次的含義:龍代表君相,天子稱作龍。而她是女人,「女龍」用什麼來代表呢?「朔」是一種月相,陰性,「月」與「日」相對應。用「龍朔」相提並論,便把二者聯到了一起。三月一日,李治在洛陽宮設宴招待文武百官,以及外國貴賓,觀看由城門防衛大營新排練的樂舞一一戎大定樂。它的意思是一副鎧甲即平定天下。舞者一百四十人,身披五色甲胄,持槊起舞。曲調出自破陣樂,歌名八紘同軌樂。舞時擂響戰鼓,雜以「龜茲樂」,聲振百里,氣勢雄壯,使人熱血沸騰。李治患風眩症,聽到鼙鼓聲耳內嗡嗡然響,腦袋脹痛,但是玻例允許演奏,用來渲染宴會氣氛,展示聲威,鼓舞鬥志,象徵平定遼東而邊隅大定。最初,蘇定方征照貧濟王國,留下郎將劉仁願鎮守百濟首府泗沘城,又命左衛中郎將王文度當熊津都督,安撫百濟餘眾。王文度渡海接任後去世,百濟和尚道琛和將軍福信聚眾起兵,佔領了周留城,又從倭國〔日本〕迎充當人質的王子扶余豐,擁立他當國王,把劉仁願圍困在故京都泗沘城。武則天想到了監督海運翻船而被撤職的青州刺史劉仁軌,對李治說:「海上翻船屬於自然災害,責任不完全在他本人,皇上不如讓他去百濟效命。」
武則天沒有反駁李治的說法,而是在肯定的基礎上進行鼓動,終於說動了李治的心。他鬆開了眉頭,用一種探究的語氣問道:「派幾路大軍為好?」
「你從正面進攻,我去抄他的後路。」
「你就愛說這句話。」
「治國好比逆水行舟,」武則天提出了異議,「不進則退,守是守不住的。如果不吐故納新,除弊興利,最終就會被歷史所淘汰。」
李治笑逐顏開,臉上閃耀著紅光、「臣妾身居內宮,並沒有帶兵去前方衝鋒陷陣。」
「臣妾還有一個想法,」武則天長長的眼睫毛忽閃了一下,「既然到了北都太原,很有必要多跟臣民接觸一下,樹立良好的形象。」
「難得麻煩,你忙不羸。」
「家鄉父老的看法呢?」
「研究談不上,倒是先帝東征的正反兩方面的經驗,給了我不少啟示。打仗嘛,統帥往往起決定性作用。三軍易得,一將難求。戰爭的勝負,就看皇上如何用人?」
「哈,睜眼瞎,沒有進過學堂門,一字不識。」
「那是另外一回事。有人議論她太狠了點,得志不饒人,把兩個哥哥和堂兄都貶到了遠方做地方官,死在任上。你看,是不是有些小家子氣,照理應該讓他們留在京城,過去了的事就讓它過去了,畢竟是一家人嘛。」
「朕真佩服你敢於打破傳統,又能找出理由來。」
武則天胸脯起伏,完全沉浸在激|情里,「文水是我的娘家,我要接見一下當地的百姓和親友,拉一拉家常,親近親近。」
武則天瞟見李治那九九藏書色迷迷的樣子,知道他想幹什麼:「好,我們幹了這杯酒,回後宮去。」
「你說出了一定的道理,那年的寒凍比常年來得早,事先沒有預料到,這隻是其中的原因之一。另一個主要原因是,先帝聽從了長孫無忌的萬全之策,集中兵力打安市,久攻不下。要是分兵襲取建安或者烏骨城,繞過安市進攻都城平壤,出奇制勝,那樣就主動了」
武則天爽朗地回答道。
「利與弊用什麼標準來衡量呢?」
「縣太爺也不知道在忙些什麼,反正我們也沒見過他,他也不下來察訪民情。唷,快到家了,你們都到我家裡歇會兒,吃了飯再上路。」
武三左手拉了拉牽牛鼻的繩子,吆喝兩聲:「荷,荷一」讓牛車轉了個彎。
「世上好多的事,朕還從來沒有難倒過你。」
「錯了也不能教訓?」
「你對軍事蠻有研究呀。」
「梓童,也有你的一份功勞咧。」
