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惱人的珍珠 第七章

惱人的珍珠

第七章

我現在非常緊張,可是我們帶來的酒都在亨利那兒。一眨眼間我就到了消防站,透過前面的窗戶能看見裏面有四個消防員在打牌。我向右拐開上了泥土路,經過了漆成紅綠白色的加油站。雖然我能聽到車子發出輕輕的引擎聲,但我好像一瞬間陷入了寂靜中,我甚至能聽到四面八方傳來的蟋蟀和樹蛙的叫聲,還有從附近的水窪里傳來的某隻寂寞的牛蛙嘶啞刺耳的叫聲。
「晚安,亨利,」我輕聲說,使出我全身的力氣揮出了拳頭,「你打了我兩次,亨利,」我說,「我還沒盡過全力呢。」
「是的,亨利,現在你這麼一說,我想一定是這樣的。」我鬱悶地說。
我確信在他醒來之後他會需要它的。
「回家吧,我想,」他慢慢地憂傷地說,「然後喝他個大醉。」他舉雙手贊成,慢慢地晃了晃。然後他把臉轉向我,「是啊,」他說,「再沒什麼可做的了。回家去,小子,我們只能這麼辦了。」
我從口袋裡掏出了右手——我的手很大——手裡攥著我今天早上從銀行里拿到的那捲包裝好的硬幣,我的手裡抓著它,拳頭變得很大。
「我猜你一定查看了口袋裡的錢。」亨利說完,朝我咧嘴一笑。我覺得自己的臉紅了,但我什麼都沒說。「好了,兄弟,你做得沒錯。不論怎麼說,你對亨利·艾克爾伯格了解多少呢?我也干過一些別的事情。」他從身後臀部的口袋裡掏出一把短短的自動手槍。「如果這些小子想要來硬的,」他說,「我這把五塊錢的手槍也不介意跟他們來硬的。艾克爾伯格家的人的槍法可從未失手過。」
泥土路起伏不平,在遠處有一扇黃色的窗戶。然後在我的面前,在連月光都沒有的黑夜中,一道隱隱約約的白色柵欄幽靈似的橫在了馬路中間。我找到了旁邊的縫隙,調暗車燈,小心地從縫隙中開了過去,然後沿著一個路面粗糙的短短的坡道來到了一個橢圓形的谷地上。這個谷地四周環繞著低矮的灌木叢,地上到處是玻璃瓶、易拉罐和廢紙。在黑暗裡,眼前完全是一片荒涼,我把車停下,熄掉引擎和車燈,雙手握著方向盤,一動也不動地等著。
亨利發火了,在風中罵道,「被騙了!」他大聲叫道,「你知道發生了什麼嗎,沃爾特?」
「干這些事情一定讓你破費不少吧,亨利,」我告訴他,當我們等著電梯上來的時候我read.99csw.com又從錢包里抽出了一張20塊錢遞給他。他十分不情願地接過了錢,但最終還是把它折起來放進了口袋裡。
我看跟他爭辯也沒什麼意義,所以我穿好衣服,準備離開公寓。我們兩人又各自喝了一杯酒,亨利把一瓶酒放進口袋,然後才離開。
亨利·艾克爾伯格就那麼一動不動地躺在地上,虛軟得就像橡膠手套一樣。
我有些傷感地低頭看著他,等著他轉過身來——但他連一塊肌肉都沒動。他靜靜地躺著,完全失去了意識。我把那捲硬幣放回了口袋,彎下腰湊近他,徹徹底底地搜了他的身,像翻肉一樣把他翻了過來。我花了很長時間才找到珍珠,它們被繞在他左腿襪子里的腳踝上。
「也許你說得沒錯,亨利,」我嘆了口氣,「我得承認這半個多小時以來我的胃抖得像秋風中的葉子一樣。」
「亨利,恐怕我們就這樣輕易地叫人給耍了,恐怕這件事只是個低級的玩笑而已,你昨天晚上那麼對甘德西——這可能是他的報復。這裏連個人影都沒有,而且只有一條進來的路。在我看來這不像是我們預期中見面的地方。」
