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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二章

第十二章

「聽見了。皇上,快到魏國夫人的住處啦。」
眼珠凹陷得很深,目光挑剔,只留下一雙精氣外餺冷冰冰的眼醣。他兩眼昏花,有一隻還常流淚水,連奏章都看不請楚,全靠武則天代他批閱。精力不集中,連坐朝時也心猿意馬,懺懶敢散,在御榻上動來動去。對答時甚至答非所問,或者不作答覆,模稜兩可,讓臣下去猜測他的意思。然而他的性|欲卻沒有減退,儘管青春先萎,卻樂此不疲,見到賀蘭蓉,那隻淚汪汪的眼睹隨即豪光閃爍,滿臉綻開了笑紋,笑逐顏開,興緻勃發,火力也相當足實。他想把她召進宮,取代武則天,可是賀蘭蓉缺少才氣和閱力,不能為他代勞。武則天精明強幹,有魄力又有恆心,料理朝政縱橫捭闔,一派手揮目送風雲兒的姿勢。她把主要精力放到了政務上,並且爭強好勝,從不服輸,什麼都得佔先,什麼都要斗贏。百事纏身時,一心不可二用,往往忘記了夫妻生活,把李治丟在了一旁。李治自然不甘遭受冷落,獨守空房睡涼床,於是和賀蘭蓉的交往愈來愈密切,愈來愈親熱,你憐我愛,卿卿我我,情戀家一團火焰掃射著他們。他在孤寂的時候,她賽如渺茫中的一星星光,一絲活力,彼此掩映著,激蕩著。
「人呢?」李治睜了睜惺忪的睡眼。
姜恪繼續對答道:「劉仁軌覺得事態嚴重,他詢問將士」以前在家時,看見百姓踴躍應募,爭著要從軍,有的甚至自備軍裝糧食,稱做義征,現在為何成了這樣子?將士們異口同聲說「如今官府跟從前不同,人心也不一樣。從前東征西討,只要是為國犧牲,皇上都指派使者弔唁祭奠,追封官爵,或者把死者的官爵轉授給他的子弟,凡渡海東征的,都賜勛位一級。然而自顯慶五年以來,屢次渡海東征的人,官府連一紙記錄都沒有,死了也無人過問。州縣每次徵發百姓當兵,強壯富有的用錢財賄略,都得以免征,而貧窮老弱者,卻立即被徵發人伍。」
武則天撫慰道,「作為三軍主帥,用人得當,判斷準確,就很了不起。你光明磊落,虛懷若谷,把功勞歸於屬下,可算得品格髙尚,髙風亮節了。」
「你回到任上,一定要和我保持聯繫。召之即來,助我一臂之力。」
「你呀,簡直跟三歲小孩一樣,又可愛又可恨,叫我愛也不是,恨也不是。」
武則天踏進殿門,聽了許敬宗的話,表態支持道:「許卿說得對,要善待劉仁軌,重視他的奏請。」
劉仁願帶領換防的軍馬抵達百濟。劉仁軌迎進行轅,對劉仁願說:「國家派兵遠駐海外,想以此經略高麗,很不容易。現在秋收尚未完畢,官兵卻全部撤走,將領也跟著回去,東夷剛被征服,人心尚未穩定,必將發生變亂。不如暫且留下舊兵,繼續完成秋收,一面備好糧食和物資,然後分批遣返。將領更要留下來鎮撫軍心,不能回去。」
武則天把目光轉向劉仁願,「劉卿,你說是不是?」
暮色在山的背明處濃了起來,谷潤充溢著蒼茫的流煙。四周一片沉寂。縹緲的月光,靜靜地傾瀉在叢林和山水裡,儼然把一切都溶解到了迷離的月色中。山間的溪流淙淙直響,酷似遠處的蛙聲和蟲豸的鳴唱。走著,走著,李治忽然聽到了悠揚的洞簫聲,節奏舒緩,音韻繚繞,彷彿在林外,又似在水邊,斷斷續續,難以捉摸。
「書獃子,這有什麼好想的,你照朕的意思寫,就寫她是淫|婦,無德無能,無視國法,在內宮施行巫術,不就行了。」
「皇上,你這個朕太絕情啦!」
「莫推推脫脫。忸忸怩怩,反而會誤事。」
「皇上息怒,臣還有話代劉仁軌轉奏。不久前攻破百濟及平壤兩次苦戰,當時將帥發出號令,答應立功的人受獎賞,用盡心機,無所不有。可是,等到凱旋西歸,情況突變,聽到的竟是一片捉拿聲,勞苦功高的將士被拘捕,被監禁追究,奪去賞賜,免除勛級,州縣官吏跟著上門催迫租賦,簡直無法生活下去,公私交困,一言難盡。因此,最近從內地開拔時,就有人逃亡,甚至斷臂砍腳使自己殘廢,並不是到了海外之後才士氣頹敗。還有,本來應把征戰所獲得的勛級看成一種榮耀,而近年出征時,都讓有勛級的人挽舟拉車,勞苦同民夫沒有兩樣。百姓不願當兵,大概是由於這些原因。」
「打下百濟,安定百濟,劉仁軌功勛卓著。重賞功臣,可以激烈三軍將士為國效命,況且東夷還剩下髙麗沒有平定,正需要發現和栽培大批忠勇之士,走上戰場。」
事實上,世界上沒有麒麟。由於人們摸清了武后喜愛祥瑣的心理特徵,所玩弄的一個自欺欺人的把戲。武則天一生坎坷,明白前途荊棘叢生,為了求得心理的平衡與前進的動力,正好利用了這一奇迹,說服李治將下一年改元為鱗德元年。
「皇權千萬丟不得呦。」
「朕是有意不讓你知道,」李治俯身扶起賀蘭蓉,「怎麼會怪罪你呢?」
榮國夫人楊氏說,「想必那是個好去處,不妨去走一走。」
