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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五章

第二十五章

武則天免除了他的官職,讓這位山人返回了山裡。
他們就這樣說服了女皇。
武承嗣的太子夢又一次被東宮一名小小的僕役打破了,他氣極敗壞,攥緊拳頭在室內兜圈子。踱著踱著目光一閃,想起了去年九月,奏請聖神皇帝,增加「金輪」的尊號時,武則天那高興的樣子。當時他向皇帝呈上洛陽五千民眾的簽名請願書,請加「金輪」尊號,武則天於九月九日重陽節,在萬象神宮正式接受了這個尊號:「金輪聖神皇帝」。所謂金輪,按照佛教的說法,有一佛叫作轉輪佛,以金、銀、銅、鐵四輪鎮服天下。四輪中,金輪可以藉著風力使天下順從。
武則天沒有處分張德。禁止屠宰及捕獵,事實上禁而不止。
武承嗣氣得吹鬍子瞪眼睛,他推測是李昭德向武則天進言的結果,於是反過來在武則天面前詆毀李昭德:「此人輕浮、狂妄,自作聰明,不堪重用。」
徐有功大不以為然。其時正在吃飯,他照樣當著司馬洪邊吃邊喝,神色自若。
銅鐵不夠,又強迫農民捐獻鋤頭犁耙等鐧鐵農具和鍋盆器皿,湊足了所需的重量。狡獪的武三思手段高明,一舉三得:既沒有驚動朝廷,自己又沒有破費,而功勞為他所獨佔。內史豆盧欽望想討好武則天,比起武三思來,顯然遜色多了,弄巧成拙,以至搞得自己下不了台。近些年邊疆一直不安寧,戰爭頻繁,龐大的軍費開支對國庫壓力甚大。作為輔佐國政的執宰,在國庫告罄之前,必須想出對策,尤其首席宰相一內史更是責任重大。當時的宰相班子有李昭德、豆盧欽望、韋巨源、姚濤、楊再思、杜景儉、蘇味道、陸元方等人。其中內史的員額有二,一為李昭德,一為豆盧欽望。
武三思眼紅起來,心裏很不服氣:「讓承嗣襲承祖父的爵位,本來就是一種錯誤的選擇。他的父親元爽是祖父的次子,只不過他的年齡比我大一點。我的父親是袓父的長子,以此下推,我才是嫡派長孫咧。」
「過譽啦,過譽啦。」
酒醉飯飽,徐有功躺到床上以扇遮面而睡。司馬洪以為他精神緊張,垂頭喪氣,對生活失去了信心,佯裝睡覺。
武則天儼然一個虔誠的佛教徒,率先只用素餐,不食葷腥。御廚房取消了肉食水產品,宮中的廚房也斷絕了葷菜供應。全國範圍內,上自王侯公卿,下至黎民百姓,一律實行「和尚」餐。蔬菜、水果、豆類供不應求,價格飛漲。屠夫、漁戶、獵人全面失業,四處奔波,另謀職業,以至賣兒賣女,鋌而走險落入綠林。江淮一帶發生水災,倒堤潰垸,又不準捕魚撈蝦,饑民與日俱增,飢餓加瘟疫不斷死人。江淮地區的刺史們急得如熱鍋上的螞蟻,朝廷組織賑災,直到洪水退下去以後,災民才重返家園。
上元初,累遷當監察御史,吐蕃犯境,婁師德應朝廷之徵從軍,李治和武則天賜予他朝散大夫的職位。凱旋歸來,任命當殿中侍御史。天授元年,升遷左金吾衛將軍兼豐州都督。一年後,提升到了宰相的高位。其弟婁長同時升任代州山西代縣刺史。上任前,婁師德問道:「皇上如此器重我們兄弟倆,妒嫉的人也會接踵而來。你打算如何應付呀?」
武則天幾十年來處死過的人數以千計,但那隻不過是在死刑狀上批示一下而已,像今天這樣近距離地見到流血場面,卻是頭一次。她心裏很不好受,只想嘔吐,一隻手捫著接近喉嚨的地方,彎腰弓背,溫和地說道:「多謝你,安金藏,你不顧性命救了我的兒子,朕現在一切都明白了。安心養好傷,朕不會忘記你的。」
武則天早就想為自己樹碑立傳,把一生的豐功偉績留傳下去,即刻准其所奏並詔命納言侍中姚濤兼建立天樞的督作使。酋長們遵循武三思的指令分別向住在兩都的胡人募捐。胡人大都經商,雖迫不得已,但是當作稅金的一部分,總算交出了一百億錢。
「朕一直把你當忠臣,高度信任,陚予重託。而你平時斷獄,常常失當,居心何在?」所謂失當,簡而言之,就是在有意或無意之中,重罪輕判,或將犯人改判無罪后釋放。
「嘟,大胆,你敢頂撞本官!來呀,給我把這小子拉下去,帶回麗景門!」
老尼說:「如今四方進貢,萬國來朝,皇上千古一帝,大周萬古千秋,必須再加上越古二字。」
「你嘴硬!」李昭德正色道,「你審人家,假事打得人家當真的承認。今天我問你,你真話不說,說假話,看來不打你不招供。來人呀,給我亂棍往死里打!」對酷吏,人人深惡痛絕。丞相下了令,禁軍和衛軍一齊圍了上來,不到一刻工夫,就把侯思止打得皮開肉綻,一命嗚呼。朝臣們自顧自地走散了。李昭德吩咐將侯思止的屍體抬出了宮門。打狗欺主。打死了來俊臣的屬下和得力幫手,來俊臣恨得直咬牙,心裏發誓道:「即使輸光老本,我也要報復,跟他拼到底!」這根超級大賭棍,暗自下定了決心,要與武承嗣聯起手來,共同對付李昭德,非整死他不可。
「愛國嘛,多少都得克服一點因難。」
「閣下愛國的高調實在非同凡響,可惜我們這樣的窮官可望而不可及,一家老小等著粑粑要火燒,每月的薪俸還難以維持一個月的生活。」
「死就死吧,只要自己問心無愧就行啦。」
「嗨,天變一時,人心難改,改不了嘍。」
