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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一章

第十一章

「怎麼了?」內川又問了一遍,「看見認識的人了嗎?」
奧西哲子的目光落在手裡拿著的文件上。
內川也鑽了進來,對司機說:「請沿著剛才說好的路線開。」看來她也料到青江會先去現場。
「現場的照片啊。有長椅的。紅色長椅。」
奧西哲子用手捂住話筒,神情嚴肅。
她從口袋裡拿出一張紙,用乾巴巴的聲音說:「交換名片。」
「就像你說的,在遊覽步道上。」
她從錢包里拿出一張卡給青江看。信用卡上印著的的確是「MADOKA UHARA(羽原圓華)」,看著不像是偽造的。
「醫生。」
她肯定聽見了。但女孩沒有停步,連手都沒有揚一揚。青江嘆了一口氣,向相反的方向走去。
「不,我想先去看看現場。現在就快到事故發生的時間段了。」
「您不是沒聽見,是沒心思聽吧?我來和您說考試的事兒,您卻一直望著天。」奧西哲子瞪著他。大概是因為太瘦了,她臉上的皺紋遠遠比她這個年齡應該有的多。眉心的皺紋尤其深,這讓她看上去似乎總是在生氣。
「腳印啊……」
「等等,等一下!」青江按住門。
而更讓他在意的,還是羽原圓華的朋友。他和硫化氫事故到底有什麼關係?
「嗯……我在想,氣體是從哪裡流動過來的。」
「今天有沒有一個年輕女孩來過?戴著粉紅色尼龍帽。」
「嗯,可以這麼說。所以,我想請你幫我。」羽原圓華認真地看著他,話中難得地帶有可以稱之為情感的東西。青江覺得,這應該並非虛言。
「好的。在外面替您備好了車,請跟我來。」
兩人在「鈴屋旅館」門口分開。青江本想把她送到所住的旅館,卻被斷然拒絕。青江怕她懷疑自己別有用心,就沒再堅持。
「這算什麼。狀態我已經想象出來了。」說著,羽原圓華用手電筒向四周照了幾照,最後將光柱射向上方的斜面。
「我在這裏下車,待會我自己走過去就好。」
奧西哲子剛念到這裏,桌上的電話響了。她嘆了口氣,拿起聽筒。
青江想喝杯啤酒來換換心情,剛把手伸向電話,鈴聲就響了起來。他接起電話,「喂」了一聲。
「為什麼?你的目的是尋找失蹤的朋友對吧?和硫化氫事故有什麼關係?」
「你知道得真清楚。沒錯。與此相反,冬天地面很冷,在沒有風的日子里,空氣幾乎靜止不動。所以氣體只會一路向低處流動,積存在低洼處。」
「這麼年輕啊。我以為,既然獨自一人在溫泉旅館住宿,應該是年紀更大的人呢。」
「你果然知道。」
「拜託您了。」
「我是聽赤熊溫泉的老闆娘說的。還有這家旅館的前台。據老闆娘說,他似乎是你的朋友。」
「因為地熱產生了上升氣流,對吧?」
「如果想讓人告訴你什麼事情,首先要自我介紹,這才有禮貌,是不是?你是什麼人?」
「嗯,我是大學老師。」他遞過名片。
走出小小的車站,雪地里有一處小小的交通島。旁邊停著的一輛計程車開過來,停在兩人面前。車子顯示牌上的文字變成了「包車」。
但羽原圓華乾脆地拒絕了。「我靴子都穿好了,拜拜。」說著,把手放在了門把手上。
啊,他不由得叫出了聲。一個熟悉的人從旁邊那家旅館里走了出來。
「怎麼回事?他失蹤了嗎?」
「那輪到我來問了。說這話的大叔,為什麼自己會在這裏?大叔你也去過赤熊溫泉,又來了這裏。我們是半斤八兩。」
掛在心上的還有另一件事。他不能理解水城夫婦為什麼會到那個地方去。據說是沒注意到走錯了路,可是都鑽進了那種獸徑,難道不覺得奇怪嗎?讓妻子單獨回旅館去拿相機電池也很費解。如果青江是被害者,至少會陪妻子回到登山口吧?