榮國夫人楊氏慫恿道。賀蘭蓉本來心裏痒痒的,躍躍欲試,聽了外婆的話,更來了神,然而在姨娘面前她不敢放肆,低著頭,不動身。武則天瞟了外甥女一眼,順從母意說:「外婆叫你跳你就跳嘛。你也快長大了,正需要好好展示一下自己,讓更多的人了解你。」
三天後,鹵簿儀仗簇擁,鑾輿載著李治一行,來到了鱗游縣城南二十裡外的魚塘峽行宮,玉女潭就在這地方。果然名不虛傳,眾人隨駕邊走邊看,都嘖嘖讚不絕口。他們迤邐從峽谷中穿行,只見兩面高山夾澗,懸崖絕壁,崢嶸直似刀削。四面奇峰怪石,有的形狀如獅蹲,有的樣子似虎踞,還有猴子撈月、十八相會、神龜探澗、張果老倒騎毛驢,等等。遠看近看,橫看側看,形樣又有所變化,各不相同。陡壁處青藤懸挂,石縫中生長著青松。仰面望去,頭頂恰巧有兩棵扭曲的松樹在那裡晃蕩,一棵朝上,一棵朝下,儼然在空中玩雜耍似的。巉岩險若墜落,彷彿迎風晃蕩,然而多少年來它一直是那樣的獃著,即使暴雨霹靂也轟它不動,無法把它摧垮。李治情緒高漲,興緻勃勃,就在玉女潭畔鋪排筵席,邊宴飲邊憑欄觀濤,把酒臨風,談笑風生。有詩對潭讚美道:絕谷空山玉女泉,深源滾滾出青蓮,沖開巨峽千年石,瀉入成龍百尺瀾。驚浪翻空蟾恍若,雄聲震地鼓填然,翠華當日時游幸,幾度臨流奏管弦。玉女潭為長方形,廣約半畝,綠流蕩漾,水聲轟鳴,百尺狂瀾,賽如天河從半空中飛瀉而下,分外壯觀。君臣精神為之一振。音樂繽紛,觥籌交錯,喜氣洋洋。李治抽|動彝子呼吸著清涼濕潤的新鮮空氣,不覺神清氣爽,胸襟豁然開朗。人到了這恍若仙境般的深山峽谷中,離開了塵囂,披靡著熏風,極目白雲碧落,縱覽山川秀色,似乎超然世外,任意享樂,簡直到了忘我的境界。歡歜笑語中,君臣盡情痛飲。武則天吃到興豪之際,偏著頭對李治說:「今海內昇平,萬象https://read•99csw•com增輝,陛下宸游玉女潭,君臣同樂,也是千秋的勝事,何不賦詩以紀之?」
王伏勝在前面引路,沿著一條彎曲的石板小道拐過山嘴,寢房內傳出了吟詠南朝樂府民歌黃鵠曲的聲音:黃鵠參天飛,半道還哀鳴。三年失群侶,生離傷人情。王伏勝準備宣呼接駕,李治伸出食指抵在嘴唇上,做個手勢叫他別響,自己搶先三步兩腳跨進了門。賀蘭蓉見李治來了,連忙跪倒在地,叩頭道:「賤婢不知是萬歲爺,有失禮儀,罪該萬死!」
蘇定方攻不破這些城池,只好撤回。黑齒常之與別將沙吒相如,相約據守險要,響應扶余福信。此次白江口戰役,唐軍大獲全勝,常之和相如率部歸降劉仁軌。劉仁軌即命二人帶領本部人馬攻取任存城。孫仁師也像蘇定方一樣輕視黑齒常之,怕出現差錯,神色不安地勸阻說:「這種人反覆無常,人面獸心,切切不可輕易相信。」
小公主正式取名為思,追封當安定公主,由德業寺改葬崇敬尼寺。該尼寺位於靖安坊西南邊,為隋文帝所建造,曾一度荒廢,龍朔二年妬重建后改為尼寺,成為長安一座名剎。安定公主之死,始終是一個千古之謎。事隔十年之後,突然又舉行如此隆重的葬禮,其聲勢超過皇子,也同樣令人不解。皇子和公主雖然同為皇帝的兒女,二者的葬禮在制度上,差別卻非常之大。這個主意無疑是武后出的,她為什麼要下這麼大的決心,原因無非以下幾點:一、小公主襁褓中死去,曾為當時的武昭儀所利用,成了打倒王皇后的一大利器,今天應該是報答她的時候啦。二、作為還有四個兒子的武后,又如願以償地生下了太平公主,舔犢之愛由此及彼,必須讓「長女」也在玉牒上爭得一席之地。三、為了顯示地位和勢力強大,子女因母貴;同時又可以藉此進一步長自己的志氣,滅他人的威風。最初,武則天從感業寺進宮時,處處採取低姿態,卑躬屈膝,逆來順受,忍受種種羞辱,討好李治,竭力博取他的歡心。故此,李治排除眾人的異議,廢皇后王氏,立武則天當皇后。武則天得志以後,本性逐步暴露出來,專權橫行,作威作福,形成了一種「挾天子以令諸侯」的勢態。李治的所作所為,她處處干預,處處受她的牽制,李治非常惱火,一肚子苦水,夫妻之間出現了決裂的危險。其中還有另一個原因,就是魏國夫人賀蘭蓉的插足。正值花季年齡的賀蘭蓉,不愧為武則天的外甥女,那姣美的面容,豐|滿而不失婀挪的身段,那婉孌多姿的動人情態,挑逗得李洽心蕩神移,遌思翩遷,回想起了他在晉王時代所見到的千媚百態的武才人。蓉兒和當年的武才人比較,雖然稍遜一分靈性和柔情,卻明顯繼承了她母親韓國夫人武艷的長處,多一分輕盈裊娜的丰姿。尤其是歲月不饒人,已成半老徐娘的武則天,不管如何收拾打扮,也不及賀蘭蓉水靈稚嫩。
「娘娘特精,可得小心在意吶。」
素節揚起左邊的眉毛,「父皇,此事宜從長計議,三思而後行。」
「前次恰恰是蘇定方通反的,不能怪他們。現在正是他們戴罪立功、感恩圖報之時,用不著顧三顧四,讓他們放開手腳去干好啦。」
「講一講詳情。」
