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惱人的珍珠 第二章

惱人的珍珠

第二章

「沒什麼,」他說,「我只是在想那個蠢貨要是發現他所偷的珍珠——其實只是一堆破彈珠的話會怎麼樣。」
「當然,」我說,「如果你想要喝威士忌的話,亨利,你就應該喝威士忌。我在好萊塢的富蘭克林大道上有間不錯的公寓,你現在這個暫時落腳的家雖然稍顯簡陋,但我絕對沒有瞧不起你的意思。我覺得我們應該去我的公寓,那裡要大一些,方便活動。」我輕快地揮了揮手。
他冷淡地和我握了握手,「所以我走了,」他說,「我還能怎麼辦呢?」他舉起瓶子,透過玻璃瓶看著光線,「老兄,你讓我弄來這個,真是犯了個大錯。我一旦開始喝酒,就停不下來了,你很有錢嗎?」
我猛地揮出右拳,正中他的下巴,對我來說這一拳已經夠狠的了,可對他卻沒什麼影響。我的左手又朝著他的脖子接連揮出了兩記狠狠的短拳,後面一拳打在了他寬鼻樑的一側,他的鼻子噴著氣,打中了我的心口。
「哎喲,老兄,」他哀號道,「你比我年輕20歲,這不公平。」「把門打開,」我說,「我沒時間在這跟你磨嘰。」
「白蘭地。」我嘶啞著聲音說道。
「老兄,」他說道,「你的肚子就像中國人的茶一樣沒勁。」
「所以你這是在為了你的愛情揮拳頭咯!」他吼了一聲,抓起床扔向我。
我從口袋裡掏出一塊錢遞給了那個胖子。
「自作聰明的傢伙,」胖男人又哼了一聲,「就在走廊那頭,老兄,218號房,」他伸出拇指,拇指的顏色和形狀就像一個烤熟了的馬鈴薯。
亨利哈哈大笑了兩聲,但他的聲音里似乎有些怨憤:「你覺得我偷了那串彈珠,還會坐在這兒等著一堆警察來抓我嗎?」
我說:「我不是來住店的,我來找一個叫艾克爾伯格的人,有人告訴我他住在這裏,但我發現你的入住登記簿上沒有他的名字,這樣的話——你當然明白,那可是違法的。」
「給我五分錢,」他說,「我就告訴你。」
「噢,我不知道,給他一塊錢就是了。」
我沒有耽擱,馬上開車到了那裡,因為我害怕亨利·艾格爾伯格會接到中介所的電話,告知他我要來找他。這裡是一個寒酸的旅館,靠近市內電車軌道,入口和一家中國洗衣店相連。樓梯上就是旅館,有的台階上鋪著已經風化的橡膠墊,用來固定橡膠墊的黃銅也不成樣子,歪歪扭扭的。樓梯走到一半,中國洗衣店的味道就已經消失了,取而代之https://read.99csw.com的是煤油、煙頭、隔夜的空氣和油膩的紙袋的味道。樓梯頂端的木架子上有一本入住登記簿,最後一個入住登記是三周前寫上的,用的是鉛筆,可以看出登記的人在寫字時手有些顫抖,我由此推斷出這家旅館的管理沒那麼嚴格。在登記簿旁邊有一個電鈴和一個名牌,名牌上寫著「經理」二字,我按下了電鈴,靜靜等著。不一會兒,走廊後面的房門就打開了,一個男人拖著腳步,不慌不忙地朝我走來,他穿著破舊的皮拖鞋和一條說不上顏色來的長褲,褲子最頂上的兩粒紐扣沒有扣上,這樣他胖乎乎的肚子能舒服些,他的上身還掛著兩條紅色的褲帶,襯衫的腋下有些黑,其他的地方也不怎麼乾淨,他的臉該好好洗洗了,鬍子也得刮刮。
「渾蛋,艾克爾伯格!」我說著,使上我全身的力氣朝他下巴一側打了一拳。他晃晃腦袋,眼裡冒出了怒火,當他還在晃著腦袋的時候,我朝他的臉和下巴又打了三拳。
「該死的,我沒醉。」亨利說,看起來很吃驚。