我照亨利說的做了,然後把我的領子豎得高高的,把帽子拉到眼睛上面。亨利無聲無息地下了車,關上門,就像影子一樣站到了我的正前方。我能看見他手槍反射出的微微的光。我們又這樣等了10分鐘。
但亨利已經聽不見我說的話了,我握著硬幣的手精準地打中了他的下巴,他的腿癱軟了,整個人都直挺挺地向前倒下去。倒下去的時候還擦到了我的袖子,我趕緊閃到一邊。
我們最後終於滿意地開回了日落大道,一路上順利地穿過了貝萊爾和維斯特伍德的外圍,幾乎到了馬球場的度假別墅。在這裏,山谷中有一個叫曼德維爾的峽谷的地方,這是一個十分靜謐的地方。亨利讓我沿著山坡開了一段距離,接著我們停下來喝了一下他口袋裡的威士忌,他爬到了車廂後座,龐大的身軀蜷縮著躺在後車廂的地上,身上蓋了條毯子,自動手槍和威士忌酒瓶就放在他觸手可及的地方。當一切就緒之後,我再一次起程了。
「我也不需要這把傢伙來對付那些渾球兒了,見鬼去吧。」他手臂一揮,把手槍拋向灌木叢中,手槍悶聲一響,落在了地上。他從車子旁邊走開,雙手叉腰地站著,仰望天空https://read.99csw.com
從走廊向電梯走時他低聲對我解釋道:「我雇了一輛計程車跟著你——以防那些混混兒們跟我們有同樣的想法。你不妨繞著幾個安靜的街區走幾圈,這樣我就能查出來了,不過我覺得他們到了沙灘附近才會開始跟蹤你。」
太平洋帕里塞德的居民好像都習慣早睡,當我到了這個被稱為商業中心的地方時,所有的店鋪都關門了——除了銀行邊的這家藥店。我停下車,亨利仍然安靜地躲在後車廂的毯子底下,只不過當我站在黑暗的人行道邊上時,我聽到了輕輕的喝酒時的咕嘟咕嘟聲。然後我走進了藥店,看到牆上的鍾,上面顯示現在離8點還有15分鐘。我買了包煙,點燃了一根,在敞開的電話亭邊站好。
「明白,」我冷冷地說,「我會一字不差地照做的。」
「這隻是一次試驗,就是這樣。在來的路上的某個地方,那些渾球兒已經檢查過了,他們在看你是不是按規矩辦事,然後他們又在藥店那檢查。我敢用兩個白金自行車車輪跟你打賭,你在那接到的電話絕對是從很遠的地方打來的。」
「好了,亨利,」這是我最後一次對他說話了,儘管他也聽不見了,「你是個紳士,雖然你也是個賊。今天下午你有數十次的機會把錢拿走,什麼也不給我留下。就在剛才,你手裡有槍的時候,你也可以把錢搶走,但連這樣做都讓你反感。你把槍扔掉了,就只我們兩個人,也沒有人來幫忙,沒有人來搗蛋,即使是那樣,你也猶豫了。噢,亨利,事實上,我覺得作為一個成功的小偷來說,你猶豫得太久了一些。但作為一個具有競技精神的男人,你得到了我最崇高的敬意。再見了,亨利,祝你好運。」
「好吧,亨利,」我說,「畢竟,我沒有完全按他們所說的那樣做,因為你堅持要跟我來。也許他們比你想象中要聰明。我想我們現在最好回到城裡去,希望明天還有機會再試試。你一定要答應我,到時候千萬不要再插手了。」
就在藥店里的時鐘離8點還差一分鐘的時候,電話亭里的鈴聲突然響了起來。我衝進去接電話,把電話亭的門關得緊緊的。我拿起聽筒,有失本色地顫抖了一下。
我走到他身邊,藉著這模糊的夜色看著他的側臉,一種奇怪的憂傷湧上了我的心頭。雖然我跟亨利認識沒多久,但我已經非常喜歡他了。九九藏書
