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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章

第三章

聽中岡這麼一說,水城老太的目光一下子嚴厲起來。她輕輕一撇嘴,蹦出「稅金小偷」幾個字來。
中岡把很久沒有重讀過的信放回了信封里。他再次看著網上的新聞,輕輕搖了搖頭。犯什麼傻啊。這無論怎麼看都是一場事故。沒必要放在心上。
水城老太似乎看穿了中岡的念頭,雙手合十,道:「拜託了,警官先生。請您去查一查那個女的。忽然去買人壽保險,難道不可疑嗎?她一定是在算計著要殺害我兒子啊。請您監視她,確保她不能為所欲為吧。」
「令郎有沒有對您說過曾遭遇事故,或身遇到過危險之類的事?」
這完全是一副公務腔調,但聽在對警方事務一無所知的老太太耳朵里,卻像是警察答應會保證兒子安全一般。她回過頭來,一下子笑容滿面。
中岡抓抓頭髮。要是不答應她,恐怕她是不會讓自己回去的。
我牽挂已經不多,近日卻有一事,常常縈繞心間。並非別事,正是犬子。雖言稱犬子,也已年過六旬,漸進老境,本應順其自然。但我冷眼旁觀,仍憂心之至。
寄信人叫水城MIYOSI,不讀信,還弄不清這人是男是女。
想到此節,乃因前日犬子言及購買人壽保險一事。義郎一向對此毫無興趣,認為考慮身後之事並無意義。我詳細詢問,似乎是此女在旁慫恿之故。莫非正在謀划不軌之事?
但當中岡提起那封信時,水read.99csw.com城老太臉上的笑容便消失了,嘴角一撇,臉上的皺紋都深了幾分。
話雖如此,可人家寄了這麼長一封信來,如果不採取任何行動,將來萬一有個什麼事,還不被全社會的口水毫不留情地淹死?儘管提不起什麼勁來,中岡還是去見了見寄信來的老太太。她在信末寫了住址和電話號碼。
他把手伸向方便杯,開始吃剩下的泡麵。面已經冷透了,最後,他只好把面剩在了那裡。
報道稱,水城義郎和妻子一同前往赤熊溫泉,在附近的山間散步時倒地身亡。此事發生在妻子回旅館取遺忘物品期間,被發現時,附近飄著硫化氫特有的氣味。周邊有幾片區域時有硫化氫產生,死者恐怕是偶然踏入了濃度過高的區域——報道如此作結。
「只要一看見那女人,就有這種感覺。那就是一張在謀划的臉。」
在「拜啟」之後,寄信人寫道:「冒昧致信,不勝惶恐。但此事急需與人商議,故而提筆。」接著是如下的內容。
「現實中,曾經發生過讓你有這種感覺的事情嗎?」
一問才知道,原來不是分期付款,而是一次性付清了十六年的房租。中岡在腦海中飛快地算了一遍,得出結論:這至少要花上四千萬。難怪水城老太有些得意。
「是的呢,我擔心來,擔心去,愁得不得了。止不住地想,萬一什麼時候,她給義郎下個毒什麼的……」
水城老太關於千佐都這個年輕兒媳婦發了好長一通牢騷。
三個read.99csw.com月後,水城老太的恐懼變成了現實,她的兒子喪了命。
小個子老太太一邊凝神思索,一邊低聲嘟囔。
犬子對此心知肚明,卻不以為意。此女深得犬子歡心,只要能娶進家門,即便圖財也無妨。犬子向我明言:世上人有百種,流言非議,且隨它去,母親不必掛懷。
若是圖財,希冀財產早日劃歸自己名下,乃是人之常情。此女必定望犬子早死。但義郎平素身體壯健,無甚大病。若要義郎早死,方法唯有一樣。
「是嗎,那就謝謝啦。拜託了。」老太太連連點頭致謝。在中岡告辭時,她還遞上一包用半紙包起來的東西:「大老遠的過來,真是太感謝啦。這是先夫最喜歡的東西,請在回程電車上吃吧。」中岡打開一看,裏面是兩個栗饅頭。他並不喜歡吃甜食,但拒絕又顯得失禮,便接了過來,也的確在回程電車上吃掉了。
如今,我獨自生活在配備護理服務之老年公寓,犬子每隔數月便攜妻前來探望一次,每次相見,我心中不安愈甚。此女在人前溫文爾雅,對我噓寒問暖,但在我眼中,不過如做戲一般。只是,此等感受,唯有身為人母者方能體會。公寓管理員及親友眾人,無不讚歎此女賢惠,犬子老來得一賢妻云云。彼等皆有眼無珠,不足一哂。read.99csw.com
