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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四章

第二十四章

武則天以敏銳的觀察力和非凡的氣魄,大胆用人,破格用人,速升速降,在歷代君主中,以她為最。無論升遷貶謫的程度和人數之多,都沒有哪個皇帝出其右。狄仁傑本是她早就看上了的大賢臣。此人儀鳳年間官拜大理寺丞,一年審斷積案多達一萬七千餘人,而沒有人訴冤,堪稱公正平恕。他歷任侍御史、度支郎中、轉寧州剌史,擢升冬官侍郎,充江南道巡撫大使,毀掉淫祠一千七百多座,將六千多姦淫|婦女的野和尚或繩之以法,或趕出寺廟,有效地維護了吳楚地區的社會秩序。尤其難能可貴的是,他沒有絲毫的奴顏媚骨,不計名利,憑自己的聰明才智和浩然之氣,主持公道,伸張正義。肅清需酷吏,治世要賢臣。聖神皇帝調回了狄仁傑,特意召見了他。
飄飄然的傅遊藝還沒有清醒過來,還在想人非非,夢見自己穿著王侯那樣華貴的朝服,登上了想象中的「湛露殿」。現實中洛陽無此殹,只有甘露殿在上陽宮內。他忘乎所以,海闊天空四處吹噓夢境。哪裡知道竟觸犯了國法,因為臣下未經敕許,不得擅自進入內宮。經人告發,以圖謀不軌罪下獄。傅遊藝悔之晚矣,知道難逃一死,遂自殺身亡。天授二年正月至九月,丘神筋、索元禮、周興、傅遊藝等四名大酷吏陸續消失。除去丘神筋,其他三人都是在垂拱二年春以告密起家,步人宦途的。僅僅五年時間,在歷史的舞台上炫耀了一瞬間,便走到了生命的盡頭。傅遊藝下獄自殺的九月,聖神皇帝調整了朝廷班子。左羽林軍大將軍、建昌王武攸寧晉陞當納言侍中他是太平公主新丈夫攸暨的哥哥,武懷道的兒子。冬官工部侍郎裴行本和地官戶部侍郎狄仁傑,一起晉陞當同鳳閣鸞台平章事,位列相班。其中最值得一提的是狄仁傑,他由洛州司馬破格提升當地官侍郎,又升任同鳳閣台平章事。司馬是輔佐剌史的地方官,唐時每州設一名司馬,官位不過從五品至從六品之間,陡然躍上二級宰相之位,為歷史所罕見。
「那時候,朕將由大周開國之君變成篡唐的逆賊,留下罵名還不算,武氏一族也會受到株連。」
李昭德把心裡話毫無保留地說了出來,不但沒有觸怒武則天,而且引起了武則天的一番深思,不再偏於武承嗣了。李昭德是李乾佑的兒子,李乾佑是個地地道道的長安人,充滿了都市人的氣質,豪爽、洒脫、不拘小節,貞觀初年任殿中侍御史,他的剛直性格起頭給他帶來了好處,很快升到了御史大夫。後來竟因這種強硬態度得罪了個性同樣堅毅的褚遂良,被貶到荊州、魏州等地當剌史。由於他坦誠爽快,胸懷開闊,和屬下相處融洽,有位縣令問及朝廷之事,他實話實說,這位縣令卻向朝廷奏了一本,彈劾他泄露朝廷的秘密,李乾佑受到了流放愛州越南清化的處罰。泰山封禪后,重新起用他當桂州都督,再調回朝廷任司刑太常伯。他薦舉京北參軍崔擢當尚書郎中,下詔前,把事情透露給了崔擢,因此被罷了官,以酒為伴結束了一生。俗話說,有其父必有其子。李昭德繼承了父親的遺傳,才華出眾,氣度軒昂,年輕時明經科及第,一直升遷到鳳閣侍郎。在告密成風、酷吏橫行的時期,朝臣們大都成了縮頭烏龜,生怕惹是招非。他卻獨往獨來,有啥說啥,恍若天馬行空,贏得了聲譽。聖神皇帝尤其欣賞他的直爽與痛快,乾脆利落,打算付以重任。
「好不容易得到了這麼一個機會,也得讓周興在老子的面前低一回頭。」
「老弟難道遇上了什麼麻煩事?」
武則天為難了,內心交錯著許多複雜的情緒,充滿了矛盾,難斷誰真誰假,不知如何處理為好。正在這決定狄仁傑等人生死存亡的關鍵時刻,樂思晦不滿十歲的兒子緊急告變。
「嗯,嗯,說下去,把話說完。」
「陛下,我父親當年就是被來俊臣這麼處死的,還要其他事實幹嗎!」聰明到頂,要人提醒。幾句話提醒了武則天,對來俊臣的辦案效果產生了疑問。她突然決定召見狄仁傑等七人,首先指名問狄仁傑:「你在刑堂上認了罪,怎麼轉過背又上本否定?」
「白司馬在北邙山,」魏元忠挖苦道,「與我無關,孟青棒沒有打我。」
「卿出任豫州刺史時,政績頗佳,你可知道當時是誰上奏的?」
「來人啦,給我把這個無賴轟出去!」王慶之狗仗人勢,以為有武承嗣撐腰,誰也莫奈他何,又想顯威風,又想挽回面子,大聲嚎氣地提出抗議。李昭德抓住他的衣領,往後一推,交給圍攏來的朝臣和禁衛,好像判決似的宣佈道:「這個利欲熏心的刁民,狗膽包天,居然刁到朝廷來啦。今天要讓他嘗嘗皇法的滋味,來呀,給我重杖責打!」禁衛們早就討厭王慶之的行徑,只想出口惡氣,一陣亂棍打將下來,三下五除二,王慶之皮開肉綻,腦袋破裂,成了血肉一團,斷了氣。王慶之帶來的請願代表,見王慶之被活活打死,嚇得渾身如篩槺一樣顫抖,屁滾尿流地溜掉了。李昭德將事情的結果奏明了聖神皇帝,並且直言不諱地諫道:「除開傳說中的三皇五帝,從有史可考的夏朝開始,歷朝歷代的天子之位都是由後世子孫繼承。天皇是陛下的夫君,皇嗣是陛下的親生兒子,陛下若放棄親生皇子,而把皇位傳給內侄,臣以為委實不妥。自古以來,還沒有聽說過侄兒當天子,而給姑媽建立太廟的。況且,陛下受天皇託付,如果把天下傳給武承嗣,則天皇再也享受不到祭禮的香火了。」
他凈開了醉眼,「告訴你,把犯人放進一個大瓮里,四周用炭火烘烤,烤到忍受不住時,便會乖乖地求饒,招供。」