「我一會兒再解釋,」我冷冷地說,「我在找一個叫艾克爾伯格的人,是你嗎?」
「這又不收稅,老兄。」
「我們倆一定很合得來,」他說,「我從沒親過你的女孩,但我不會說我不想,你煩惱的只有這個嗎?」
「說吧,但是不準再動手了,你保證?」
我還翻找了書桌,裏面的一切都整潔、乾淨、體面——這讓我有點吃驚。但裏面的東西不多,更沒有什麼珍珠。我把房間里一切可能和不可能藏珍珠的地方都翻了一遍,沒發現什麼有趣的東西。
「天哪,副州長來了!」他說著,肚皮都顫動了,小小的眼睛幾乎要消失在他黃色的肥肉里,「好吧,老兄,跟我來。」
「我還沒醉呢,亨利,不過我確實感受到了威士忌的酒勁了,我感覺很愉快。你別介意我說話的方式,這是我個人的事,就像你說話的時候總是直截了當一樣。不過在我們離開前,我還有一件微不足道的小事要跟你商討一下,我受委託要找回彭拉杜克夫人的珍珠項鏈,據我所知,可能是你偷走了。」
我坐在床邊,邊抽煙邊等。很明顯,這個亨利·艾克爾伯格要不就是個大笨蛋,否則的話他根本就是無辜的。這個房間里他留下的痕迹顯示出他根本就不像是個會幹偷珍珠項鏈這種勾當的人。當腳步聲朝這裏走來時,我已經抽了四根煙,這九九藏書比我平時一天的量還要多。這步伐十分輕快,但卻不是鬼鬼祟祟的。門裡插|進了一根鑰匙,鑰匙轉動了,門隨意地被推開了,一個男人走進來,看著我。
這話可把我惹惱了,他跟我差不多高,大概六英尺左右,宿醉還沒怎麼清醒,我來回看了看黑漆漆的走廊,這地方好像根本就沒人。
我又伸出手來跟他握了握。
「兄弟,你挺厲害的,」他說,「你從哪兒學來的?大多數身材高大的人都不怎麼靈活。」他打開了門。
我們倆又互相朝對方走了一步,「你是什麼意思——想吻她?」他冷哼了一聲。
「小子,你這是在冒險。」亨利輕輕地說。
「你的意思是你沒偷那些珍珠了,亨利?」
「我叫沃爾特·蓋齊,」我說,「你是艾克爾伯格嗎?」
「我不希望你喝了酒之後,會讓我再打你一次。」他又說道。門打開了,又被關上。我躺在地上一動不動,免得因為移動而產生噁心頭暈感。時間就像矇著長長的灰色面紗,慢慢地過去了。接著門被又一次打開,又關上了,一會兒之後,一個結實的東西壓著我的嘴,我張開了嘴,酒被倒到了我的喉嚨里。我咳了起來,但是這辛辣的液體滲進了我的血管,我馬上又有了力氣,坐了起來。
我們互相手搭著肩走下了樓梯,留下經理在那兒使勁地要把那根牙籤從食道里咳出來。
他一屁股坐到了地上,打了個嗝,右邊的膝蓋狠狠地撞到了下巴上,他咳了起來,眼裡充滿淚水。
我從錢包里拿出兩塊錢,然後把他扶起來,他把兩塊錢折了起來,然後拿出了一根我花五分錢就能買到的萬能鑰匙。
我們走進了前方陰暗的走廊里,來到走廊盡頭的一扇木門前,上面有一個關著的木製氣窗,胖男人用肥嘟嘟的手重重地敲了兩下門,裏面沒有動靜。
「這就是我所需要知道的全部,」我高興地說,「我現在放心了,我們一起去我的公寓里,想辦法找到這些珍珠吧。我們倆同心協力,一定能克服任何困難的,亨利。」
「你能好心帶我過去嗎?」我說。
我們離開房間,沿著黑漆漆的走廊往回走。胖胖的經理突然從模糊的陰影里鑽出來站在了我們面前,摸著肚皮,狹小貪婪的眼睛充滿期待地看著我。「一切都好嗎?」他問,咬著一根牙籤,那牙籤好像用了很久,顏色都變暗了。
「呃,亨利——」
「哈!」那個人說,「是大胆狂徒,還是喜劇演員,等我鬆鬆我https://read.99csw.com的皮帶。」他往房裡走了幾步,我也向前踏了幾步。