「等發生了什麼就晚了!警察是幹什麼的?我們可是常年交稅的!在這種時候出動,不就是你們的工作嗎?真沒用!」
我愈想愈憂,但事關重大,又無人可以商談。思前想後,唯有將此事交託于專家,故而寫下此信。選擇貴署,乃因犬子居住地在貴署轄區。若我思慮不周,還請將信送交合適警署是荷。若有良策,老婦幸甚。
但義郎對於組建幸福家庭一事卻毫不上心,偶然相見時問起,他也只故作不知。只說些于外國濫賭,輸掉幾百萬,或是召集大批藝人,狂歡三日三夜之類,全無正經言語。如此行事,婚姻難久,兩次離異。他應已打算獨身終生,且甘之如飴,我也已不抱希望。
我已八十有八,雖歷過不少風霜,卻並未嘗過艱辛,僥倖苟活至今。惟願無病無痛走向冥界,如是,則幸甚。每過一日,盡量不留憾恨。
「雖然您這麼說,但如今什麼事情都沒有發生,我們也什麼都做不了啊。」
兩年前,他卻突然成婚。得知對方年齡后,我大吃一驚。那女子年方廿六,與義郎相差近四十歲。我堅決反對此事。女子如此年輕,所慕者應非義郎本人。義郎也說,她所圖在財。
犬子既說圖財無妨,我也索性放手不管。但如今,卻有更為可怖之預感。九-九-藏-書
頭一次讀這封信的時候,中岡就明白了成田為什麼一臉漠不關心的表情。
「我明白了。我會對地域課說一聲,讓他們在巡邏的時候特別注意令郎家。」
中岡把吃到一半的面放到桌上,拉開抽屜。抽屜里亂七八糟一堆東西,要找的那樣卻怎麼也找不見。花了好半天,他才終於從一沓文件里抽出一個信封。信封上寫著「麻布北警察署謀殺案負責人啟」。這封信是三個月前寄來的,偶然到了手頭正有空閑的中岡手上。系長成田漠不關心地把信交給他,說:「老年人開玩笑的話罷了,你姑且看看吧。」
「不是這種感覺上的東西,有沒有更具體的事例?比如,令郎吃了太太做的飯,覺得有異味之類的。」
事已至此,我亦無法。後日與此女相見時,我震驚無比。義郎所喜,必是美人,除此之外,此女妖媚無比,惑人心神。我料定犬子日後必將毀於此女之手。
水城老太居住的老人之家位於調布。這棟大樓里有食堂、大型浴場、保健中心等設施,但除此之外,與一般的公寓毫無二致。當然,她進的老人之家或許是高檔的那種。中岡在一間名為Meeting Room的小會議室里見到了水城老太,不過據她說,她的房間是很寬敞的一室戶,有床、桌子、沙發。除了衛生間和洗澡間,甚至還配備了廚房。
他忽然想起了從調布回來九-九-藏-書時吃的栗饅頭。栗饅頭本應是極甜的,但此時回想起來,不知為什麼,卻帶上了一絲淡淡的苦澀。
「那女人基本上不做飯,盡在外面吃。真是的,沒有一丁點兒要為丈夫服務的意識。」
總而言之,一切都只不過是水城老太的想象啦。就算稱不上妄想,也是夠杞人憂天的。
犬子長年從事電影工作,名叫水城義郎。警方或許不知,犬子頗有幾部作品可代表日本。為人父母,難免存有偏愛之心,犬子有此地位,我深感欣喜。
中岡祐二一邊吸溜著泡麵,一邊瀏覽著網上的新聞,一眼瞟見《電影製片人水城義郎先生在溫泉去世》的標題,險些被面嗆著。他還沒從驚訝中恢復過來,便急著去看詳情。
這劇烈的轉變讓中岡張口結舌。老太太從鼻子眼裡哼了一聲,扭頭看著一邊。
一回到警署,他就把自己和水城老太的談話內容報告給了成田。上司當然沒有對此表現出任何關心。中岡問「要不要跟生活安全課和地域課說一聲」,成田只回答道:「沒必要吧?」
中岡展開信箋。信是用藍墨水寫的,字很漂亮。
「這我倒不記得。不過,就算有這種事,義郎也不太會和我講的。」
「我是七年前住進來的。義郎出的錢。」小個子,小臉盤的水城老太似乎很開心。
這是常有的事。白手起家的兒子娶了個比自己小四十歲的女人,做母親的當然會感到不安。可是,什麼事情都還沒有發生。警察才沒工夫去一個個應對這種杞人憂天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