「好,好,一切由你安排,朕頭昏眼花,骨頭都像散了架似的,只想早點躺下來,欺歇氣。」
「不管怎麼說,鄭仁泰和薛仁貴都得治罪,以儆效尤。」
「你見過她沒有?」
武則天不愧為武則天,玩弄權術真是得心應手。士族們以為了解了事情的真相,又抬起頭來了。他們的族望由於習慣勢力,照舊受世人崇尚,始終壓不下去。有的不舉辦結婚儀式,就把女兒秘密送到夫家,有的女兒到老也不出嫁,不與外姓結親。那些在士族中衰敗,宗譜失載,為同族人所瞧不起的,往往反而對外炫耀他是「禁婚之家」,收受更多的聘金或陪門錢財。閏十月五日,李治和武則天從長安出發,留下太子李弘監國。李弘年方七歲,思念雙親不已,李治聽說后,召喚他到了身邊。二十五日,車駕抵達洛陽。邊關傳來消息,思結部落蒙古西庫倫城東南俟斤司令官都曼,率領疏勒國〔新疆疏勒縣〕、朱俱波國〔新疆葉城縣〕、謁般陀國〔新疆塔什庫爾干塔吉克縣〕,背叛唐朝,擊敗了於田王國。李治怒髮衝冠,武則天安撫了一番,平靜地說:「命左驍衛大將蘇軍定方當安撫特使,率韋討伐。」
「總管下令吧」眾將表露出感興趣的樣子,「我們絕對服從。」
「到手的財帛,大家願不願意去取?」鄭仁泰問身邊的將領。
「古人說,運籌帷幄之中,決勝千里之外。一次又一次的勝利,都離不開你幫朕總攬全局,調兵遣將。比如說,你所看重的蘇定方、契宓何力、程名振,帶兵打仗,個個都是好樣的。」
「親不親,故鄉人。」
「常言道,一俊遮百耳。臣妾以為帶兵打仗,主要看勝敗,其他不必過分苛求,可以放寬處理。」
「薛仁貴。前年六月,他和程名振帶兵打高麗,攻克了赤烽鎮,去年冬,他又在橫山戰敗了高麗大將溫沙門。」
「有把握。」
武三又叩了一個頭,站起身來:「玉兒,你好好侍侯娘娘,爹回去啦。」
「大軍壓境,都城不保,不如出城投降。」
「皇上皇后駕到!」當人們聽到導駕官傳來的喊聲,頓時安靜下來,成排成堆地跪伏在地。有身份的鄉紳和父老,連忙用火石打火,引燃麻絨,點著線香,執香跪接。
「用他們的功勞贖罪,誰都會心服口服。」
「不處理,人心會不服。」
「地方上可以向朝廷上疏,請求救災,請求免稅免征哩。」
「兵法說,知己知彼,百戰不殆。皇上掌握了高麗的特點,就可以揚長避短,有針對性的用兵。」
「我們是本家,他屬么房,比我高兩輩。」
李治和武則天爭來論去,各有各的見解,無法達成統一。
「有沒有其他說法?」
武三說。
「愛卿平升!」李治揮了揮手,「朕就不按法律行事,成全你的承諾。」
李治多飲了幾杯酒,醉得踉踉蹌蹌,身子重甸甸的,顯出頹然欲倒的姿勢。武則天扶著他走進就日殿,親自為他更衣,奉茶奉水。李治傻呵呵地笑著,淚汪汪的眼睛閃著迷迷離離的光。他覺得臉有點兒緊,喉嚨發乾,舌頭髮脹,話跟著多起來,偎依著武則天天南地北地亂吹亂扯。武則天伸出一隻手攬住他,一隻手輕輕地撫摸著,見他滿臉陶醉的樣子,躊躇滿志的微笑浮上了眉梢,親了他幾下,柔言細語地說:「皇上,如今江山一統,天下太平,不妨回并州去走一走,看看風水,看看當地的父老鄉親。」
「左武衛大將軍蘇定方,當之無愧的帥才,任命他當神丘道行軍總管,與左驍衛將軍劉伯英等,統領十萬人馬,水陸並進,攻擊百濟。另外,詔命新羅國王金春秋當峭夷道行軍總管,出動本國兵馬,與蘇軍相呼應,夾攻百濟。」
「你呢?」
「還有一員好將,也可以派上大用場。」