「謝了,朋友,」亨利說,然後一下掐住了那個胖子的脖子,飛快地從胖子手指中抽走了那一塊錢。「這可以用來買酒,」他說,「我不喜歡別人亂要錢。」
「給他一塊錢。」亨利說。
我站起來,站到他的面前,他好奇地看著我,「你看起來挺好的,」他說,「你為什麼不告訴我你生病了?」
「不,亨利。我不能說你非常英俊,但毫無疑問,你充滿了男子氣概。」
「不,還有一件事。」我說。
「聽著,夥計,你打了我兩次,可一點兒便宜都沒佔到,也許你該找個下手輕點兒的對象。」
「如果你愛上了一個絕色佳人——就憑我這樣的長相,一個我這樣的人,出生在養牛場,在農業大學里跟人逞兇鬥狠。說起容貌和教育,也只能到記分板上去找找了。除了鯨魚和肥公豬——也就是你們所說的火車——我全都斗過,也都贏了,當然偶爾也會被修理。然後我得到了這份工作。然而那有這麼一個女人,無時無刻都那麼可愛迷人,我心裏明白自己是沒有機會的。朋友,如果是你的話,你會怎麼做呢?我嘛……我只好選擇離開了。」「亨利,我想跟你握握手。」我說。
他點點頭,我走進房間里,他在我門后鎖上了門,腳步聲慢慢消失了,四周一片寂靜。
「一會兒你如果聽到什麼聲音,」我說,「無視它,如果東西被弄壞了,我會好好賠償你的。」
我當作沒聽見,「我是艾倫·麥金托什小姐的未婚夫,」我冷冷地告訴他,「我聽說你想要吻她。」
我站起來戴上帽子——前後顛倒著戴。「不,亨利,我這是在向你提供一個工作機會,我知道你需要它。還有,你想喝多少威士忌都可以。我們出發吧,你現在的狀況還能開車嗎?」
讓我震驚的是,床根本也沒有動,我坐到了床上,亨利·艾克爾伯格也在我旁邊坐下,拍拍我的肩膀。
「你在笑什麼呀,亨利?」
「一塊錢,我就幫你開門,」他說,用襯衫擦著眼睛,「給我兩塊錢的話,我就什麼都不說。」
我有六英尺三英寸高,體重超過兩百磅,這個男人跟我差不多高,但好像瘦一些。他穿著一套藍色嗶嘰呢西裝,除了整潔之外,你也沒法更好地去形容他的衣服了。他的金髮濃密拳曲,脖子跟漫畫里的普魯士下士很像,肩膀十分寬厚,雙手大而結實,一張臉看起來飽經風霜。他九九藏書小小的綠眼睛朝我眨了眨,當時我覺得這是邪惡的幽默。我一下就明白過來,這個男人不容小覷,但我不怕他,我們身材力氣都差不多,但是,我有一個小小的疑問——他可能沒我聰明。
他那又粗又濃的金色眉毛下的眼睛盯著我,然後看了看手裡的酒瓶,「你覺得我是個美男子嗎?」他說。
「給我白蘭地!」我嘶啞著聲音說,「發生了什麼?」
「出去了。」他說。
我冷靜地從床上站起來,說:「我是來找艾克爾伯格的。」
我避開了床角,我躲避的速度有些太快了,於是我失去了平衡,腦袋撞在窗戶底下的踢腳板上,把它撞得凹陷進去四英寸。
我彎下身子,我感覺雙手好像把房間舉了起來,不停地轉著它。當房間還在使勁旋轉時,我用力把房子一甩,自己摔倒了,後腦勺兒重重地撞在了地上,這時我暫時失去了平衡。當我還在想著如何站穩的時候,一條濕毛巾已經在拍打著我的臉。我睜開了眼睛,亨利·艾克爾伯格的臉湊得很近,臉上帶著關切的神情。
他從品脫玻璃瓶里給自己倒了半杯威士忌,這是他剛才出去買來的,若有所思地將酒吞了下去。
「為什麼,亨利?」
「我們沒有報警,亨利,而且你也許還不知道珍珠是假的,把酒給我,亨利。」