武則天了解徐有功的德性,佩服他的剛直與公正,不想一棍子打死,決計在定刑之前再召見一次,讓他死而無怨。
「怎麼,嘴巴打封條了?」
武則天瞟了李昭德兩眼,沒有責備他。大家都知道聖神皇帝喜歡帶神秘色彩的事物,喜歡祥瑞。某些人迎合她的心理,或者故弄玄虛,或者獻上什麼假玩意,起碼沒有害人的意圖,何必非當眾戳穿不可,弄得都很掃興。但是,李昭德從來反對弄虛作假,嫉惡如仇。正由於他直爽,心底無私天地寬,鐵骨錚錚,正氣浩然,才蠃得武則天的高度信賴,放心讓他表演,放手讓他施展才幹。上元年間,太子弘猝死合璧宮的時候,司農卿韋機奉敕命將洛水的中橋,由立德坊的西南隅移至安眾坊的左街,築在直通長夏門的位置上。可是,新建的中橋沒有注意水的流勢,洛水泛濫時猛然衝擊橋礅,損傷橋樑,幾乎漲一次大水要維修一次大橋,人們都很惱火,又無可奈何。長壽年間,秋水退下去后,大橋毀壞嚴重,李昭德毛遂自薦,指揮修復橋樑。他帶著工程技術人員從勘察開始,從根本著手重新設計,發動民眾獻計獻策,反覆實驗論證,最後確定在橋的上游堆砌石頭加固橋礅,逆水築成等邊三角形,把流水分開。這樣一來,洪水不再直接衝到橋礅上,流到橋礅時,力量也減弱了。從此未發生過毀橋現象,修橋任務相應大大減輕。洛陽的外城,自從隋朝以來沒有翻修過,城牆破爛,百孔千瘡。李昭德主持修繕,重新規劃,周密設計,精心施工,神都洛陽的外觀煥然一新,氣勢宏偉,莊嚴而又分外壯麗。長安年間,改建文昌台與定鼎門,都出自李昭德的設計。長壽二年臘月,李昭德成為首席宰相。六十四歲的夏官侍郎婁師德,也晉陞當同平章事,進入宰相班子。婁師德出生於鄭州原武縣河南原陽縣,年及弱冠便進士及第,初任江都揚州市州尉。長史盧承業特別賞識他:「這位青年才華出眾,氣度非凡,是個宰相坯子。」
「你是什麼人?」來俊臣的目光像九-九-藏-書兩把利劍指向壯漢,「敢在東宮之內當著本官大叫大嚷!」
武則天自身竟創造了一大奇迹。這一年,她已經六十有九了,歲月不由人啊!武則天的身體素質很好,本來膚色健美,加上巧妙而細心的化妝與保養,當她戴上皇冠,穿著嵌珠鑲寶的紫色袞袍時,從這副男裝皇帝的打扮中,又透出女性所特有的魅力,簡直令人眼花繚亂。誰敢細看,誰能看出她的老化現象?但是,生理現象畢竟控制不住,也無法隱藏。從生到死,從成長到衰老,是不可抗拒的自然規律,就像風雨侵蝕物體一樣。沒有新陳代謝,便沒有世界,也就沒有人類本身。人生慾壑難填,當了皇帝還想當神仙。秦始皇羸政吞併六國,一統天下,成為千古一帝,還不甘心,為求長生不老葯,派遣方士徐市率童男童女數千人到東海求神仙。獨尊儒術而罷黝百家的漢武帝劉徹,因為幻想長生不死,尊禮方士,迷信鬼神,為尋求仙人,甚至將公主下嫁給方士。
武則天反過來安慰他:「朕心中有數,你放開手腳去干吧。」
武則天點首道:「要小心謹慎些,以免造成不良影響。」
「與其選擇他,倒不如選擇我。只有我才有這個資格,同時又具備這方面的條件。不是吹,真正博學多才的是我,文史知識與姑母不相上下,其他方面還有特長。看上去承嗣顯得文質彬彬,忠厚老實,其實老實鼻子空,肚裏耍燈籠。從小沒有讀過多少書,僅僅一點小聰明,在姑母面前賣乖弄巧。哼,這樣的事誰不會幹?」韋什方一走,武三思立刻聯繫各國使節和部落酋長署名,奏請用銅鐵鑄成天樞象徵天的中心,上面刻載著奉天承運以周代唐,以及讚頌聖神皇帝的文字,置於端門之外。端門乃洛陽官衙街的正門,直通驛道。名曰天樞,實際上等於紀念碑。
武則天默許后,豆盧欽望喜出望外,搬出許多愛國的典故和大道理,「呵呵啊啊」大肆抒情,湊成了一篇閃煉其辭的文章,叫朝臣們簽名上奏。左拾遺王求禮為人處世不含糊,他連續看了幾遍,才看出文章的用意,是要大小京官「樂意」捐獻兩個月的俸祿作軍費開支。早朝時,他當面戳穿了豆盧欽望的把戲。
少頃,卻傳來了徐有功勻稱的鼾聲。他居然睡著了。
「呃,呃。」
薛懷義頓時張開了笑臉,前嫌盡釋。
武則天念他有功,由參軍貶作平民。此後,他倒是又翻過身來了,東山再起,又大幹了好幾個回合,狂妄到了翻江倒海的程度,最後敗在太平公主和武氏家族的手上,結束了罪惡可恥的一生。內史李昭德,仗恃武則天的倚重及信任,盛氣凌人,獨攬大權,意氣用事,招來了許多人的非議和僧恨。前魯王府功曹參軍丘愔上疏猛烈抨擊說:「陛下在天授年間以前,政事由自己決斷,長壽年間之後,委任李昭德,讓他參与機密,最後裁定。一些對國家便利的事,他事先不參与商議,待到批示執行時,才另外提出不同意見,節外生枝展現自己的才華,炫耀自己的權力。人說善事歸君王,過失自己承擔,他卻不遵循這種君臣關係的常理。」
「慢!我生是東宮的人,死是東宮的鬼,沒有皇嗣的命令,我哪兒也不去,誰也休想動我!」說罷,安金藏隨手抽出佩刀,說:「我是個蠢笨的做工人,只知道一就是一,二就是二,不會弄虛作假。御史老爺不信的話,我可以把心掏出來給你看,證實我沒有說假話,皇嗣絕沒有謀反。」