「是不是想去現場?」
「真夠遠的。」走了差不多二十分鐘后,青江說。
內川下了車,向警官走去。她出示了類似名片或文件之類的東西,說了些什麼。脖子上繞著圍巾的警官朝這邊瞟了一眼。
「還挺長的。」青江望著小路深處。路上積著雪,看上去不太容易走。「被害者是不是走上了這條路?」
什麼事?青江小聲問她。
「沒事的啦。」羽原圓華毫不介意地走了上去,靴子在雪地上留下了清晰的印跡。青江雖然還是不放心,也只好跟了上去。
青江衝著她的背影叫道:「我住在前邊的『鈴屋旅館』,如果你改變了主意,記得聯繫我!明天下午我就回東京了!」
「從三月到十一月,能走到山的另一邊。不過現在已經被大雪封住了。」
他首先打開地形圖,對照當天的風向。硫化氫比空氣重,會向地勢低洼的地方移動,很容易積聚在那裡。但如果風力強勁,情況就會改變。從氣象數據上看,當天幾乎沒有風。
和他想的一樣。在計程車上看見她的時候,她從一家旅館出來,又馬上走進隔壁的另一家。應該是在一間間調查小鎮上的旅館吧。
哦,內川點點頭。
「哦,名字和職業我問過的,是個不出名的演員。」
「我不是說這個,是在問你,你來這裏打算做什麼。」
男人收起了疑惑的神色,模稜兩可地點頭道:「那就拜託了。」
青江站在研究室的窗邊,獃獃地望著天空。不,不是發獃。在大腦的某個角落裡,他正在思考著四天前中岡和他說的那些話。
「報上說,事發現場並不是禁止入內的區域呢。」車子開動沒多久,青江就切入正題。
「你怎麼知道?」
「這件事我也問過本地人了,沒有發生過。在這條遊覽步道上,連硫磺的氣味都沒有出現過。」
「謝謝。我會以此作為參考,思考一下。」
read.99csw•com泉街上的遊覽步道入口處也豎著一塊牌子,上面寫著大大的「禁止通行」,還用繩子攔著。
「當然。請進。」
「報社?哪裡的?」
「好吧,我把資料給你看。雖然很想知道詳情,不過今天還是忍一忍吧。所以,你回來吧。」
她沒有回答,開始向溫泉街走去。
「也行……那麼,資料一準備齊全,我就聯繫您。」
「當然是想請你帶我一起進去了。你是教授,帶個學生或者助手什麼的,自然不稀奇。」
「這麼說,一直走下去就是斷頭路了吧?」
「先去哪兒呢?您訂了旅館對嗎?要不要先去登記入住?」
青江沒想到她會反駁,一時語塞。
青江把信封握在手裡。「如果你肯詳細和我談談,也不是不可以給你看。」
兩人默默地原路返回。青江腦海中疑竇叢生,卻沒辦法問出來。一方面是有了不問的約定,另一方面,羽原圓華的背影所散發出的氣勢,也讓他無法開口。
「……哦。」羽原圓華露出失望的神色。
青江望著她小小的面龐。
「行倒是行,不過只能到入口為止。」
「聽了對你也沒有什麼好處。」
「怎麼了?」羽原圓華問。
青江在周圍轉了轉,就乘上計程車到溫泉街去了。
「我只是想問問,當天有沒有別人進入遊覽步道。」
「好吧。我不問就是。」她舉起一隻手,走開了。
「那又怎樣,誰知道那腳印是誰的?」
「那是自然,他看上去又沒有開車。」
「我也不怎麼看電視劇的。演員於我而言,簡直像是另一個世界的人。」
「啊,真抱歉,在您休息的時候打擾。這裡是前台。」一個男人的聲音說道。大概是辦入住手續的那個人吧。
「啊,是演戲的嗎?」這是個意料之外的回答。
回到房間里,換上浴衣,重新捧起資料。因為去過了現場,能更加容易地把握住一個個數值的含義。但青江心裏記掛著羽原圓華,很難集中精力思考。
走了幾步路,見幾個人正在道路右側幹活。大概是在設置禁止入內的告示牌吧。旁邊有條向下的小路入口。
「果然。」
「剛才你不是不肯拿嗎?」
「都說了——」
「不是一直在下雪嗎?路上也積了雪。這樣踩上去的話,我們的腳印會清清楚楚地留下來的。」
她盯了他一眼。「為什麼問這個?」