「哦,哦,」來俊臣裝出若有所悟的神態,「那麼,就讓我來試試看。來人啊,你們一切照周大人所說的備齊伺候!」獄卒如法炮製,抬迸來一口大瓮,搬進幾盆炭火。四名亮出一隻膀子的彪形大漢往食案四角一站,來俊臣從席位上站起身,朝周興攤開一隻手,皮笑肉不笑地說:「請君入甕吧!」
武承嗣圖謀憑藉來俊臣出面,合理合法地一舉消天反對他的人物,結果失敗了。來俊臣在聖神皇帝的眼裡威信掃地,他那套肆無忌憚的做法,被狄仁傑戳穿了,或者說由樂思晦的九歲的兒子揭破了。不過,武承嗣決不甘心就此罷休。他的野心惡性膨脹,想成為皇太子進而繼承皇位,可謂片刻難安。不到黃河心不死,不見棺材不掉淚。酷吏們的活動,本來緩和了一些,由於他從幕後操縱來俊臣等酷吏,並處處袒護他們,囂張的氣焰又上升了。酷吏們利用了武則天鞏固武周政權的心理,告發流放嶺南的人並不安分,蠢蠢欲動,大有可能起來鬧事。
嘴裏卻習慣地恭維道:「恩師,你真有本事,把這個小嬌嬌形容絕啦。」
「不,不。」
「去就去,難道怕你不成!」小隆基摔開武懿宗的手,大模大樣地走著,不再理睬對方。
親隨和家僕擁到門口,一陣拳打腳踢,衛遂忠頭破血流,不知被拖到哪兒去了。來俊臣怕魏元忠過問此事,挖空心思要搶先對魏元忠下毒手。他和武承嗣商通,羅織罪狀,告發了一批官員陰謀叛變。除魏元忠以外,還有狄仁傑和裴行本兩名新宰相,前文昌左丞盧獻、鳳閣侍郎任知古、司禮卿崔宣禮,以及潞州〔山西長治市〕刺史李嗣真等人。當以上人員逮捕下獄后,來俊臣又想出了一個新的「慈善法」,藉此提高自己的名氣,獲取更高的地位,於是特別上奏聖神皇帝:「一經審問就自動招認,請免除死罪,減輕一等處分。」
可是,就在這時候,來俊臣送來了狄仁傑等人的「謝死表」。聖神皇帝的心情一下轉人沉重。她曾對狄仁傑等人寄予厚望,想讓他們成為周朝開國的股肱之臣,而他們恩將仇報,反過來串通謀反。思前想後,武則天既懊悔,又憤怒。但心裡頭總不那麼踏實,於是命令通事舍人周琳到獄中去直接察看一下狄仁傑等人的具體情形。來俊臣得知周琳受命視察牢房,急忙叫狄仁傑等人穿戴好衣帽,繫上腰帶,面東而坐。來read.99csw.com俊臣等酯吏引著周琳由東向西走來,夕陽的光線斜射著周琳的眼睛。他兩眼發花,看不清人的面目,而罪犯的穿戴倒還齊整。大幫酷吏圍在身邊,周琳不敢接近犯人,怕惹麻煩。來俊臣怕呆久了露馬腳,帶著周琳匆匆忙忙轉了一圈,便拖開他,悄悄地說:「歡迎宴的菜都上齊了,喝酒去,呵,呵,還有歌舞咧。」
來俊臣很高興,沒有動刑,還單獨打掃出了一間囚室,讓他歇息,飲食等方面也給予優待。接下來又有盧獻、任知古、崔宣禮和李嗣真都按照來俊臣的要求劃了押,看來也有免死的可能。裴行本的自白有些含糊其辭,不大幹脆,因此在獄中的待遇不如以上「犯人」好,生死也在兩可之間。來俊臣屬下的酷吏王德壽見狄仁傑一開審便認了罪,以為好對付。他彎腰弓背走進牢房,雙手抱拳道:「大人果真名不虛傳,大明白人喲,如今死罪已免,下官還想幫助大人脫離活罪,呃,呃,當然啰,這事對下官的晉陞也有好處。」
「怎,怎麼,這,」侯思止放下了魏元忠的腳,「這句話犯法?我,我沒,沒有說,假使你說出去,我就說你誣告。」
武則天除去瘋狂、熱衷於權力與任性以外,同時又很注意策略,多智多謀,慣於一手拉,一手打,利用部分人,打擊另一部分人。來子珣因舉發劉氏兄弟「謀反」有功,提拔當游擊將軍兼右羽林軍中郎將,並授予朝散大夫之職。周興因處死丘神筋果斷,擢升文昌右丞,從三品,躋身到了高級文官行列。只要再向前邁出半步,便可成為正三品的堂堂宰相。可是就在這個節骨眼上,有人舉報他和丘神筋同謀叛逆。欄里無食豬拱豬。整肅基本結束,明顯的清洗對象已經處理完畢,酷吏之間開始了嫉妒和傾軋,自相殘殺。
武則天召見了霍獻可,問他有什麼想法和打算。霍獻可被不過只得把侯思止審魏元忠的話如實一一說了出來。
武則天做了皇帝,武氏一門榮耀已極,授封為王的達到二十人之多,就連她的堂兄志遠之子,其貌不揚的武懿宗,也賜以河內郡王的爵位,官拜金吾衛將軍。金吾衛的首要任務是天子巡幸時,由他們擔任儀仗的前導,因此將士一般都要嚴格挑選那些身坯髙大、威武健壯的人。
「好消息,」郭霸脅肩諂笑,「在下藉此判斷一下大夫的病情,請放心,糞便沒有甜味,又苦又澀,病很快可以治好廣魏元忠抽了抽鼻子,感到分外噁心。御史大夫是左肅政台御史台的長官,御史中丞是副職,郭霸抬高官階稱呼他,顯得很淫|褻。尤其是他嘗糞舐便的行徑,更加卑污,令人哭笑不得,他由此想起了郭霸的為人和出身。易世革命成功,武則天登上了皇位,郭霸以宗州寧陵縣丞的身份上了一道賀表,得到了聖神皇帝的召見。他匍匐在地,流著淚發誓為大周帝國效忠,切齒痛罵徐敬業等叛臣亂賊,死有餘辜,恭維武則天當皇帝上順天意,下得民心。
家裡的人按照狄仁傑的吩咐拆開棉衣掏棉花時,發現了他書寫的奏章……奏摺申述了冤情,而「謝死表」表示認罪服罪。周琳的復命說狄仁傑等一未受刑,二未受苦,自願坦白交待的罪行。
武懿宗將隆基耀武揚威的神氣和話語一一奏明了武則天,企圖挑起她大發雷霆,鎮一鎮隆基的威風,並藉此抬高自己的身價。可是,武則天沒有發怒,臉上反而出現了一絲欣慰的笑紋。她把小隆基叫到自己身旁,細細端詳著這位小孫孫。他梳著雙鬟男童的髮式,戴著二龍戲珠嵌寶紫金冠,身穿紫色小朝服,足蹬青緞粉底小朝靴。面如朗月,唇若塗脂,兩鬢宛然刀裁,玉琢似的鼻子微微翹起。他的肩頭和胸部正在發育,身體還很稚嫩,掉換的牙齒還沒有長齊。那水晶般閃亮的眼珠子放射出靈動流盼的光芒,賽如噴薄欲出的東方的晨曦,跳動著頑強和虎氣蕤蕤的活力。