武則天採納了他的建議,酷吏的權勢有所扼制,制獄的囚犯逐漸減少。天授三年沾四月一日,發生日食。
「大人高抬貴手,饒了我吧,好歹看在我倆以前是同事的份上。」
侯思止秉性欺軟怕硬,見李昭德來頭不對,又做賊心虛,回話含糊其辭,好像怕冷似的把頸子往衣領里縮,渾身微微顫抖,其實院內燃燒的柴禾余火未盡,尚有餘溫。
「不要動怒,」武則天制止道,「他沒有惡意,讓他回去好啦。」
王求禮毫不示弱,反唇相譏,旁敲側擊,點出了姚琦為製作天樞,竟然強迫農民獻出生產工具和生活用具。姚琦的出身歷史與豆盧欽望大不一樣。他的父親曾任豫州屬官。本人幼年即喪失父母,還要耐心照料比他年紀更小的弟妹,同時又勤奮學習。永徽年間由明經科及第,踏人官場。因才學出眾選任太子宮門郎。中書令許敬宗、中書侍郎上官儀等,為太子弘編撰《瑤山玉彩》五百卷,他也是其中之一。書成,升秘書郎。
「你為人性子太直,太硬頭,老弟,不要太固執,太任性,某些時候還得看一看風色。」
「我,我,大,大概哇,沒有的事。」
「有如此忠貞的人在你身邊,實在幸運,朕也放心了。一定要好好對待此人,皇兒,人心難得啊!」武則天如釋重負般地嘆了口氣,啟駕返回了嘉豫殿。這件事使武則天深受感動。如果說她平生懺悔過,這事該算一次。她每天都特別派遣玉蘭到東宮看望安金藏,又吩咐御醫儘快讓安金藏恢復健康。安金藏傷好后,她厚加賞賜,優待他當東宮行走,陪伴武旦。玉蘭和安金藏建立了感情,武則天非常高興,以出嫁皇家縣主的禮儀,大辦喜事,讓他們結成了夫妻。李旦複位后,破格提拔安金藏當右武衛中郎將。李隆基即位,擢升他當右武衛將軍,並命史官將他的忠勇事迹載入史冊。四十年後,也就是開元二十一年,特封安金藏當代國公,以表彰其忠誠和以身救主的功績,安金藏獲得了忠臣與功臣的雙重榮譽。
「還有天機,」韋什方故弄玄虛,接著又耍了一個花招,「鄙人不敢泄露。」
「啊呵!哈哈哈哈!」武則天帶頭一笑,哄堂大笑起來。她見韋什方道德高深,善解人意,恩賜武姓,任命他當正諫大夫、同平章事,聘為宰相,輔佐朝綱。韋什方做了一個月宰相,由於不懂政務,議事時插不上嘴,處理政務不能單獨作戰,宰相們都瞧不起他,他也和他們合不來,十分苦惱,堅請回嵩山。
來俊臣取得了皇帝的敕許,興沖沖地帶著他最精幹的酷吏班子,氣勢洶洶地闖進了東宮。目前旦的周圍已無官吏可言,唯有一些宮婢、太監和僕役。當他們得知來者便是羅織經的發明者、殺人如麻的大劊子手來俊臣時,一個個都嚇得渾身發抖,老老實實地跪在地上,連頭都不敢拾。來俊臣瞪圓兩隻血紅的眼睛,凶相畢露,兩旁又有小酷吏助威,氣焰囂張,簡直把東宮變成了閻王殿,而他本人比五殿閻王還要兇惡。
「你起來吧。今後做事可得謹慎點,知人知面不知心哇。」
「哎,蟲豸尚且貪生怕死,何況人呀!」
他敞開胸膛,向自己一刀捅進去,往下一拖,剖開腹部,腸肚跟著流了出來,鮮血涌流,人倒在血泊中。在場的人起初都被他這一舉動驚呆了,接著如夢初醒,鬧哄哄亂作一團,宮婢們嚇得尖聲嘩叫,幾名大胆的太監乘亂跑進皇宮去了。
「大人不是在盤問我們嗎?我們不說話,你的口供從哪裡來?」
「錯啦!咳,這正是讓我擔優的地方。人家唾你的臉,是生你的氣。你把唾沫擦乾淨,是表示反抗。切記,吐到臉上的口水,不能擦掉,而要滿臉堆笑,隨人家吐。」
侍從們等了又等,不見人影,詢問奴婢,也不曉得。當天沒有回東宮,一天又一天,猶如石沉大海,始終沒有找到下落。劉妃是儀鳳年間以女https://read.99csw•com官的身份進入當時的相王府的,爾後生了成器,立為王妃。廢黜皇帝李顯,立李旦當皇帝,她跟著冊立當皇后。旦降為皇嗣,她也降為太子妃。她還為旦生了長女壽昌和第六女代國。竇德妃也是旦在相王時代以女官身份進的王府,旦當皇帝時,封她當四夫人之一的德妃。旦當皇嗣,她降為良娣,德妃系名門出身,而且具有唐宗室的高貴血統。她是李世民的生母太穆皇后竇氏的堂兄竇抗的曾孫女,祖父竇誕的妻子是李世民的異母姐姐襄陽公主,父親竇孝諶系襄陽公主所生。她為旦生了第三子陸基,即後來的玄宗皇帝,還生了旦的第十女陽城縣主即後來的金仙公主,第十一女崇昌縣主即後來的玉真公主。二妃之謎一直沒有解開。隆基做了皇帝,在嘉豫殿內外「掘地三尺」,也沒有發現任何痕迹,甚至連一點線索也沒有得到。東宮的人主張去嘉豫殿搜查,旦知道這是去摸母老虎的屁股,堅持不肯,並且不準東宮裡的人再提這件事。他以為這事與隆基七歲那年上朝時,用「我家朝堂」呸住了武懿宗有關,皇上不好奈何年幼的孫兒,遂在他和二妃的身上進行發泄。還有一個直接的原因是他沒有料到的,武承嗣買通了武則天的心腹侍女韋團兒,由韋團兒向皇帝稟告,說劉妃和竇德妃背後求神弄鬼,施行法術詛咒聖上。
「他是我的侄兒,所以把他當作心腹。」
「燒餅御史」侯思止違反禁令,偷偷地儲存錦緞。李昭德本來看不慣這些惡棍作威作福,有心要除掉他們,便自告奮勇審問侯思止。早朝下來,李昭德在殿前的庭院,叫住侯思止,沒好氣地問道:「喂,姓侯的,你可知罪,竟敢違反朝廷的禁令,儲存錦緞?」