房間很小,簡陋又俗氣,裏面有一個五斗櫥,五斗櫥上面掛著一面鏡子;房裡還有直背椅,木頭搖椅,琺琅瓷有些剝落了的單人床,單人床的床單上打滿了補丁;單層窗的窗帘上有蒼蠅留下的印記,綠色百葉窗下面的板條不見了;房間角落裡有一個洗臉池,旁邊掛著兩條紙一樣薄的毛巾,這裏當然不會有浴室或者衣櫃,擱板前掛了塊深色的布,很顯然那就代替了衣櫃了。在布塊後面我發現了一套大碼的灰色商務西裝,如果我穿成衣的話,應該也是這個碼——但我從來不|穿成衣。地上有一雙黑色粗革皮鞋,至少是12碼的,房裡還有一個布箱子,我當然也翻查過了——它也沒有上鎖。
我一拳打在了胖男人的肚子上。
一條濕毛巾在拍打著我的臉,我睜開了眼睛。
「你在地毯上的一個小洞里絆了一跤,老兄,你真的要喝酒嗎?」「白蘭地。」我又啞著嗓子說,然後閉上了眼睛。
他又倒了半杯威士忌,遞給我,「該你喝了。」他說。我還來得及仔細思量自己的行為,就已經把酒喝了下去。當我不再咳嗽時,亨利從我的手裡拿走了玻璃杯,重新把它裝滿,心神不九-九-藏-書定地喝下了自己的那份酒,酒瓶已經快空了。
「你不是在跟我開玩笑吧,嗯?」
「別在這給我哼哼唧唧的。」他怒吼道。
我極為不情願地答應了他,「你為什麼辭掉了彭拉杜克夫人那兒的工作?」我問他。
他說:「我們已經客滿了,夥計。」說完還冷哼了一聲。
他又笑了,笑聲有些憂鬱,「是啊,」他說,「我是沒偷,我應該揍你的,但有什麼意思呢?每個人都該死的可以有自己的想法。不,老兄,我沒有偷那些珍珠,如果那只是個鐵環,我不會動任何的念頭。如果它們看起來就像有一次我在那個老太太脖子上看見的那樣,偷了它之後,我絕不會就只是把它藏起來,窩在洛杉磯這個破公寓里等著一堆警察聞聲而來的。」
「承認吧,你已經醉了。」亨利說,小小的綠色的眼睛裡帶著仰慕。
艾達·圖米家政職業中介所地處東二街,不僅名副其實,而且與它所處的環境也十分相配。我不得不在前廳等候片刻,那裡的氣味可真令人難受,一個表情嚴肅的中年婦女管理著中介所的所有工作,她說亨利·艾格爾伯格在這裏登記了要找司機的工作。她可以讓他給我打電話,也可以讓他到辦公室里來面試,但當我在她的桌上放了一張十元鈔票,暗示她這隻是出於對她們中介所的信任,對她們介紹的人沒有任何偏見的時候,她就讓步了。她給了我他的地址,那是在桑塔莫尼卡大道的西邊,在舊城區里一個叫舍爾曼的地方附近。
「你得來點威士忌。」他用一個玻璃杯頂開我的嘴唇,我饑渴地喝著。不一會兒,我又爬了起來。
「幫個忙,把門打開吧,」我說,「我想進去等艾克爾伯格。」「去豬的手提箱里等吧,」胖男人罵了起來,「你以為自己是誰啊,渾球兒?」
「老兄,你是怎麼進來的?」他的聲音很舒服,有些低沉,但並不難聽。
「謝謝你,亨利,」我說,「我可以叫你亨利嗎?」
「這是公事,亨利,開門見山就是最好的解決方法。那些珍珠都是假的,所以我們應該很容易達成協議。我對你沒有惡意,亨利,而且你幫我買了威士忌,我還欠你個人情。但我得公事公辦。我給你50塊錢,你願意把珍珠還回來,然後對這件事守口如瓶嗎?」
他把瓶子里的酒都倒了進去,我心情大好地把酒喝了下去,把玻璃杯砸向了鏡子,卻沒有打中。那個沉甸甸的廉價玻璃杯掉到了地上,沒有摔碎。亨利·艾克爾伯格哈哈大笑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