周興和來俊臣本是武則天最重視的兩名酷吏。平時,他們的關係也不壞,來俊臣佩服周興的真才實學,善於思考,處事慎重而又乾淨利索。周興也常常誇獎來俊臣心裏開竅,斷案有板有眼。兩個人往來頻繁,常常配合審案。常言道,知人知面不知心。精於算計的女皇這一次失算了。她只看到了表面現象,而沒有看出他們的內心。在眾多兇殘橫蠻的酷吏中,唯有周興是修習正規學問的法律專家,恃才自負,官又在來俊臣之上,從來都是以長官和師長的態度對待他,凌駕於他之上。不願屈居人下的來俊臣對此十分惱火,只是沒有表露出來。
武承嗣不好再說話了,怕引起皇帝的反感,對自己可能成為太子不利。驕縱狂悖的來俊臣卻產生了消極對抗情緒,一方面花天酒地除煩解悶,一方面明目張胆地收取賄賂,敲詐錢財。他向富裕戶左衛大將軍泉獻誠索取一大筆金錢,泉獻誠沒有答應。來俊臣馬上舉報泉獻誠企圖造反,逮捕歸案,活活打死,上奏其在獄中畏罪自殺。
「要注意點影響,謹慎些,反映你們搞逼供信的人可不少喲。」
「給我瞧瞧。」
「你我八百年前本是一家,如今用不著分你我,有福同享,有禍同當。」
「你是憑想象,還是掌握了事實?」
武承嗣則恨透了李昭德,怒從心頭起,惡向膽邊生,他的臉色由白轉青,太陽穴上青筋暴起,指令來俊臣等人嚴密監視他,跟蹤他,骨頭裡挑刺,尋他的忿子,欲實行報復打擊,置他于死地。一人得道,雞犬升堂。
武懿宗是個欺軟怕硬的人,見來者口氣比他還大,差點給嚇住了,臉上露出了尷尬的神色。小隆基撥開車簾,朝武懿宗打量了一眼,用一種清脆而尖辣的童聲吼道:「讓開!耽誤了本王朝見袓母的時間,你可吃罪不起喲。」
武承嗣得知岑長倩反對立他當皇太子,咬牙切齒,恨不得立刻將他撕成碎片,但又不好正面下手,他和來俊臣合計,想出了一個迂迴攻擊的計策。恰巧吐蕃騷擾邊境,武承嗣隨即奏請岑長倩當武威道行軍大總管,領兵出征吐蕃。岑長倩出發不久,來俊臣便把岑長倩的長子岑靈原抓來,威脅利誘,岑靈原坦白了反對武承嗣當太子的,有格輔元、歐陽通等數十名朝臣。
武則天對於這類事情特別敏感,馬上派遣司刑評事萬國俊攝監察御史,去嶺南調查。臨行前,她鄭重地說了八個字:「情況屬實,嚴懲不殆。」
武則天不是看中了這個人,倒是想提拔幾名地方官員,為基層官員樹個榜樣,破例晉陞他當監察御史。此人品格低下,庸庸碌碌,卻特別謙虛,從不逞強,面帶三分笑,低聲下氣,像只叭兒狗似的,與同事們也相處得來。耿直的魏元忠看不慣他的虛偽的表現,把他舐嘗糞便的事給捅了出去。郭霸解釋說:「我是從民間學來的一種診斷疾病的法子,又簡便,又靈驗。在當縣丞時,也為貧苦老百姓試過。魏大人既是長者,又是同事,」在大眾面前,他順口輕巧地又把「大夫」二字改成了「大人」,可見此人之圓滑。
武則天平心靜氣地聽著,但是未作任何表示。她將地官尚書、同平章事格輔元召來,詢問他的看法。兩位宰相的態度大同小異,都反對另立太子。
武則天很驚奇,更加喜愛他了。隆基乘坐的朔望車相當華貴,馬車的車輪、車台漆成硃紅色,車轅上有形象的裝飾,欄杆上畫著展翅的金鳳凰,車廂的一側繪製著畫戟,另一側是一對升龍和降龍。鳴鑼開道,儀仗隊前呼後擁。得得得的馬蹄聲踏破清晨的寧靜,小巧玲瓏的馬車平穩地向前滾動著。畢「停!」武懿宗一聲猛喝,「誰的車騎?王爺在此,怎麼敢橫衝直撞!」
「請喝酒,喝,喝,今天痛快,一醉方休。干!干!」他示意舞妓退下,只留數名歌妓殷勤勸酒。周興又在下級面前賣弄了一回學問,沾沾自喜,夾起一片海參送進嘴裏,細嚼慢咽道:「兄弟如此熱情,實在領當不起。」
作為女性,武則天不會不考慮到自己的女兒太平公主。公主在長相氣質上和母親相差無幾,髙高的額頭,顴骨突出,臉如一輪read.99csw.com滿月似的光滑皎潔。身段頎長俊美,體面得像一株發了芽的榆樹,英姿颯爽,潑辣奔放。她擅長權謀而又敢作敢為,機警果斷,同時又是易世革命的得力幹將,一直是武則天最可靠的心腹和助手,她的天資、體魂,以及內在條件,都為二位表兄所不及。假設立她當皇嗣,由李姓改成武姓,她也許求之不得,因為姓氏對於她來說並不要緊,兒女一般都只承認父親的血統,她現在的丈夫便是聖神皇帝的堂侄一定王武攸暨,而且已育有數名子女。從這些武姓子女中選擇一名當皇太孫,該是合適的吧!武攸暨是個正人君子,心寬體胖,性格內向,不會過多的干預妻子的政治活動。
「只有保持穩定的政局,才能蠃得大周帝國的繁榮昌盛。因此,臣以為現在的皇嗣是萬萬廢不得的。」
「我知道是詩。」
他把魏元忠帶上大堂,正了正身子,一拍驚堂木,文謅謅地喊著說:「魏元忠,你得放明白點,同案犯已承認白司馬,倘若再不白司馬,給你一頓孟青棒!」天曉得他在說些什麼?幸虧魏元忠系太學生出身,知識廣博,尚能悟出其中的含義。白司馬乃洛陽城北的北邙山的一處山坡名。孟青是一棒打死琅訝王沖的農夫。侯思止像念繞口令似的,把意思截然不同的話,放在一起講出來,簡直使人哭笑不得。
「既然是假的,那你為什麼要上謝死表呢?」
「……」狄仁傑兩眼緊盯著王德壽,沒有吭聲。
武則天對被告發的臣僚本來就有些猶豫,立刻准了他的奏請。犯人聽了來俊臣傳達的敕許,果然效果頗佳。審問時,狄仁傑首先坦白交待:「大周改朝換代,萬象更新,我作為唐朝的舊臣,甘願聽從誅戮。謀反是事實。」
武則天愈來愈看準了來俊臣的惡性本質,打算切除這個毒瘤。當想到他在整肅李唐皇族所立下的功勛時,又不忍下手。尤其是對付那些存心恢復大唐社稷的暗流和潛伏力量,沒有哪個酷吏能出其右,這條瘋狗暫時還得留下來。
