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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章

第三十章

「打狗欺主,何況殺的是我的女婿,是可忍孰不可忍?」
武則天內心也明白婉兒是無辜的,她是受害者,錯在張昌宗。治她的罪,無非是拿她來警告二張,用心必須專一,集中到朕的身上。看來二張觸動了靈魂,目的算是達到了。
「你化變作人來幹嗎,是不是想傷害本王?」
「嘿,虧你想得出來!」
「遊方和尚假託佛法,貽害世人,他們動不動就在里巷修建經坊,廣場鬧市也有稱精舍的燒香佛堂。僧尼做法事所需的物品,捐獻布施比官府徵收賦稅還要急迫,比皇上的敕令還嚴厲。」
「果真如此?」
「你如此一說,朕也有些心上心下了。」
武則天為狄仁傑的言行所感動,命李揩固當左玉鈐衛將軍,駱務整當右武衛將軍,派他們率軍進攻契丹殘餘部眾。李楷固和駱務整不負朝廷重託,旗開得勝,馬到成功,肅清了叛軍殘餘,將契丹全部平定。
武則天一直把張柬之看作忘恩負義的小人,不肯重用。張柬之於永昌元年在武則天手上考取狀元,現今已經六十多歲了,授予監察御史、鳳閣舍人。他不以為德,反而協助原王素節向父皇李治呈遞《忠孝論》。兩年前,又諫阻武延秀娶突厥可汗默啜的女兒當王妃,左遷到合州當刺史。不久又調任蜀州〔四川崇慶縣〕刺史。當時蜀州每年要派五百名士卒駐防姚州〔雲南姚安縣〕,路遠道險,造成不少人員死傷,張柬之上疏請求廢除駐防,撤銷瀘水金沙江以南的軍事基地,改在瀘水以北設立關卡。
宗楚客反駁道,「易漲易退山溪水,易反易復小人心。這樣的小人,值不得信任。」
「獻身佛法,最終會得到回報的。」
「哈哈,」狄仁傑仰面一笑,「我的葯籠里,怎能一天沒有你。」
武則天對紅葡萄酒情有獨衷,其次便是常州的蘭陵美酒。而文人雅士在謳歌「蘭陵美酒夜光杯」時,大都願意品嘗蘭陵美酒。當斟滿蘭陵美酒的夜光杯,在亮如白晝的燭光照耀下,呈現出黃燦燦的琥珀般的色彩時,大家都為這評然心動,樂得抓耳撓腮,一陣醉人的快意浸透了心田。
「嗯」武則天又端起荼杯喝了兩口茶水,沉默了一會兒。倏而她眼睫毛眨動了一下,吩咐道:「去把六郎找回來。他背著朕幹了不少風流勾當,以為朕不知道。今天趁著朕醉了酒,又摸到外面去了。」
張錫急得一籌莫展:「我只記得他姓薛。」
詠的即是此飾物。
「今晚花好月圓,我特來陪陪你。」
「朕不准你行跪拜禮,難道你要抗旨不成?」武則天只得用聖旨來壓他,當然她是出於好意。她對狄仁傑的關懷可以說無微不至,盡量減輕他的負擔,免除其夜晚在宮中輪流值宿,並且告誡他的同僚說:「如果沒有十分重要的軍國大事,不可以麻煩國老。」
武則天明知狄仁傑在為復興唐室作準備,孜孜以求,不遺餘力地奮鬥,卻不制止,也不干涉,好像和他達成了默契,遙相呼應,批准他的奏請,重用他所推薦的人才。現在的宰相班子中,姚元崇、李嶠、魏元忠等,都是狄仁傑所看中的人選。明眼人一看便知,這是狄仁傑在為太子顯即位準備的良臣。有他們在朝當政,強化了顯的太子地位。等到顯做了皇帝,他們又都成了忠心輔主的重臣。事在人為,大唐王朝在新的起點上,有望走上繁榮昌盛的康庄大道,邁向輝煌。狄仁傑太累了,嘔心瀝血,心力交瘁,身體每況愈下。長年的勞累消磨著他的心血、精力和智慧,疾病纏身,病體恢懨,尤其稱為「膈食癆」的腸胃病症,把他給徹底拖垮了。一天瘦削一天,眼窩塌下去了,腮幫子陷進去了,臉上的皺紋恍若加過工似的,一條一條地交織著,格外深刻。鬍子白得如蔥須一般,稀稀拉拉的。去年還很合身的朝服,如今顯得又寬又松,好像披風一樣空空蕩蕩的。狄仁傑自知力不從心,屢次請求辭官退職,武則天都不允許。他的兩腿愈來愈沉重,儼然灌滿了鉛似的,費力地移動著步子。每次進宮朝見,武則天總是先舉起一隻手:「免禮!」阻止他磕頭下跪。要是狄仁傑不肯馬虎,武則天就像受了打擊似的一下從御榻上站立起來,摯誠地申明說:「看見你下跪行禮,朕渾身都感覺痛苦。」
婉兒竭力違避張昌宗,「六郎喝多了酒,快回去歇著,皇上等著你侍候吶。」
二張平時與婉兒相處甚好,她有心計,又了解皇上的脾氣,最好先找她拿拿主意,如何應付過去,讓老六躲過這一難。喊開婉兒的門,看到一片狼藉的情景,張易之什麼都明白了。事情到了這步田地,瞞也瞞不住了。倘若犯下欺君之罪,砍了頭還要充軍。三個人一齊來到武則天的寢殿,負荊請罪。
武三思一計不成,又心生一計,繞著圈子奏道:「他結黨營私,不懷好意,陰謀復辟唐室。」
武則天沉吟未決,欲語又止。她從御榻上站起來,來回地踱著,讓狄仁傑繼續往下說。
武則天又一次被狄仁傑說服了。與其用「說服」二字來表達,還不如說是屈從。
「他們本來就是叛將。」
「朕心中有數,他沒有什麼不軌的算計。」
武則天所服的葯十有八九是那種滋補強壯劑,從大量生物和礦物中提煉出來的,往往有興奮中樞神經的作用,短時期會有神清氣爽或強提精神的效果。至於燒丹鍊汞,那又另當別論了。
武則天毫不姑息遷就,批示處以死刑。二張反覆說情,同時又考慮他是李嶠的舅父,一直到臨刑前,才下令特赦,流放循州廣東惠州市。同一時間,跟張錫同職同位的蘇味道,也因案同張錫一起收捕,關進司刑司監獄。在去監獄的路上,張錫騎著馬,神態自若,大模大樣地直接進入三品院中。由於政治犯人數不斷增加,監獄容納不下,便另設三品院,專囚三品以上的高官。床鋪帷帳等寢房用具,以及飲食的排場,跟平常沒有兩樣。蘇味道財勢不行,一副窮酸相,趔趔趄趄徒步走到羈押場所,睡到地鋪的草席上,粗茶淡飯。
