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七章
中岡說想見個面，羽原當然要問所為何事。中岡覺得，讓對方把自己的底牌看個清楚並不是個好主意，於是只說：「是關於令嬡的事情。」
「調查？我女兒和什麼案件有關嗎？」
「給您看也無妨，但很遺憾，我已經刪掉了。因為沒什麼大不了的。」
「這樣啊。那麼，請您給令嬡發一封郵件，把我名片上的郵箱地址和手機號碼告訴她，請她不要拒接我的來電，可以嗎？」
「還沒有。她或許覺得沒什麼值得要打電話說的事吧。我也很忙，沒什麼事的話，她是不會特地打電話給我的。」
「只是，」羽原一邊點著手機，一邊說，「您即便向我女兒發郵件，我也不知道她能不能收到。電話也不保證能打通。好像她設了很多限制。」
他想問問當時負責甘粕謙人的護士。甘粕才生的博客里有她的名字，是「山田小姐」。問過開明大學附屬醫院后，發現當時在冊的護士中，姓山田的只有兩人。再仔細一查，找出了當時看護謙人的是個叫山田佳代的女子。只不過，她在三年前調去別的醫院了。
「沒什麼，對不起，沒幫到您什麼忙。如果在調查過程中有什麼新發現，無論何時，都可以再來找我。我會盡量協助的。」
「關於甘粕謙人君，我只能說這些了。您再問，我也不能回答。我有保守秘密的義務，何況，我也沒有多少關於他的信息。他是過去的病人了。」語氣很柔和，但聽上去有種不容分說的味道。
因為是在前一家醫院的事情，所以不太記得了，她回答。
「我女兒很任性的，除非她自己想打電話，不然是找不到她的。」
「旅遊？去哪兒了？」
「萬一您有急事怎麼辦？」
「雖說是這樣，但也不是一直由我負責，很快就由另外一個人代替我了。」
「真厲害！」中岡瞪大了眼睛，他真心是這麼想的。
以上，就是這幾天的成果。很遺憾，沒有可以稱之為收穫的東西。僅憑這些，能從羽原全太朗那裡釣出什麼情報嗎？
「這……我也不是很清楚呢……」山田佳代含含糊糊地說。
「他已經出院好幾年了。我們現在也不知道他在哪裡。」
「裏面說了什麼？如果您方便講的話。」
「您相信她，對吧。」
「十八歲已經是大人了，我的女兒，有分辨是非的能力。」
「是關於在兩地發生的死亡事故的調查。」中岡下定決心，道，「現在還是作為事故處理的，但有可能是事件。」
「偶爾發個郵件過來。看上去還挺有精神的。」
「年輕女孩，孤身一人……您就不擔心嗎？」
今天上午，他緊張地給開明大學醫學read.99csw.com部打了個電話，說想見見腦神經外科的羽原博士。一般來說，只要以警察的名義，接下來都會比較順利。果然，接電話的人很禮貌，說羽原剛好離開了，請他一小時后再打過來。中岡照那人說的，一小時后再打，順順噹噹地聯繫到了羽原。
「那是大概一年前吧，我從一個相熟的編輯那裡聽說，才生先生想出書。是他的半生記錄。包括那個博客里的事情在內，記錄了迄今為止他走過的人生路，是一本自傳。」
「期間有聯繫過您嗎？」
「另一棟病房？可是，他還在開明大學附屬醫院沒錯吧？」
中岡低頭行禮后，走出房間，心中想著，等下次來的時候，就是拿到王牌，可以讓天才醫生的謊言崩潰的那一天了。
「她是一個人去的嗎？」
中岡想了想，點點頭。「您可以這麼想。」
「這個，現在還不能說。」
羽原坐直了身子。
「我女兒和殺人事件有關？」
「圓華是我的女兒，甘粕謙人君是我的病人。我知道的，僅此而已。」
羽原盯了中岡一會兒，嘴角鬆弛下來。
羽原冷冷地看了她一眼：「不行嗎？」