武懿宗無可奈何。乖乖地讓到了一旁。等到隆基下車時,為了挽回面子,武懿宗上前抓住了他的手:「從小便這般無禮,我和你一起去覲見皇上。」
武懿宗卻個子矮小,柿餅型的大臉盤,塌鼻樑,癟嘴巴,挺凸著胸脯,雙肩高聳,走路一踐一踐,如同鴨子似的,站在魁梧的衛士當中,好比駿馬裏面雜著一頭丑毛驢。然而丑鬼多作怪,武懿宗卻處處都想顯示自己的地位高人一等,任何人都得在他面前低下頭來,讓他七八分。
「有一名犯人,犟得屙牛屎,咳,犟倒在其次,主要是狡猾透頂,我一直沒有想出對付他的有效法子,哎,哎,打攪了老兄的酒興,對不起,對不起。」
武則天為了防患於未然,相繼派出了大批人員,去十道有關地方視察流放罪犯的表現。其中主要人員有:右翊衛兵曹參軍劉光亞,右武威衛兵曹參軍屈貞筠,司刑評事王德壽,苑南監丞鮑思恭,尚輦直長王大貞等等,全都攝監察御史。這些人都仿效萬國俊的作法,到達流放地點就進行集中殺戮。其中劉光亞屠殺了七百人,王德壽殺了五百人,另外幾個御史殺的流刑犯不少於一百人。告密之門照樣向天下敞開,告密事件陸續出現。從垂拱二年到現在,任用酷吏,首先謀殺唐王朝皇親國戚數百人,接著誅殺大臣數百家,所殺刺史、郎將以下官吏多到無法計數。這些皇族與官員,每一個人平均又要株連十至二十口之家,或沒籍為奴,或大量流放。歷史記載武則天殺人三千,這個數字是有根據的,沒有誇大。
一席繞著圈子的話,低聲慢語,有根有葉,又舉例說明了他對百姓也是如此,只不過做法不雅,把丑全都遮掩過去了。非但遮了丑,而且他的酷吏名聲節節升高,另外開闢了一條以「軟」致勝的途徑,比笑面虎還厲害,連來俊臣也誇讚他:「郭霸審案,會用心計,笑臉打死人,打死了人不露痕迹,人家還說他謙虛,是不得以而為之,它比行刑逼供更要命。」
「難道你從不考慮個人的恩怨、得失和安危嗎?」
武則天開恩免除死罪,撤銷武姓,流放嶺南。來俊臣又彈劾岐州陝西風翔縣刺史元弘嗣企圖反叛,關進囚牢不久,未經審問,就先砍下他的人頭,再編造一份元弘嗣自動招認的口供,奏報武則天。風雲變幻無定,天象多變,氣候反常。忽而出現日食,忽而流星雨,忽而地動山搖發生地震,忽而春旱,忽而夏澇,秋天又出現了沙塵暴。從西北方席捲而來的夾著黃土沙塵的狂風,像精靈怪獸一般嘶吼著,咆哮著,回蕩著。那高高的藍藍的天空,頃刻成為灰黃的顏色了。一切景物都變了,太陽的一點痕迹也望不見了。屋瓦、窗欞被風沙擊打得嘈嘈響,人的心一把一把緊縮,兩腿賽若彈棉花一樣不住停地打顫。肆虐逞凶的沙暴以海嘯山崩之勢,扯天扯地地飛卷,橫掃一切,吞噬一切,揭去了茅舍的屋頂,扭折了樹枝,連根拔起了樹木,毀壞了農田的莊稼。沙霾漫天,如同神話里妖魔鬥法那樣,四野一片昏黃,整個蒼穹彷彿都在震蕩,頭頂上的天,儼然成了沉重的石板,壓了下來,一直要壓到人的頭上。沙塵暴平息下來,空間充滿了燒焦了的破棉絮一樣的氣味,還殘留著血雨腥風似的刺鼻氣息。西天從雲縫裡透出來的一派日光,黃慘慘的,酷似煙霧狀的珍珠粉一般晶瑩,煜煜煌煌。地面換成了斑駁陸離的色調,黃一塊,紫一塊,灰溜溜的,猶如久病剛剛痊癒,耷拉著松沓沓的肉皮,神情懨懨,還沒有完全恢復元氣。斜陽銜山,晚霞如血。御苑裡花草下的秋蟲,又唧唧鳴唱起來。
「好樣的,將來必成大器,不愧為朕的孫子。」
王慶之把印紙遞過去。李昭德一把接過來,幾下撕了個粉碎,往王慶之臉上一擲:「去你的,滾出去!」
「皇上已立其子旦當皇嗣,」侍立於武則天左側的婉兒答覆說,「現在用不著更換。」
武則天是個明白人,很了解周興。周興本是個流外官出身的文官,雖殘酷而不浮躁,頗具文才,又精通法律,李氏皇族大多數都是由他對付過去的。他是酷吏老頭目,過早的處置他,鷹犬般的酷吏因無人駕馭得了而失控,不一定不發生火拚,造成內亂。女皇帝有些猶豫,交待來俊臣從調查人手進行處理。言下之意是:「若無確證,可以留下他。」
太平公主有著得天獨厚的條件,然而她不可能成為皇嗣的要害之處,就在於沒有豐富的人生閱歷,生下來便過著舒適、甜美的奢華生活,不知人間的甘辛苦楚,無拘無束得像一匹脫韁的小馬,恣意任性,輕浮淺露,慮事不周,只知攻取,不會防守,一旦發生大的夭災人禍,出現動亂,很有可能穩不住陣腳,丟盔棄甲,全軍覆沒。做人難,做女人更難!由於傳統習慣,男性繼承皇位似乎理所當然。即使平庸,或者當個傀儡皇帝,也可以給予諒解,甚至美其名曰「守成天子」!除非殘暴不仁,荒淫無道,才會受到人們的譴責,或者被趕下天子的寶座,成為歷史的罪人。而對女性的態度則恰恰相反,儒家經典明確規定:牝雞不得司晨。換句話說,女性沒有掌管萬民的資格,不能成為天子。
「有這種事?臣沒有啊。」
「只要能確診他的疾病,我,一個微不足道的人,吃點苦,又有什麼了不起,值不得大驚小怪嘛。」
武則天平常連「老」字都不愛聽,聽到「死」字,更加惱火,氣得臉都扭歪了。婉兒見女皇怫然作色,語氣也變得生硬起來:「皇嗣已賜姓武。」
又打了個飽嗝,「這個法子,你的《羅織經》裡頭沒有,如果有效的話,可以補充進去,那麼,內容就更完善嘍。」
武則天產生了厭噁心理,吩咐鳳閣侍郎李昭德去對付一下王慶之。李昭德才思敏捷,口角生風,而且剛毅果決,很受武則天的賞識。酷吏王弘義經常向人說起他假造瓜田出現野白免,危害鄰居的故事,吹噓自己的壞心眼和惡作劇。聽眾都不敢得罪他,僅僅笑笑而巳。唯有李昭德聳動肩九_九_藏_書賻,挑起眉梢,諷剌道:「古代有蒼鷹酷吏,現今又有新發展,出現了白兔御史,呵呵,好德性。」