「這些年,征戰幾乎沒有間斷,」李治猶豫不決,「軍民付出了沉重的代價。朕以為最好歇一歇氣,調劑一下,然後再興師討伐。」
「現在農閑,不麻煩。我閨女的餅烙得好,又薄又香,再做幾碗湯,快得很,不會耽誤你們多少時間。」
武則天話語含蓄,但帶有明顯的警告色彩,武艷早就聽出來了。她倆在娘家做女時一起生活了十多年,姊妹自然互相了解。武則天從小就很有個性,恩怨分明,敢於下手,誰惹怒了她,決不會輕饒,不下手則已,一下手不死也叫你脫層皮。武艷瞟見她那雙鳳眼中閃動的冷峻的光芒,不禁打了個寒顫,全身的汗毛跟著豎了起來。妹妹察覺了她與皇上的隱私,而且敲響了警鐘,她不得不嚴格控制自己,少跟李治接觸,不再犯禁。李治和武則天都把注意力集中到了征戰上面,又任命任雅相當視江道行軍總管,契宓何力當遼東道行軍總管,蘇定方當平壤道行軍總管,與扶余道總管蕭嗣業,及諸胡兵馬,共三十五軍,分海陸兩線,同時向朝鮮半島進發。進入秋季,蘇定方在觀江擊破高麗兵,連戰連捷,包圍了其國都平壤。高麗王國莫離支執政官蓋蘇文,派遣他兒子蓋男生率精兵數萬人防守鴨綠江,唐軍不能渡過。契宓何力到達時,恰遇天氣突變,朔風怒吼,江水結冰封凍。何力率部踏冰過江,擂響戰鼓,呼喊著登岸衝殺,擊潰敵軍,追趕數十里,斬首三萬級。高麗殘餘部眾全部投降,蓋男生僅逃出一命。唐朝各軍陸續過江,準備進兵平壤,跟蘇定方會師,可是接到了朝廷撤軍的命令。李世民曾經對李治說過:「征戰遼東,要特別注重寒凍期,避免進退兩難,三軍陷人困境。」
「她想進城,可是又找不到合適的人家。」
「我們是遠方的親戚,」武則天說,「大爺跟他是近親。」
「功不抵過,誰肯賣命。某些時候,就得利用三軍將士的貪心去奪取勝利。」
「你們武姓呢?」
「此一時也,彼一時也。不要一朝被蛇咬,十年怕草繩。先帝是不得其時,並非不會用兵。」
「知我者,姐姐也。」
「你說的也在理。」
「你考慮得真周到,就這麼定下來好啦。」
「嗯呶。」
「那是求之不得的好事。」
「托妹妹的福,如今樂享榮華富貴,姐姐心裏明白,不會做出傷害妹妹的事來。」
「一般都是這樣子,習以為常了,也不覺得有什麼不好。」
「如今兵強馬壯,國庫充實,又擁有一批能征貫戰的將帥,只要調度得法,戰則必勝。」
「也沒幾個讀書人。這地方苦,旱災、蟲災多,近些年不興免征賦稅徭役啦,有時候連飯也吃不上,哪來的錢念書。」
「不惹急了,無緣無故不打她。」
「今後有誰說娘娘六親不認,俺可不答應。」
「先頭聽小公子說,你好像比我長一輩,自家人嘛。」
「三軍易得,一將難求,何必一棍子把他們打死?」
「有把握打贏嗎?」李治心裏還有些不踏實。
「魚沼飛梁。」
武三說得很誠懇,太子弘肚子也餓了,武則天一行便隨車到了武三家裡。女主人沒有見過世面,出門迎接貴客的是老兩口的女兒玉蘭。她是個十四五歲的姑娘,read•99csw.com白得像玉一樣潔凈,經受風吹日晒的臉和手有些粗糙,卻照樣白裡透紅。兩線柳葉眉,圓圓的一張臉,眼珠子猶如熟透了的葡萄一樣又黑又亮,顯得沉靜而清秀。客人進屋坐下后,她就忙開了。一會兒,烙餅和湯菜端到了熱炕的食案上。太子弘愛吃烙餅,武則天也吃得津津有味,傻大哥多喝了兩碗湯,外加三個窩窩頭,才撐飽肚子。撤席后,玉兒又上了荼。武則天見玉蘭長得好,手腳麻利,帶著風趣的口吻誇獎道:「玉兒又殷勤又勤快,可以找個好婆家。」
