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了拳擊比賽了？」他隨意地問道。

「不用顧忌托尼。」卡馬迪說。

他們坐了下來，卡馬迪點了黑麥啤酒和丹佛三明治，內沙克爾向服務員下了單，拉過一張椅子也坐在桌邊。他拿出一根鉛筆來，在火柴盒的裏面畫著三角形。

表演結束了，潮水般的掌聲湧來。燈光熄滅了，四周又陷入了一片黑暗之中。接著所有的燈光亮了起來，女孩和四個黑人已經不見了蹤影。

那個男人在此時空著的舞台的另一頭兒，他沿著舞池邊緣的弧線走，繞過用穗帶裝飾的桌子。他今天沒戴帽子——因而看起來有些不同，但是他的臉仍然是那樣蒼白，那樣面無表情，還有那雙靠得很近的眼睛。他頗為年輕，不會超過30歲，但已經有了禿頭的困擾。他左邊腋下微微鼓起的槍幾乎不可察覺。他就是那個在卡隆德萊特時從珍·阿德里安的公寓里跑掉的男人。

卡馬迪全速跑到那個地方。

男人側躺在桌子的一邊，他的肚子和臉的一側都貼在白色的桌布上，左手垂在桌子和帶著墊子的座椅間，他的右手放在桌上，鬆鬆地握著一把黑色0.45口徑的大手槍，禿頭的部分在燈光下閃著光，旁邊的手槍閃著油亮的金屬光澤。

卡馬迪伸出手放在四肢攤開的男人的脖子的一側上，過了一兩秒之後，拿開了手。

什瓦爾拍了拍服務員的肩膀，試著把手繞在他的脖子上，「好極了，我們去喝兩杯，我不喜歡這些人。」

兩隻穿著深色褲子的腿伸在門口，攤在地上，膝蓋下垂，黑色皮鞋的腳尖指向包廂。

卡馬迪說：「只有我們兩個，這位是阿科斯塔先生，這位是格斯·內沙克爾，其拉諾的樓面經理。」

燈光熄滅了，又亮起來。細長的身形直立在地上，不停地旋轉，另外一個黑人往反方向不停旋轉，九九藏書把白色的布條往自己身上裹。終於，布條全部展開了，一個全身掛滿流蘇、四肢光滑白皙的女孩出現在耀眼的燈光下。她的身體飛躍到空中，四個黑人接住了她，她在四個人的手中輕快地旋轉起來，就像棒球落在速度極快的球員手上。

卡馬迪慢慢地說：「挺有新意。」他又點起了一支煙，看了看四周。「那兒還有一個黑白配呢，托尼。就是杜克本人。」

卡馬迪點了根煙，從一邊的嘴角吐出煙霧，輕輕地說：「這跟我沒關係，但我要告訴你，這裏面一定有古怪，我對這種事情的直覺向來很准。」

「我又回來了，朋友。」鬈髮男人得意地笑了笑，一拳打在了他的下巴上。

杜克·塔戈站在包廂深處，他穿著白色嗶嘰呢外套的左手撐在桌子的一邊。珍·阿德里安坐在他的身邊，塔戈茫然地看著卡馬迪，好像之前從未見過他，他向前伸出了他巨大的右手。

卡馬迪慢慢地笑笑，稍微移動了一下他的椅子。托尼·阿科斯塔瞪圓眼睛看著什瓦爾，他小小的嘴抿成了一條細細的線。

什瓦爾搖搖晃晃，向後退了一步，一屁股重重地坐在了地上，一隻手摸向鼻子。

卡馬迪微微一笑，把他的香煙放在碟子邊，又把椅子轉過來一些。

珍·阿德里安死死地盯著他，他對他笑笑，一隻手抵住塔戈的胸前，把他推了回去。

情歌歌手下場了，中間停頓了一會兒。突然之間，除了樂隊頂上的燈光，還有桌子後面連接著入口和包廂的走廊上淡淡的琥珀色燈光之外，所有的燈光都熄滅了。

卡馬迪幾乎沒聽到這兩聲槍響。

音樂突然變成了華爾茲，她在四個好像烏木柱子的黑人中緩慢、優雅地跳起了舞，她離他們很近，卻從不碰到他們。

卡馬迪說：「去他的這個鬼地方，我們九-九-藏-書走，托尼。」他的聲音低沉憤怒。然後突然又緊張地小聲說道：「不——等等。我又見到了一個討人嫌的傢伙。」

他跳進伸著脖子站起身來的人群中，跑到那個臉色蒼白的男人離開的走道。包廂的牆很高，但彈簧門卻沒有那麼高。一顆一顆的腦袋從門后伸出來，但還沒有人到走道里。卡馬迪跑上了一個窄窄的鋪著地毯的斜坡，向遠處開著的包廂門跑去。