太子少師許敬宗借題反駁,把上官儀的話頂了回去。他們二人,都是當時的大文人。上官儀以寫詩著稱,許敬宗以修史出名。自古文人相親,互相都不買賬。而且人各有志,上官儀親李治,許敬宗親武則天,私下極少往來。有一次,許敬宗邀上官儀去他家迷樓舉行詩會。上官儀回答說:「吟詩作陚,不過雕蟲小技而已。但是做人講究人品,詩也講究詩品。物以類聚,人以群分,以文會友,詩耿互答,所求決非金玉滿堂,而是蘭蕙同芳,龍蛇難以混雜,鳳鴉不可共鳴。」
「劉愛卿不必謙虛。」
「養癰遺患,危及社稷,難道跟睜睜的看著她橫行不成?」
首先由楊氏發起,又得到了李治的支持,武則天不好違背母親和夫君的心愿,於是做了個順水人情:「既然都有此想法,那就分頭去做準備好啦。」
李治若有所悟地點點頭,「姜愛卿,說下去。」
「用人不疑,疑人不用,用他們就不要夾帶疑心。」
「哎呀,少客氣,坐,坐,坐下來講。
劉仁軌反過來說服了孫仁師,並且以禮相待常之和相如,發給足夠的軍需糧草,還派出軍馬跟隨他們,助一臂之力。黑齒常之不負重託,一鼓作氣攻克了任存城。遲受信拋妻棄子,隻身潛逃到了髙麗。白江口戰役,劉仁軌軍功卓著,朝廷命令他領兵鎮守百濟,徵召孫仁師、劉仁願班師回朝。劉仁軌曾任青州剌史,因軍艦沉沒事件獲罪,削職為民。龍朔元年,武則天重新起用他出山。他並未因噎廢食,相反,顯示出良好的精神狀態,老當益壯,精忠報國,運用自己的智慧和才幹,立下赫赫戰功。留守百濟,他嚴格管理「駐軍,發動民眾修復戰爭的創傷,重建家園。百濟戰敗亡國,家家戶戶凋弊殘玻,屍骨遑野。劉仁軌動員軍民聯手,掩埋骸骨,登記戶口,整理村落,選任官吏,修橋補路,挑堤築堰,恢復陂塘,督促百姓種桑耕田,賑濟貧民,雜養孤兒老人,建立唐朝的社稷壇,頒布唐朝的曆法及歷代帝王名諱。百濟百姓歡欣鼓舞,闔境各安其業,露出了興旺氣象。劉仁軌相繼奏請朝廷利用軍馬屯田,儲備糧食,訓練士卒,積極準備北上進取高麗。二十決裂的危險唐軍平定百濟之後,髙奏凱歌返抵長安。李治和武則天滿懷喜悅,眉開眼笑,在正殿一含元殿一召見了劉仁願。
「不,不,我是個無所作為的君王,功勞應該歸到你的名下。」
「太子年幼,父皇最好還堅持幾年。」
「哦,原來如此。」
劉仁願從座位上站了起來,「我不過一介平凡的武夫,不可跟劉仁軌相提並論,要是沒有劉仁軌出謀劃策,苦幹實幹,百濟現在還不知道是一個什麼樣子。我說的都是本心話,實事求是,並沒有拔高劉仁軌。」
「劉仁軌說,他觀察留在百濟戌守的兵卒,疲憊老弱的占多數,勇猛健壯的佔少數,衣服單薄破舊,一心想渡海西歸,沒有效命立功的意願。」
「不然的話,朕就廢了武后,讓你即位。」
劉仁願拱手道,「劉仁軌文韜武珞,精於算計,在行轅出色地調度著里裡外外,作戰方略大都由他定奪。比如說,白江口之戰就是依他的計策進行的,最終取得了輝煌的勝利。尤其難得的是,他忠心耿耿,任勞任怨,處處以國事為重,從不計較個人得失。」
「皇兒你有所不知,我真是有口難言。要是由她這樣折騰下去,說不定江山會要改姓。太祖太宗艱難創下的業績,可不能斷送在我的手上呀!」素節並不懷疑父皇傾訴心曲的話語,然而非常擔心他不是武后的對手。向武后開刀,比不得九年前廢黜王皇后和母妃。那時候,王皇后和母妃在宮內宮外沒有多大的勢力,惟一九*九*藏*書依靠的便是父皇,一切都在他的掌握之中,好比闔里的牛羊,任人擺布,任人宰割。如今的武后,大權在握,朝廷的重臣大都依附於她,聽她發號施令。廢后,猶如老虎嘴魚拔牙,談何容易。父皇秉性孱弱,缺少主見,搖擺不定。而武后,恰似一頭母老虎,心雄膽大,算計過人,稍有風吹萆動,便能敏悟出來,搶先下了手。她不敢奈何父皇,沾邊的人卻成了替罪的羔羊,替死鬼。素節愈想愈害怕,心中亂成了一窩蜂,布滿了恐怖。
其時,從遠遠的天邊,一道閃光射進窗欞,王伏勝輕輕拍了兩下手掌,李治下床抖抖衣帽,開門走了出來。王伏勝引著李治繞道往回走,從一片樹林下經過,有人在背後將衣裳曳住。李治吃了一驚,回頭看時,卻是一根青藤掛住了腰帶。俗話說得好,妻不如妾,妾不如偷。李治體弱多病,卻偏偏是個多情的種子,愛好偷香竊玉。武則天也是過來人,她摸透了李治的心性,時時提防,又有眾多的耳目幫她看著,四處打聽。沒過多久,她就嗅出了氣味,覺得有些不對頭,堅持返回了萬年宮。八月一日,李治一行回到了京都長安,在他當晉王時的舊宅留宿七天,然後啟駕蓬萊宮,住進了紫宸殿。兼司戎太常伯兼兵部尚書姜恪出使百濟朝,進人內衙正殿一紫宸殿,轉呈檢校熊津都督劉仁軌的奏摺。李治接本在手,打開看了看,問道:「到底是怎麼回事呀?」
「娘娘游山觀景未歸。」
猶如頭頂炸了個響雷,素節驚奇得不知所措,額間和手心都沁出了汗水。他獃獃地望著李治,懷疑自己是不是把話聽錯了。李治端詳了素節一會兒,鄭重地申明說:「朕可不是說著玩的,恨不得立馬採取行動。」