是的,他回答。對方深深鞠了一躬。
「謝啦。」羽原圓華一邊說,一邊開始穿靴子。青江急了,不能這樣放她走。一方面固然是擔心她的安全,另一方面,是他強烈地感覺到,如果她就這樣一走了之,恐怕以後再也無法見面了。而他強烈膨脹的好奇心,也就永遠沒有了滿足的機會。
「您怎麼看?」內川徵求他的意見。
如果換成自己,肯定就錯過了。青江想。
「你為什麼要調查這件事?看上去不像研究火山學和環境化學的學者嘛。」
青江思考了一會兒,輕輕搖搖頭。這一定是偶然。影視界是另一個世界,說不定比自己想象中的更大。屬於那個世界的人遇上了類似的事故,或許並沒有那麼不可思議。
她走進來,脫下靴子。一邁上房間地板,就麻利地在桌邊坐了下來。看來是注意到了上面的資料。
「真的是啊。積了這麼厚的雪,虧你認得出來。」
如果把這一切都想成是那位太太的所做作為,就能說得通了。
她想知道,青江對此次事故的原因有什麼看法。青江回答「無可奉告」。他沒去過苫手溫泉,又沒見過現場的情況,肯定不能發表評論。
她掏出手機,飛快地操作了幾下,將屏幕朝向青江。畫面上是個微笑著的,二十歲左右的瘦弱青年。
「在哪裡?我只知道在遊覽步道上,具體在什麼位置?」
她奉上名片,青江也把自己的名片遞給了她。
青江走進客房,換上備好的浴衣,去大浴場泡溫泉。空氣中漂浮著硫化氫溫泉特有的氣味。以前這裏曾經有客人因為泡得時間太久而中毒,現在旅館已經義務裝設了完善的排氣和換氣設備,就不必擔心了。
「還沒有和家屬取得聯繫。」
「那,這條路通往哪兒?」
「現在是什麼情況?」
「呃……」內川含糊起來,「我不太清楚。從隨身攜帶的名片上看,似乎是演員之類。」
「如果我能進去,你想怎麼做?」
男員工笑著點點頭。「是的,來過。」
終於,她動了動嘴唇。「快點去準備。」
「自我介紹的時候,也一定要介紹父親的情況嗎?」
「啊?」
「幸好看上去並沒有別人進入過。沒有別的腳印。」
胡說八道。剛聽到這話的時候,他想。可以斷定,完全沒有這種可能性。
「好的。天黑前應該能備齊,我會帶到您下榻的旅館去。」內川說著,拿出筆記本,奮筆疾書。
的確,當地是硫化氫噴發的活躍地區。但像中岡說的那樣,是「不幸的偶然」導致了事故,他無論如何無法接受。
內川從背包中取出平板電腦,熟練地操作起來。她把屏幕給青江看:「這就是現場。」
她呼出一口白色的霧氣。
她冷冷地看了青江一眼。「你說過要忍耐的。」
「他們測過硫化氫濃度嗎?」
「什麼情況都行。住址啦,名字啦,職業啦,什麼的。」
「是吧。不然你就不會來這裏了。不過,在說正事之前,要不要先自我介紹一下?」
因為是在室外,所以必須製造大量的硫化氫——但仔細一想,並不是這麼回事。如果先用中岡說的方法讓被害者陷入昏睡,接著只要在他頭上套個塑料袋就行了。然後在塑料袋中製造硫化氫。由於關鍵在於濃度,所以只需要極少量氣體就能置人于死地。確認被害人read.99csw.com已經死亡之後,將製造硫化氫的液體密封在塑料袋裡,轉移到其它地點處理掉。當然,這一連串列動都需要戴著防毒面罩進行,不過就不需要防護服了。
羽原圓華沒有回答,起身就走。青江趕緊追上去,一把抓住她的胳膊。「等等!」
「我不能來溫泉嗎?」
青江的視線轉向車窗外。道路兩旁是潔白的雪牆。後面能看見零零星星的幾戶人家。
「是報社打來的。說有事要和老師您談談。」
青江腦海中浮現出雪地上點點腳印的畫面。這時,一個奇怪的念頭闖進腦海。
他原以為對方會回絕。結果內川卻喜滋滋地說:「誒,真的嗎?」接著,她勁頭十足地說,那請您務必要來,我來給您做嚮導。
「好好好,我知道啦。」
「這是實話。卡是父親的家庭卡。」
計程車載著內川離去,青江望著女孩走進去的旅館。她住在這裏嗎?