張同休一開口,揚再思便高興地放下酒盅,剪些紙貼到幞頭上,反披紫袍,手舞足蹈地跳起了高麗舞,不時還加點滑稽動作,逗得在場的人拊掌大笑起來,一下化解了尷尬的局面。在歡快的飲宴中有人向張昌宗獻殷勤,稱頌他長得俊美:「六郎真漂亮,面容如同荷花一樣。」
「只要對國家有利,傻與不傻,對自己利與不利,就不必考慮了。」
「少妖言惑人,本王饒不了你。」
時隔不久,頒布制書,把周曆歲首的正月夏曆十一月恢復為去年的十一月,臘月相應恢復為去年十二月,把一月恢復為本年的歲首正月。簡要地說,恢復載初元年卯以前的原狀,即恢復夏曆。赦免天下。長達八年有餘的禁止屠宰捕撈令,至今還沒有正式解除。人們似乎早已忘卻了,或者說習慣了,自然它又成了歷史上最長的一次禁屠令。鳳閣舍人崔融上疏說:「宰割烹調牲畜,獵捕飛禽走獸,聖人允許,而且載入典章禮制,不可廢棄或缺少。魚是江南人、肉是河西人必備的食品,一天不可沒有。禁屠之後,富貴人家照樣魚肉不斷,受苦的只是貧民百姓。依靠捕魚殺牲的貧賤的漁民或屠戶,即令每天處死一個,也無法使屠宰絕跡。完全採取高壓手段,只不過助長奸詐風氣而已。治理國家只要能依照季節順序,施政合乎常理,百姓自會各得其所。」
「我推薦人才,是為國家,不是為我自己。」
張昌宗的嘴巴在婉兒的臉上親了一下,「我要是得不到你,死不瞑目。」
「你莫非是鬼?」
「擔任大將軍,大丞相。」
武則天略一遲疑,收回了成命,從半途折返回驛道,繼續向嵩山行進。文武官員都身穿朝服恭迎聖駕,行宮的內侍宮女,以及當地的紳士百姓,人群浮動,壓肩疊背,夾道歡迎。八十歲以上的耆民老婦,穿著黃布或黃絹衣裳,手執線香跪接。宮門兩側,以各色綵綢、彩布搭建彩棚,演唱歌舞,供應茶水。read.99csw.com車水馬龍,喧嘩騰躍,一派繁盛熱鬧氣象。內侍扶著武則天步下御輦,「萬歲」的聲浪此起彼伏,酷似山呼海嘯一般。
「自稱三寶奴的梁武帝蕭衍,以及梁簡帝蕭綱,沉溺佛教,行施無限,等到三淮掀起沸騰般的巨浪、五嶺升起狼煙時,街衢鱗次櫛比的寺院佛塔,卻無法拯救身危國亡之禍,滿路都是黃色袈裟,偏缺勤王之師。」
「莫笑話我。」
武則天內心一種愉快的情緒跟著洶湧起來,滿臉都漾開了笑紋。君臣一齊舉杯乾了手中的酒,又換上西域進貢的紅葡萄酒,那紅洇洇的顏色如火如荼,更增添了宴會的興奮情調。
武則天似乎拗不過狄仁傑,擢升張柬之做了秋官侍郎。要是狄仁傑再提要求,她想好了推脫的理由:「朕最樂意的是年輕有為的賢才,譬如狄光嗣那樣的年富力強的人。張柬之的年紀比你還大五歲,即使心有餘也力不足了。」
「文學素養深厚,」狄仁傑推薦道,「蘇味道、李嬌是上等人選。陛下若要物色天下奇才,」話鋒一轉,「那就只有荊州長史張柬之了。他的年紀雖然老一些,卻有宰相的器宇。」
「臣的職責是知無不言,不敢不奏報陛下。」
武則天生活不檢點,奢縱過頭,朝臣中冒死直諫者有之。而另一些人卻屈服於淫|威的壓力,隨波逐流,脅肩諂笑。楊再思做宰相,專門靠阿諛奉承來取悅於人。司禮少卿張同休是張易之的哥哥,有一次他宴請朝中公卿大臣,在酒喝到最暢快的時候,打趣楊再思說:「諸位請看,楊內史的相貌長得好像高麗人。」
武三思的女婿田良駒乘機發國難財,販運私鹽到河北,以一勺鹽換取一斗米,牟取暴利。然後又將米運到遼東出售,獲取雙倍的利潤。狄仁傑破案如神,很快緝拿田良駒歸案。
武則天信以為真,提升張錫當鳳閣侍郎、同平章事。鸞台侍郎、同平章事李嬌,是張錫的外甥,被免去宰相職務,改任成均祭酒。
「咱們是親兄弟,」他轉念一想,「一損俱損,一榮俱榮,我得設法救救他。」
他驀地將她抱起來,逼迫著她的頭歪在他的胸膛上。她一隻耳朵聽得見他心臟嘣嘣地急跳著,嚇得如陷進了泥沼,舌頭僵住了,聲音也窒息了。他雙臂一抖將她放倒在繩床上,隨即壓到她的身上,瘋狂地親吻著,解開她的腰帶,褪掉她的衣裙。她被無名的恐懼死死揪住,髮絲根根披落,裸|露的胴體渾似遊絲那樣顫抖。他像一隻發|情的野狼,嘴唇到處移動,從她的嘴上移到白潤細長的粉頸上,又移到那豐美而富於彈性的乳|房上。她兩隻眼睛一陣發黑,沉人了一片迷惘,心頭茫茫然,痴痴地凝望著帳頂,潛意識中那種讓人窺見了隱秘的又含羞又惶恐的心情,迫著她只想喊,只想哭,只想掙扎。然而聲音儼然給憋住了似的,身子癱軟,沒有力氣。他鬆動了一下,讓她喘了口氣,就在這一瞬間,她感覺到一種從未有過的狂奮和剌激,驚慌和愉悅醋如黑暗一般控制了她。她像騰雲駕霧似的升上了夜空,愈升愈高,一直升到了黑色的天堂,進入了那原始的永恆中。
武則天從來目空一切,剛強不屈,為什麼老在這位同鄉跟前忍讓,屈服,依從於他?原因很簡單,她深刻了解狄仁傑。狄仁傑高風亮節,開誠布公,勤勞國事,大得人心有他輔佐,武則天可以放心大胆地睡安樂覺。這樣的賢相歸於她的門下,真要好好感謝上蒼的恩賜。君臣意氣相投,肝膽照人,甚至擺脫了主僕的關係和男女之間的隔膜,轉換成了一種新型的互相尊敬的態度。狄仁傑從來都是以國事為重,維持武則天的皇權,鞠躬盡瘁。狂野的武則天在狄仁傑面前,倒像是一位溫雅端麗的貴婦人,那麼富有教養,通情達理,常稱他「國老」,而不提他的名字。這種殊遇自武則天當政以來,他是第一人,也是最後一人。狄仁傑在金鑾寶殿上,老愛跟武則天面對面抗爭,令人不可思議的是武則天從不發怒,總是克制自己,而採納他的意見。有一次,狄仁傑陪同武則天游幸,忽然一陣大風把狄仁傑的幞頭吹掉了,坐騎受到驚嚇駕馭不住,咴咴咴嘶叫著亂跑。