右補闕朱敬則上書啟奏:「大周邦基鞏固,天下太平,為讓蒼生得以安息,宜抑止羅織之徒,重建法司制度。」
「我不當鄉巴佬,」婁師德抬了抬浮腫的眼皮,「誰當鄉巴佬。咳,我自己也知道比鄉巴佬還笨,笨得跟豬一樣。」
武承嗣想方設法討皇帝喜歡,頻頻得手。
「人們常說,嘴上無毛,做事不牢。嗨,你活到這把年紀了,堂堂鬚眉,做事怎麼也不注意?請客嘛,也不先審一審對象。」
即命他當建造天的督作使。這時候,酷吏內部大鬧分裂,分化瓦解。來俊臣先發制人,舉報「白兔御使」王弘義貪贓枉法。王弘義被革除左台侍御史之職,流放瓊州海南瓊山縣。常言道,禍不單行。流放途中,王弘義假裝接到了武則天命他返回京師的詔書,走到漢水北岸,卻碰上了奉敕命出使嶺南的侍御史胡元禮。胡元禮曾經要殺一名囚犯,同司刑丞李日知發生爭執遭失敗,內心責怪王弘義幫了倒忙。如今受命當「天使」,正想顯示顯示自己,停下來盤問王弘義。
再加上形象的比喻,「螞蟻小小的洞穴,可以使堤岸崩潰針尖輕輕的一戳,能使氣球乾癟。大權旁落,收回很難。」
武則天賞賜了三百匹絹布,獎勵他直言不諱。侍御史周炬曾上書鐔陳酷吏兇殘,建議緩和刑法,現在又進一步向皇上提出了施行仁政的請求。
「誰跟你共過事?胡說八道!你當御史時,我僅僅是一名小小的洛陽尉。眼下,胡某是欽差。你呢,卻成了階下囚,可恥的流放犯。你這臭名昭著的無賴,竟敢花言巧語在老子面前耍滑頭。來呀,給我搜!」一盤問一搜查,露出了真相。胡元禮雙腳跳起來,朝王弘義猛撲過去,雙手扼住他的喉嚨,把他活活掐死了。東窗事發。御史中丞來俊臣犯索賄罪,貶逐到同州陝西大荔縣當參軍。監察御史紀履忠彈劾御史中丞來俊臣貪圖財色、徇私舞弊五大罪狀,來俊臣被捕下獄,應該處死。
武則天深思地皺起了前額。她為他的言語所打動,免除了龐氏的死刑,減刑一等,與其子希鹼、希球、希瑾一同流放到嶺南。竇孝諶也被貶往羅州〔廣東廉江縣a當司馬。徐有功亦被削職為民,他脫離了艱苦的官場,返回了大自然,像一片白雲似的飄呀飄,悠遊歲月,又瀟洒又痛快。旦其名仍為皇嗣,其實也被軟禁起來了,禁止與外界接觸,禁止與朝臣往來。尚方監裴匪躬和內常侍范雲仙,偸偷進入東宮晉見皇嗣旦。酷吏們馬上得到了這一消息,便以慫恿皇嗣謀反罪逮捕裴范二人入獄。裴匪躬自知難免一死,未用刑即認了罪。范雲仙想死中求生,訴說他連續侍奉幾位皇帝,沒有不軌的算計。來俊臣暴跳如雷,割下他的舌頭。官民無不心膽俱裂,沒有人敢說話。來俊臣搬出了久已棄而不用的極刑,將二人腰斬於市。
武則天並非沒有情感的人,她的特點恰恰是恩怨分明。因此才把杜肅的行為公開,出他的丑。杜肅從此抬不起頭來。朝臣們都恥與他為伍,割袍斷席,逼得他辭官離開了京城。張德感動得熱淚盈眶,到處大講「皇恩浩蕩」。新聞的傳播有時候比風還快,臣民都為女皇的胸懷和人情味所感動。另一方面,她的愚昧的禁食肉令,也變成了有名無實。那時候告密成風,酷吏肆意橫行,文武百官畏葸驚懼,提心弔膽,連走路的腳步聲大一點都不敢。只有李昭德愈來愈受武則天的信任,許多事情都直接交給他去處理,幾乎言聽計從。
舊的官吏不斷減少,新任官吏人數增多,於是受酷吏陷害的人也跟著上漲。當新上任的官員及升遷的人蒙皇上在武成殿召見時,守衛宮門的戶婢們隨即將輕蔑的目光投向來者,嘴角上掛著一種譏諷的哂笑。導引女官把人帶進宮門后,戶婢們又衝著其背影唾道:「鬼朴!」即「送死鬼」,意思是不久之後又要成為酷吏們整肅的對象。事實如此,不出十天半月,那些官員往往遭逮捕,甚至舉族被屠戮。有人對人生提出了一種「燈油論」,指人生活在世界上大體有三種類型:一、平平凡凡、緩緩悠悠地度過一生,好比把燈芯撥到勉強能照見的亮度,讓其慢慢燃著。二、曇花一現,讓燈盞驟然射出強烈的光亮,油很快耗盡了,燈滅了。三、該明則明,該暗則暗,燈亮時大放光芒,暗下來可以少耗燈油,維持的時間顯然要長些,同時又表現了自身的價值。監察御史嚴善思從屬於第三種情況。當他受了女婢們的一次嘲弄之後,夜不能寐,浮想聯翩,把酷吏們的殘忍行徑一一整理出來,上了一道奏摺。當時告密的人多到無法計算,武則天也厭煩了,於是交給嚴善思查實。嚴善思組織了一個複審班子,本著實事求是的態度,查明八百五十餘人是無辜的。其中大部分出於告密者個人恩怨,或者索賄不成的報復手段。以來俊臣為首的酷吏們恨透了這個「叛徒」,群起而攻之。
李昭德心頭騰起一把無明業火。
武則天信任李昭德,大小事情都交他辦理,宰相和朝臣們大都聽他的。豆盧欽望沒有發揮什麼作用,在眾人的心目中也沒有地位,很不甘心。他的祖父寬,是隋文帝楊堅的外甥,和煬帝是表兄弟。隋亡,豆盧寬投靠唐高祖李淵,後來李世民升其擔任禮部尚書兼左衛大將軍,封芮國公,死於永徽元年,陪葬昭陵。豆盧欽望的父親仁業,髙宗朝當左衛將軍。