接下來，中岡對甘粕才生進行了調查。但是，甘粕家已經被拆掉了，也不知道他如今住在哪裡。於是，他回訪了一圈在調查水城義郎時見過的人，他們當中，有不少人很了解甘粕才生。尤其是劇作家大元肇，是在硫化氫自殺事件后，和甘粕見過面的少數人之一。
「在此之前，我想問問您另一個人的事。是您做過手術的一名患者。」
中岡留不住她，只好道了聲謝。山田佳代逃也似地離開了咖啡廳。
羽原輕輕搖了搖右手的食指。
「……我不清楚您問這個是什麼意思。」
「就是字面上的意思。我在問他們之間的關係。」
「我幫著籌備守靈、辦葬禮，看到甘粕先生那副樣子，心裏擔心，又無計可施。如果讓他一個人待著，恐怕會自殺的吧。雖說是鬼才，是怪人，可才生畢竟也是個人啊。您也知道，他的太太和兒子受了害，他的心情，大概就像被人推落到地獄里一樣吧。」
「這樣啊。那麼，能不能把您女兒的聯繫方式告訴我呢？只要郵箱地址和手機號碼就行了。」
「是的，但那所醫院很大的……」說著，山田加代朝牆上的掛鐘瞥了一眼，流露出想早點解放的意思。
「還不清楚。但是，在發生事故的兩地，都目擊到了您女兒。這兩個地方都是鄉村，相距超過三百公里。而且，您女兒又都出現在事故現場附近。警方可沒有放過這一點。想問問她本人，是很自然九*九*藏*書的事情吧？」
羽原皺著眉，閉了閉眼，回看著中岡。
「或許也有這種人吧，但我不會。不可以嗎？」羽原的話裡帶著點挑戰的意味，卻又讓人無從捉摸。看來這人並不簡單。
「這是自然，我知道……」
「什麼時候呢……」羽原想了想，「應該是十天前。」
「圓華出什麼事了嗎？」
「不，因為患者被轉移到另一棟病房裡去了，所以我真的不知道呀。」
中岡想起，在最後一篇博文里，也流露過這種意思。幾年過去，終於行動起來了吧。大元說，那本書還沒有出版。
他臉上帶笑，眼睛里卻藏著學者的冷厲光芒。中岡迎著他的視線，腦海中瞬間轉過了無數個念頭。
「是的。」中岡看著對方的眼睛。
「可以了。」中岡說。羽原當著他的面把郵件發了出去。
「大概是在一個月之前離開家的。」
「不過，您要是只問這個，我還是可以透露的。您說的沒錯，他恢復得很順利，看上去和一般人沒什麼兩樣。」
「好幾年……那麼，他出院時的狀況怎麼樣？博客上說，六年前，他已經可以使用電腦了。那之後也恢復得很順利嗎？」
羽原連聲追問，中岡卻堅持要當面談，於是兩人定好兩小時后見面。
羽原嘆了口氣，又扶了扶眼鏡。
「最後一次發郵件過來，是什麼時候？」
「那麼，能否把接替你看護甘粕謙人君的那個人的名字告訴我？」
見過青江后，直到今天，這段時間里，中岡做了幾項調查。其中之一，就是甘粕謙人的事。
羽原喝了一口茶，放下杯子。
「好吧。」
「是什麼事故呢？」
「能否讓我看看那封郵件？」
中岡深呼吸了一次，說：「是個叫甘粕謙人的少年。啊，不，已經好幾年過去，他如今或許已經成年了吧。」
那起事件，當然是甘粕萌繪的自殺事件了。
「那起事件啊，我也受了很大衝擊呢。」大元肇坐在桌邊，一臉沉痛，桌上的書籍和資料堆得如同一座小山。他個子瘦小，五十歲左右，一臉絡腮鬍子。
「您為什麼想知道這個呢？」
兩人相對而坐。又傳來了敲門聲，羽原應了一聲。
「好的。那麼，就轉入正題吧。關於您女兒。」中岡坐直身子，「現在羽原圓華小姐在哪裡？」
沒多久，中岡衣兜里的手機就響起了郵件提示音。是羽原發來的，裏面寫著郵件地址和手機號碼。
羽原聳聳肩：「誰知道呢。反正是一次隨心所欲的旅行。」
事情明擺著很蹊蹺。中岡覺得，關於甘粕謙人的事，似乎有人下了封口令。如果真是這樣，原因何在？
「哦……那，和我女兒又ｈttps://rｅad.９9ｃsｗ.cｏｍ有什麼關係？」