武三思把耳朵貼近西牆,果然聽出來是素娥的聲音:「狄公坐在堂上,正氣凜凜,奴婢進不得場。」
武則天是寸權不讓、寸土必爭的人。張柬之恰恰違背了她的心意,又激怒了武則天,被貶到荊州當長史。但是礙於狄仁傑的面子,敕令張柬之到洛州當司馬,實際上沒有提升職位,只不過調到京畿來了。過不了幾天,武則天又要狄仁傑薦舉人才。狄仁傑心裏不滿意,皺著眉頭怔了半天,瓮聲瓮氣地對答說:「臣前時推薦的張柬之,陛下還沒有用他呢。」
武則天一縷酸氣直衝頭頂,她氣得七竅生煙,半天說不出話來。一種比憤怒更深沉、比痛苦更強烈的東西,使她瞪圓的眼睛猶如兩個火球一樣紅光閃閃。她恨恨地俯視著跪在跟前的張昌宗和上官婉兒,最後把目光落到了索索發抖的上官婉兒的身上。她離不開二張,拿他兄弟無可奈何。如今她七十七歲了,活不了幾年,換掉他們已無必要,況且要找到他們這樣的人也不容易,稱心如意的實在難得,只能容忍一下,遷就了事。受害者上官婉兒當了替罪羊,代人受罰。
楊再思高高地舉起一隻手,表示反對。張昌宗微微一怔:「錯在哪兒?」
「徵集僧尼的捐獻,簡直杯水車薪,一百天的收入,還不夠一天的開支。佛像高大,總不能露天放置,即使修一座百層樓高的殿堂,還恐怕遮蓋不住,此外,還要修配套的走廊亭台。」
武則天醒了酒,口渴,要喝荼,喊了幾聲,沒有人答應。她自個兒翻坐起來,把背靠在枕頭上,咽下一點口水,清清嗓子,喊道:「六郎,六郎!」她伸手在龍鳳被裡摸了摸,摸醒了張易之。
武則天注重人才,她曾經詢問狄仁傑:「朕希望能找到一位傑出的人才,委以重任,你看誰合適?」
「觀王是大隋的忠臣。親疏忠奸不能以姓氏論。」
武則天打消了處死婉兒的念頭,佯稱婉兒忤旨,處以黥刑。所謂黥刑,就是在額頭上刺青,作為處罰的記號。以黥刑破損婉兒的美容,武則天的用意也是很深的,婉兒變醜,避免了把她年老色衰比垮,又可以消除張昌宗的邪念。婉兒也曾經想到了死,那樣老母會更加孤苦無依,又頑強地活下來了。她耿耿於懷黥刑的恥辱,然而有冤無處伸訴,只能忍氣吞聲,保持沉默。愛美之心人皆有之。聰穎的婉兒在化妝時,採用粘貼花鈿的方式,不但遮掩了黥記,而且還增添了美色。製作花鈿的材料,主要有翠羽、金箔片、雲母片、鰣魚鱗、魚腮骨、螺鈿殼、黑光紙與油茶花餅等物。粘貼一般用魚鰾製作的呵膠。貼時只要對之呵氣,並醮少量口液,即能溶解粘貼。卸妝時以熱水一敷,便可掀下。婉兒別出心裁,把黥刑轉化成花鈿,又使武則天驚嘆不已。花鈿的裝飾,即婦女在額頭上粘貼花鈿,很快在宮中傳開,形成了一種風氣。花鈿的樣式和顏色發展成了多種多樣,其中最為別緻的是「翠鈿」,它以各種翠鳥羽毛製成,飾物呈翠綠色。唐代張泌《浣溪沙》詞:「翠鈿金縷鎮眉心。」
武三思降階相迎,把狄仁傑請進西花廳,即舉行家宴的地方。飲酒作樂在歡快的氣氛中進行著,然而上場的歌舞吹彈中,始終不見素娥的身影。
「你這樣姣美,皮肉如同未經人手觸摸過的水蜜祧似的,愛還愛不過來,誰會得罪你。」
「奴婢不是鬼,是你後花園里水池中的鯉魚精。」
武則天頭戴通天冠,身穿絳紗袍,滿臉喜色,在三陽宮含樞殿,舉行獻俘儀式,由李楷固等呈獻所生擒的契丹俘虜。禮畢,宴享功臣,論功行賞。
武則天來到寢宮,見龍床鋪設得十分香軟,露出了滿意的神情。宮女侍候她除下盛妝,用蘭湯沐浴后,武則天橫身躺到了龍床上。宮女和九_九_藏_書內侍退下去后,二張從盥洗間走出來了。斜日透進窗欞,樹影婆娑。在水紅紗帳的襯托下,新浴的武則天顯得分外豐碩、健壯,她半裸著身體,色情洋溢在她的臉上,洋溢在她那白漂光滑的皮膚呈現出來的藍色的脈絡上,洋溢在她的眼睛里,分外嫵媚妖燒。她的心中有股激|情在燃燒,猶如著了火一樣,火焰似鳳凰一般燦爛壯麗。二張被熊熊燃燒的火鳳凰所吸引,臉頰上蕩漾著一種夢樣的光輝。在兄弟倆迷濛而深不可測的男性心靈里,欣喜與緊張交織在一起,匯成一種不可言喻的興奮。她變得高貴而優雅,儀態萬方,雍容端麗,宛若花兒在展示著自己,給人以愉悅和嬌艷的感覺,覺得她不僅代表了女性的美,而且集中了人類的精華和光彩,生機盎然,耀人眼目。二張又拜倒在她腳下,把自身毫無保留地暴露在她的面前,又獻殷勤又親熱。她一陣顫慄,強烈的欲|火燒灼著身心。張昌宗和張易之把她摟得緊緊的,極富溫柔地吻著她。她也以全部的力氣回應著他和他的親吻,把流淌在自己血管中的那種狂熱而旺盛的慾望傳導給他倆。她是那麼神秘,令人捉摸不透,主宰著世界,操縱一切。他們必須把自己的生命之基交給她,必須把自己整個兒交給她。他們的血管在膨脹,互相躁動著生命的內核,血液匯合在一起交流。紅日銜山,餘輝橫照,微妙的紫霞和方興的薄暗糾結成模糊的一片。啄木鳥篤篤地敲著樹榦,群鴉好似飄浮在空中的墨點兒,聒噪著從行宮的屋脊上飛過去。小蟲躲在草叢裡唧唧唧叫個不住氣。一陣蟬鳴剛息,一陣蟬鳴又起,尖辣的吱吱聲不絕於耳。夏天的黃昏,恍若一曲交響樂,又如一泓溪流,滔滔汩汩。五月一日,出現日食。以往遇到如此情形,武則天一般按慣例齋戒沐浴,減少食物,停止歌舞娛樂,並避免進人正殿,保持謹慎態度。如今的武則天,對於自己生活的檢點,總有一種做賊心虛似的感覺,誠惶誠恐,生怕天地神靈降罪於她格外小心翼翼。歲月不饒人加上縱慾過度,她的身心明顯出現了衰退現象。自古以來的皇帝大都是又想長壽又不節慾,不知保養,企求以藥物維持長盛不衰,甚至妄想長生不死,返老還童。