武則天相信了韋團兒的話,年初的祭祀用武承嗣代替了旦的地位。旦的妃嬪肯定牢騷滿腹,怨她,罵她,祈求她早死,都是有可能的。她一旦殯天,旦便可以馬上即位。二妃失蹤不久,武則天和韋團兒在談笑九九藏書中,突然大發雷霆,叫太監拖出去施以杖刑,就那樣被打死了。災禍接踵而來降臨到了皇嗣旦的家裡。其長子成器被剝奪了皇太孫的地位,降為壽春王。旦的第二子恆王成義降為衡陽王,第三子楚王隆基降為臨淄王,第四子衛王隆范降為巴陵王,第五子趙王隆業降為彭城王。唐代典制,一個字的王,如恆王、楚王等,相當於國王兩個字的,如衡陽王、臨淄王,則為郡王。同時敕令五王子放棄各自的王府再度人宮。成器的生母是劉妃,隆基的生母是竇德妃,二人受生母連坐。而其他三位王子,又受兄弟連坐。由此可見連坐之苛酷。其時成器十四歲,隆基九歲,最小的隆業才四歲。五名王子人宮即被幽禁,彷彿落進了陰曹地府,抱頭痛哭,泣不成聲。幸虧故太子賢的三名遺子中,尚有第二子守禮還活著,也被關在一起,年紀約摸二十齣頭。五名堂弟都把他當作大哥哥,好像找到了依託。孤寂中的守禮也樂於照料五名弟弟,尤其隆業,連屎尿都要他幫忙。這次落難,雖然不幸,但又為後人樹立了一個兄弟和睦的良好榜樣。皇家同母所生的兄弟中,相互殘殺不泛其例,楊廣殺其兄太子勇,李世民殺兄弟建成、元吉。而這些異母所生的五兄弟,以及堂兄守禮,從這一次相聚共同分擔憂愁歲月開始,直到後來共享榮華富貴,六個人之間從未發生過大的糾紛。李隆基哪怕做了皇帝,在這些兄弟面前也不專橫,總是謙讓三分。竇德妃的不幸遭遇還給娘家帶來了一場大災禍,並且波及他人。她的父親竇孝諶其時擔任潤州江蘇鎮江市剌史。他家的奴僕和職業告密者合謀,告發女主人龐氏暗中行蠱術。
「筵席上的羊肉是怎麼弄來的?」
「買來的,買來的。」
武則天反覆考慮,一則怕過分挫傷酷吏們的積極性,二則出於保護嚴善思免遭暗算,將他流放到了驤州越南榮市。過了一段時間,才把嚴善思召回來,任命他當渾儀監丞。
姚琦態度暗昧,說話閃爍其辭。
武則天召來張德,問道:「卿家喜獲麟兒,不知做了三朝沒有?」張德做賊心虛,十分惶恐:「是,是的,做啦,做啦。」
「算你聰明,有長進。」
「臣想直接去東宮,先查詢一下皇嗣旦身邊的人。」
「只這塊石頭赤心,難道其他石頭都是反叛心?」
「噢喲,」武則天露出了震驚的神色,「朕可沒有想到更深的層次上。」
武則天很不滿日趨浮華的風氣,敕令禁止官民穿用錦緞服裝。
武承嗣自覺沒趣,懊喪地退走了。李昭德敏銳、幹練,痛快淋漓,毫無矯飾,說話往往一針見血。有人進獻一塊白石,上面有赤色花紋,主管官員問他奇異之處在哪兒?那人神乎其神地回答說:「它有赤心。」
武則天業已創建了大周帝國,但卻和眾多的男皇帝不一樣,一沒有造陵,二沒有選「妃」一僅僅只有一個公開的情夫薛懷義,這不能不說是她高人一籌的明智之處,也許是她那種鍥而不捨的改革和進取精神繼續支撐著她。當然,她也想為晚年憑添幾分活力和歡樂,然而她想得最多的一直是如何讓自己所開創的事業發揚光大,後繼有人。偏偏皇嗣人選始終定不下來。旦雖然一直留在皇嗣的位置上,其實正是她考慮不成熟的表現,暫時維持現狀,過渡一下,到時候再說。往哪一方面過渡,過渡到誰呢?往李姓方面過渡,等於復辟。而武氏宗族中又無人堪當此任。素來精明果決的武則天居然舉棋不定,莫衷一是,委實令人難以置信。不過,又恰好說明了武則天有識人之明,看到了武氏家族未來的悲劇。索盡枯腸,冥思苦想,實在傷神,也沒有什麼意義。欲罷不能,求之不得,她不知不覺地走進了另一個玄妙的神秘世界,藉此從苦惱中超脫出來。洛陽麟趾寺的住持是河內河南溫縣老尼姑,跟嵩山河南登封縣北人韋什方等,互相呼應,裝神弄鬼,迷惑世人。老尼自稱「凈光如來」,又來了一位胡人,自稱已活了五百歲,未卜先知,預知未來。胡人的年事已髙,而臉容卻如美少年一般白面紅顏,光彩照人。韋什方說自己出生於四百五十年前的三國東吳的赤烏年代。三個人都能施展妖術,惑眾本領非凡。
武則天抿嘴一笑。眾臣見皇帝笑了,也跟著笑起來。難得啊!自從實行恐怖政治以來,文武百官朝夕不保,精神壓抑,這一笑,可謂一笑千金,一下打破了沉悶的空氣。襄州人胡慶,呈獻一隻大烏龜,底板上有「天子萬萬年」字樣。李昭德當著皇帝的面,從管貢品官吏的手上搶過烏龜,用小刀在底板上颳了幾下,立刻發現字是用生漆寫的。他擰著眉頭把烏龜向殿外甩去,呵斥道:「製造假相矇騙聖上,可恥,可惡!」
穿戴整潔的豆盧欽望聳了聳肩膊,擺出一種冠冕堂皇的樣子。
「我叫安金藏,是東宮的僕役。我在東宮從不亂來,謹守規矩,眾人可以給我作證。」
武承嗣才是武姓的後裔,武則天的亡父武士鸌的長孫。二者究竟誰當皇嗣適合,反覆權衡,看來女皇已向武承嗣傾斜。祭祀便是信號,以無言的方式傳達了武則天的心意。朝廷官員是怎麼想的,威嚴的皇帝似乎並不在意。儀式終了,照例在庭院里演出大型「字舞」。人們也願意輕鬆一下,尤其是廣場上有燃燒的火堆,可以暖一暖身心,免得凍僵。此次上演的是御制的「神宮大樂舞」,規格髙,規模宏大,格調典雅,舞姿優美,八百名嫻娜多姿的舞姬忽聚忽散,迴旋疾轉,伏在地面用衣服的顏色組成不同的字形,表達對於喜慶吉祥的祝願。次日清晨,皇嗣武旦的劉妃和竇德妃進宮上嘉豫殿拜見皇帝,恭賀新年。可是,二妃從侍御前退出來,都離奇地失蹤了。
