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金魚 第十二章

金魚

第十二章

我把那個兩萬五包好放進上衣口袋裡。一萬兩千五是我的,一萬兩千五是凱西·霍姆的。我甚至能看到我把支票給她那一刻她的眼神了,還能看到她把錢存進銀行,一心等著被關在昆汀監獄的約翰尼獲得假釋。
兩個魚缸之間放著一個木條做成的長柄魚撈。我拿起它,伸到魚缸里去,撈到了其中一條肥金魚,拿了出來。我把撈上來的那條金魚翻了一下,觀察它的銀色腹部,一下子看到了一條類似縫合線的東西。我摸了摸那個地方,縫合線下有一個硬塊。
電話另一頭的女孩說:「我試著幫你叫醫生,華萊士先生,但可能要過一會兒才能到。西港有個鎮警長,讓他過去可以嗎?」「我看也行。」我謝過她,掛上電話。在鄉村地區安個電話畢竟還是有用的。
我站起來。一輛老福特敞篷跑車正沿著山路開上來,裏面坐著一個馬甲上戴大星章的男人。跑車馬達發出來的嘯叫聲就像動物園裡那些禿頭老猿生氣時發出的叫聲。
我走出金魚屋。卧室的門還關著。我下了樓,走到掛在牆上的電話那裡,開始撥號。
我咧著嘴,突然對她發火。
「人的罪孽轉嫁到一隻動物身上,那隻動物就會被流放到荒野里。那些魚就是他的替罪羊。」
馬德爾的腿還在淌著血,但不會有生命危險。當我在他膝蓋綁上手帕止血時,他一臉恐懼地九_九_藏_書看著我。我估計他是肌腱斷裂或者膝蓋骨破損。一會兒警察來抓他的時候,他應該可以一瘸一拐地跟他們走。
她望向遠處。「我原以為他在這裏可以過得安寧,」她說,「以為搬到這裏不會再有人來打擾他,以為這個地方很安全。」
「你是個偵探,我猜。」她慢慢地說道,聲音里有些遲疑。
「你還不明白嗎?它們是他的罪孽。他必須把它們藏到荒野里去,藏到這個荒郊野嶺里。他把它們藏在金魚肚子里。而且你知道嗎……」她向我靠過來,眼裡閃著光。她放慢語速,很真誠地說道:「到了後來,有時候我甚至覺得,在最近這一兩年裡,他真的以為他藏的那些珍珠是真的。你聽懂了嗎?」
老福特在另外兩輛車旁邊停下。開車的男人朝一旁吐了一口痰,猛拉剎車,連車門都沒開,直接從車裡跳了出來。他穿著一件襯衣,身材魁梧。
「是的,我替給利安得珍珠投保的保險公司效勞。」
我撈起魚缸底下的另一條魚。一樣的縫合線,一樣的圓鼓鼓的硬塊。我又撈起待在魚缸上面吸氧的其中一條金魚。沒有縫合線,沒有硬塊,而且這條魚比其他兩條更難捉。
那個養著黑龍睛金魚的魚缸在角落裡,大概有10加侖的水容量。魚缸里只有四條,每一條都長得很肥,魚身大概有四英寸長,通九-九-藏-書體烏黑。其中的兩條浮在水面上吸氧,另外兩條在魚缸底下慢騰騰地游著。它們深黑色的魚身上長著高高的背鰭,背後拖著一條舒展著的大尾巴。兩個鼓脹的水泡眼讓這些魚正面看起來倒像只青蛙。
她對我笑了笑,我沒回應她的笑容。
我看著手帕上的珍珠,慢慢合上手掌。
「他不該藏著那些珍珠。」
她仔細看著那些珍珠,久久沒有移開視線。隨後她的嘴唇抽搐了一下,聲音變得沙啞。
我把它放回魚缸。現在的重點是另外兩條。我和別人一樣,也喜歡金魚,但工作就是工作,犯罪就是犯罪。我脫掉外套,捲起袖子,拿起桌上那個背面貼著膠布的刀片。
賽普太太站在我旁邊,一隻手還半伸著,臉上似乎有哀求的神情。
我把手伸進口袋,拿出那條包著的手帕,在手心裏打開。白色的亞麻布上,兩顆珍珠靠在一起。為了這20萬的寶物,殺人也是值得的。
「可憐的瓦利,」她說,「所以你確實找到它們了。你真的挺聰明的,你知道的。他弄死了幾十條金魚,才學會了這個小把戲。」她抬頭看著我,眼中浮現出一絲詫異。
她轉過頭來,這一次反應很快。她的表情有些迷茫,隨後又很害怕的樣子。
我走下台階去迎接他。