武則天即命太子武顯追上去,拉住馬韁,讓馬慢慢平靜下來。
武則天擢升李楷固當左玉鈐衛大將軍,封燕國公,賜姓武。在筵席上,武則天舉起酒杯,向狄仁傑致意說:「國老,滿飲此杯!這是你的功勞,朕要給你頒賜重賞。」
「不是六郎像荷花,」楊再思糾正道,「而是荷花像六郎。」
「臣禮不可省,皇上不必遷就。」
秋夜略有幾分寒意,張易之穿上衣袍,整了整幞頭,提著絹紗燈籠,跨出了殿門。張昌宗的行徑,張易之也有所耳聞,也覺察出來了,暗地裡還勸過幾句,可是他不接受。常言道,知足者常樂。他偏偏不知足,自以為聰明,聰明反被聰明誤,這一次只怕是瞞不過去了。
聽了李嬌的奏請,武則天樂得舒眉展眼,興緻勃勃地吩咐在樹蔭下支起棚帳,擺酒設筵,大宴群臣。須臾間,觥籌錯落,音樂繽紛,君臣們盡情痛飲,不覺酩酊大醉。上官婉兒收齊了十七首詩,武則天命她趕緊整理出來,又命張易之撰寫《秋日宴石淙序》,詩與序均交薛曜手書。北崖上刻詩,南崖上刻序。
武則天又大量選取美少年充任奉宸府內供奉,聽命于君側,待遇的優厚不必細說,隨時還有升官發財的希望。它吸引了許多的年輕官吏,削尖腦殼只想往裡面鑽,又造成了不良影響。流言蜚語四起,尤其武則天的淫|盪傳聞更加不堪入耳。右補闕朱敬則按捺不住,直言不諱地進諫說:「臣聞,志不可滿,樂不可極。讓自己的慾望伸張,雖是人之常情,賢者卻都能自制、自戒而不過度。陛下的內宮寵臣有張易之和張昌宗,已經足夠了。近來聽說右監門衛長史侯祥等人,公開炫耀,謀求充當奉宸府供奉,輕狂淺薄,不知羞恥,無視禮儀法度,傳遍文武百官。」
「石淙會飲」,遂為中嶽嵩山名景之一。上官婉兒遵循聖命,回到住處,伏案細讀十七首詩作,加工潤色,逐一編排,不覺有了幾分倦意。她伸了個懶腰,雙手擱到案面上,打算蒙曨片刻。醉得踉踉蹌蹌的張昌宗,打著飽嗝,口裡哼著一支小調,走了進來。婉兒聽出了他的聲音,只覺得舌尖跟上顎粘在一塊,身上重甸甸的,瞌睡得要死,沒有搭腔。張昌宗把一隻手搭到婉兒的肩上,色迷迷地說:「小冤家,今天你的樣子真美,美極了,玉肩雙辦,梨花裊娜,淡妝素服,宛然月里嫦娥一般俊俏。」
武則天從三陽宮回到洛陽宮,忽發奇想,要建造一尊大佛像,讓全國的和尚、尼姑每人每天捐出一文錢來,以促成其事。具有儒家傳統思想的狄仁傑,對佛教始終是持排斥態度的,同時又怕損傷民力,耗費國庫。他愈想愈不是滋味,撩袍上殿,諫阻道:「現今佛教寺廟,規模壯觀,超過皇宮。龐大的工程,鬼神沒有出半點力,出力的全是世人。物資不會從天而降,終究來自地上,要是不榨取百姓,怎麼能夠到手?」
「有補救法子嘛,你就缺心眼。把姓薛的後補官,統統安排,不就得啦。」
殿中侍御史王求禮揶揄地駁斥說。眾人交頭接耳,七嘴八舌議論著:「十二月不應打雷,三月不應下雪,這是普通常識嘛。」
「偏要陪。」
武則天把一腔怒火發泄到了婉兒的頭上,把她交給髙延福看管起來,聽候發落。
「皇上,你醒了?」
「皇上醉倒了,今夜醒不來了,嗬嗬,醒來了有五郎侍候她。」
狄仁傑離席跪倒謝恩,「平定契丹餘黨,乃是陛下的聲威,以及將士們的竭忠儘力,我談不上什麼功勞。」
一件喜事從天而降,抹掉了武則天心中的陰影。李楷固和駱務整出征契丹凱旋歸來,祭告天地和宗廟后,將舉行獻捷獻俘禮。她的精神重新振作起來,又把精力集中到了政務方面。最初,契丹部落戰將李楷固,驍勇驃悍,精於騎射,善用套繩。兩軍開戰,他身先士卒,帶頭陷陣衝鋒,恍若獵鷹闖進烏鴉群里,矛頭所向,敵軍紛紛退避,否則即被擊傷、擊斃。黃獐谷之役,官軍將領張玄遇和麻節仁,就是他用套繩套住,生擒而去的。另一名契丹勇將駱務整,屢次擊敗朝廷的官軍,勇敢頑強,一往無前。孫萬榮死後,二人都來投降。宗楚客責備他們來得太晚,奏請屠滅其全族。狄仁傑看法相左,據理力爭道:「李楷固等都勇猛無比,既能為他的舊主人儘力,同樣也能為新主人儘力,如果用恩德安撫,也一定能為我所用。」
「近年水旱災害時有發生,邊境也不安寧,如果為修建大佛像而耗費國庫資財,榨枯民力,萬一有地方告警,陛下用什麼援救?」
「我母親也是觀王楊雄的侄女哩。」
張昌宗嬉皮笑臉地迎到婉兒面前,雙手撩開她的衣衫,貼著她的皮肉,把她摟進了懷裡。一股帶著酒腥味的灼|熱的呼吸衝著婉兒的面孔襲來,她噁心得快要嘔吐了。
「你為什麼要偷東西,是不是家裡太窮?」