大元說，他最後一次和甘粕才生見面，是六年以前。因為要確認一起製作的電影的著作權問題，他聯繫了一下甘粕。
「溫泉區？」羽原眼神一暗，又聳聳肩，「或許有可能吧。我不清楚具體情況。」
青江說，羽原圓華尋找的青年，長相酷似年輕時的甘粕才生。那麼，可以認為那就是甘粕謙人。八年前昏迷不醒的謙人，如今已經康復到可以四處走動的狀態了嗎？
「您是說，他們之間並沒有直接關係？」
「您還有什麼想問的嗎？」羽原揣好手機，問，「如果沒有，恕我要失陪了。」
光聽這反應就已經是收穫了，羽原全太朗和圓華果然是父女關係。
「告訴您倒是可以，但我想在某種程度上了解一下情況。這是關於什麼事件的調查？為什麼要問我女兒的事情？」
「好的。百忙之中打擾您了，非常抱歉。」中岡站起身來。
「為什麼？不是您負責看護他的嗎？」
「迄今為止還沒發生過必須要和她取得聯繫的事。不過，如果真到了那一步，電話打不通的話，就會發郵件吧。她看過郵件之後，如果覺得的確很緊急，就會打過來的。」
「刪掉？獨自出去旅遊的女兒發來的郵件，難道不想保留到她平安回來的那一天嗎？」
與泰鵬大學的青江見面，是四天前的事情了。他還是頭一回跟這種理工科大學打交道。中岡自己是經濟學系出身，不過，學的東西一點兒都沒派上用場。
中岡默默伸出右手，意思是要確認一下。羽原嘆著氣，遞過手機。中岡接過手機聽了聽，裏面果然是「您撥打的電話無法接通」。呼出號碼也沒錯。
「但是，難道不需要交接嗎？」
門開了，一個瘦子走了進來。短短的頭髮已經染上了白霜，長臉，卻並不顯得寒酸。黑框眼鏡下的目光睿智而穩重，中岡一看就覺得，他一定是個頭腦格外敏銳的人。
開明大學醫學部的會客室里，除了牆上的一副風景畫，沒有任何可以稱之為裝飾品的東西。來這裏的客人，究竟會談些什麼呢？中岡想著。既然是一流大學的醫學部，專利一定不少。在這裡會不會進行過很多牽涉到巨額資金的談話呢？他一時浮想聯翩。
「我很想和甘粕先生繼續合作下去，可是沒辦法啊。事件發生后，甘粕先生就像丟了魂似的，電影什麼的，都一邊去吧。」
大元說，他在事件發生后和甘粕才生見面，主要是為了商量一下，將策劃好的電影製作無限期推遲。
「我也想確認這一點，所以才向您詢問她的聯繫方式。」
「交接什麼的總有辦法呀，總ｒeａｄ.9９ｃsw.cｏm之，我不知道。那個，可以了嗎？我是從工作崗位上溜出來的。」
「不，不是這樣的。這是調查的一個環節。」
羽原從鼻子里呼出一口氣，笑了起來，扶了扶眼鏡。
「對。」
「能不能請您現在給您女兒打個電話？電話接通后，就由我來替您說。」
羽原有點吃驚地睜大了眼睛，第一次顯得略有慌張。
「謝謝。」中岡把手機還給羽原。
「首先是他現在的情況。我是從他父親的博客中得知他的事的，但博客六年前就已停更，那之後的情況，我就不知道了。」
中岡確認了一下那名編輯的姓名和聯繫方式之後，為保險起見，又問了問甘粕才生的聯繫方式。大元翻了翻手機，找出了手機號碼和郵箱地址，但那和其他人掌握的相同。也就是說，都已經停用了。中岡指出這一點后，大元點頭道：「果然是這樣啊。」
「那麼，」羽原把手伸向茶杯，「您說的，關於我女兒的事，是？」語氣和電話里一樣，從容不迫。
「請進。」中岡合上本子，站了起來。
正翻著筆記本，整理著信息，傳來了敲門聲。
終於，天才醫生挪開了目光，掏出手機，單手操作著，放到耳邊。
「是不是溫泉區巡禮呢？」
中岡一邊品著女子端出來的日本茶，一邊思考著怎麼和羽原接觸。對方究竟知道了多少，和溫泉區發生的事情在多大程度上有關，都還不清楚。最重要的是，不知道他是否會全方位協助調查，只能盡量引他說話，能說多少是多少了。