我身後的亨利一絲聲響都沒有。我大概等了5分鐘——雖然感覺等了更長時間——但什麼都沒發生。還是這麼安靜,四周如此地安靜,如此地孤寂,我覺得很不舒服。
「我不喜歡那樣,亨利,」我嚴肅地說,「那違反了協議。」「該死的協議,」亨利說,「那些渾球兒拿了錢,又沒有警察,我得去盯著他們交出那些彈珠,而不是腳底抹油溜了。」
「很明顯,」他說,「沒有人在跟蹤你。我會一直彎著身子,你最好在哪裡找一家雜貨店。如果我們要跟這些傢伙動粗的話,把自己喂得飽飽的還是很有幫助的。」
我照亨利建議的那樣做了——在好萊塢大道北邊的幾條坡道上開車上上下下兜了幾趟之後,很快就聽到了我後面傳來正確無誤的喇叭聲。我把車靠路邊停下,亨利下了計程車,把錢給了司機,就鑽進車坐在我的身旁。
藥劑師是一個胖嘟嘟、紅臉蛋的人,說不出來年齡有多大,他把小收音機的聲音調得很大,正在收聽什麼腦殘肥皂劇。我請他把音量調小一些,告訴他我在等一個很重要的電話。他照做了,但一副不情願的樣子,然後他馬上就走進了藥店的櫃檯後面,我看見他透過一扇小窗戶不懷好意地盯著我。
「是的,」我說,「錢現在就在我的口袋裡,而且我是一個人來的。」即使是對一個小偷,我也不喜歡這種撒謊時厚顏無恥的感覺,但我讓自己強撐過去。
「那麼,亨利,」我終於開口了,「下一步該幹嗎?」
「也不一定,亨利。」我輕輕地說。
我勇敢地站到了他身邊,盡情地往喉嚨里灌了幾口烈酒,馬上就振作起來了。我把酒瓶遞給亨利,他小心地把它放在腳踏板上,他站在我身旁,寬大的手上下拋接著自動手槍。
直到整整15分鐘過去了,我才敢動彈。這時候等待的緊張感已經讓我變得僵硬,所以我大胆地打開了車門,下了車,走到粗糙的地面上。什麼都沒有。我把手插在口袋裡,慢慢地來回走了幾趟。時間一分一秒地過去,半個多小時過去了,我越來越不耐煩。我走到後車窗那,輕輕地對裏面說話。
終於,我後面傳來了窸窸窣窣的動靜,我回頭看見了亨利躲在地毯下蒼白的臉,他正盯著我。
還是那個冷冷的帶著金屬質感的聲音:「蓋齊嗎?」
「不,亨利,我不知道。」
「傻瓜!」亨利憤怒地說,九九藏書「如果沒有我陪著你的話,他們玩弄你就像貓玩弄金絲雀那樣輕鬆。你是個正人君子,沃爾特,但你知道的答案可沒有貝比·勒羅伊那麼多。這些渾蛋都是小偷,他們如果小心處理手上的這串彈珠的話,他們可能會收入兩萬塊錢。他們急著想出手,但他們一定會想盡辦法來詐錢的。我現在得回去找那個義大利佬甘德西,我要好好給他點顏色瞧瞧,我會用他想都想不到的方法來對付他。」
「你看,小子,那群渾球兒甚至都沒有出城。他們就坐在毛絨里襯的痰盂邊這樣把你耍得團團轉。明天這個傢伙會再給你打電話的,告訴你到目前為止一切順利,他們是為了慎重起見,然後明天晚上或許回到省費爾南多山谷里見面,價格要漲到一萬塊——作為他們解決這些額外的問題的報酬。我應該回去把那個甘德西的脖子扭斷,這樣他就只能看見他的左腿了。」
他低著嗓子急切地說:「有什麼情況嗎,沃爾特?」
「你是照我告訴你的那樣做的嗎?」