格斯·內沙克爾是個差不多有兩百磅重的時髦的胖子，他的臉頰紅潤，眉毛細而精緻——就像畫在中國花瓶上人物的眉毛一樣。他的寬肩晚禮服的翻領上別著一朵紅色康乃馨，他在盯著餐廳領班招待一批客人坐下來的同時，還要時不時地去聞聞它。當卡馬迪和托尼從大廳拱門下進來時，他的臉上立刻掛上了熱情的笑容，伸出手來迎了上去。「泰德，還好嗎？要辦派對？」

「她出城了。」卡馬迪說，「我們要坐在舞池邊，但不要靠得太近，我們不跳舞。」

「就是那幫人嗎？」

現在人們都擁到了他的身後，推擠著他，他向後靠在那些擠著他的身體上，不斷對著女孩蒼白的臉露出微笑。

他走到了剛才塔戈和珍·阿德里安剛才離開了的過道，也走了進去。

卡馬迪一言不發地點點頭。服務員把它們的啤酒和三明治放在桌上就走了。橢圓形舞池盡頭的舞台上的樂隊奏起了一聲長長的樂聲，一個滿臉堆笑的主持人走上了舞台，把嘴湊近小麥克風。歌舞表演開始了，一排半裸的女孩在彩色的燈光下魚貫入場，她們先圍成圈，然後又散成了一條弧線，她們光溜溜的大腿閃著光，肚臍眼深陷在柔軟、白皙的皮膚里。

卡馬迪說：「去他的這個鬼地方，托尼。」然後生氣地盯著樂隊的舞台，接著，他的眼神變得九-九-藏-書專註起來。

「誰他媽在乎你喜歡什麼？」什瓦爾一臉疑惑的表情。

珍·阿德里安用力地用一條手帕擦著自己的手，她的神情緊繃、冷酷，但不是恐懼，眼睛很深沉。

格斯·內沙克爾頭也不回地跟托尼握了握手，他說：「讓我們來瞧瞧，你最後一次來的時候坐在——」

一片黑暗中，響起了尖叫聲，一道白色的聚光燈從屋頂上打到舞台旁邊的走道上，燈光下照射出一張張慘白的臉，到處都是閃著紅光的煙頭。四個高高的黑人從燈光下走來，肩上扛著一個白色木乃伊棺材，他們從走道走過來，步履緩慢而有節奏，他們光滑黝黑的四肢在月光下看起來就像黑色的大理石。

「看著這個傻瓜，托尼。」卡馬迪立刻說。

一個激|情四射的紅髮歌手唱了一首活力動感的歌，她熱情的歌聲都可以用來點燃篝火了。女孩們穿著黑色的緊身衣，戴著絲綢禮帽重新回到了舞台，舞還是那個舞，只是裸|露的部分有所不同。

這是一記短拳，對於一個酒鬼來說，打得算很准了。卡馬迪被打得失去了平衡，晃了一下。托尼·阿科斯塔站起身，發出了貓一樣的怒罵聲。當什瓦爾的另一拳襲來時，卡馬迪還在頭暈，但這一拳太慢，縫隙太大了，卡馬迪向身體一側，奮力向上一拳打中了鬈髮男人的鼻子，拳頭還沒來得及拿開，就沾到了一手什瓦爾的鼻血，他把大部分的血都抹在了什瓦爾的臉上。

槍聲很小，很悶，連在一起，是一把小口徑的槍。正往這邊沖的服務員停下了腳步，他的嘴邊立刻出現了一道深刻的白線，好像被鞭子抽得裂開了。

「是啊，我還欠你的肚子一拳呢。」他把手從煙灰缸里拿出來，把煙灰缸從桌布那掃到地上，兩手握成拳頭，「現在要嘗嘗嗎？」一個服務員抓住了他的ｈｔｔps://ｒｅaｄ•9９csｗ.com手腕，把他轉過身去。