「很可能和某起事件相關。我很想直接問問他本人，不過沒有他的聯絡方式。所以就想到了您這兒。」
「是的。她說，想趁自己十幾歲的時候，在日本各地轉一轉。她一直是個有點怪怪的孩子。」
「沒什麼不方便的，說她很好，讓我不用挂念。」
羽原似乎想說些什麼，但還是忍住了，開始操作手機。
「甘粕謙人君的確是我的病人，您想知道他的什麼事呢？」
「如果可以的話，請儘快。」
帶中岡過來的女人端著托盤走了進來，托盤上是兩個茶杯。她把茶杯放在兩人面前，又把中岡喝乾的空杯子收到托盤上，施了一禮，走了出去。
「比如拒絕陌生郵件和來電？」
羽原的眉毛似乎微微動了動，但表情卻幾乎沒什麼變化。
「打過電話嗎？」
郵件中寫著：「這個人可能會和你接觸，不要拒接。」下面是中岡的姓名、職業、郵箱地址和手機號碼。
但一詢問甘粕謙人的事情，她柔和的表情頓時變得僵硬起來。
「就我所知是這樣。」羽原從容道，瞬間的慌張已經消失了。
開明大學的校園很大，中岡光read.99csw.com尋找醫學部就花了一番工夫。他報上姓名，過了一會兒，來了一位穿著黑色套裝的女子。她大約三十歲左右，是個身材絕佳的美女。在被帶往教學樓的途中，中岡忍不住問她：「您也是醫生嗎？」她只輕聲敷衍了一句：「我是做行政的。」
「雖然和事件剛發生的時候不同了，但他還是沒什麼精神，我說的話，他恐怕都沒怎麼聽進去。」
羽原面無表情地搖搖頭。
「您或許知道，事關患者隱私，我是不能擅自告訴外人的。」
羽原扶了扶黑框眼鏡，翹起腿來，舒適地靠在沙發上。「她出去旅遊了。」
「好吧，等我有時間了就發。」
「究竟是怎麼樣的案件？」
原來是這樣，中岡點著頭，指指對方的胸脯。
「不知是哪位患者？」
「還有最後一點。」中岡豎起手指，「羽原圓華小姐和甘粕謙人先生，是什麼關係？」
中岡趕了過去，兩人在醫院內的咖啡廳里見了面。山田佳代略微有點胖，是個很和藹的女人。
羽原似乎在思考，過了一會兒，他的頭輕輕動了動。
「沒關係，您記得多少就說多少好了。根據甘粕謙人父親的博客，六年前，謙人君恢復得很快。那之後怎麼樣了？還是那麼順利嗎？」
如果隱瞞得太多，這個人是什麼都不會說的——他看著羽原全太朗，得出了結論。
「抱歉啊，別的就沒有什麼了。我們電影界，沉浮激蕩，時刻不休，一旦被世人忘記，就會永遠沉寂下去。他明明那麼有才華的呀，真是可惜了。」大元用一種懷念故人的口吻總結道。
「那麼，請您告訴我這一點就好了：如果是單純的事故，警方是不會展開調查的。您說，這有可能是事件。那麼，就是有他殺的可能性了？」
輸入完成後，他給中岡看了看：「這樣可以嗎？」
從那之後，兩人在業務上又互通過幾次郵件，但現在已經完全斷了聯繫。不過，大元有一條關於甘粕才生的信息。
「就算是這樣，但你們在同一家醫院里，總會聽到一點關於他的狀態的信息吧？比如，能說話啦，能站立啦。」
她搖頭道：「我不知道。」
「啊，不，挺好的。她什麼時候出去的呢？」
「您的意思是現在？」
「您是不會把事故的詳細情況告訴我的吧。」
「還請見諒。」中岡低下頭。
「我只能說，是中毒死亡。」
羽原盯著中岡，似乎想看透警官的企圖。
「哪裡，是我貿然來訪。」中岡遞上名片。
「我是羽原。您久等了。」
「十分感謝。到時候還要拜託您。」
過了一會兒，羽原說：「打不通。」
羽原從上衣內袋掏出手機，看著桌上中岡的名片，飛快地操作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