「確定了。因為剛下過雪,地上還留著腳印。」
「找一個年輕男人?」
她悶悶不樂地低聲道:「所以選中了這個季節啊。」
「這是遊覽步道。」內川說,「從這裏下去能到溫泉街。是一條近路。」
「不,不是假的。」
「可以。請讓她到我房間來。」
青江掏出手機,搜索了一下。結果倒是有幾條,但都是舊消息。
「那是濃度計吧。」青江望著男人手裡拿的計量器,「讀數是多少?」
和在赤熊溫泉的時候一樣。她向被害者住的那家旅館的老闆娘也問了同樣的問題。
青江倉促間不知該說什麼,只好說了聲「你好」。
「我是接受了調查事故的委託,才來這裏的。」
青江望著她好勝的面龐,她也毫不示弱地注視著青江。
回到房間時,內川打來了電話,說資料已經備齊,這就拿過來。青江應允了,放下電話。
「怎麼了?」內川問道。
「等等,等等!」
「另一頭?要怎麼過去?有公交車嗎?」
青江看著回答得十分乾脆的羽原圓華。
「這……」她陷入了沉思。
但內川沒有輕易放棄。她表示可以把現場照片給青江發過去,如果有必需的數據,也會想盡辦法弄到手。她的聲音是大媽,那股魄力卻實實在在是個新聞記者。
「呃……」
「不,沒進去,只走到了入口而已。因為那裡是禁止入內的。」
她揉了揉胳膊。「我沒有回答你的義務。」
「你知道了之後要怎麼樣?」
她停下腳步,卻沒有看青江。
果然沒錯。是那個女孩。那個在赤熊溫泉和自己住在同一家賓館的年輕姑娘。她裹著和那時一樣的帶兜帽的防寒服,頭戴粉色尼龍帽。
「不,被害者好像是從另一頭走過來的。當時剛剛下過一場雪,雪地上只留下了被害者的足跡。」
哦,她應了一聲,表情明顯陰沉下來。
青江的目光追隨著那個女孩。她走進了隔壁一家旅館。
青江下車與內川一起走上了雪道。他早已料到會出現這種情況,所以穿著雪地靴。這雙靴子是去調查赤熊溫泉事故的時候買的,沒想到還在別處派上了用場。
羽原圓華搖搖頭。「不是學生。」
女孩朝屋子裡張望了一下:「你一個人?」
戴眼鏡的男員工眨了眨眼。「頭髮長長的……」
內川又看了看筆記本,然後告訴他,那人的藝名是那須野五郎。的確是個既沒聽說過,也沒看到過的名字。本名是森本五郎。
天空晴朗,東京的空氣澄澈無比。不過,並不是全國都有這種好天氣。在這個季節,北國多半在下雪。從日本海洋麵上升起的水蒸氣被來自大陸的寒流冷卻,變成雪花,降落下來。
「從現場照片來看,當地被樹木和積雪環繞,如果附近產生了硫化氫,是很有可能積存下來的。以前有沒有發生過類似的事故?」
「去世的是一名男性吧。多大年紀?」在車裡,青江問道。
「哦。你是當時的……我記得在哪兒見過你。」
「鈴屋旅館」是一座典型的和風建築,整潔而雅緻。辦理入住手續的時候,他忽然想起一件事來。
「問了的。她給我看一個年輕男孩子的照片,問我這個人最近有沒有來過。我不太記得,就照實和她說了。」
「謝謝您從那麼遠的地方特地趕來。我是《北陸每日新聞》的內川。」
「哪有,我從沒載過那樣的客人。」司機想了想,「這季節,會去那兒的,應該只有本地人吧。」
屏幕上是一條掩映在樹林中的小路。內川的手指劃過屏幕,給青江看了幾張照片。這幾張照片都差不多,讓人可以了解大致情況。寬約兩三米的雪道拐了一個平緩的彎,由於積雪的緣故,周圍的地面要比道路高出將近一米。一座紅色長椅孤零零地擺在那兒,椅子腿深深地埋在了雪裡。
「你的意思是?」
「對不起,請停一下。」他對司機說。
戴尼龍帽的女孩只是瞟了一眼,沒有接。「你看過這裏的事故現場了?」
「好的。青江先生,我們走吧。」
「選中?什麼意思?」
「為什麼要問被害者的事啊?和你失蹤的朋友有什麼關聯嗎?」
「那麼,被害者為什麼要去那裡?」青江追問內川。
「應該在縣裡的大學醫院吧。移送解剖之後,就那樣放著。聯繫不上家屬,警方也很困擾,聽說正在尋找可以認領遺體的人。」
太令人吃驚了。雖然告訴了旅館,卻沒想到她居然真的來了。
「你在做什麼?」青江問。
她已經穿好了靴子,訝異地回過頭來。
和羽原圓華談論的時候,青江自己心中也湧起了疑問。被害者為什麼要這麼做?從另一頭走上遊覽步道,是不是有什麼含義?