「你的本家太史公司馬遷說過:人固有一死,或重於泰山,或輕於鴻毛。為正義而死,光明磊落,我看也可算死得其所。」
武則天的態度和語氣都含有責備的意思。徐有功覺察到這是皇帝最後一次接見他,此後再沒有機會了。他鎮靜一下,雙手擎笏,沉毅地對答道:「臣不過滄海一粟,錯與不錯,幸與不幸,自有公論,也無損大局,聖上不必多作考慮。但求聖上以國家大計為重,廣施德政與教化。如此,則天下幸甚,萬民幸甚。」
「鬼老頭,你少來這一套糊弄我,爽快點,有話就說,有屁就放。」
武則天也想拖一段時間再說,可是薛懷義卻不肯放過他。年初敕令薛懷義當代北道行軍大總管,李昭德當長史,鳳閣舍人蘇味道當同司馬,統率十八名將軍和二十萬大軍,征討東突厥。李照德卻因此得罪了薛懷義。長期以來,朔北馬背上的游牧民族,一旦產生了國家意識,便會南下,對中原構成嚴重的威脅。唐初曾一度向東突厥俯首稱臣,求其援助,統一中國。李世民對於東突厥的狂傲忍無可忍,集中兵力打敗了東突厥。東突厥反過來向大唐稱臣納貢,尊李世民為「天可汗」。李世民接著又征服了西突厥,貞觀四年在哈密設立伊州,十四年設立西州與庭州。到了七世紀後半葉,突厥重新抬起頭來,西突厥部族之一的突騎施,擺脫了唐朝的統治,自行獨立,大唐對它的統治已名存實亡。調露元年,西突厥全面叛亂,裴行儉給予迎頭痛擊,又獲得了一時的安定。永淳元年,東突厥首領阿史那骨咄祿可汗建立了遊牧國家,乘勢叛亂,進攻雲州山西大同市,被薛仁貴擊退。九-九-藏-書爾後,東突厥仍不斷進犯定河北定縣、蔚山西蔚縣、朔山西朔縣》、昌平北京市昌平縣等州,名將程務挺與黑齒常之尚可隨時將他們趕跑。洛陽朝廷不像李世民那樣重視突厥,武則天和大多數朝臣都沒有把突厥放在眼裡。周曆長壽三年正月,即夏曆長壽二年十一月,東突厥骨咄祿可汗病故,其弟默輟繼承汗位,親領大軍突然襲擊靈州寧夏靈武縣。
武則天抒發了一番感慨,然後吩咐婉兒取出杜肅的告密狀,遞給張德。張德連連叩頭:「死罪,死罪!」
武則天回復道。
武承嗣三顧鱗趾寺,求三位世外髙人下山助一臂之力。經他牽線搭橋,武則天接見了三位高人。老尼和胡人迎合武則天的愛好與心意,口吐蓮花,高談闊論妙理玄機。語言不通,或者聽不懂的地方,武承嗣和韋什方充當翻譯。胡人說:「聖神皇帝加上金輪,所以天下太平。」
又進一步誇張說:「我看他的膽子比身體還大,鼻孔朝天噴出的氣,上沖霄漢。」
武則天御駕則天門樓,向天下宣布尊號增加「越古」二字,以「越古金輪聖神皇帝」作為天子的名稱。照例大赦一般罪犯。女皇對三位高人愈來愈感興趣,常常召見他們,和他們一起瞎胡扯。薛懷義雖然脾氣古怪,但比較務實,聽不慣他們這些「海外奇談」和「阿諛」之詞,顯得有些不耐煩。韋什方靈機一動,裝出驚訝的樣子指著薛懷義說:「噢呀,國公原來是金尊羅漢轉世,兩百年前我見過你,你吃了長生不老葯,愈活愈年輕。陛下有你護駕,自然國泰民安。」
「一個知道自己判了死刑的人,能睡得著嗎?」
武則天稱制,累遷至夏官侍郎。其堂弟姚敬節參加了徐敬業的叛亂,姚琦受株連,左遷為貴州都督府長史。而他並不灰心喪氣,根據太后素喜祥瑞的個性,積極收集與「武」字有關的山川地理和草木名稱,彙整上奏,甚至稱武姓為「國姓」。他的作法有利於易世革命,受到武則天的青睞,召回神都,擢升天官侍郎。延載元年,升任納言,有人仍糾纏其堂弟叛逆之事進行諫阻,姚琦也向皇帝提出辭呈。
「白兔御使,你為何犯下了流放罪?」
「朕用李昭德,才睡得安穩,他代我操勞,有何不可?」武則天把武承嗣的話駁了回去。
王弘義有口難開,不敢說出為來俊臣所害。
「東宮在幹些什麼?旦對你們說了些什麼?還有,二妃失蹤了,你們有什麼想法?嗯,一一從實招來!若不吐露真情,當與陰謀反叛者同罪。」
武則天命令監察御史薛季昶到潤州調查。薛季昶覺得這是一個極難得的晉陞機會,他在潤州轉了一圈,憑想象在告發的基礎上又經過一番加工,說得有根有葉,說龐氏和女兒竇德妃遙相呼應,要利用巫術咒死聖上,好讓她的女婿旦早點登基,復興唐室。告密者獲得了一大筆獎金。薛季昶由正八品監察御史一跳三級,升為正五品上的給事中。龐氏被捕打入了死牢。其長子竇希鹼冒死進京,找了侍御史徐有功,哭訴母親的無辜與無罪。徐有功憑多年的辦案經驗推斷出定然冤假,上殿覲見武則天,啟奏龐氏無罪。薛季昶緊隨其後上殿,強詞奪理地奏道:「臣已實地查明龐氏的所作所為,罪證確實。徐有功感情用事,信口雌黃,包庇叛逆,依法當斬。」
武則天批示了對於八百五十餘人的改判奏本,並且降旨:「凡六道流放的罪犯,能免除死罪者,准予連同家人釋放,返回原籍。」
豆盧欽望袓孫三代歷經隋朝、唐朝和當今的周朝,都沒受到什麼挫折,所以王求禮譏刺他家「三朝勛貴」。那時俸祿的大體情況是:三品宰相每月計有本俸五千一百錢,食物津貼一千一百錢,雜費九百錢。五品官的本俸三千錢,食物津貼及雜費六百錢。九品官本俸僅一千五百錢,食雜費四百五十錢。殿堂頓時靜了下來,寂寂無聲。納言姚濤覺得王求禮態度過於生硬,言語唐突,還帶著一種冷嘲熱諷的腔調。他心裏很不是滋味,站出來批駁道:「王拾遺對於天下大勢,也許不甚了解吧?」