想到這裏,武承嗣急忙去內殿見了武則天,說他們七人時刻都沒有忘記光復唐室,不藉此機會一網打盡,勢必帶來不堪設想的後果。
「哎,他,他,他畢竟姓李不姓武呀!」武則天見王慶之品貌不佳,表達能力也太差,說不出什麼理由,只知道反來複去地提要求,作解釋,不願意聽下去了。婉兒瞥見了皇帝不耐煩的神態,大聲吩咐道:「皇上明白了你的意思,跪安吧!」
侯思止扶得魏元忠坐了起來,跪下來請求他不要把話說出去,還求他教他一些法律常識和名詞術語。可是,沒有不透風的牆,「白司馬的孟青棒」不久便傳開了。崔宣禮的外甥、侍御史霍獻可本來瞧不起侯思止,現在更是白眼看他。侯思止憑想象上奏道:「霍獻可是崔宣禮的外甥,他划不清界線,還要拿樣子給我們看,對我們恨得要死,怕得要命。」
周興調離了法司衙門,老部下,而且是有能耐的來俊臣,請他吃飯,向他請教,好像喜事臨門似的,他喜盈盈地咂著嘴巴,樂得連乾癟的腮幫子也鼓得圓圓的。
「是不是司農寺有人欺侮了你?」司農寺是管理國有山林、湖沼和田園等的機構。依慣例,因罪處死的官員,遭抄家滅籍后,其男性後代就送到那裡做奴僕。小孩喘過氣來了,搖了搖頭,亮著童聲,模仿大人的腔調說:「不,不,我不是為自己的事來的,而是聽說朝廷又把一批大臣交給來俊臣審訊,十有八九又要死在他的手上。陛下不信的話,可以把最相信的臣子作為謀反嫌疑人交給他,來俊臣照樣會取到口供的。」
「不。這是一首詩。」
「告訴你,它是南朝何遜所作的詠春風,抓住春風可以把女子撲面的落粉輕輕飄起,能夠將琴上的餘音傳送到遠方,從視覺和聽覺兩個方面,道出了春風的柔和及可感知的特點,顯示了詩人化無形之物為有形之物的藝術功力。」
武則天最終決定採納徐有功的意見,沒有收回聖旨。霍獻可內心激動起來,熱血上升,跪伏丹陛奏道:「聖上寬大為懷,舅舅得免死罪。臣願替其一死,以報皇恩。」
武則天即命御醫搶救。霍獻可救出了生命,只是額頭上留下了一道傷疤。
「瞧就瞧嘛,難道是假的不成。」
武則天心裏捲起了一陣風暴,「可悲呀,就連自己親生的兒子,也只承認父親的血統看來,」她又轉念想到,「倒不如從武氏血統中挑選新皇嗣,武承嗣無疑是首當其衝的人選之一。可惜的是這位內侄妄自尊大,裝腔作勢,患得患失,操之過急,不是當天子的坯子。」
「李侍郎,我認得你喲,你敢抗拒皇上的聖諭?」
武則天接到呈遞上來的供詞和判決,心念周興過去的功勞,特予體恤,免其一死,流放嶺南。處死索元禮不久,周興被押送去嶺南。一夥不明身份的人在中途截住他,提走了他的腦袋。這個殺人不眨眼的大劊子手,就這樣了結了一生。周興與索元禮、來俊臣,一個比一個殘暴,周興、索元禮各殺數千人,來俊臣毀滅一千多家。周興一死,那群胸無點墨而又驕狂的酷吏誰也管不了誰,一切都亂了套,開始解體。
武則天拿不定主意了,不知如何是好。雖然依照傳統,皇帝登基已立旦當皇嗣,並賜武姓,但是他對於周朝來說,畢竟不是理想的接班人。旦生性軟弱,沒有當天子的慾望,也沒有那樣的霸氣和駕馭能力,要是把權力移交給他,國家不一定不垮在他的手上。即使有得力的賢臣輔佐,能保住社稷,而才氣橫溢的官員,往往儒生出身,拘守儒家禮義。就算他本人沒有想法不提出來恢復李姓,那些死心踏地的儒臣們也會逼著他那麼做。
「好,好,」來俊臣滿臉通紅,不知是酒紅,還是羞紅的。
萬國俊抵達廣州,在珠江人海口處選擇了一片沙灘,命令三百余名流放人員集中於此,排好隊,清點核准人數后,也不經過審問,就命令他們集體自殺。流放人員呼天喊地,跪下求饒。萬國俊發起躁性來了,拔出佩劍,帶領部屬和衛士衝進人群,大砍大殺。有的被剌穿了胸膛,有的被劈開了腦袋,有的被砍斷了手足,跳進水裡的被活活淹死,無一倖免。其慘狀恰似一幅人間地獄圖。屍積如山,血流成河,目不忍睹。坐在京城的武則天,聽了萬國俊編造的謊言,以其「當機立斷,把事故消滅在萌芽階段」的功勞,擢升他當朝散大夫、行政御史。
武則天雖為女性,但她一直堅信自己享有天命,精神支柱成了她的原動力,也幫了她的大忙。生命不息,奮鬥不止,從鬥爭中增長了才幹,樹立了威望,並總結出了一套成功的應變經驗,能屈能伸,趨吉避凶。太平公主沒有「天命」作依據,環境又不允許女性皇帝的存在。她憑什麼突破這道障礙?就算她是只雞蛋,沒有足夠的條件,也是孵不出雞仔來的。況且,一山不能容二虎,如果今後將皇位傳給她,兄妹之間必然會爆發血腥的奪位之爭,擁護旦的臣民們隨時可以打出「匡複李唐」的旗號舉叛,太平公主很難找出有說服力的理由來鎮壓叛亂,一開始就在道義上輸了。由此可以推斷,立太平公主當皇嗣,倒不如維持現狀,繼續保留且的皇嗣地位,相應安穩得多。這也不行,那也不行,左右為難的武則天,無可奈何了,只好把皇儲之事擱下來,等一等,看一看,到時候再說話。
婉兒見王慶之糾纏不休,怕武則天發怒,便給了他一張蓋有印章的憑證,說:「以後想見皇上,拿它讓守門人看。」
王慶之急起來,提高了聲音,又有點結巴,「《左傳》明言:神不受非同類的祭品,人不祭非家族的祖先。陛下聖壽之後,只能由武氏子孫來祭祀。」