御駕駐蹕文水,李治和武則天拜謁了武家的祖墳。他們把燃著的香一根根插到一座座墳頭上。太監然後在武士鸌的墓前擺設好香案祭品,點燃香燭,武則天跪拜之後,奠酒三杯。李治也依禮斟滿三杯御酒,一一灑到墓碑的前面。武則天望著墓碑,心中默念著:父親,二閨女武照和當今天子李治特意來祭奠祖墳,祭奠你老人家。女兒總算沒有辜負你的期望,回鄉省親,光宗耀祖。安息吧,女兒還會繼續奮鬥,讓你老人家的在天之靈更開心,更滿李治勉強堅持到祭墳結束,霍然一陣眩暈,眼前的東西都像在打轉,武則天扶著他坐進輿內,他打了個寒噤,背脊上猶如冷水直澆,身上忽冷忽熱,病倒了。御醫診斷為「一指傷寒」,因為在進城時,他伸出一根手指頭往車窗外指了一下,傷了風寒,必須服藥發表,靜養數曰。武則天閑不住,帶著太子弘,化裝成普通平民,身邊只留下傻大哥和丁點兒護駕。四人一行走街串巷,下鄉進村,微服私訪。雪后初唷,春光明媚,南面的山坡上的積雪開始融化了。
晉祠即唐叔虞祠。兩側有難老、善利二泉,難老亭建於北齊天保年間,晉水主要源頭由此流出,常年不息,水溫像洗澡水一般熱,清澈見底。李治和武則天在魚沼泉上的板橋來回走動了一氣。李治用手扶著勾欄,對武則天說:「這座橋形制特殊,平面呈十字形,四周有勾欄圍護可憑依託,橋下清泉流淌。你可知道它叫什麼名字?」
「噢,你也姓武。」
「不,不會,」李治打了個酒嗝,「聯心裏髙興,喝得再多也不會醉」葉武則天拿握了李治的習性,他在快活時,什麼事都好說;生氣時,要多方溫存撫慰;如果猶豫不決,在勸解的同時還得加點兒壓力。由於他多愁善感而又優柔寡斷,又受不得嚴重的剌激,情急時,居然耍小孩子脾氣,甚至引發出老毛病一一眩暈頭痛症。武則天既心痛他,又要左右他,往往先促使他興奮得失去控制,然後再發表見解,提出請求,十之八九可以達到目的,稱心如願。
武則天瞟了弘兒一眼:「別打岔。」
「那裡是大唐的發祥地,可不能忘了江山社稷是怎麼來的。」
「我請他做個證人,會同意的。」
「暫且命他攝理帶方州刺史,怎麼樣?」
「但願姐姐說到做到,不要出爾反爾,那就謝天謝地了。」
武則天露出一種莊重的神情,「玉兒得叫我做姑奶奶。如果你們真的願意,我明天就叫你們縣太爺來接她。」
慶功宴上,樂聲靡靡不絕於耳,歡歌快舞,美酒佳肴,觥籌交錯。李治下巴上的鬍子愉快地顫動著,顯露出得意洋洋的神色,喝得嘴角流酒還繼續接受群臣的祝賀,一杯又一杯地往下喝。武則天扯了扯他的衣袖,仍不理會,她只得開口勸道:「皇上,夠了吧,再喝會醉哩。」
武三滿臉喜色,喚道:「玉兒,快來見過姑奶奶,她要帶你去享誼」伯玉蘭出來朝武則天福了一福,顯得有點不大好意思,低著頭,站到了武則天的身旁。武則天一行在武三的陪同下,在村子里轉了一圈,僅僅看見了一座私塾,教舍破舊不堪,老先生的樣子嚴肅古板,翹起下巴上的一撮白鬍子,在教幾個學生讀子曰詩云,其中沒有一個女學生。武則天皺了皺眉頭,覺得這地方閉塞、落後,沒有很好的開發。縣衙的老爺管收不管種,也不下鄉體察民情,推廣先進耕作技術。
「到底是什麼原因,」李治雙眉緊蹙,「連薛仁貴也變得如此貪淫自恣?」
「此人素懷忠義之心,忠貞不屈卻又淡薄名利,任勞任怨,為國效命。只要一紙詔書,他定當即刻領兵出征。」
「你有把握打贏?」