武則天作為一位女性皇帝,她的膽識、魄力、文采、風度、霸氣,是非成敗,都堪與歷史上有作為的男性天子相媲美,而且毫不遜色。但是,在華夏這個以儒家學說占統治地位的國度里,武則天左衝右突,突破層層阻力,當上了女皇,恐怕連她自己也清楚,前無古人,後無來者,僅此一人而已。習慣勢力太可怕了,信仰和理念可以驅使人們不要命地對著干,殺不絕,拖不垮,軟硬兼施都無濟於事,直到你被迫繳械投降,思想觀念融入到華夏文化之中,才會停止反抗,安靜下來。太平公主明顯比兩個哥哥都強得多,玩弄權術似乎也得心應手,謀划算計也自有一套,又是她的愛女,武則天不立她當皇嗣,細究其原因固然不少,最主要的一條還在於一女皇不好當!一一她不想讓九_九_藏_書這一沉重的負擔移到女兒的肩上,那樣反而會害了她。既然儲君巳經確立,顯當上了皇太子,至於姓武姓李,那不過徒具形式,一種遮眼法,暫時穩定周朝的局面而已。等到她的生命走到盡頭,大周帝國也就煙消雲散了,融入到了唐朝這一片藍天裏面。她有些傷感,有些悲酸,還有幾分不情願。然而又感到欣慰一一顯是她親生的兒子,子承父業也好,子承母業也罷,其中都含有她的血統,並且由此代代相傳。狄仁傑從武則天的言行中分析出了她的心理狀態,因此根本用不著掀起一次流血革命,迫使武則天退位,推翻武周政權。就狄仁傑的個性而言,他並不熱衷暴力衝突,相反,一心嚮往和平寧靜,相安無事,共同創造美好的明天。人為萬物之靈,或許當真存在什麼第六感官,第九感官,靈魂感應,心息相通。
「常言道,雷打冬,十個牛欄九個空。」
武則天和狄仁傑這兩位性情、性別和主張顯然不同的人,卻能如此和睦共處,求同存異,相互尊敬,相互謙讓,長久保持融洽,互不戒備,而且配合得那麼完美,密不可分。
「不錯,不錯,愈看愈像,六郎就是升仙太子轉世。」
「三月下雪如果是瑞雪,十二月打雷豈不是瑞雷?」
宋之問等人邊附合邊深化。眾人的說法正合武則天的心意,很快把它轉變成現實。她命張昌宗穿上用羽毛編成的衣裳,騎在裝有滾輪的木製仙鶴的背上,吹著笙,由內侍彎腰伏下身子牽引,在內宮廷院中轉著,扮演王子喬騎鶴升仙的情景。圍觀者拚命拍掌,歡呼雀躍,有的發出嘖嘖聲,還有的打唿哨。
武三思氣得頓足捶胸,揎袖捋臂,要和狄仁傑沒完。他跪到武則天跟前告御狀,訴說狄仁傑欺人太盛。
武則天服了葯,彷彿神來天外,性|欲高漲,更離不開二張了。她又要干,又畏懼人言,人們背地裡說控鶴府是逍遙宮,臭了牌,相信文字魔力的武則天改控鶴府稱奉宸府,張易之當奉宸令。為了掩飾吃喝玩樂的劣跡,於是明令公布,命張易之、張昌宗跟北門學士李嶠等二十六人在內宮編撰《三教珠英》。二十六人中,還有徐彥伯、張說、宋之問、沈佺期、閻朝隱。所謂三教,系指儒教、佛教和道教。往常一般稱儒家,但要與佛道抗衡,便與宗教掛上了鉤,稱為儒教。然而儒家只是倫理之學,孔子不談論怪力亂神,所以一直停滯在世俗的人際關係上,無法躍升到宗教境界。《三教珠英》顧名思義,是從三教的典籍中擷取名句警語重新編排成書,擇其精華,加以分類、整合,突出主旨,詮釋教義。既要有廣博的學問,又要有耐力,有恆心。二張生於官宦世家,自然讀了些書,然而要應付如此浩大的工程,絕對力所不及,尤其是他們不可能專心,武則天隨時需要他們陪侍。但不管怎麼說,監修必須確定張易之和張昌宗,希望藉此改變人們的看法,以為奉宸府集結天下英才,由二張監修,在編書做學問。奉宸府比控鶴府更加熱鬧。
武則天神采煥發,嘴上露出了笑容,像是滿臉並了花。婉兒、紅杏、高延福和髙力士兩旁侍候,眾多的內侍、女官和宮女簇擁著武則天走進了行宮。傳旨免禮,即免去朝見,官吏與百姓漸漸散去。
上官婉兒身子一縮,張昌宗的手從她肩上滑落下來。張昌宗自從來到三陽宮,神情愈覺放蕩。常常從武則天的寢殿偸出來,四外溜達,花前月下,得便即抱住一名宮女,按倒在花叢之內,也不管高低上下,就藉著那軟茸茸的花茵為綉褥,強行一陣疾風驟雨蹂躪得壓在身下的女子悲聲嗷嗷,他卻以此為樂。宮女們曉得了張昌宗的行徑,見了他的影兒,便東藏西躲,夜晚也不出來私遊了。張昌宗色膽包天,胃口愈來愈大,愈來愈迷上了偷香竊玉。若是暗中取巧相遇,更加暢快,以為得意。夜晚趁武則天醉了酒,又有張易之陪伴,他想到了上官婉兒,遂悄悄溜進了她的卧房。婉兒身穿一件紫綃衣,腰束碧絲鸞帶,在宮燈的照耀下,愈發顯得風姿秀逸,嬌妍迷人。
「算你說出了道理,就依你的好啦。」
「喊吧,美人兒,你喊呀!我什麼都豁出去了,還怕什麼?」
溫庭筠《南歌子》詞:「臉上金霞細,眉間翠鈿深。」
武則天指令洪州江西南昌市和尚胡超,煉製長生不老葯,三年才成,耗費資財數以億計。她服下后,病稍好轉。五月五日,大赦天下,改年號為久視。取消「天冊金輪大聖」的尊號。
「狄仁傑鐵面無私,你女婿要去虎嘴裏拔牙,活該!」武則天並不偏於武三思,語氣里還夾帶著責備的意思。
他的稜角磨掉了,似乎沒有什麼個性了,表面上看起來窩窩囊囊,實際上獲益匪淺,與世無爭,卻位極人臣。張氏弟兄得意忘形,橫行霸道,作威作福。他的對策是:但將冷眼觀螃蟹,看你橫行到幾時。陶醉在眼前榮華富貴中的張昌宗和張易之幾兄弟,眼睛都長到額頭上去了,目中無人,不僅對於宰相及大臣,就是見到太子顯和相王旦,也是高視闊步,擺出一副盛氣凌人的架式。誰得罪了他們誰倒霉。司府少卿楊元亨和尚食奉御楊元禧,都是楊弘武的兒子。楊弘武是隋朝開國功臣楊素的侄兒。麟德年間,楊弘武任司戎太常伯,李治責備他授官多非其人,他對答說:「皇上莫怪我,乃悍妻所囑,不敢違背。」
素娥承認道,「奴婢是奉龍王三太子之令來的,要討你的元氣,然後取你的性命。由於你對我太好,下不得手。如今我被狄公的正氣壓住了,出不來了。望大王勿以奴婢為念,好自為之。積德自有善報,多行不義必自斃。」
武則天聽說后,下令赦免蘇味道的罪,官複原職。天色一黑一亮,絨毛般輕盈的雪花在空中飛舞,開頭是小朵小朵的,然後愈下愈大。風一陣緊似一陣,把雪絞成團團片片。春雪的花朵時大時小,落在地上嚓嚓作響。蘇味道鼻子凍得通紅,興沖沖地率領文武百官進宮朝賀:「吉兆,吉兆,瑞雪兆豐年!」