「赤心,什麼赤心?」
「像姚相爺如此了解天下大勢的人,也許不作第二人想。」
「侄兒和姑媽,親密的程度怎麼能跟兒子和父親相比?兒子還有弒父篡位的,何況侄兒?而今,武承嗣既是陛下的侄兒,又是親王,又是宰相,權力跟君主一樣。臣不能不擔心,恐怕陛下的天子寶座,不見得能長久安坐下去。」
武則天遂對李昭德產生了厭惡的感覺,但是沉吟不決,心裏徘徊瞻顧。她想多聽一聽不同的反映,試探性地對姚琦說:「李昭德才氣橫溢,然而缺乏修養,凡事都率直進諫,說話不加思索,妄自尊大,目中無人,難免不遭來嫉恨,引起是非。」
武則天生怕人怨天怒,從這天起改元如意元年,特赦天下政治犯以外的囚犯,命薛懷義和法明等高僧在宮中大做道場,祈禱國家興盛、萬民樂業和聖壽無疆。降敕天下各州新建的大雲寺,同時舉行法事。五月一日,頒敕全國禁止宰殺牲口,連捕食野生的禽、獸、鳥及魚類也犯禁。此項敕令簡直專橫到了極點,造成的影響比起整肅來,有過之而無不及。
「禁殺牲」,本為佛教的所謂善心,卻不知普天下如此一刀切,要間接殘殺多少生靈。官場中也引起了一片混亂,有人因偷吃了一餐魚肉而丟了官,甚至賠了性命。刑吏們以前是見錢眼開,如今是見肉眼開。負責取締的金吾衛的將士們,由於營養不良打不起精神,漸漸鬆懈下來,睜一隻眼閉一隻眼。巡邏沒收來的魚肉之類,只銷毀一點點做做樣子,大量的則分而食之。太平公主、武承嗣、武三思及武氏宗族的人,早就熬不住了,表面上吃素,暗中食葷。吳越同舟,已經成為公開的秘密。左拾遺張德老年得子,以高價從黑市購買了一隻羊,嬰兒「三朝」那天,宴請同僚。補闕杜肅是張德的至交,吃羊肉時舐唇咂嘴,吃完了立刻告密。
長上果毅地方武官鄧注,編寫《石論》數千言,描繪李昭德專斷獨行的狀態。鳳閣舍人逢弘敏,把它呈遞給武則天。
武周天授三年,又兩度改元。四月一日,由天授三年改為如意元年九月九曰重陽節,武則天駕臨洛陽宮正門則天門樓,又向百官宣布由如意元年改元為長壽元年。大赦天下一般罪犯。三次改元那年,主要是兩個月換了三個皇帝,新皇帝登基必須更換年號。天授三年的改元卻頗為滑稽,從中又可以看出武則天內心的空虛與憂慮,四月一日改元由於發生了日食,九月九日改元僅僅因為她長出了新的牙齒。改換年號,武則天很少說明理由,也很少和別人商議。即使徵求意見,無論贊同與否,她照樣我行我素。九月九日,她向左右透露了一個自身的秘密,掉落的牙齒,重新長出了新牙。侍臣們高興地山呼:「聖壽萬歲!」她便將這年再次改元為長壽元年。老年人脫牙長新牙,委實罕見。
她果斷地改組了朝廷班子,文昌左相、同鳳閣鸞台三品武承嗣,調整當特進,文散官二級正二品。納言武攸寧調整當冬官工部尚書。夏官兵部尚書、同平章事楊執柔調整~當地官戶部尚書。三個人的相職都罷免了。擢升秋官侍郎崔元綜當鸞台侍郎,夏官侍郎李昭德當鳳閣侍郎,檢校天官侍郎姚濤當文昌左丞,檢校地官侍郎李元素當文昌右丞,以及司賓卿崔神基,都升任同平章事。又擢升營繕大臣王https://read.99csw.com璿當夏官尚書、同平章事。
「微臣也覺得他有些淺露,愛出風頭,嘩眾取寵。他那種與眾不同之處,我一時還說不清楚,表達不出來。」
武則天登上帝座以來,這位貴族出身的豆盧欽望官運亨通,長壽二年替代宗秦客升任內史。他儀錶堂堂,舉止大雅,處處表現出一種貴族政治家的風度,伹是缺乏實際才能,只想尋找機會表現一回,抬高身價,至少讓人知道他和李昭德的地位是平等的。對於國家不斷增加的各項開支,見李昭德似乎沒有反應過來,他便直接向武則天密奏,九品以上的京官,奉獻兩個月的薪俸,支持對突厥作戰。
武則天單獨召見他時,他直截了當地說:「魏王武承嗣權勢太重,陛下聖明,應該有所察覺。」
剩下的太監和僕役,有的圍到了安金藏的四周,有的撕破衣服幫他暫時裹住傷口,有的收集香爐灰,有的小心翼翼地把香灰塗在傷口上止血。來俊臣慌了手腳,帶著手下的官吏悄悄退出了東宮。消息傳到了武則天的耳朵里,她震驚不已,即命御醫趕到東宮搶救。御醫們輕輕地撥掉安金藏傷口上的香灰,再用白酒消毒,用桑樹皮纖維把一長溜傷口縫起來,塗上萬應金創膏。隔了一陣,安金藏漸漸清醒過來,大口大口地吸氣,一邊發出痛苦而微弱的呻|吟聲。當用白布包紮傷口時,武則天在一群太監和宮女的簇擁之下趕來了,她第一眼便看見了躺在繩床上的安金藏。安金藏臉色白得像張紙,周遭的地面流淌著凝結成烏黑色的血液,掉在一旁的剖腹的佩刀寒光閃閃,血腥味和藥物的氣息嗆人鼻孔。
武則天聰明一世,糊塗一時,真不知她是怎麼想的。
「你的意思是?」
武承嗣見有縫可鑽,指使來俊臣上奏道:「今年以來,東宮氣氛很不正常,怕只怕禍起蕭牆,將爆發大逆之事。」
他幫著李昭德把自己罵得更厲害,而且很虛心地作了一點解釋。李昭德有個扶弱不附強的怪脾氣,對他產生了同情心,放慢了腳步,陪著他慢慢地走上大殿。