「先打他個下馬威,然後乘勝追擊。」
「高麗環境險惡,又善於防守,拖到寒凍期,就非撤軍不可,勞民傷財,卻照樣無功而返。」
武則天頗感興趣的笑了笑,「那麼,你聽說過武士邇嗎?」
眩暈症長期困擾著李治,病體懨懨,他不願意多理事。武則天忙裡忙外,準備就緒后,在行宮殿堂設宴招待家鄉的親戚、故舊和鄰居,男人的筵席在外殿,婦女的設在內殿。她僅僅接受了朝拜,便免除了其餘禮儀。音樂聲中,她頻頻舉杯敬酒,滿面春風,態度親切而熱情,並依照不同的等級,分發賞賜。武則天的特殊優待,使沾親帶故的人們簡直受寵若驚,不知如何謝恩為好。尤其她老家文水縣南徐村的父老鄉親,逢人便誇武皇后不忘根本。接著,她親自擬詔,由李治頒發詔書:「并州婦女八十歲以上的,都授以郡君的封號。」
「晉祠可以說是并州的標誌,臣妾小時候就常常聽父親說起它,因此印象很深。」
「皇上息怒。」
李治沒有實戰經驗,坐在朝廷瞎指揮,喪失了一次獲勝的大好機遇。冬十月,李治前後到陸渾和非山狩獵,然後返回了洛陽宮。這時候,回紇部落酋長葯羅葛婆閏去世,侄兒葯羅葛比粟毒接管了他的部眾,與同羅部落、仆固部落聯合,侵犯唐朝北方邊境。武則天力主反擊,堅持說:「回紇趁我對高麗用兵,糾結同羅、仆固騷擾北邊,決不能讓他得逞,必須狠狠打擊,使他知道厲害。」
「冰天雪地的,去那麼遠幹嗎?」李治的舌頭像裹著棉花,話在嘴裏打滾。
「好,就這樣定下來。」
武則天牽動了一下嘴角,「酈道元水經注中說,結飛梁於水上,即指此橋。」
「梓童考慮得真精細,你就擬旨吧,立即下達詔書。」
「聯可有些把握不住。」
「打。」
「這是由於你好,忠厚老實,會做人,換來的。不用謝啦,起來吧。」
「吃得消。此人生就的銅筋鐵骨,尤其腳力特別好,一日步行百里而不累」
武則天做了個手勢,接著往下念:「還有,薛仁貴所統馭的將士,搶掠姦淫,縱情任性,雖然立有戰功,但是得不償失。請一併交付法司審判定罪。」
「皇后千歲,千歲,千千歲!」人群中響起一陣接一陣的歡呼聲,此伏彼起,震耳欲聾。武,則天心裏翻卷著浪花,感慨萬千,血液奔涌,臉頰上泛起一種夢樣的光輝。她推開車窗,向道旁的臣民揮手致意。李治伸出—根手指頭指了一下,揶揄地說:「他們都匍匐在地,不敢抬頭,誰也沒有看見你的手勢。」
玉蘭好像吃了一驚似的,臉刷地紅了。躲到了坐在後門邊的母親的背後。
「誰?」
武三樸直地說,「有的人凶,打得可狠嘞。」
「那還用說,得志不忘根本,都說好咧。」
「蘇定方六十有七,年近古稀,還吃得消嗎?」李治露出疑惑的神色。
「遠征主要靠馬嘞。」
薛仁貴傳令本部人馬鼓噪而進。鐵勒排成陣勢迎戰。三通鼓罷,薛仁貴銀盔銀甲,錦袍玉帶,立馬陣前。鐵勒精選數十名健壯的勇士挑戰。薛仁貴從背上摘下寶雕弓,連射三箭,擊斃三人,其餘的人大驚失色,下馬投降。鐵勒將士驚奇得石頭般愣愣地呆在那兒,半晌才回過神來,手忙腳亂地後撤。薛仁貴帶領三軍窮追不捨,越過漠北,追擊鐵勒余部,俘虜葉護親王兄弟三人而回。軍中高唱凱歌:「將軍三箭定天山,壯士長歌入漢關。」
「難怪你老勸我出外巡幸,觀民問俗。」
她說。
「騎馬更是他的拿手好戲。不要看他年老,馬上功夫至今無人匹敵!」
「講具體些,你想挑選誰帶兵東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