武則天笑得眼淚都流出來了,吩咐沈、宋、杜、閻等人即興賦詩。沈佺期和宋之問,在當時詩名甚大,號稱「沈宋」。沈佺期字雲卿,相州內黃河南內黃縣人。宋之問,字延青,汾州山西汾陽附近人。二者都在上元年間考取進士,又都成為宮廷詩人。宋之問因為應制詩寫得好,受到武則天「奪袍以賜」的殊榮。沈宋的詩,「應制」之作佔了很大部分,內容空洞,形式華麗,無非是點綴昇平,討好皇帝,自是很少價值。倒是在離開宮廷和流放之後的詩,如沈佺期的《雜詩》、宋之問的《題大庾嶺北驛》,不失為佳作。沈宋都工於律詩,講究聲韻和對仗,形式力求工緻,在所謂「回忌聲病,約句准篇」等方面都狠下了功夫,對唐代律詩的形成和發展具有較多的貢獻。但因思想品質不高,甘充宮廷的弄臣,沒有取得更多的成就,沒有給人留下良好的印象。宋之問派家奴暗殺女婿劉希夷的卑鄙行徑,惡名流傳很廣。劉希夷又名庭芝,善寫長篇行歌,特別是哀怨的閨情詩。此人長於詩與琵琶,又是一位風流倜儻的美男子,由於藝術家的個性過於強烈,不合潮流,終生落魄。他比宋之問大那麼兩三歲,二人友好,宋之問便把長女嫁給他為妻。誰知他更加沉溺酒色,生活糜爛,卻偏偏作出了一首為人稱道的感傷詩《白頭翁》。詩以「洛陽城東桃李花,飛來飛去落誰家」開頭。其中的「年年歲歲花相似,歲歲年年人不同」對句絕妙,宋之問要劉希夷把這兩句詩讓給他,劉希夷也是視詩如命的人,不肯相讓。宋之問火上加火,氣上加氣,眼睛瞪得滾圓,憤怒的光利劍般地射出來,暗中派家奴殺死了劉希夷。也有人說劉希夷在妓院感染了毒瘡,病死的。也有人說他是酒後醉死的。他的死,便成了一大懸案。閻朝隱,是不值得一提的小人,吹牛拍馬,趨炎附勢,也無藝術才華可言。杜審言九九藏書倒是個了不起的詩人,他是詩聖杜甫的祖父。在初唐詩壇上,他與蘇味道、李橋、崔融合稱「文章四友」,而且是其中的佼佼者。他在咸亨年間中進士,詩文和書法都有造詣。官做得不大,在五言律詩的創作藝術上,對唐代「近體詩」的形成和發展,貢獻卻不小。後人評價說:「近體,梁陳已有,至杜審言而始葉于度。」
他再三辭讓,不肯接受賞賜。趁武則天心裏高興,張易之和張昌宗一邊殷勤侍候,一邊替上官婉兒求情。自萬歲通天以來,所下制誥,多出自婉兒的手筆。近年批覽奏章,更少不得她,甚至由她代筆。婉兒一代才女,殺之可惜,尤其是一時還找不到人接替她的事務。
左遷楊元亨當睦州浙江建德縣刺史,楊元禧當貝州河北清河縣刺史。張氏兄弟好比假虎威的狐狸,驕縱專橫,飛揚跋扈,貪贓枉法,無所不為。張昌宗的弟弟張昌儀,不過二十齣頭,未諳世事,便當上了洛陽縣令。他理政渾如木棒吹火--竅不通,收受賄賂卻是來者不拒。只要有錢,有求必應,沒有辦不成的事。有一次,張昌儀早上進宮朝賀,一位姓薛的候補官攔住馬頭,給他五十兩黃金和一張要求任職的申請書,張昌儀掂了掂金子,覺得夠分量,即收下了。到朝堂后,他把申請書交給了天官侍郎張錫。幾天後,張錫弄丟了申請書,連忙去問張昌儀。張昌儀兩眼一瞪,抓起几上的茶杯摔得粉碎:「糊塗蟲!我怎麼記得他的名字,那麼多人求我,我能記住誰?」
武則天喜動龍顏,歡快地讚賞道:「瀛洲方丈,不過如此,石淙巧奪天工,造化得真是神秀。」
「臣等明白。」
狄光嗣是狄仁傑的兒子。聖曆元年,武則天要諸宰執各舉薦一名尚書郎,狄仁傑就報了任職司府丞的狄光嗣,武則天毫不遲疑地讓他擔任地官員外郎。狄光嗣勝任其職,反映良好。
蘇味道兩腿生風地疾行著,官員們跟隨他進入儀鸞殿,在丹階下跪了下來,向武則天道喜祝賀。王求禮不肯下跪,反而奏報說:「現在正是陽春三月,春暖花開,草木欣欣向榮,而天氣突然變冷,降下大雪,造成的災害至為嚴重,怎麼能信口開河說它是祥瑞?」
朱敬則敢犯龍顏,冒死奏諫。
「小人上有八十歲的老母,下有吃奶的嬰兒,沒有米下鍋,逼出來的。老爺,我知道錯了,再不幹這種勾當了。」
「既然知錯願改,那就不追究你了。」
「放開我,快放開,」婉兒低聲喝道,「不然我會喊救命的。」
武則天頒下制書:「楊素及其兄弟的子孫,都不可擔任京官。」
年底,下敕廢除有關屠宰獵捕的禁令,祭祀恢復用牲畜,一如從前。狄仁傑逝世,給武則天的精神打擊相當嚴重,思緒情感沒有借鑒和依託,身軀也好像無處著落,優悒在她臉上刻下了衰老的線條。曾經那麼清脆圓潤如同黃鶯一般的聲音,驟然蒼老遲頓了,意志消沉,心態平緩下來。說來也怪,朝廷內外也隨著她心態的轉變清靜悠閑了,邊境相對安寧,也沒有發生造反或謀逆事件。—派祥和協調的寧靜氣象,內外鬆弛,君臣都沉浸於「歌舞昇平」的慵懶安逸的氛圍里。張易之、張宗昌兄弟變換著法子給武則天取樂,就在瑤光殿內宮舉行宴會。殿內結起燈彩,歌管細細,舞袖翩翩。他倆陪侍在武則天左右,觀賞內妓演奏樂曲,舞妓在樂器伴奏下,扭動軟腰,揮灑長袖,賽若春燕展翅似的迴旋起舞。內妓是常伴隨在皇帝身邊的宮妓,在容貌、技藝上遠勝於教坊的一般樂妓。內妓表演的樂舞,有「軟舞」和「健舞」兩種。軟舞如《蘭陵王》《垂手羅》《回波樂》《春鶯囀》,健舞有《達摩》《柘枝》《大渭州》等。這些舞大多是外族外域傳入的,當然也有創作的樂舞,如《春鶯囀》。舞妓頭戴花冠,身穿黃綃衫,腰束紅綉帶,腳著飛頭履,在一塊地氈上進退旋轉,婀娜多姿而典雅。二張和文士們愛看軟舞,武則天卻喜歡健舞和大型演唱。奉宸府中最有名氣的文士,除了蘇味道,還有沈佺期、宋之問、杜審言、閻朝隱。二張也附庸風雅,跟他們一起詩歌唱和,或製作新歌,或翻新舊曲。歌潮樂浪,飲酒助興。