武承嗣非常看重自己是武士鸌的長孫這一特殊優勢和有利條件,大周建國后,夢寐以求成為皇太子。鳳閣舍人張嘉福覺得投靠武氏門庭有利無弊,主動為武承嗣奪取太子之位出謀劃策。他的好友王慶之乃洛陽土豪,有錢有勢,張嘉福與之商議,王慶之便邀請了數百市民簽名,仿照當年傅遊藝邀九百民眾請求易世革命的作法,齊集到宮門前請願,請求立武承嗣當皇太子。文昌右相右僕射岑長倩對此極為反感,覲見皇帝時,率直地奏道:「陛下已立皇嗣,居然又有人請求另立皇太子,實屬別有用心,須立即制止,並嚴懲操縱者。」
女皇揮了揮手。
周琳還沒有回朝復命,狄仁傑的兒子狄光遠宣稱有緊急事晉見皇帝,把狄仁傑的奏摺當面呈遞給了武則天。狄仁傑在獄中,利用對他的優待,假說想寫寫字消遣,向獄吏借了筆墨紙硯,書寫了這次所蒙受的不白之冤,納進棉衣裏面,對王德壽說:「天氣漸熱,請把棉衣交給我家裡,拿掉棉花,改成夾衣。」
武則天忍不住哈哈大笑,左右侍臣和侍女們踉著笑出了聲,婉兒連眼淚水都笑出來了,玉蘭笑得轉不過氣來。這件事引起了武則天的思考:「為什麼魏元忠寧死不屈,而狄仁傑等人則一問當即承認,看來定有蹊蹺。」
武承嗣等人不了解當時的情景,錯誤地估計了形勢,以為聖神皇帝動了心,只不過想拖一拖時間,造成一定的影響,才好頒發敕令。隔不了兩天,又叫張嘉福去催促王慶之上殿。王慶之一而三、再而四地請求聖神皇帝召見。
「我不會說出去的。只不過你也太狠心了,這樣對待一位年長的人,本想教你一教,噫,我也懶得教啦。」
「趕快白司馬,」侯思止的額頭上也冒出了熱汗,「否則叫你吃不了孟青棒兜著走。」
「嘟,你還嘴硬!」侯思止鼓起雙眼衝到魏元忠跟前,一把將他掀翻,用繩拉住其雙腳,在地上倒拖。魏元忠扭轉頭,喘咻咻地說道:「嗨,真倒霉,想不到碰上了一頭蠢驢,讓我從它背上栽下來,腳掛在蹬上,拖著我倒走。」
天授二年十月,皇嗣旦的第三子隆基乘車上朝,恰巧撞上了武懿宗。
蜜蜂嗡嗡,蟬噪喁喁,蟋蟀曜曜叫個不息。天空露出一塊嫣紅的read.99csw.com明霞,斜照著溪畔的菊花塢,把五顏六色的菊花渲染得燦如雲錦,又似雨後的虹霓那麼虛幻而絢麗多姿,紅艷艷的,紅灼灼的,水紅、猩紅、丹紅、斑紅,紅如火燒,白燦燦的,白生生的,粉白,霜白,桔黃鵝黃,茄紫,嫩滑潔白,奼紫嫣紅,龍飛鳳舞,熱烈得如火焰輕柔如羽毛,鮮活靚麗,光艷四溢。霞光的顏色自淡而濃,花塢跟著灰暗。晚霞散開,紫一塊,藍一塊,非藍非紫,極薄極明,花不稜登,紿人一種妖艷的恐懼感,茫然感,還夾帶著一種夢幻似的縹緲感覺,然而又令人遐思翩翩,產生許多浪漫離奇和荒誕不經的聯想。菊花模糊成一片,花朵宛若倏然謝了似的。落霞如火花般一點點爆發,然後又一點點熄滅,墜入了昏昏暗暗的雲霧中。炙手可熱的傅遊藝,小人得志,放浪無羈,不知收束,轉瞬從九重天上一下掉進萬丈深淵,投人了獄中。他去年四次升遷,又賜予武姓。新年伊始,又加授銀青光祿大夫。其兄傅神童也升任冬官尚書。一年之內從九品官升至三品宰相,為一絕。兄弟共蒙皇寵同為高官,又堪稱一絕。躊躇滿志的傅遊藝似乎有些飄飄然,沉不住氣,四個月之後,調任司禮少卿,丟掉了相位。
「皇上哇,臣那時若不照他的招供,豈不會被嚴刑拷死?」狄仁傑嗓音發抖,眼淚像清泉似的從眼眶裡滲出。
思路又一轉,「武三思呢?就事論人,他比武承嗣精靈些,但又過於精怪,小聰明,鬼點子多,華而不實,缺少大氣派,缺乏大謀略。他的致命傷還在於奸滑陰險,貪財好色。」
武則天露出了慈祥的面孔,狂野的獸|性行為有所收斂,母性回歸。敕封故太子賢的長子光順為義豐郡王,但是仍未解除幽禁,不許走出宮門,只不過杖打隨之取消了。他猶如籠中的小鳥一般在院內轉圈子,眼望高空盤旋的雄鷹,耳聽群鴉聒噪,信口誦讀著庾信的《梅花》詩:當年臘月半,巳覺梅花闌。不信今春晚,俱來雪裡看。樹動懸冰落,枝高出手寒。早知覓不見,真悔著衣單。時隔不久,義豐王李光順、嗣雍王李守禮,以及李賢的女兒長信郡主等,都賜姓武,連同皇嗣武旦的所有兒子,都幽禁在宮中,十幾年沒有走出宮門。
來俊臣不懂裝懂。
「事情很簡單,下官打算邀請大人立一新功,嘻嘻,你不妨舉報楊執柔與此事件有牽連。」
「嗨,看你把話說到哪兒去了?」
「你才不懂規矩咧。來呀,給我開路!」儀仗隊抖擻精神,步步逼近武懿宗。
「臣但知上為皇家出力,下為黎庶分憂,」狄仁傑再拜道,「其餘一概不知,也用不著知道。」
「特殊的人要用特殊的法子對付。」
武則天恢復了已故李君羡的官爵。四十四年前的貞觀二十二年六月,正為「唐三代后、武姓之女王昌」所困擾的李世民,在宮中舉行宴會時,發現武將李君羡的乳名叫作「五娘」,同時又是左武衛將軍,封武連縣公,守衛玄武門,這一連串的「武」及「武」的同音字,不禁使李世民疑心到那個姓「武」的女人,也許就是他!於是將李君羡貶為華州刺史,並嚴密監視,後來竟以李君羡皈依佛教為借口,處死了他。李君羡冤柱而死,可以說間接地救了武則天的命。
「我家朝堂,干你什麼事?竟然迫阻本王的騎從!」隆基毫不不弱。
「呃,呃,小民的話還沒有講完,還有要事啟奏嘞。」
他打定了主意,便盛情邀請周興到制獄衙門作客。滿桌美酒佳肴,還有歌舞演奏。酒至半酣,周興搖頭晃腦地吟詠道:可聞不可見,能重複能輕。鏡前飄落粉,琴上響餘音。文墨不通的來俊臣,酒色財氣一應俱全,尤其好色,見了美女遍身的骨頭都軟了,連命都可以賠上去。他以為周興觸景生情,在詠嘆一名什麼美人,或者看上了某名舞妓,心裏罵著:「老色鬼,死到眉毛尖上來了,還色迷迷的想尋歡作樂。」
「這孩子,真不懂規矩!」
「我去覲見皇上,」王慶之神氣十足,眼睛翻上額頭,「有皇上恩賜的憑證,你管得著嗎?」