「當然,你也可以那麼說。但我……」她攤開雙手。「噢,好吧。現在也https://read•99csw.com不重要了。我可以把它們留作紀念嗎?」
她面帶一絲微笑,繼續說道:「你知道的,他曾經拿到過那些珍珠,真的珍珠。他為此坐了牢,受了苦,這讓他覺得那些珍珠理應屬於他。但即使他後來能夠找到那些珍珠,他也不可能從中獲利。他坐牢的那段時間里,可能是因為有些地標改了,反正他出獄后找不到他在愛達荷州藏珍珠的地方。」
我看著它們在魚缸里種著的那些綠色水草間遊動。兩隻紅色的椎實螺貼在魚缸內壁上,給魚缸玻璃做清潔。魚缸底下的那兩條金魚看上去更肥大,動作也比魚缸上面的那兩條更遲緩一些。我琢磨著是什麼原因。
那女孩已經斷氣了。所有的魚缸都毫髮無損。那些金魚在綠色的水裡安靜地游來游去,游得那麼緩慢而從容。它們也不會關心馬德爾。
「那……那些冒牌珍珠。你當然不會想要……」
「他本來可以過得很安寧,」我說,「沒有人會想打擾他。只不過他不滿足於安寧的生活。」
我把它們清洗乾淨,用我的手帕包好,捋下袖子,穿上外套。我看到馬德爾那雙痛苦且驚恐的眼睛,汗水從他臉上流下來。我一點兒也不關心馬德爾。他殺了人,還對人施虐。
「這裡是西港華萊士家裡,」我說,「這裏出了事故。我們需要一個醫生,還需要報警。你能幫忙嗎?」
九-九-藏-書時間,她臉上沒有出現任何變化。但不一會兒就變了。她的眼裡充滿了驚恐和憤怒。她努起嘴,朝我啐了一口,然後走進房子,甩上門。
「他買它們幹什麼?」我的聲音有些嘶啞。
這真是個臟活兒。大概五分鐘后,它們便出現在我手心裏,直徑3/4英寸,感覺挺沉,通體渾圓,色澤乳白,閃閃發亮的質地是其他寶石所不能媲美的。這就是利安得珍珠。
我又走進那間金魚屋。這時候馬德爾已經在呻|吟了,一邊呻|吟一邊大聲喘氣。我怎麼會關心馬德爾這種惡棍呢?
我走下樓,站在門廊上,看著眼前的兩輛車。我開著其中的一輛下山開往碼頭。沒有人能夠說出那些槍手是從哪裡來的,除非那時候他們正好路過。更有可能的是,根本沒有人注意到這件事。也許是因為附近叢林里的槍聲太多了。我回到那個房子里,看著客廳牆上那台撥盤電話,我還是沒有打電話報警,還有些事情困擾著我。我點了一支煙,望著窗外,那個幽靈般的聲音在我耳邊響起:「龍睛金魚,海蒂——龍睛金魚。」
「所以他買了這些,」她說,「在西雅圖買的。這些是中空的,裏面灌了白蠟,我忘了他們把這道工序叫什麼。它們看起來很漂亮。當然了,我沒見過真正值錢的珍珠。」
她伸出一根手指,碰了碰其中一顆珍珠。兩顆珍珠還在我手上擺著,我感覺我九九藏書的手像釘在牆上的架子。
(本文譯者方丹娜、程倩)
似乎有一陣冰涼的感覺順著我的脊樑慢慢地爬上爬下。我張著嘴,聲音似乎不是我自己的:「啊?」
我說:「賽普太太,我是個普通人。我想那個替罪羊的說法有點超過我的理解範圍了。我會說,他就是在自欺欺人,就像很多遭遇失敗的正常人一樣。」
我搖搖頭。沒聽說過。
她再次露出微笑。她笑起來的時候很漂亮。然後她輕輕聳了聳肩。
「它們?」
「是,你還真有一套,」我說,「我剛剛差點兒就信了你。要不是冷靜下來一想,還真就信了你,夫人!但你又幫了我的忙。『冒牌』這個詞和你所表現出來的性格有點不符。而且你剛才拿柯爾特手槍的動作又快又狠。最重要的是,賽普最後說的話暴露了,『龍睛金魚,海蒂——龍睛金魚』,如果那些東西只是些空心珠子的話,他就不會這麼緊張。而且,他才不會笨到自己把自己給騙了。」
我又點了一支煙,坐在門廊上的一把木搖椅上。過了一會兒,身後有一陣腳步聲。賽普太太走出房子。她站著那裡,朝山下望了好一會兒,然後坐在我身旁的另一把木搖椅上。她直直地看著我,眼裡依然沒有淚。
她說:「我一直反對他這個主意。你記得《舊約》里替罪羊的說法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