他眉梢挑起一絲嘲笑。
武則天隨口問道。
「臣並非草木,豈無知覺。只不過為了公道與直道,臣甘冒風險,不惜捐軀。譬如龐氏一案,明明投井下石,臣不敢苟同,寧願用自己的生命去換取她的性命,討回公正與皇恩。」
女皇還敕命製作了金輪寶、白象寶、女寶、馬寶、珠寶、主兵臣寶、主藏臣寶等七寶,陳列于殿前,接受百官早朝時膜拜。現在,武承嗣又決計如法炮製,遞呈洛陽二萬六千餘人的簽名請願表,請求再冠以「越古」的尊號。然則,武則天並沒有作出任何反應。她對皇嗣的事傷透了心思,在她的心靈深處,旦和承嗣是兩個相反的互不相容的極端,但卻同時在她的心目中存在著,爭鬥著。自古以來,被喻為明君或英雄的人,在功成名就時,那股奮發向上的朝氣和魄力往往會驟然消失,代之而來的卻是與前者切然相反的疲憊、空虛和莫名其妙的煩惱。
「白兔御史」王弘義又告發了一批大臣,他們當中有:宰相王璇、李游道、袁知弘、李元素、崔神基和春官禮部侍郎孔思元,以及益州長史任令輝,都被流放到嶺南。還有左羽林軍中郎將、酷吏來子珣,也被取消了皇帝賜予的「武」姓,剝奪了一切官職,流放到愛州越南清化縣》,病死在那不毛之地。每年元旦,皇帝按例都要舉行祭祀天地的大典。周曆長壽二年元旦,即夏曆十一月一日,武則天安徘在萬象神宮舉行祭天。她本人主持初獻,魏王武承嗣代替皇嗣旦,得到了主持亞獻的榮譽,終獻由武三思主持。仲冬的凌晨,天還沒有大亮,天寒地凍,朔風怒吼,大殿內又不準生火不知是天冷,還是心冷,旦弓著背立在一旁,身上彷彿透出一股寒氣。他雖已賜予「武」姓,實際上是李唐的嫡派子孫。
武則天在開拓性、創造性和事業上的成就,並不次於歷代有作為的君主,甚至可與開創了唐初基業、締造了「貞觀之治」的李世民並肩媲美。但她同樣沒有擺脫荒唐的長生不老的慾念,對於歲月的恐懼,也不例外。事實上,老化的波浪,時而強烈,時而緩和地不斷地襲擊著她的身體和心理,那種疲憊、煩躁和悲愴情結,也和李世民相差無幾,只不過表現的方式不同罷了。當然,她的事業心佔主導地位。在昉止衰老的同時,主要精力仍舊放在防止政變上,防微杜漸,一有苗頭就堅決鎮壓,甚至不擇手段,不管真假。
人心不足,如今他也一心想成為皇太子。
武則天的一生,好事壞事幹了不少,而且都幹得很成功,很出色,很絕,也富有創造性。僅以改元而言,當皇後期間的二十八年中改元十三次,當太後期間的五年六度改元,當皇帝期間的十五年又改十二次。她執政將近半個世紀,改元達三十一次之多。改元最多的一年是李治駕崩那年,一年改了三次。
旦代替安金藏跪下行禮謝了恩。
張德趕忙跪下,叩頭認罪。
隨著年齡的增長,婁師德的銳氣業已消磨殆盡,身子發福,胸寬體胖,行動遲緩,走路慢慢吞吞,好像怕踩死了螞蟻似的,一副世故很深的寬厚的長者姿態。他的氣度和李昭德恰成鮮明的對照。李昭德正當年富力強之時,肩寬臂長,體格壯實,恍若一隻金錢豹似的,大眼睛,直鼻樑,嘴唇寬闊,絡腮鬍子,不僅儀錶、神情豪邁,連骨子裡也透出都市人常有的那麼一種爽朗性格和快節奏。他眼光嚴厲而富於自信,但是微笑時能露出討人喜歡的樣子,嘴角往上翹起,那種髙傲的神態消失了,整個臉面煥發起來,顯得幽默、詼諧,而且很有感染力。兩位宰相一同上朝時,婁師德步履蹣跚,動作快捷的李昭德時不時地要停下來等待。他等得不耐煩了,發起躁氣來,哼著鼻子譏誚道:「快點兒,鄉巴佬。」
「哥哥放心,」婁長懇執地回答,「假使有人朝我的臉上吐痰,我只用手擦乾,不讓哥哥擔優。」
「我理解哥的心意啦。要是有人朝這邊臉吐痰,我再把那邊亮給他,等他吐得消了氣,就不會結怨了。」
這一次沒有人笑,表情異常嚴肅,都為李昭德捏著一把汗:居然當著天子的面颳去「天子萬萬年」的字跡,乃屬大不敬行為。
「你果然不怕死?」
「謝謝聖恩。」
武則天的情報網遍及全國,無孔不入,她沒有不知道的事情。以前獎勵告密,其目的純粹是為了清洗李氏皇族及政敵。如今大局已定,對於告密,她也冷淡了。特別是告密者絕大多數並非仁義道德之士,而且失去了利用價值,從今以後,倒是需要對他們整飭整飭了。告密者的大多數是舉報仇敵,而杜肅卻是出賣朋友,更卑鄙,更可恥。
逼問愈來愈嚴厲,形勢愈來愈緊張。受審訊的人過分恐懼,差不多都癱軟成了虛脫狀態。來俊臣眼看就要成功了,口供就要到手了。然而就在這節骨眼上,功敗垂成,突然有一個壯漢跳將起來,以一種大無畏的氣派,炸開喉嚨叫道:「不行,這樣不行。東宮一切都很正常,決沒有違法行為,更沒做什麼違法的事!」
「誰叫你說個不停?!」
「假設都和大人的條件差不多,那就好嘍,」王求禮仿模著豆盧欽望的腔調,「三朝勛貴,家資豐厚,吃不盡的山珍海味,穿不完的綾羅綢緞,即使一年不拿薪水也無所謂。」
殿中侍御史司馬洪得知徐有功犯下死罪,急忙上門告訴他:「徐侍郎,已經定了你的死罪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