武三思急了,連續派人到後房去找。蒼頭回話道:「素娥姑娘失蹤了!」武三思親自來到後房,忽然冒出來一股魚腥氣味,陰冷之氣襲人,武三思猶如聞了迷|魂|葯一樣,頭昏眼花,視物模糊,昏昏忽忽的,卻聽見有人在尖聲細氣地叫「梁王」。他打了個寒顫,汗毛都豎了起來,壯著膽子問道:「誰在叫我,怎麼不出來?」
「你不想迷惑朕,朕知道啦。」
武則天雖然面紅耳赤,卻沒有惱羞成怒,反而賞賜他綵綢一百匹。她的襟懷、雅量、氣度,實在令人佩服。可惜的是,虛心接受,就是不改。她性格狂野、開放,不注重生活細節,體現了大政治家的驚人的膽識與氣魄,又隨時流露出不拘一格的浪漫情調。嵩山仲夏的早晨,新鮮而幽深。已然泛白的淺青色天空有一邊明顯地變成茄紫色了。大熊星座七星變得暗淡,並且往下沉。那一顆碧亮如水晶似的明星,錚錚瑩瑩地射出炫燁的光華,照到緩緩變幻的丹霞上。靄煙冉冉,朝霧迷濛,一些孤獨的啞白的星星不知不覺而又不留痕迹地熄滅,消失到寥廓的蒼穹中去了。一層層乳白色的水霧從石淙河升起,縹縹緲緲,朦朦朧朧,瀰漫在河面上,瀰漫在嵩山萬頃蒼翠的林海間。石淙河在山坑邊匯聚成潭,兩岸石岩陡峭,形如刀切。崖下,潭水洞黑,昏霧溟溟,深不可測,人們以其形狀取名車廂潭。東方的雲霞變成猩紅,頭頂上的天空顯出月白色,天邊彩霞迸濺,金光一道一道的射出,突立在潭的南面水中的一方巨石一一樂台一一渲染了一抹熱紅的光艷。樂台平整的石頂上面,站著的數十人都彷彿披上了斑斕的錦緞。河水至此兩分,賽似碧綠的匹練,懸挂兩邊。金風送爽,潭水盈盈。潭前地勢開闊,背靠嵩山,濃陰籠罩著茂密的樹林,使人產生陽春煙景的感覺。艷陽照得明亮而溫暖,鳥的歌聲和昆蟲的營營嗡嗡聲,充滿在蜜黃色的空氣中。
張易之披衣下床,泡了半杯熱荼,用冷茶兌涼,親口嘗了一下,然後遞給武則天。
「心長在人身上,不想事,要它幹嗎?」張錫無奈,退回衙門,找出姓薛的後補官六十多人,全部注授官職。二張見張錫敢於為他們兄弟賣命,在武則天面前誇獎張錫才德兼備,辦事公道,一次就把姓薛的後補官員安排妥當了。
「錯啦。」
「若非卿直言,朕還蒙在鼓裡哩。」
武則天喝了兩口,把茶杯擱到床頭的小几上:「朕問你,六郎到哪兒去啦?」
「明明氣象反常,蘇相公是從哪本書上找出來的根據,硬說它是吉兆。」
「好例子也有嘛,不要盡往壞處想。況且,朕是找僧尼捐助。」
當時讚美張昌宗表演升仙太子王子喬的應制詩,紛紛飛到武則天的手上。不怕不識貨,就怕貨比貨。逐一品評,還是宋之問的詩《王子喬》略高一籌:王子喬,愛神仙,七月七日上賓天。白虎搖瑟鳳吹笙,乘騎雲氣吸日精。吸日精,長不歸,遺廟今在而人非。空望山頭草,草露溫人衣。
武三思靈光一閃,趁著酒興,討好武則天說:「姑皇,請看六郎的樣子,簡直和升仙太子王子喬一模一樣。
「他沒跟你說什麼?」
武則天變換著法子用來取樂,以此逃避老來的憂愁。然而她是女皇帝,所作所為都成了「醜聞」,文武百官不原諒,連市井坊間的平民百姓也不理解,甚至加油添醋杜撰成故事,諷刺挖苦。要是男皇帝,譬如她的嫡孫唐明皇李隆基,宮女達四萬人之多,還奪取兒媳婦壽王李瑁妃楊玉環做自己的貴妃,醉生夢死,造成安史之亂,唐朝由盛轉衰,從此一蹶不振。人們反而把他看作「風流天子」,在他死後十年出生的大詩人白居易,以傑出的才華和豐富的想象力,譜寫的敘事長詩《長恨歌》九*九*藏*書,更使此舉成了千古不朽的愛情悲劇,贏得了世人的同情。
武則天停止了踱動,停在狄仁傑的跟前。
武懿宗受武三思指派,親自出面討保。屬下也擔心鬥不過武三思,勸狄仁傑暗中放了田良駒。狄仁傑不畏權勢,擊鼓升堂,請出尚方寶劍,斬了田良駒。
「叛變的主謀是孫萬榮,他們是隨從,不能完全怪他們。」
朝臣們異口同聲地應道。狄仁傑為了報答武則天的信任和恩寵,竭力支撐著。可是天不假年,他終於病倒了,再也起不來了,久視元年門九月二十六日,溘然長逝。終年七十一歲。他帶著一生的辛勞和欣慰走了,把未竟之志留給了後來者,相信他們會圓滿完成,達到預期的目的,擁護中宗複位,振興唐室。
他的應變能力之巧和諂媚功夫之妙,不由人不佩服。古代的上流社會,很注重這樣的機變技巧,楊再思可以說達到了爐火純青的地步。然而他在年輕時卻是一個瀟洒坦蕩的血性男兒,明經科及第,少年得志,滿懷報國之情。在赴京途中,行李丟了,竊賊很快被抓獲,跪地磕頭向他求饒。楊再思見公文無損,鬆了口氣。
武則天眼睛彎成月牙兒,嘴上布滿笑意,熱呼呼地對狄仁傑說:「你足可以繼承祁奚的美譽了!」《左傳》記載,周朝諸侯國的晉國中軍尉祁奚,請求退職,國君姬周要他推薦繼任人,祁奚說解狐可以,解狐是他的仇家。姬周正要下達任命書時,解狐死了。姬周又要祁奚推薦,祁奚說:「我兒子祁午可以。」
「聖上萬機之暇,與卿等一番暢遊,也是千秋的勝事,何不賦詩以紀之。」
「不錯。」
次日,武三思命人抽干水池,見鯉魚便丟進猛火中燒成灰燼。可是水池深不見底,怎麼也抽不幹。他長嘆一聲,只得暫且作罷。狄仁傑擔任河北道安撫大使,當地被默啜搶掠一空。他申奏朝廷轉運糧食,救濟百姓。
「如來佛創立佛教,以大慈大悲為宗旨,怎麼要勞民傷財,做些浮華而無實用的擺設?」
「已經用啦。」