「蓉兒呢?」
「皇上,」劉仁願坦然對答說,「奏摺都出自劉仁軌的手筆,微臣沒有這個能耐。」
「皇上,你又說傻話呶。」
「劉仁軌智深勇沉,穩健持重,思考緻密,臻於精妙。在任何急事面前都從不見他驚慌或忙亂,按部就班,不躁不萎,他那永遠沉著的勁兒使周圍的人都變得鎮靜起來。」
「父皇,」他不安地掀動著鼻翅:「你要跟武后斗,手長衣袖短,怕只怕心有餘而力不足。常言道,恃力者昌。生死較量所憑藉的是力量和能耐。沒有絕對的把握,不如先讓一讓,退後一步。等到條件成熟了,自然水到渠成。」
「不可貿然行事。」
他們的幽會,縱然隔著三千世界,戰戰兢兢,而李治性喜倫香竊玉,暗中取巧,十分爽暢,自以為得意。浮泛在愛海情天中,吞噬他們兩人的愛情的火焰,現在燃燒得更加強烈了,充滿了發瘋般的歡快和樂趣。他愛蓉兒,幾乎達到了心醉神迷的狂態,好比雄蝶追逐著雌蝶,在五顏六色的花床上翩鎇飛鋒。不過,隨著時間的推移,在他們的眼帘閃出了一道陰影,彷彿武則天那鷹隼般的目光在注視著他們的一舉一動,恐懼感油然而生。李治操著雙手,在紫宸緞後殿來回踱著方步,思緒猶如天邊翻飛的雲絮,飄忽不定。愈想,心中愈亂,他害怕武則天,厭棄武則天,然而又有些眷戀,有地方還少不得她。病縻纏身,又加上好色,消耗了他身上的血肉,各處骨骼的形狀都凸現出來,微彎著腰,佝僂著背,走起路來兩條胳膊軟軟地下垂著,渾身乏力。他想讓位給兒子,自己超脫出來。屈著手指頭算了算,在他的八個兒子中,次子孝已經死了,原太子忠已被貶為庶人,用不上了。剩下的杞王上金排行第三,系楊氏所生,年二十歲,吃吃喝喝混日子,得過且過,根本不是成材的料。第四子郇王素節,聰明好學又有抱負,卻是蕭淑妃所生,好事再也輪不到他的名下了。武則天所生的四個兒子:太子弘,十三歲;沛王賢,十一歲;周王哲,九歲;殷王旭輪,三歲。他們年紀小,都不諳事,假設傳位給其中一子,非武氏監國不可,權力照樣會落人她的掌握之中。小皇帝完全置於她的控制之下,誰知道她會鬧出個什麼花樣來?人心比天髙,說不定江山改姓,變成武家的。李治不寒而慄,想也不敢想了,猜也不敢猜了。他停住了腳步,疲軟地坐了下來,眯上了眼睛。一陣腳步聲使他睜開了眼睹,只見素節跪倒在御榻前,叩拜行禮,畢恭畢敬地喊道:「兒臣素節叩見父皇!」孤寂中能看到兒子來到身邊,李治甚感欣慰,高興得失了神,好久才順過氣來。素節是他的愛子,曾經一度考慮過把他作為太子人選。蕭淑妃被處死後,素節也被一再改封,最後授封當郇王,出任申州刺史。
她邊說邊哭,涕淚交流,濕透了衣襟。李治的心軟化了,挨攏去把她抱進了懷裡:「別哭,別哭,都怪我,怪我不好。」
「皇兒你有所不知,我這皇帝窩囊得很,處處受制於人,比平頭百姓還不如。」
素節不敢久留,叩辭而去。走到宮門口,他又回頭望了兩眼。李治和武則天的對立情緒愈來愈嚴重,快到勢不兩立的地步了。武則天的心裏交錯著許多複雜的感情,她既嚮往未來,又不能忘掉過去。她愛李治,感謝李治的救命之恩,把她從生不如死的感業寺接進了皇宮大內。然而又恨他,恨他荒淫無恥,不顧一切、不計後果的窮奢縱慾,跟自己的姐姐武艷通姦之後,又跟她的女兒賀蘭蓉勾搭上了,而且變本加歷。蓉兒也不是個好東西,小小年紀,就如此放縱,又狂悖又卑鄙。殘花敗柳,武則天心裏罵道,自甘墮落卻心比天高,還想混進宮來取哀家而代之。哼,你打錯了主意,碰鍺了對頭,哀家要叫你這花面狐狸不得好死。她心頭像沸水般劇烈地翻騰著,值立在太乙池畔,凝視著垂柳淡淡的影子在水下顛簸搖曳,好似對著鏡子在搔首弄姿,那些柔軟的枝條浴著黃昏的霞光,猶如一隻只女人的臂膊,交互的挽著,纏著;又像是披著長發的鬼魅在那裡施展法術,發出窸窸窣窣的聲音。武則天全身的汗毛,隨著這種響動,一個寒顫,一次痙攣,豎了起來。從此,每當黃昏過後,夜幕降臨,廢后王氏與蕭淑妃的幽靈般的陰影,又常常在蓬萊宮出現,躲躲閃閃地緊銀著武則天,而且還變幻出一些陰森可怕的樣子。一種神秘而難以言喻的恐懼籠罩著寢殿,她翻來覆去睡不著覺,似乎夜永無盡頭,眼裡如同塞進了一塊熾炭那樣的燥澀,聲聲更鼓更添上了一層煩惱。映照在窗戶上的樹影,霍然一晃蕩,恰似群鷹亂舞,又把她嚇出了一身冷汗。
「我說的是心裡話,」李治一手指著自己的胸口,「老實說,沒有我,你完全有能力管理好國家,治理好天下。」
「臣妾一心一意替你辦事,為你操勞,巴不得把你輔佐成一代聖德巍巍的明君,而你就是不理解我。不但不感謝我,還要起疑心。你知道嗎?臣妾處處為你的健康著想,主動承硬肩、擔硬擔,夜裡醒來也在琢磨朝廷大事,考慮社稷的安危。如今四海承平,江山一統,這是怎麼得來的?皇上,來之不易呀!萬民安居樂業,人九*九*藏*書丁興旺,貞觀之治二十三個年頭,人口增加不到一千萬,沒有超過兩千萬,現在我國的人口卻達到了二千六百萬之眾。外邦誰敢藐視我大唐帝國!百濟已被我們所征服,突厥、吐蕃以及西域各國都來朝貢,甚至俯首稱臣。當然,這一切都是皇上的功德,皇上洪福齊天。」