小路橫穿過山的斜面,透過積雪的林木間的空隙,能看到右下方的幾座建築。read.99csw.com他問了問內川,得知那就是溫泉街。
這回輪到青江皺眉了。「你也在調查事故嗎?」
「好痛!放手!」
她瞪了青江一眼,但視線還是緩和了下來。「有事情想拜託你。」
「所以才想藉助老師您的智慧。」內川仰起臉,注視著青江。那樣子似乎在說:您可是專家,怎麼能像我們這些外行一樣絞盡腦汁呀?
「請停下吧。」內川說。司機把車停在了路邊。
苫手溫泉是在兩天前發生中毒事故的。一名來自東京的遊客遇難。這些青江已經在昨天和內川的通話中知道了。前來採訪事故的內川從赤熊溫泉的報道中知道了青江,就給他打了個電話。
「是的,今天早上和您那邊聯繫過。」
「入口是什麼意思?」
「喂……對,是的……誒?」她皺起眉頭,看著青江,「是的,他在……好的。請稍等。」
赤熊溫泉那件事,既不是自殺,也不是事故——他這樣暗示。也就是說,是謀殺。而且,他懷疑被害者的妻子與此有關。
「那令尊的職業是?」
「怎麼突然在背後大喊一聲啊,嚇我一跳。」
羽原圓華厭煩地嘆了口氣,抬眼望望牆上的鍾。青江也跟著望去,時針指著九點半。
「『雖然很想知道詳情,不過今天還是忍一忍吧』。這話是假的嗎?」
「所以我才不能自作主張地交上去對不對?雖然您也許覺得厭煩,但還是要請您過目一下。」
「順便問一句,他的藝名是?」
「因為我放不下這件事。在發生硫化氫中毒事故的赤熊溫泉出現過的人,又來到了這個發生了同樣事故的小鎮。我不覺得這是偶然。會感到蹊蹺也是人之常情吧?」
「演員?」羽原圓華的眼睛閃閃發光,「名字是?」
只是,這樣又產生了另一個問題。現在地面上被積雪覆蓋,積雪難道無法遮斷噴發的氣體嗎?
青江追上去,和她並肩而行。「你在這裏做什麼呢?」
內川彬彬有禮地低頭致謝后離去。
羽原圓華一撇嘴,哼了一聲。「抱歉,不能告訴你。」
「已經說好了。從這裏開始,能不能請您步行?」
他終於想起來了。是聽中岡警官說的。在赤熊溫泉死亡的水城義郎是個電影製作人。
羽原圓華答道:「沒事的,馬上就要下雪了。」
後面有人叫了聲「老師」。他吃驚地回頭一看,原來是一臉嚴肅的奧西哲子。她的鏡片看上去閃閃發光。
「那裡,看。」她加快了腳步。青江跟了上去。
她傲然抬起了形狀姣好的鼻子。
「去吧……我也一起去。你一個年輕女孩子很危險。如果你拒絕,我就報警。怎麼樣?」
「啊,那個……」青江一邊猶豫著該怎麼解釋,一邊注視著那個人。
「都說了,不能告訴你啊。何況,這和教授你毫不相干。一丁點關係都沒有。」圓華煩躁地說完這些之後,用手指著大信封,「把那個給我看看。」
「大概一公里吧。」
「有什麼事嗎?」
「我知道的只有這些。還有,警方在為找不到領遺體的人而為難呢。」
「是這樣。我也問過觀光振興課的負責人了,他們完全沒想到會出這種事。」
沒有風,遊覽步道上一片寂靜,耳邊只有兩人踩雪的聲音,眼中只有銀裝素裹的樹木。四周一片潔白,手電筒的燈光照得比預想中的更遠。夜晚的雪景,如夢似幻。
「沒工作。」
「就在前面。」內川說,她向男人確認,「可以請教授去看看嗎?」
「沒有吧。只能是計程車,但是我坐的那輛計程車的司機覺得很奇怪,說不會有客人在那種地方下車。」
「呃,是嗎?不好意思。我沒聽見。」
「是的。」
她把這名字反覆念叨了幾遍,又問:「還有嗎?」
青江抱起雙臂,盯著地形圖。遊覽步道附近沒有泉眼。不過,火山氣體會從什麼地方噴出來,是不可知的。說得極端一點,從什麼地方都可能噴出來。地面不過是土壤罷了,不能完全遮斷氣體。說不定,在遊覽步道的某一點上,有可能出現大量氣體噴出的情況。那麼,要如何找到這個點呢?
