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鉛筆引言 第一章

鉛筆引言

這是二十年來我寫的第一篇有關神探馬洛的短篇小說,主要是為了滿足英國讀者們的需求。我一直很抗拒進行短篇小說的創作,因為我始終認為寫作是自然而然由內而外的,然而常常有人試圖說服我進行寫作,因為那些我懷抱崇高敬意的人們似乎希望我能這麼做,另外我也一直希望能夠寫一篇關於黑幫謀殺作案手法的小說。
——雷蒙德·錢德勒 1959年

第一章

「我們就開門見山地說吧,」我說,「假設——只是假設——我能幫你逃跑。你下一步打算怎麼辦?」
他一一告訴了我。他觀察能力非常了得。麻煩的是組織可能會知道他見過哪些人。動手的人對他來說可能是陌生人。
「完全正確。他們一下飛機就會來找我,但不會直接從機場出發。他們有自己的路子。要是我報警的話,我的行蹤就會暴露。他們在市議會中可能安插了幾個黑手黨的傢伙,我知道他們一直是這樣乾的。警察也許會給我24小時的時間離開。這根本沒用。墨西哥?比這兒更糟。加拿大?可能會好一點兒,但也好不到哪兒去。那兒也有他們的眼線。」
「你今天太饒舌了。你難道沒聽說我是誰嗎?」
「我不抽煙。」他的聲音十分沙啞。我一點兒也不喜歡他的聲音,就像我一點兒也不喜歡他的衣服,或是他的臉一樣。在我往煙斗里放香煙的時候,他把手伸進外套里,從口袋裡摸索著掏出一張鈔票,看了一眼,然後隔著桌子丟到我的面前。鈔票乾淨整潔,嶄新如初。是張1000美元的鈔票。
「沒有。」
「怎麼了?」
他默默地站起來,伸出手。我不得不跟他握了握手,不過他關於女人的看法https://read•99csw•com讓他顯得不是那麼討厭了。他的雙手汗津津的。設身處地想一想,我也會那樣。他朝我點點頭,默默地走了出去。
「救救我的命。」
我推開候客室通向工作間的門,他經過我的身旁,側身而入。進了工作間,他快速地四處掃了一眼。要是有人問起我,我一定會說他是個土匪,而且還是個二流土匪。至少這一次我的想法是對的。要是他帶著槍的話,一定就裝在他的褲兜里。他的外套很緊身,藏不住一把腋夾式手槍的皮套,那東西太鼓囊了。
「你這傢伙,馬洛——」
他小心翼翼地坐了下來,我坐在他對面,我們互相看著對方。他的臉上有種狐狸般狡猾又渴望的神情,身上略微有些出汗。我臉上裝著興趣盎然的樣子,但談不上多麼友好。我伸手拿起煙斗,還有一個皮質的煙盒,裏面裝著皮爾斯牌香煙。我把香煙推給他。
「你跑啊。」
我開始有些厭煩了。「別繞彎子啦。要不就拿起你的臭錢滾出去。」
我很吃驚,下巴差點兒掉到地上了。我慢慢地合上嘴,吞了吞口水。
他身材略顯發胖,臉上掛著壞壞的笑容,笑起來時的嘴角咧開得有半英寸寬,厚厚的嘴read.99csw.com唇因此緊繃著,眼神也看起來有些陰冷。他不算太胖,步伐卻有點慢。大多數的胖子都還是靈活,腳步輕捷的。他穿著一身灰色的人字形套裝,系著一條手工染制的領帶,上面有一個跳水的女孩的圖像。他的襯衫整潔乾淨,這讓我感到很舒服,可他腳上卻蹬著一雙棕色的懶人拖,雖然看得出來最近打了光,閃閃發亮,可就和他的領帶一樣,跟他的正裝完全不搭調。
「沒這個必要,我現在還沒被發現。」我知道他說得對。
「沒法搞到護照。我到這邊已經二十五年了——是非法移民。除非證明我有罪,否則政府不能遣送我回國。組織可以提供庇護。假如我被關起來了,24小時內就能獲得法院的赦免令。然後我的哥們兒會開車送我回家——當然不是回我自己的家。」我點上煙,慢慢地抽著。我皺著眉頭,低頭看了看那張千元鈔票。我確實很需要它。我的存款戶頭已經快要見底了。
「他們可能會經聖迭戈轉機,也有可能在舊金山轉機。從這兩個地方飛來的航班太多。我需要個幫手。」