「喔唷,你來約我干這種卑鄙的勾當,天地良心,我活著還有什麼瞼面見人,苟活還不如快死!」說罷,狄仁傑一頭撞到柱子上,碰開的額頭冒出了殷紅的鮮血,流滿一臉。王德壽嚇慌了手腳,邊道歉邊溜出了囚室。魏元忠是個犟性子,強硬而又機智,趄著山羊鬍子盤坐在牢房門口,一動也不動,大有凜然不可侵犯的架勢。只有他不肯「自白」,即認罪,來俊臣十分惱火,但又拿他沒轍。常言道,秀才見了兵,有理說不清。他便把這樁難做的生意交給目不識丁的侯思止去處理,讓他用蠻法子對付魏元忠。侯思止最近也娶了多少與唐室掛得上鉤的李自挹的女兒做妻子,還想從左台御史繼續上升,好在貴族出身的嬌妻面前顯示顯示自己的能耐。對於御史中丞的位子早已垂涎三尺,叫他直接審問魏元忠,他正求之不得:「魏元忠死也好,垮也好,補缺時,自然先會想到我,考慮到我。」
「我要你坦白謀反事實!」來俊臣暴跳如雷。
「侯思止,你讓我告訴你,憑白司馬的孟青棒這句話,足以定你的死罪,幸虧只有我一個人聽見,沒有旁證。」
「這話不好說,呃,呃,本來這時候不應該提公事,只不過,呃,這事兒可讓我傷透了心思。」
武則天的心態日趨平和,著手整飭朝綱,著眼未來,邊破邊立,除舊布新,把穩定政局擺到了一切要務的首位。狂風過後,亂雲飛渡的天空款款開朗。
「你罵人,你違抗聖旨,你不白司馬,媽媽的,我要活活拖死你!」侯思止愈罵愈來火,加怏速度猛拖。好漢不吃眼前虧。再拖下去,真會被他拖死。緩了口氣,魏元忠喊道:「停停,停一停,我有話跟你說。」
「我人瓮?」周興目瞪口呆,臉色陡然變得煞白。來俊臣悠悠然從袖子里取出聖神皇帝的聖旨,拖著長聲念了一遍。周興簡直嚇失了魂,跪在地上磕響頭求饒,求來俊臣看在以前的情分上,救救他。來俊臣哼了哼鼻子,叫他在供上劃了押,依法判處死刑。
作為袓母的她內心充滿了一種榮耀感和自豪感,帶著親昵的語氣問了一些話。隆基天真而大方,伶牙俐齒,對答得清清楚楚,得到了武則天的誇獎和賞賜。這件事的發生,大大鞏固了且的皇嗣地位。眾人透過小隆基,彷彿看到了李唐復興的一線曙光。聖神皇帝由於心裏高興,從嶺南召回了魏元忠,命他擔任御史中丞。兩年多的流放,飽經磨難,再加上長途跋涉,年老體衰的魏元忠上任不久,便病倒了。魏元忠在政界聲望很高,名氣與狄仁傑不相上下,同僚、部屬和親朋戚友紛紛前來看望。監察御史郭霸為了討好這位頂頭上司,以手指沾著他的糞便放到嘴裏舐嘗。魏元忠渾身的肌肉都縮緊了,愕然問道:「咦,你這是幹嗎?」
武則天也知道狄仁傑、魏元忠決非等閑之輩,他們自幼受到儒家思想的熏陶,同時又富於號召力,難免不成為恢復唐朝的旗手和中堅力量。然而她十分惜才:「大周萬事待舉,不能沒有治世的能臣啊!」聖神皇帝內心異常複雜,反過來,又給自己敲了一下警鐘:「也許承嗣的判斷是對的!」明快果決的武則天一反常態,當斷不斷,要武承嗣退下,而把此事交給朝臣辯論。已經升任秋官侍郎的徐有功手捧牙笏,步出班部叢中,拜舞啟奏道:「狄仁傑等人都是棟樑之材,精忠報國,並無二心。陛下明察秋毫,斟情給予了處分,成命不宜再作更改。」
從他們身上沒有榨出多少油水,來俊臣便奏請武則天處以死刑,斬于鬧市。
如今的酷吏,以來俊臣的名氣最大,他和武承嗣拉上了關係,有武承嗣作靠山,巳替代周興的地位,成了酷吏中的首要人物。魏元忠雖然跟他職位一樣,都是御史中丞,但魏中丞不是酷吏,名聲不一樣,作用不一樣,在人們心目中的地位也不一樣。來俊臣把糟糠之妻休了,又重新娶了唐宗室太原王李慶詵的女兒為妻。酷吏們並非莽夫,而是一些心裏開竅的怪物,劊子九-九-藏-書手。這種「雙保險」的高招,別人即使想得到也不一定能做到。來俊臣以恐嚇的手段達到了目的,喜洋洋,樂陶陶,盛情邀請新妻李氏娘家的親友來府中宴飲。司刑評事衛遂忠曾經和來俊臣一起共過事,來俊臣很佩服他的文才和辯才,兩人相交甚厚。但是衛遂忠的書卷氣阻礙了他的上進,至今仍是一名下級酷吏。他想憑以往的友情找一找來俊臣,請他「關照」一下。一則來得不是時候,來俊臣怕打落興頭,二則主要是嫌他地位太低,身份不配,吩咐僕人答覆他,說主人不在家。衛遂忠明明聽見屋裡傳出來划拳飲酒和歡歌笑語之聲,不禁大怒,在門外大吵大鬧,大罵來俊臣「貴而易妻,富而易交」,揭他的老底。來俊臣也火了:「好小子,敢在太歲頭上動土。哎,你們給我去教訓一下。」
武則天慈愛地笑了笑,對狄仁傑又增加了幾分好感和信任感。剛剛穩定下來的班子,不久又由來俊臣捅爛了。他舉發兩名重臣一樂思晦與李安靜一曾拒絕參加「易世革命」。樂思晦任鸞台侍郎、同平章事。李安靜是唐初名相李綱的孫兒,當右衛將軍。下獄后,二人受盡了來俊臣的酷刑,樂思晦咬緊牙關承受,只不開口說話。李安靜則慘叫道:「我是唐朝老臣,生乃唐臣,死乃唐鬼,要剮要殺,隨你們的便!」
王弘義沒想到弄巧成拙,賣弄沒有達到目的,反而受了一頓奚落,羞愧難言,情緒一下子低落下來,悻悻地走開了。他只想尋找機會報復,然而武則天分外信任李昭德,無法著手。李昭德在眾人心目中的地位愈來愈高,王弘義卻因此落了個「白兔御史」的渾名。當王慶之手持印紙來到光政門洛陽宮城南面三門中右邊的大門,大搖大擺想進去的時候,迎面碰上了李昭德。李昭德直眉瞪眼地吼道:「你三番五次地上殿幹什麼,嗯?」