「嗯,這不是挺好嘛。」青江撓著眉梢,「很富有欺騙性的題目。笨學生大概會寫CO2吧。」
「是啊。不過,死者也走過這條路吧?」
「用不了多久的。」她一口咬定,「零點過後不久,就會下雪。」
羽原圓華的表情稍稍放緩了些。
看來還是我想多了——每次他的思考都會回到原點。
青江說著,把手機放回口袋裡。這時,一個念頭忽然閃過他的腦海:另一個世界的人、電影界的人——最近,好像對誰有過這樣的印象。
「不,前面還有個岔路口,如果走沒有禁止通行的那一邊,就能到溫泉街。有的地方,從這兒走還更快。」
「這是你的真名吧?」
「是一個人生活嗎……那看來只可能和工作有關了。他是做什麼的?」
內川回來了。
而且,罕見的事故居然在兩個月內連發兩起——接到內川的電話時,他最先想到的是這個。他預感,今後得對全日本的硫化氫型溫泉區制定個對策了。
男人點點頭。「哦,我聽說了。」
她出現在門口。原本一臉不高興地走著,忽然看見青江,吃了一驚似地停下了腳步。看來也記得他。
「有人從道路另一頭走來,發現他倒在長椅旁邊。那是個本地人,每星期都會經過這裏幾趟。如果那人沒有經過,遺體的發現時間恐怕還會更晚。」
「你,呃……也去過赤熊溫泉吧。擅自闖進禁止入內的區域,被叔叔批評了,對吧?」
「啊,沒有交換條件,我可不能給你看。」青江急忙收起了資料。
「好的。」
她沉默不語。青江確信自己沒說錯,她想去遊覽步道,找那張read.99csw.com紅色長椅。一定是看過時間,認為這麼晚了,應該不會有人守在那裡。
「啊,不,也算不上認識……」
「說是會定期進行檢測。但他們的側重點在氣體容易留存的屋內,室外就不怎麼考慮了。」
「搭了計程車,沒去溫泉街,卻特地去了那條遊覽步道?司機先生,這樣做的人多嗎?」
雖然CO2是造成地球溫室效應的重要成分,但在濃度上遠遠壓倒了它的是H2O,也就是水蒸氣。其實,水蒸氣也有溫室效果。
正想著,羽原圓華用自己的手電筒往前照著,說了聲:「是那個吧?」青江也向前望去,沒看見類似長椅的物體。「在哪兒?」他問。
「那你的職業是什麼?可別說你沒工作。沒工作的人是通不過信用卡審查的。」
「事故現場。你進去過的,對吧?」
「《北陸早報》。」
「已經查過所有旅館了,沒有一家旅館接到過他的預約。或許是在獨自旅行的途中,漫無目的地逛了過去吧。」
「那就別問。」羽原圓華轉過身,說了聲「回去吧」,抬腳就走。
「要我怎麼幫你?你想讓我做什麼?」姑且先問問看。
剛把浴衣捲成一團塞進壁櫥,門就被敲響了。青江打開門,那個女孩站在門外,臉上幾乎不帶任何表情。她沒戴帽子,大概收在防寒服口袋裡了吧。
他的腦海中瞬間出現了一個念頭:是這位朋友製造了事故。這就能說明她為什麼要到發生事故的地方來了。可是——青江本身的知識又馬上否定了這個想法。這是做不到的,這不是人為可以引發的事故。雖然赤熊溫泉的那次,或許可以像中岡警官說的那樣蠻幹,但這次卻是不可能的。被害者是孤身一人,腳印也只有一個人的。又不是本格推理小說,不會有什麼不在雪地上留下腳印的移動方法。
「沒什麼。」她皺起眉,隔著帽子抓了抓頭,「對了,教授,你知道被害者的情況嗎?」
「教授在調查那起事故對吧?那麼,就是能進入現場的了。」
「你好。」她也應了一句,目光依然充滿警惕。
「啊,這位是泰鵬大學的青江教授。我想請他查證一下這次的事故,就把他帶來了。」內川解釋道。
網上還有照片,他給內川看了看。「是這個人嗎?」
「什麼情況?」