「我已經猜過了。你告訴我,速度快點。我沒時間跟你整天耗在這兒,看著你像擠眼藥水一樣一點一點地說話。」read.99csw.com
「那我是哪路人?」
「也許有那麼一兩次吧。」
「你救過別人的命嗎?」
「他們不會那樣乾的。都是一些專業人士。你不會不知道他們的手法吧?」
我拿起那張1000美元的鈔票,啪的一聲摔了摔。「抱歉。沒收據。」我說,「我不能讓我的名字出現在你的口袋裡。要是運氣好的話,就不會有什麼危險。他們比我更有本事。要想成功只有一個辦法。現在,告訴我你的地址,和你能想起來的那些笨蛋以及他們的名字,描述一下你見過的那些動手的人。」
「你沒有權利讓她冒險。」艾奇怒氣沖沖地說。
「搞定什麼?」
「你從未去過東部嗎?」
「我叫艾奇·羅森斯坦。要是你能猜得出我的來路,我馬上就走,而且再也不來煩你。你猜猜吧。」
「所以我還是個窮光蛋啊。」
「就在今天。從紐約飛過來要九個小時。大概下午5點30分左右到吧。」
「上帝啊,這人居然還有憐憫之心。」
「為什麼他們到現在還沒動手把你做了?」
「澳大利亞呢?」
「我還有兩個兄弟。你算第三個。你會還清所有債務的,如果你幫我搞定的話,你就能拿到5000。」
「行了。我認識個女孩。她爸爸是個警九_九_藏_書察局長,因為太老實而潦倒了。她即使嚴刑拷打也不會吐露半個字的。」
「當然去過——但我跟你不是一路人。」
「或多或少知道點吧。他們可能在布法羅經營一家體面的五金店,也可能在堪薩斯城擁有一個不大的乳品店。看起來總是非常體面。總部在紐約或是別的地方。當他們登上飛往西部或是別的地方的飛機,公文包里總會帶上一支槍。他們不太說話,衣著考究,從來不坐在一塊兒。他們可能扮成一對律師或者避稅專家——反正都是些彬彬有禮、毫不顯眼的人。所有人都帶著公文包。女人也是一樣。」
「我知道個地方——要是我能甩掉尾巴,可以去那裡。我把車留在這兒,租輛車走。快到縣界的時候,我再把車給還了,買輛二手車。半路我再換輛去年的新款車,賣剩的那種。這時節剛好。新款馬上要出來了,折扣會很大。不是為了省錢——只是不要太招搖。我要去的那個地方地域遼闊,但很乾凈的一個地方。」「啊——哈,」我說,「威奇托,上次我聽說了。但是那兒可能已經變了不少。」
「我脫離組織了。頭兒們不喜歡這樣。對他們來說,這意味著你搞到了一些你認為可以出賣的情報,或者說你想另立山頭,又或者說你九-九-藏-書已不復往日的勇敢。我本人來說,確實沒有了往日的勇氣。過去,我可是渾身是膽。」他伸出一隻手,用食指摸了摸喉結說道。「我做了很多壞事。我恐嚇過別人,也傷害過別人,但從來沒殺過人。這對組織來說根本沒什麼。我現在脫離了組織。於是他們用鉛筆在我的名字上畫了一條線。我得到了消息。動手的人已經在路上了。我太大意了。我試著躲在拉斯維加斯。我原先以為他們想不到我會在他們的老窩藏身。可他們比我精明。原先就有人這麼干過,我卻不知道。當我登上去洛杉磯的飛機時,他們的人一定跟到了飛機上。他們知道我的住處。」
他生氣地盯著我:「放聰明點,馬洛,但也別聰明過了頭兒。」「我想怎麼聰明就怎麼聰明。別想著給我定規矩。要是我接了這活兒,就不要講什麼規矩。我接活兒是看在這張鈔票的分兒上,剩下的錢事成之後我再拿。別惹我發火。我可會泄密的。要是我被幹掉了,記得在我墳頭放朵紅玫瑰花。我不喜歡鮮切花,喜歡看到花兒盛開綻放。但我願意破例要一朵,因為你真是個可愛的傢伙。飛機什麼時候到?」
「女人不是干這粗活的材料。」他極不情願地說。
「我聽說你對客戶一直是坦誠相待的,馬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