「劉仁軌叫苦連天,不如把他換下來。」
「娘娘所言極是。」
「沒有什麼可猶豫的,」李治斷然一揮手,「朕叫你寫,你就得寫。快寫,一切由朕擔待。」
開國功臣姜寶誼的兒子、兼司戎太常餡姜恪辯解說,「當時海上狂風惡浪,糧船不能開航。李義府嚴厲督促,船隻駛出港灣不久,即被風浪打翻,還淹死了一些水手。李義府應負主要責任,他反而藉此發難,大整劉仁軌。」
「嗨,我這不是好好的嗎?」李治咧開嘴巴笑了笑,「頭暈是經常的,但沒有什麼大病。你不要替我太擔心,好好經營好申州,為官一任,得造福一方。」
「月光朗朗,有人看見不雅。」
她和李治商議了一下,接著說:「派遣右衛將軍劉仁願率軍渡海,接替留屯百濟的人馬,讓劉仁軌隨軍返回。」
因為他是唐代僧人,故人們尊稱他為唐僧。我國古典名著西遊記中唐僧取經的故事,便是依據他的事迹虛構出來的。貞觀元年,二十八歲的玄奘從長安出發,上西天取經,歷時十九載,行程五萬里,足跡遍布一百多個國家,于貞觀十九年正月二十四日,用二十四匹馬馱著六百五十七部佛經及佛像、花果種子等,返回長安。又經過十九年的努力,譯出佛經七十五部、一千三百三十五卷,藏於長安慈恩寺大雁塔內,這次譯經活動,還培養了一批弟子,著名的有圓測〔新羅人〕、窺基、慧玄、玄應等。唐太宗曾多次召見他,親自為其譯經作大唐三藏聖教序,把他譽為「千古無對」的「沙門領袖」。大書法家褚遂良受命書寫,將序文刻石立碑。玄奘在佛教理論上屬於法相宗,是一個主觀唯心論者;但他在中印文化交流史上,不愧為作出了卓越貢獻的兩名高僧之一。另一名便是其後從廣州搭乘波斯船浮海去印度留學的義凈。他先在那爛陀寺鑽研了十年佛學,后又在蘇門答臘搜羅抄寫佛經,在南袢滯留了十年。歷時二十五年,周遊三十余國,帶回梵又經書四百部,在洛陽譯出佛經二百三十卷,還撰寫了南海寄歸內法傳及大唐西域求法高僧傳,與唐玄奘所著的大唐西域記一樣,是研究古代印度、巴基斯坦和南洋諸國歷史地理的珍貴資料。鱗德元年,在唐朝的歷史上,是個多事的年份,風浪驟起,一浪一浪推涌而來。五月,李治的第二子,即鄭氏所生的許悼王李孝,年二十,出任遂州〔四川遂縣〕刺史,在任上無聲無息的死了,追贈當益州大都督,喪事辦得冷冷清清。然而武則天所生的長女,即十年前在嬰兒期暴斃的小公主,早在三月份卻舉行了規模盛大的葬禮。
年幼的上官儀為擺脫追殺,曾經一度遁人空門做了和尚,學習佛典。爾後立志謀求上進,攻讀經史,貞觀初年考取進士,自此踏人仕途。他的文才受到太宗李世民的賞識,授予弘文館學士,後來升任秘書郎,成為宮廷的侍臣,常替皇帝起草詔書,是一個典型的御用文人。太宗寫了文章,每每要他先讀;寫了詩,又讓他唱和舉行宴會,他也是必須參加的人選之一。上官儀的詩在唐初享譽一時,尤其擅長五言體,多應制、奉和之作。辭藻典麗,對仗工穩。如「祥雲泛宛郊,璀氣浮大風」和「花明棲鳳閣,珠散影娥池」之類,稱為「上官體」,時人紛紛仿效,給詩壇帶來了某些不良影響。不過,他把六朝以來詩歜創作藝術上的對仗手法,加以程式化,提出「六對」、「八對」等名目,對於律詩的形成,附帶產生了一些促進作用。李治即位后,上官儀升任秘書少監,曾在許敬宗的監修下,參与太子弘編撰瑤山玉彩,成書後升西台侍郎,不久又加授同東西台三品,成為實質宰相。可見當今天子對上官儀相當看重,特別在他趨於孤寂、心中苦悶的情況下,經常召見,把他當做了自己的心腹大臣。上官儀勤于學問,精於文字,舉止閑雅,謙恭平和,官場頗為得意,本人也心安理得。豈知天有不測的風雲,人有旦夕之禍福。這一次李治叫他提出廢后的見解,並起草廢后的詔書,成了他人生全面崩潰的轉折點。他深知事關重大,危及身家性命,花白的鬍鬚索索顫動,額角上青筋勃起,豆大的汗珠一粒粒掉了下來:「陛,陛下,此事非同小可,依,依臣的愚見,還得再三斟酌斟酌,反覆思考思考。」
「我細細進行了觀察,」劉仁軌表現得很平靜,「他們忠勇機智,性格爽朗,恪守諾言,不會背信棄義。」
「管她咧,」李治把賀蘭蓉攬進懷中,「她喜歡遊山玩水,就讓她玩個夠好嘍。」
「海事算不得劉仁軌的過錯。」
「果然如此?」
「上官大人過獎了。」
「我這眩暈症怎麼也治不好,眼睛也不行了,連批閱奏摺都得由武後代勞,實權大都滑落到了她的手上,一切由她說了算,我好比聾子的耳朵配相的。與其白吃乾飯,還不如把皇位傳給太子算啦。」
「托父皇的福,申州連年豐收,不少戶子還多少有了點積蓄。」