羽原圓華浮現出夾雜著困惑和猶豫的表情,但至少沒有不悅,對青江來說,這就謝天謝地了。
「照片?」
「從剛才的岔路口向右走,就能到溫泉街。」
青江仔細認了認那塊招牌,點點頭,看向內川。
「那位女士……是戴粉色帽子那位?」
「你有照片吧?」她忽然開口道。
青江鬆了手。「你想做什麼?」
走出檢票口的不止青江一人,不過對方仍然注意到了他,快步走了過來。「您是青江教授嗎?」
「不行,那裡是不準進去的,而且雖說是遊覽步道,晚上行走也很危險啊。」
「為什麼?」
「沒那回事,我是相信你。」
「嗯,是。我看見您提到的那位女士了,她說想見青江先生。方便把您的房間號告訴她嗎?」男人把聲音壓得很低。
計程車駛入溫泉街,路邊全是旅館。現在不是假日,街上不算熱鬧,不過還是能時時看見觀光客模樣的老年人的身影。
「這條遊覽步道主要是在夏天和紅葉季使用的,現在這個季節,幾乎沒有人從這兒走。穿一般的鞋子走起來也很困難。所以,讓人弄不明白的是,被害者為什麼要走進這條路?何況還是孤身一人。」
「誒,是嗎?」
青江用手電筒朝遊覽步道照了照,喃喃道:「這可不好辦了。」
「對,對。眼角稍微有點向上弔,個性很強的女孩子。」
「的確見過。」
「可是,既然委託你去調查——」
茫然地望向窗外,雪已經下了起來。青江看看鍾:零點過五分。
「倒沒有這個打算……」
「恕我多問一句,腳印是一個人的嗎?」
「去了附近,不過只看了現場的照片。」
「呃,我住的旅館在哪裡?」
那是一家地方性報紙。青江心裏湧起一股不祥的預感。「究竟是怎麼回事?」
計程車沿著一條狹窄的雪道前進。前面是個Y字路口,左邊的岔道已經禁止通行了。一位穿著防寒外套的警官站在那裡。
「真夠任性的。」
「哦。」她似乎沒什麼興趣,抬腿就走。
「怎麼說呢……反正,沒什麼變化。」
前面有幾個人影。兩人走近后,站在最前面的一個戴頭盔的男人轉過臉來:「是記者嗎?」
「請進。」青江道。
「不過沒有聽說過他的藝名,很遺憾,似乎並不怎麼賣座。我想他大概有什麼副業。」
「死者的遺屬怎麼說呢?」
「如果我這麼說,你會告訴我嗎?」
「他是我很重要的朋友,我必須找到他。」
晚飯從晚上七點開始,飯前,他和內川在大廳見了面。她遞過來一個大信封,裏面有溫泉周邊地形圖、標記泉眼位置的地圖、事故現場及周圍的照片、當天的氣象數據,還有今天各地硫化氫濃度的時點記錄。短短時間內能找到這麼多,青江由衷地感到佩服。
看來沒必要拿出名片來了。青江看看四周,問道:「現場在哪裡?」
「確定被害者是從這一頭走進去的嗎?」
「將地球的大氣成分全部用化學式表示出來。其中,哪種成分有溫室效果?另外,其中濃度最高的是哪種成分?……可以嗎?」
道路轉了個彎,路邊有個方方的雪堆。羽原圓華在雪堆前停下腳步,用戴著手套的手把雪掃去。雪下是長椅的椅面,靠背和扶手也露了出來。
青江嘖嘖嘴。
青江抬頭望天,幾點星光閃爍。「星星出來了呢。」
「漫無目的……」青江看看後面,「到那條遊覽步道要怎麼九九藏書去呢?從車站出來的話,要搭計程車吧?」
「應該是從上面吧。硫化氫比空氣重,如果是夏天的話,就算有氣體從地面噴出來,也會擴散掉的。」
「為什麼感興趣?這應該不是年輕女孩子會關心的題材。」
「名字是?在哪家醫院?」
「什麼突然啊?我叫了您好幾聲了。」
明白。男員工說完就掛斷了電話。
話雖如此,這樣推理還是不行的。中岡說用安眠藥很容易讓人睡著,可是能讓人恰好睡在那裡嗎?