「那麼,你聽著。往你來時的方向退回去300英尺,在消防站旁邊有一個關了門的加油站,被漆成了紅綠白色。從那兒開始向南走,是一條泥土路,沿著泥土路走上四分之三英里,你就會發現一個地方,這裡有一道白色柵欄橫在馬路中央,你可以勉強把車從左邊開過去。把車燈調暗,穿過那裡,繼續走一段下坡路,開到一個長滿了鼠尾草的山谷里。把車停在那裡,關掉車燈,等著我們,明白了嗎?」
「哈,」亨利吼道,「這些渾蛋把我氣得屁股都疼了,」他把左手上的酒瓶湊到嘴邊,迫不及待地喝了幾口。他的音量降低了一些,聽起來平靜了許多。「最好把錢收好,沃爾特,派對已經泡湯了。」
當我再次醒來的時候天已經要黑了。我心裏一驚,從床上爬起來,我的太陽穴一陣刺痛。幸好才6點30分。公寓里只有我自己,拉長了的影子在地上悄悄地移動。桌上的空威士忌酒瓶讓人厭惡,亨利·艾克爾伯格連個影子都不見。一種直覺的惶恐湧上心頭,我幾乎立刻為這種想法感到羞恥,我跑向了我披在椅背上的夾克,把手伸進了內胸口袋裡。那沓鈔票還在。在一陣短暫的猶豫之後,帶著一絲暗藏的愧疚感,我把它們拿了出來,慢慢地數了一遍。一張都不少。我把錢放回去,試圖因為自己如此缺乏對他人的信任感而九*九*藏*書笑話自己,然後把燈打開,走進浴室里,用冷水和熱水交替衝著身體,直到我頭腦變得相對清醒了些。在這之後,我正要換上乾淨的內衣,一把鑰匙轉動了門鎖,亨利·艾克爾伯格腋下夾著兩個包裝好的瓶子走了進來。他帶著那種我認為充滿真誠的關愛的表情看著我。
我拿出錢包,從裏面抽出了一張一百塊錢,小心地把他放進我平時看亨利放錢的口袋裡。然後我回到車裡,拿出一瓶威士忌來,把瓶蓋塞緊,然後放在了他的手邊。
「一個能睡得像你這樣沉的人才是真英雄,沃爾特,」他語帶欣賞地說,「為了不把你吵醒,我悄悄地拿走了鑰匙。我得去買點吃的,再買點好酒。我自己喝了一些,我說過這違反了我的原則,但今天是個特別的日子。但是,從現在開始我們可以放鬆些——我指的是喝酒這件事。在事情結束前,我們不能太過緊張。」
「聽著,朋友,那裡方圓半英里之內都杳無人煙。十分鐘之內你就得趕到那裡,從現在開始你已經被監視了,你最好儘快趕過去,而且是一個人——否則就有你的好果子吃。來的時候,不許點火,也不準用手電筒。」
我用力地朝他搖搖頭,他立刻又蓋上了毯子。我聽到了小小的咕嚕聲。
他說著就打開了一瓶酒,給我倒了一小杯。我感激地將酒喝下去,立刻感覺到血液里有一小股暖流在涌動。
「我是蓋齊先生。」
所以我向西開去,在日落大道的一家人滿為患的汽車餐廳里停了下來,我們找了張桌子坐下來,吃了一頓輕便的晚餐——煎蛋餅和黑咖啡——然後就繼續上路了。當我們到達貝佛利山莊時,亨利又讓我在幾條住宅街區上進進出出繞了幾圈,他則小心地透過後窗觀察後面的情況。
「這群狗娘養的!」亨利低聲回話,黑暗的車子里又響起了咕嚕咕嚕的聲音。然後一陣輕輕的動靜之後,他掀開了毯子。門開了,亨利盯著我的身體,探出了頭,他把視力所及範圍之內都掃視了一圈。「坐在腳踏板上,」他低聲說,「我要出去,他們如果在灌木叢里監視的話,就只能看見一個腦袋。」
「行了,亨利,冷靜點。」我說。
電話掛上了,我走出了電話亭。我前腳一踏出藥店的門,藥劑師就衝到收音機前,把聲音調得震天響。我進到車裡,掉頭沿著日落大道直直地往回開,亨利在車子後面,那兒就像墓地一樣安靜。