「我不跟你爭,都去,都去,多幾個人算不了什麼大事。」
「她一時找不著我的行蹤,莫怕。」
「不可輕率從事。」
「娘娘不在行宮?」賀蘭蓉在李治身旁坐下來,「她哪兒去了?」
「作為臣下,只要對國有利,該辦的事就要辦,怎麼能顧惜個人!」劉仁軌按兵不動,上疏陳述利害,並請求本人仍留守海東。武則天徵得李治同意,批了奏摺,同時詔命扶余隆擔任熊津都尉,召集百濟殘餘部眾。這一年,唐初佛教髙僧、傑出的旅行家和翻譯家玄奘岡寂。享年六十三歲。武則天尊重佛教,對玄奘評價極髙。李治也發出了「朕失國寶矣」的哀嘆。廢朝五日致哀。舉喪之日,送葬的人多達十余萬,葬于長安興教寺西安市南郊。玄奘俗姓陳,名禕,洛州緱氏河南偃師南緱氏鎮人,十三歲出家于洛陽凈土寺,法名玄奘。
「我們去看看她。」
「前事不忘,後事之師。連蘇定方也制服不了,可見難相處哪」
武則天決計升賞劉仁軌,為了慎重其事,又和李治召見了李筋、許敬宗、上官儀等大臣,要他們各抒己見。許敬宗知道劉仁軌和李義府是對頭,打算先看武后的態度,然後再開口。早在十年前,擔任給事中的劉仁軌參与審查畢正義案,秉公斷事,得罪了李義府,被貶為青州刺史。討伐百濟,劉仁軌督運糧草,海事沉船。李義府公報私仇,奏請朝廷開除劉仁軌的官籍,以平民身份從軍。李義府又暗示劉仁願借故殺害劉仁軌,劉仁願不忍心下手。李筋捋了捋腮邊的銀須,措詞婉轉地說:「劉仁軌其人,聽說很有個性。說他能力不錯吧,卻出現過海事。當他走麥城的時候,並不灰心九*九*藏*書喪氣,而能從逆境中突破出來,在戰場上發揮了莫大的作用。」
「回寢房去了。」
右相劉祥道和左肅機鄭欽泰異口同聲地說。
「朕不絕情哇,」李治身體縮成一團,聲音低得連自己都聽不見。武則天的眼光搜索到了龍案上的一紙墨痕未乾的詔書,搶步上前,探身拿在手上瞧了瞧,三下兩下撕成了碎片,丟在地上,用腳狠狠地踐踏著。上官儀慌忙跪到武後跟前,腦門磕得地面砰砰響:「臣該死,臣該死!皇后明鑒,這,這隻是個草稿。」
武則天特別賜了劉仁願的座位,再三慰勞。劉仁願謝恩后,李治閃動龍目,溫言軟語地問道:「劉愛卿,你在東方征戰,呈遞不少奏章,分析事理深刻明晰,文筆十分流暢。卿家本是一員武將,怎麼寫得如此的好?」
麟德元年的二月十日,李治留下太子弘監國,御駕前往長安西北的萬年宮避暑。萬年宮築在鱗游縣城西五里處的西天台山上,周垣一千八百步,並置禁苑及府庫宮寺等。它始建於陏文帝開皇十三年至十五年,初名仁壽宮。唐太宗貞觀五年擴建,更名九成宮。髙宗永徽二年改名萬年宮。萬年宮山水峻秀,綠樹成蔭,涼爽宜人,深得李世民和李治父子的喜愛,常來此消夏。貞觀六年魏徵撰寫的九成宮醴泉銘,歐陽詢手書,為歷代學書者的楷模。永徽五年李冶御筆書寫了萬年宮序銘,並刻石立碑。此次李治偕武則天幸萬年宮,比往常至少提前了一個月,把榮國夫人楊氏和魏國夫人賀蘭蓉也一起帶上了山。其內在原因,主要是李治和賀蘭蓉在蓬萊宮的往來很不方便,武則天耳目眾多,控制了他倆的行動。然而到了離宮,武則天監視得更加嚴密,他們同樣找不到接觸的機會。賀蘭蓉只想坐下來和李治正兒八經地談一談,傾訴心曲,她急得火燒火燎,像有十隻貓爪在抓|胸口。李治也急得一籌莫展,忽然間他明白過來,武則天本身是過來人,她和他就曾經多次利用這樣的場合來干風流勾當,騙過了先帝那雙洞察力極強的眼晴。直到進入夏季以後,賀蘭蓉搜索枯腸好不容易才找到一個借口,要去玉女潭觀賞瀑布。她巧妙地拐了個彎,運用迂迴的法子,拿外婆當擋箭牌,說服她公開提出來。
「劉仁軌的軍事才能也不錯,還有許多他人所不及的特點。」
李治心裏有了底,拿定了主意,當殿賞賜劉仁願彩絹五百匹。又頒下詔書,晉陞劉仁軌六級官階,實授其當帶方州刺史,給他在長安興建住宅,對他的妻室兒女的賞翳至為優厚。並派使者攜帶用天子玉璽封記的文書前往熊津朝鮮半島扶余慰問勉勵。十月,絳州剌史奏稱,在介山看到了麒麟。接著,又有太監在含元殿發現了麒鱗的腳印。麒麟,是傳說中的神獸,身體像鹿,黃色,長著鱗甲,頭上有一犄角,尾如牛尾,足如馬蹄。春秋中說:「王者至則出。」