「嗚呼,朝堂空矣!」武則天百感交集地失聲慟哭,眼淚撲簌簌地成串滾下。她心裏籠上了一層愁雲,又像是被掏空了似的。夕陽西下,天空漸漸陰暗,孤鶩從眼前翔過,向南飛駛。這時候,武則天的情緒更加低落,頓生空虛和寂寞的感覺。昏花的眼睛直愣愣地,像是茫然地在追尋著什麼。此後朝廷每遇到大事,如果相臣們爭論不休,無法決斷時,武則天總是仰面慨然長嘆道:「老天呀老天,為什麼要這麼早地奪走我的囯老?」
武則天年紀雖老卻並不昏慵,她發現偏聽二張的話,上了當,但是沒有吭氣,暗藏在心裏等待時機。正月初三日,成州甘肅成縣上表奏稱看到了佛祖的足跡,武則天改年號為大足。三月,張錫主持銓選時泄漏了皇宮的話,再加上非法獲取財物,贓款達數萬錢之多。
「這可如何是好?」
「世路艱難,崎嶇坎坷,」楊再思無可奈何似的攤開雙手,聳了聳肩膀,「驕者易折,直者受禍,多少人慘死於酷吏的屠刀之下。我把自己看矮一點,虛心一點,既不傷人,也不傷己。要不是如此,就很難長久相安無事,保全身家性命。」
「喔唷,六郎,你怎麼上這兒來啦?得罪,得罪。」
「我來倒。」
「不知陛下想讓他擔任什麼職務?」
「臣是推薦他當宰相,不是司馬。」
「狄卿言之有理,用不著追究他們的責任。」
「六郎呢?朕要茶喝。」
武則天採納了狄仁傑的請求,赦免了李楷固等人。狄仁傑還不滿意,還要奏請授予他們官職。親戚朋友們勸阻狄仁傑說:「何必自討麻煩,非要跟皇親國戚對著干。」
譏諷李治採用武后之言。李治笑而不罪。楊弘武沒有多少才幹,但謙慎自守,居職清簡。乾封二年,擢升西台侍郎、同東西台三品。楊元禧出身門第髙貴,瞧不起二張,並故意違拗張易之。張易之向武則天吹枕頭風:「楊元禧是楊素的後裔,楊素和楊玄感是隋朝的逆臣,子孫不應留在宮裡當差。」
武則天耳目眾多,但從不打聽狄仁傑的私事,對他尊重信任,言聽計從。狄仁傑老驥伏櫪,志在千里,不負重託,不負所望,知無不言,言無不盡。
武則天不願意重提張柬之。
「不妨跳一個看看,讓我們也長長見識。」
「沒有。」
武三思有一名引以為自豪的家妓,名叫素娥,色藝俱全,擅長五弦。素娥與喬知之的愛妾碧玉,在家妓中號稱「雙璧」,享譽京城內外。奸巧詭詐的武三思善於應變,他以「仇人面前滿醉酒」的低姿態,想交好狄仁傑,至少保持和平相處的態勢,多次請狄仁傑光臨「敝舍」夜宴。一則盛情難卻二則也想見識見識那位轟動洛陽的素娥,看看她到底是個什麼樣子的貨色,狄仁傑答應了。
「臣領當不起。」
「不造則已,造就要用高標準。」
武則天充分了解狄仁傑。狄仁傑是一位儒臣,骨子裡浸透著儒家的傳統觀念,然而他偏偏堪當大任,光明磊落,操守方正,一腔報國的情懷,又富於強烈的感染力和凝聚力,彷彿具有呼風喚雨的本領似的,能夠調動一切,指揮若定,出色地料理好每一項事務。里裡外外都少不了他,他早已成為朝廷的頂樑柱。在朝臣當中,狄仁傑要算最深知武則天的人。
「祥瑞不祥瑞,」武則天臉往下一沉,「讓眾人樂一樂,何必那麼當真。」
「國公勸導朕行善,不能不聽。」
「不看僧面看佛面,他一點情面也不留,是不是太過分了。」
「嘿,這倒是個新發現,」楊再思眉毛動了動,嘴巴咧了咧,接著放聲笑起來:「我自己也覺得奇怪,怎麼老喜歡高麗歌舞。」
「是我。梁王,我是素娥,不要怕,把耳朵貼到牆面上,我有話里告。
「他們是阿諛奉承,迷惑皇上。」
他保薦人才,絕非為了私利,完全出自公利,取得了武則天的信任,也羸得了人們的尊敬。此時所謂「狄仁傑一門」,即以狄仁傑為中心,形成了一股強大的勢力。常言道,邪不壓正,以正壓邪。狄仁傑一身正氣,兩袖清風,連鬼都怕。唐代私人家中盛行蓄養樂妓,凡是宴飲或娛樂社交場合,必有歌舞妓表演助興。飲酒作樂,以及行酒令,總少不了樂妓相陪伴。這些家妓,不僅是宴飲中的重要參預者,而且也是主人家的「門面」,一道靚麗的風景線。
「你要怎麼樣?」
武則天故意逗弄張易之取趣。
狄仁傑理直氣壯地回答。通事舍人元行沖,博學多才,口角生風,愛談反面看法,已經引起了狄仁傑的重視。他尚且不知,帶著風趣含蓄的口吻自我推薦道:「凡主持家計的人,必定儲備干肉、肉醬,以適應口味,不過也要準備人蔘、白朮,用以治病。我私下觀察你家裡山珍海味很多,但願我能充當藥物這樣的角色。」
「我不知道。」
祁午便當上了中軍尉。祁奚為國薦舉人才,不避親仇,傳為美談。中國歷史上,敢於薦賢舉能,人數之多,很少有人比得上狄仁傑。他前後向武則天推薦的重要人物,有夏官侍郎姚元崇、監察御史桓彥范、太州山西太谷縣剌史敬暉等數十人,都是著名的政治家。不知是羡慕還是妒嫉。有人當面對狄仁傑說:「天下祧李,都在你門下。」
楊再思給了竊賊—些銀錢,一揮手:「走吧,快回家!」他官運亨通,累歷天官員外郎、御史中丞。延載元年提拔當鸞台侍郎、同平章事。狄仁傑死後升內史,成為首席宰相,封鄭國公。為相十多年,很少建言,也不薦人,只看武則天的眼色和愛惡喜怒行事,隨風倒舵,唯唯諾諾,討她的歡心。他學養深厚,才思敏捷,本來可以干出一番業績,然而就是不發揮出來。酷吏黑風過去,劫后獲得餘生,他從反面總結了經驗,既不苛求人,也不信任人,更不結怨人,好歹都埋藏在心裏,從不表露出來。有人感到不可理解,用一種試探的語氣問道:「相公名高位重,何必如此低姿態,屈折於人?」
「我不要你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