「沒關係，」卡馬迪說，「別緊張。」

一根白色手柄的自動手槍躺在他的手心裏。

格斯·內沙克爾盯著他看了一分鐘，然後聳聳肩。他說：「我希望你的直覺是錯的。」接著快速起身，走向了桌子中，不時微笑彎腰來招呼顧客。

一個金髮女孩披著鑲有白色毛皮邊的白色披風出現在舞台邊緣，走到了後台後面，當她再出現時離他們近了些。她從包廂邊緣朝塔戈剛才站著的地方走去，然後一個閃身，進了包廂，不見了。

塔戈說：「好的，我開槍射了他——你看到了。」

格斯·內沙克爾寬容地笑笑，「本尼跟杜克談過了，他說你很聰明。」他突然看向了托尼·阿科斯塔。

他們轉身之後消失在了桌子之間。

「還覺得我想要搶你的工作嗎，什瓦爾？」

「是不是找不到您的桌子了，先生？請往這裏走。」

一個鼻樑高高、膚色黝黑的女人張嘴大叫，可是沒發出聲音。這一瞬間，所有人都呆住了，好像在槍聲響起之後，這世界上再也不會有任何聲音了。然後卡馬迪跑了起來。

托尼·阿科斯塔柔順的眼睛亮了起來，他說：「天哪，卡馬迪先生，你覺得這事很棘手嗎？」

「他已經死了，」他說，「一個市民殺了人——這可真是個新聞。」

「我開槍殺了他，」塔戈說，「他拿槍指著我們，所以我就開槍了。」

「太精彩了，」托尼·阿科斯塔讚歎道，「噢，太棒了，那不正是阿德里安小姐嗎？」

「黑鬼和白妞，」什瓦爾粗著聲音說，「下流，糟糕，真是糟透了。」

「坐下，塔戈，你哪兒都不能去。」

卡馬迪果斷地說，「在這等我，托尼。」他把椅子向後一推，站了起來。

什瓦爾猛地一拉離他最近的桌布，桌布從桌上掉了下來，餐具、玻璃杯還九*九*藏*書有瓷器也都嘩啦啦摔到了地上。男人咒罵，女人尖叫，一個氣得臉色發青的服務員向他們跑來。

格斯·內沙克爾從餐廳領班的腋下抽出一本菜單來，引著他們走下五級鋪著深紅色地毯的台階，沿著一個橢圓形的舞池邊緣前行。

「黑色的臉，什瓦爾先生，不是黑人。我喜歡這個表演。」

他們走到舞池中央后，慢慢地豎起木乃伊棺材，直到它的蓋子向前掉了下去，有人接住了蓋子。慢慢地，慢慢地，一個細長的白色身形往前傾斜——慢慢地，就像枯樹上的最後一片葉子，它在空中一點點地傾斜，好像就要飄起來了，然後，在「咚」的鼓聲中，它掉到了地上。

一隻胳膊突然搭在了卡馬迪的肩膀上，一隻手撐在了他手肘邊的煙灰缸里，他聞到了濃烈的蘇格蘭威士忌的味道，他慢慢地轉過頭去，抬頭看到了杜克·塔戈的保鏢——什瓦爾那張喝得醉醺醺的臉。

杜克·塔戈在一個弧形包廂的入口處使勁地鼓著掌。他的臉上掛著放鬆的微笑，看起來好像已經喝了幾杯。

「好的，幫我們一個忙，好嗎？這件事就到此為止了吧，本尼很喜歡這個男孩，他不會讓他受到傷害的，他已經派人保護他了——會向他提供真正的保護——如果他認為杜克所受到的是真正的威脅，而不是那些撞球室里的混混兒們的無聊的玩笑的話。本尼向來一次只支持一位拳擊手，他們都是他精心挑選的。」

有人從後面拍了他一下，他轉過身，臉差點兒貼在了什瓦爾那張咧著嘴、汗津津的臉上。

音樂變得輕柔，一個高個兒黃皮膚的情歌歌手在琥珀色的燈光下唱起了歌，那歌聲好像十分遙遠，帶著憂傷，就像古老的象牙。卡馬迪嘴裏啜著酒，在昏暗的燈光下輕輕地撥弄他的三明治，托尼·阿科斯塔年輕、嚴肅的臉閃過一絲緊張的神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