「起來吧,」武則天斜著瞟了他一眼,「何必如此作踐自己哩!」上官儀沒有力氣站立起來,也沒有動彈,像一尊石獸似的伏在地上,等待著暴風雨的降臨;同時又想以此得到武后的諒解,逃脫這場災難。李治緩了口氣,彷彿從夢中驚醒過來,晃著腦袋,嘆了聲長氣:「咳,都怪,都怪我一時糊塗,不,不,都怪上官儀出,出的餿主」可憐的上官儀真是啞巴吃黃連,有口難開。他是個書卷氣十足的人,靠筆杆子吃飯,既無李義府那種隨機應變的本領,又不像許敬宗一樣巧言善辯,雖有百般的委屈,卻張口結舌不知如何表達。絕頂聰明的武則天早巳明白了是怎麼回事,只是不好奈何李治:他是堂堂的大唐天子啊!天子是至高無上的,即使錯了,也不誰罰他,這是天經地義的規矩。武則天把一腔怒火發泄到了上官儀的身上:「還趴著幹嗎?快給我滾出去,滾!」上官儀離開后,武則天抽了抽鼻子,放聲痛哭起來:「皇上哇皇上,你太不識好歹,太沒心肝,連臣妾都不相信,反而信任一個石足掛齒的小太監。他,他算個什麼東西,一個殘缺不全的小兔崽子,懂得什麼,能了解我嗎?你也不好好想一想,心像被狗咬掉了似的,黑白分不清楚,是非不能明斷。我自從入宮以來,從來沒有做過有虧婦道的事情。這次請郭道士作法,驅除新宮的邪魔,也是出於萬不得已,怕聲張出去造成不良影響,左難右難難了我一個人,只得躲到後殿設立法壇。可是,你並不理解我的苦衷難處,反而以怨報德,要廢黜我,置我于死地。」
許敬宗提出了異議,「劉仁軌言在理中,況且勞苦功高,應該先加以安撫,然後再派人接替他。」
「後宮如今由丁點和傻大哥管理,這樣的事應該歸他們料理。」
「嗨,」李治用手捋一捋翹起的鬍鬚,「陚不如詩,詩不如歌,歌不如舞。眼下惟有歌舞助興,那才大快人心嘞。」
「但將冷眼看螃蟹,看她橫行到幾時。」
「相傳隋文帝在此駐蹕時,常去玉女潭宴飲觀濤。」
他把女人貶低到了最底層。書經上說:「牡雞司晨,惟家之索。」
「到底怎麼寫呀?我摸頭不知尾,還沒有理清思路,一時還不知道如何動筆。」
「沒什麼好準備的,」李治急急地說,「讓高延嗣和王伏勝先去收拾一下,我們就可以啟程。」
李治把頭側向武則天:「梓童重新起用劉仁軌,委實有先見之明。」
「唔,聽到簫聲沒有?」李治止住腳步。
女人當權便會國破家亡。儒家學說浸染了每一顆心,成了傳統思想。某一天兒子當了皇帝,自己能成為皇太后,就算非常幸運的事了。自己被養在深宮裡,受別人擺布,對於權利慾極強的武則天來說,那是不堪想像的,也是最痛苦的了,簡直等於死了沒埋。最可怕的,也是難打破的就是習慣勢力,權宜之計,還是維持現狀的好。這樣,既保住了帝后雙方的面子,又不會丟失到手的權勢。武則天想通了,想設法彌補她與李治之間的裂痕,該進則進,該退則退,到那個山裡唱那個歌。李治也沒有閑著,也在那裡用心思。他體弱多病,好靜惡動,不熱心朝廷政務,即使心有餘也深感力不足。他未老先衰,三十六歲的年紀,便出現了龍鍾的老態,瘦削的臉龐帶著一種說不出的陰森森的晦氣,顯得又蒼老又疲倦。
「他的才幹怎麼樣?」武則天露出興緻的神情。
「兒臣長期出任地方官,好想念父皇的,早些天兒臣做了一個夢,夢見父皇龍體欠安,心裏一急,就馬不停蹄地趕到了京城。」
「你呀,只會寫宮廷詩和艷情詩,歌功頌德,點綴昇平。居廟堂之高,卻不了解下情。劉仁軌所奏,切合實際,切中時弊。」
「說什麼福不福的,莫奉承我,我這皇帝都不想當啦。」
丁點兒找來了道士郭行真。因為皇宮禁止巫術,不敢露面,便在寢宮后殷的暗室里設壇作法。門外由傻大哥領著最可靠的太監把守,嚴密封鎖消息,只有郭行真和武則天白天黑夜都留在裏面。武則天這樣做,一方面當然是為了驅邪,另一方面,又藉此對李治勾read.99csw.com引賀蘭蓉實施了報復,讓他也嘗嘗妻子與他人廝守在一起的痛苦。李治安插在後宮的眼線一王伏勝,探到了這一情況,立刻稟報給李治。武則天以保養龍體為借口,要求李治清心寡欲,不與異性接觸,連嬪妃也不準同床共寢。其實,身體狀況與性|欲並不成正比,即就是說,並非身體好的人就性|欲高,體質差的人就性|欲低。而且李治正當青春鼎盛時期,又由於遺傳因素,他性|欲要求向來甚高,對於武后的限制性「保護」措施,早就忍無可忍了。得到王伏勝的告發之後,他氣得臉色煞白,渾身發抖,緊攥著拳頭大喊大叫道:「朕非廢掉她不可,這個可惡的淫|婦!」一陣狂怒之後,李治出現了一種莫名的憂患和畏葸意識,他不敢把武后召來當面盤問,當面對證,當面處理。遲疑了半晌,才秘密召見西台侍郎、同東西台三品上官儀,和他商議廢后的事。上官儀,字游韶,是一位博古通今的大才子,陝州陝縣河南三門峽市西人,他的父親上官弘在隋朝擔任過江都的副監,大業末年被一個叫做陳棱的將軍殺死。
武則天是一個城府深嚴的人,對於這位插足他們夫妻之間的外甥女,她一直保持沉默,表面上一派置若罔聞、滿不在乎的樣子,而內心深處卻極不平靜,洪濤滾滾,狂瀾怒涌。她不能不關注事態的趨勢,不能不忖度發生決裂的危險。李治一旦變心,喜新厭舊,鍾情蓉兒,自己失寵,那後果真不堪設想。江山社稷是李姓的,我本人不過是當今天子的皇后,皇后僅僅是依附在李唐王朝上面的皮毛,離開了李治,便失去了靠山,那樣就軟弱無力了。儘管目前手握重權,朝臣多數掌握在自己手裡,政務大小都由著自己處理,就事實而言,或者從形式上講,似乎是一代君主,然而在臣民的心目中,她依舊是唐臣。忠不忠於大唐,忠不忠於皇上,是衡量是非的標準,決定著她的生死命運。皇帝隨時可以廢除皇后,皇后卻不可攆走皇帝。沒有皇帝自然就失去了皇后的位子。皇帝死了,皇后就成了寡婦。寡婦便是天下最可憐的人。世道如此,公平也好,不公平也罷,中國古代社會就是不讓女人得勢。孔夫子說:「惟小人與女子難養也。」