「我想知道更具體的地點啊。」她焦躁起來。
「這樣啊。」
青江之所以這麼想,是因為赤熊溫泉發生的事故如此難以解釋,讓他一直掛在心上。
「差不多是0……」男人有些訝異地回答。
「嗯,是的。我也調查過了,從來沒見過呢。」
那麼,溫泉街排出的硫化氫隨風流動到現場周圍的可能性就很低了。他又確認了一下泉眼的位置,每一處都離現場比較遠。
「散步。」
「不要你管。難道你想告訴警察?」
「這和大叔你沒關係。拜託了,告訴我。」
「OK,名字我知道了。不過,光這個可算不上自我介紹哦。自我介紹要說自己在哪裡,從事什麼工作。你是做什麼的?學生嗎?那麼,是哪所大學呢?」
羽原圓華板起臉來。
「你問我在哪裡做什麼對吧。這個我可以回答你。我在找人,為了找人,去過很多很多地方。」
青江會有興趣,當然是因為腦子裡還惦記著赤熊溫泉那件事。分析一下這次的事故原因,或許對那邊提出方案也有幫助。
她皺眉道:「調查?」
青江原本在浴衣外面套著件寬袖棉袍,現在匆匆忙忙地換上了西裝。他說自己是來調查的,要是被她以為正在享受溫泉,可就不好了。
「人是各種各樣的嘛。而且,他似乎沒有住旅館。」
「那是我的自由,對不對?好了,告訴我具體地點。」
窗外下著雪。泡溫泉,看雪景——要是告訴奧西哲子,一定會被說成奢侈,遭她的白眼。當然,他沒有絲毫對她說實話的打算。
「我改變主意了。」
「好的。拜託了。」
「好像是……」內川翻開剛才的筆記本,「三十九歲。」
「請。」內川催促道。青江上了車。
「連氣味都沒有?這就怪了。」
「發生了硫化氫中毒事故。在L縣的苫手溫泉。」
「因為感興趣啊。不行嗎?」
「就在那兒。」司機指著前面,「看,那裡。掛著招牌的地方。」
「怎麼?」
突然被稱為「教授」,青江有些困惑。「現場……」
僅僅兩個月內,影視界人物相繼身亡。而且都是在溫泉區吸入了硫化氫。這果真只是偶然嗎?
那是張老照片。面容嚴肅,卻也不失藝人的瀟洒。
但隨著時間的流逝,他發現,自己指責這條思路荒唐無稽,似乎過於草率了。
「哦,這樣啊。那麼,遺體現在在哪裡?」
她皺起眉頭。「又怎麼了?」
「有沒有可以了解周邊詳細地形的材料?泉眼的分佈我也想知道。接下來,還有必要確認一下現場和溫泉街的位置關係。因為旅館浴場排放的硫化氫氣體有可能隨著風飄過來。哦,對了,我還需要當天的天氣。如果有風速、風向等數據,就能作為參考了。」青江姑且把想到的全都說了出來。
青江把自己的名片遞給她。交換過來的紙上寫著「羽原圓華」四個字,還標著注音假名。下面是手機號碼。
「為什麼是這個溫泉?你知不知道出事了?」
奧西哲子舔了舔嘴唇。
她挑了挑眉毛。「你知道?」
「原來如此。」
青江舉起手來,止住了她的話,搖搖頭。
這究竟是怎麼回事?和事故有什麼關聯?
「誒……到溫泉街有多遠?」
「明天一早,看到這些腳印,大概會亂一陣子呢。」
「不,好奇心得到滿足就是最大的好處了。」
「呃,好像是那須野五郎。」
「那麼,下一題。用內徑1.6毫米、長50毫米的細管蘸上甲苯,向擴散試管中滴入0.15克。將擴散試管放入35℃的恆溫槽內,在設置擴散試管的膨脹室里放入0.5——」
要是能製造一個模型就好了,青江想。製造一個忠實再現現場周邊地形的模型,放進水槽里,用比水重的染料代替硫化氫,觀察它會如何擴散。只要知道事故現場的滯留條件,或許就能類推出氣體的噴發點。
在苫手溫泉站等候的是個矮小的女人,年齡大概不到五十,短短的頭髮,戴著眼鏡。感覺是個好脾氣的大媽。站台上沒有別人,她應該就是那位名叫內川的記者了。
內川大概以為,青江這樣問,是考慮到如果還有別人進入,受害者就會增加吧。但他詢問腳印的數量,卻是想確認另一個完全不同的可能性:是不是有人把被害者帶到了這裏,用某種手段讓他吸入硫化氫,中毒身亡?都是聽了中岡的推理,才讓他有了這種古怪的念頭。不過,聽說沒有別的腳印了,他還是鬆了一口氣。接下來就不用想那些奇奇怪怪的事情了。
青江直接去了餐廳,吃完飯才返回房間。被子已經鋪好了,他把被褥塞回壁櫥,把桌子搬到房間中央,又將內川帶來的資料鋪開在桌上。
青江說,光憑那些東西是無法作出判斷的。不過,對於事故,他並非全無興趣。或者說,他更想親眼去確認一番。於是,他試探著說:「如果貴社能承擔交通費的話,我可以自己過去一趟。」
「對。往前再走三百米,他就倒在那個地方。」
「她有沒有問什麼?」
「可是,有人進去過,也許會引發騷動呢。」
「您去了就知道了。」
「委託我的不是警察,不是政府,而是報社。所以,我沒有獲得任何特權,當然也不能進入禁止入內的區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