索頭是南方人蔑稱北人,無忌是北方鮮卑族。二者之間友好嘲笑的詩作,後來錄入了《全唐詩》的「諧謔篇」中。歐陽詢死於貞觀年間,高壽八十五歲。夫人徐氏鼓勵兒子讀書上進,繼承父志。歐陽通遵從母訓,孜孜不倦學習,從科舉走上仕途。儀鳳年間,他升任中書舍人時,母親辭世,他棄床不用,在地面鋪上稻草睡覺,寒冬臘月也照樣穿麻衣孝服席地而卧。家人偷偷給他換成毛氈,他反而發脾氣,堅持睡稻草。在守孝四年的日子里,早朝時,他每天都是赤足從家門走到宮門。除了處理公務,不說不笑不聊天。他就是這樣一個恪守儒家禮教的飽學夫子。來俊臣以種種毒刑逼迫歐陽通等人承認串通謀反,取不出口供,他便一一給他們偽造「自白書」上奏。岑長倩、格輔元、歐陽通等數十名朝臣,均被綁赴刑場,砍頭示眾。擁護改立武承嗣當旱太子的人大受鼓舞,其中張嘉福和王慶之樂得發狂,拚命拍掌,打唿哨,歡呼雀躍。王慶之以市民代表的身份獲准覲見聖神皇帝。他匍匐丹陛,乞討般地以頭叩地說道:「小民是代表民眾來請願的,懇求陛下立魏王武承嗣當皇太子。」
「陛下認定臣有過失,請允許臣改正確信臣沒有過失,是臣的幸運。臣自我感覺良好,很少有危機感。」
周興噗哧一笑,嗆了一口氣,連忙吐出口裡的一坨狗肉,放下手中的筷子,拿毛巾揩抹笑出來的眼淚水。
「若問謀反,實在無可奉告。」
武則天命婉兒取出狄仁傑的「謝死表」傳觀,來俊臣製造的假象終於被捅穿了。真相大白,然而官吏受到猜疑,說明多少有失德之處,所以仍要給予處罰。於是將狄仁傑貶到彭澤江西彭澤縣當縣令,魏元忠貶到涪陵〔四川謗涪市〕當縣令,盧獻貶到西鄉陝西西鄉縣當縣令,崔宣禮貶到夷陵湖北宣昌市當縣令,任知古貶到江夏湖北武昌市擔任縣令。裴行本與李嗣真二人,則被流放到嶺南。來俊臣露了馬腳,等於武承嗣出了丑。他氣極敗壞:「狄仁傑等都是智謀才德四者皆備之士,若不早日除掉,必將成為自己前程上的攔路虎。」
「有什麼案子能夠難倒你呀?」
武則天從勉強懂事的少女時代開始,吃盡了苦頭,又從鬥爭中成長起來。因此,她的感情比一般人強烈,恩怨分明。對於仇敵,包括危險分子,一律格殺勿論,決不心慈手軟,寧願錯殺也不留下隱患。凡屬對自己行過善、施過恩、有過好處的人,滴水之恩,也以湧泉相報,不論是直接的或者間接的。有仇不報非君子,知恩不報是小人。即使時過境遷,比如說像李君羡一樣,她也不會忘記,而且非兌現不可。女皇排除種種干擾,毅然將「道先佛后」的次序顛倒過來,宣布「佛先道后」,報答了有功于易世革命的佛教的恩澤。佛教界由來已久的企望,玄奘臨終前的心愿,終於變成了現實。眾僧歡欣鼓舞,兩京及各州的大雲寺,以及所有的和尚廟、尼姑庵,紛紛舉行空前的發願祈禱大法會。寺院裝飾一新,佛幡飄揚,鳴鐘集眾,焚燒種種名香,頌揚佛號。大雄寶殿燈燭輝煌,紫煙繚繞,擂動法器,念經禮佛。又以寶輿恭載佛像,巡行都市街衢。同時回敬聖神皇帝之大德,祈禱武周國運昌隆,吉祥太平。中國的佛教與佛教文化躍人了一個新的發展階段。僅大唐―個朝代,除玄奘以外,還出現了慧能、義凈、法藏、鑒真等一大批享有世界聲譽的高僧,信奉佛教的人也愈來愈多,形成了空前的規模和一定的聲勢,影響了後來的歷朝歷代。瘋狗來俊臣不甘寂寞,無事生非,彈劾賜予武姓的玉鈴衛大將軍張虔勖有謀反意向,將其逮捕下獄。張虔勖受審時,被來俊臣嚴刑逼供。他把行刑情節一一向徐有功作了訴述。來俊臣怒髮衝冠,自從掌管刑獄之事以來,類似現象尚無首例。
武則天見他跑得滿頭大汗,跪在丹陛下喘粗氣,不知發生了什麼事。她身向前傾,溫和地說:「孩子,透口氣,別急,慢慢地講。」
「……」小孩喘得說不出話來,不住停地用衣袖揩汗。
「嗅,有勞你的提醒。其實,朕並不打算更換皇儲。」
「陛下聖明,微臣多心啦。」
武則天當上女皇后,李旦降格當皇嗣,賜姓武,他的兒子都已封王,便紛紛「出閣」,即遷出皇宮,在神都另外開府置官署,每月朔望,即初一和十五日,仍要到殿堂拜見聖神皇帝。隆基從小活潑、伶俐,白白胖胖的,頗得祖母的喜愛。有一次,武則天抱著他在宮殿的樓上眺望,失手將嬰孩墜落地下,而他沒有受傷。
「簡直想翻天,這不是造反也是造反!」他命令刑吏獄卒一齊大打出手,亂刀砍死了張虔勖,割下他的首級,懸挂在鬧市示眾。獲賜姓武的地官戶部尚書徐思文突然被捕入獄。他是徐敬業的叔父,憑想象給他扣上與侄兒同謀叛亂,並且矇騙朝廷的罪名,判處死刑。
武則天對於這些毫無人性的冷血動物,從一開始就沒有把他們當「人」看待,僅僅把他們作為一種殲滅政敵的工具使用。聖神皇帝武則天直接授意來俊臣,彈劾索元禮有謀反之意。來俊臣隨奏隨准,未經審判,即將索元禮斬了。
說罷,他摘下幞頭,頭朝丹陛上狠狠撞去,頓時鮮血直流,昏厥在地。
來俊臣邊喝酒邊搔頭皮。
來俊臣以「岑長倩暗中勾結朝臣復興唐室」的罪名,密奏聖神皇帝。進兵中的西征軍,中途接到命令,循原路返回。岑長倩回到洛陽,來俊臣奉聖諭將他和幾十名朝臣逮捕入獄,司禮少卿歐陽通也在其中。歐陽通是唐初三大書法家之一的歐陽詢的兒子。歐陽詢敏而好學,博覽群書,博聞強記,精通三史。書法先學王羲之,后自成一家,形成堅挺強硬的筆法及風格。李淵首先發現了他,酷愛羲之體的李世民常常和歐陽詢一起切磋書法。長孫無忌也和他深交。歐陽詢臉色蒼白,佝僂駝背,痩骨嶙峋,外貌醜陋,奇形怪相。長孫無忌作詩調侃他,嘲弄他有才無貌,鬼頭鬼腦,定然是個「大白猴轉世」。歐陽詢也以詩反唇相譏:「你這索頭,多麼可笑,把人比猴,猶如狗叫。」
武則天敏銳地發現,自己的奕奕神采和謗礴氣勢,隔代傳到了孫兒的身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