李治目視賀蘭蓉,暗自想道:蓉兒花嫣柳媚,即使不耿不舞,已自脈脈銷魂。今日朕倒要看她舞起來,又是一番什麼情景?武則天見眾人都露出了好奇的神色,隨即揮了揮手。內教坊的樂妓趕緊把錦氈鋪在台中,管弦一齊奏響起來。賀蘭蓉頭戴花冠,身穿黃綃衫,腰束紅綉帶,足著飛頭履,邁著輕盈細碎的步子走上錦氈,按著樂聲的節奏,巧翻彩袖,折纖腰,飄旗然如蛺蝶穿花,銷翩然似蜻蜓點水,進退旋轉不離氈上而轉。起初猶乍翱乍翔,不徐不疾,後來音樂促奏,她便盤旋不已。轉瞬間黃遮綠卷,綉帶飛揚,宛若一片彩雲在綠茵上滾涌。舞罷,賀蘭蓉輕翻別調,嚦嚦的髙唱新音,一邊向李治、武則夭和榮國夫人等敬酒,把飲宴推向了高潮。李治多喝了兩杯,醉得舌頭像短了一截,說話不清。他覺著自己的臉有點兒緊,頭有點重,眼睹也朦朧了。榮國夫人帶著酒意的臉顯得蒼然發紅,身子重甸甸的,昏然欲睡。武則天吩咐把他們扶下去歇息后,自己帶著丁點兒、儍大哥、香荷、紅杏和武玉蘭等人遊玩去了。李治一覺醒來,伸個儎腰,咳了咳。王伏勝踏進門檻,躬身問道:「皇上,醒啦。」
說罷,雙手往後一背,邁著八字步走開了。許敬宗碰了一鼻子灰,從此對上官儀懷恨在心,處處與他作對。上官儀也不示弱,當著李治的面和許敬宗爭論起來。姜恪見他們吹鬍子瞪眼睛,動了真格的,於是攔在中間制止說:「二位大人暫且停一停,讓我先把話說完。劉仁軌又部屬:以前士卒留在這裏鎮守五年,尚且能夠支持,現在才經歷一年,為何衣著如此單薄甚至破爛露體?得到的回答是:當初我們出發時,只准攜帶年的裝備,而今已經兩年,還沒有歸期,劉仁軌處事精細,親自查核軍士所存留的衣服,今冬勉強可以應付,明年秋季以後,全無準備。劉仁軌教我代他奏請皇上:朝廷留兵駐在海外,想消滅高麗,而百濟高麗一向結盟,相互援助,倭國雖遠,卻遙相呼應,假使我們不留軍駐防,百濟很快就會復國。既然我們巳經駐軍,又設置屯田,所依靠的是將士同心同德,他們的心聲卻是如此,怎麼能成功!必須有所更改,給予士卒優厚的慰勞,該賞則賞,該罰則罰,用以提高士氣。倘若照舊維持如今的做法,恐怕體力疲憊,士氣瓦解,勝利很難預料。」
「你來這兒幹嗎?素節,不要到處亂跑。」
「知人知面不知心,防著點好。」
姜恪的話觸動了上官儀的心思,他感慨深深地說:「劉仁軌受到撤職的處罰,毫無怨言,也不氣餒,能盡忠報國;劉仁願手握統帥大權而不貪功,推薦賢才,都可以稱得上是正人君子。」
「劉仁軌是不是太誇張了一點?」西台侍郎、同東西台三品上官儀捻著鬍子尖搖了搖頭,「我看有些言過其實。」
「謝皇上開恩。」
說罷,李治抱起賀蘭蓉放到繩床上,略略把羅帶鬆開,就撲到她身上鸞顛鳳倒。一陣猛風驟雨,賀蘭蓉嬌啼婉轉,李治越覺她可憐可愛,心下十分暢快。須臾雨散雲收,二人又偎依了一氣,難捨難分。
「李治向王伏勝遞了個眼色,王伏勝便退到戶外去了。
「父皇何出此言?」
「唉,」劉仁願嘆了口氣,「賢弟有所不知,我上次西返回國,遭到許多的誹謗,說我故意多留兵馬,圖謀割據海東,幾乎難逃大禍。今日愚兄只知遵從聖旨,哪裡還敢擅自做主!」
「蓉兒一向擅長歌舞,最近又學會了回波樂。今日幸得其便,不妨跳給皇上看一看。」
上官儀無可奈何,只得咬緊牙關,用右手握住了重似千鈞的筆管。但是他的眼睛不知是被汗水還是淚水蒙住了,什麼也看不見,於是伸出左手一邊揩抹眼睛,右手則遵照李治的語氣不停地寫著:「皇后武氏專權自恣,縱情任性,海內失望,宜廢之以順民心……」寫完了,他也不知道寫些什麼,該不該寫。李治剛剛把詔書接到手上,連看都沒來得及看,武則天就像―股旋風似的卷進了紫宸殿。她安在李治身旁的「釘子」並不亞於王伏勝,也許有過之而無不及。玉蘭得到告密,知道情況危急,便不顧武后的命令,拚命跑到後殿,敲門喊道:「娘娘,大事不好,快出來!」得到玉兒的轉報,武則天氣得兩肺直炸,一陣風般衝進紫宸殿,岔開雙腿站到李治跟前。圓睜的怒目,迸射出兩道逼人的劍光:「你們在幹什麼?哼,這究竟是為什麼?皇上,你,為什麼要這麼做呀?」李治像個犯了錯的孩子似的,嚇得心一下緊縮起來,腦袋無力地垂了下去,尖尖的下巴差不多抵到了胸脯上:「朕,朕,朕沒幹什麼。」
「朕也早有此意,」李治連忙打接應,「如今正好天氣暖和,你們都隨我去那裡游幸,保管會玩得很開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